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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孤傲矜贵少爷 林净宁×温婉坚韧世家小姐 温渝
只有情深意重的人,才会再次重逢。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各有浦口,各有归舟,此生便是渡海。
最好的时光。不是拥有,不是靠近,只是那个时刻,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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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林净宁明知温渝是家族设下的棋局,却情难自禁。
來源:香港大書城megBookStore,http://www.megbook.com.hk 温渝深谙自己与林净宁如云泥殊途,仍甘之如饴。
直至察觉自己竟是林净宁棋局上的筹码,决然离去。
春日重逢,他舍弃权势,只为换取心上人原谅。
她终读懂了他肩上家族桎梏之重,也看清了他迟来的赤诚之心。
这场渡海,是他从名利场跋涉至真心彼岸的醒悟,亦是她从懵懂至清醒的蜕变。
终在潮涌尽头归舟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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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舒远:
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写小说的,热爱温和与平静的生活,一个喜欢独处经常做梦的年轻人。
已出版作品:《他笑时风华正茂》《西城往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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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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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
第YI章 又见宜城
第二章 一场误会
第三章 心照不宣
第四章 拨云见日
第五章 往南往北
第六章 你爱我吗
第七章 门当户对
第八章 恋如雨止
下册
第九章 分开之后
第十章 轻描淡写
第十一章 不合适了
第十二章 还爱我吗
第十三章 再试一次
第十四章 昭平之行
第十五章 去看大象
番外 有人在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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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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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YI章
又见宜城
一辆黑色奥迪缓缓停在一处老宅前。
这是在江南的一处深巷里,老宅已经傲雪凌霜地矗立了几百年。宅子很大,像从前的王府。宅子里遍布错综复杂的小径,一路都开满了鲜花。穿过一道又一道门、长长的走廊,直往里去,才到了老爷子住的嘉苑。
今天是林老爷子的八十大寿。
虽已夜深,宅子里却格外热闹,有女人和孩童的笑声。八角翠亭的灯笼照着两边的湖面,有一个小男孩站在那儿扔石头,怎么扔都扔不好。
只听不远处有人淡然道:“嘉一,水漂不是这么打的。”
小男孩头一抬,惊喜至极,忙起身跑过去,直撞在来人的怀里,笑嘻嘻地喊着:“二叔,你可来了。”
这一声响动,惊着翠亭里的一堆人。
有女人扬起嗓子笑道:“这老爷子左盼右盼,今晚心不在焉的,说两句就提到老二,总算是等到你来了。”
林净宁抱起嘉一,走到亭前放下。
面前的这一堆人,都是自家爷爷、父母、兄弟和姑嫂,自家人没有了平日的客套,说话也随意了些,虽然大家还是各怀心思,但也不像在外面那样见人只说三分话。问候了两句,又热闹起来。
大哥林之和道:“怎么今天这么晚到?”
林净宁抬了抬手腕,手表上显示已经九点。
老爷子拿起手里的拐杖轻轻着了下地:“还以为你忙着自己那公司,都快把我这糟老头子忘了。”
“怎么会呢,爷爷。”林净宁笑着说,“要不一会儿,孙儿自罚三杯?”
“三杯可不行,老爷子别舍不得酒啊。”
说这话的是大嫂周樱,她看着林净宁风尘仆仆赶来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了两句,接着又扯回正题,一两句就引得众人注意。
“你这张嘴啊,幸亏我们嘉一没有遗传到。”林母说。
林之和笑着说:“那还不是托我的福。”
众人都乐了。
周樱掐了一把丈夫的胳膊,说:“爷爷和爸妈都在这儿,你别没脸没皮的啊,缺点都够装一大箩筐了。”
这话把嘉一逗笑了。
“孩子都笑话你们俩,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林母温柔道,“今晚给老爷子好好过个生日,净宁难得回来一趟。”
林父此时发话:“好了,入席吧。”
嘉一摇着林净宁的手,要他抱。
老爷子身旁的小女儿林玉珍慢慢移开目光,道:“我看净宁啊,该给老爷子讨个孙媳妇了,瞧瞧嘉一多喜欢他。”
提起这事,老爷子起身的动作一顿:“净宁今年三十一了?”
林母:“过了年三十二。”
老爷子点点头,没说话,被女儿扶着往外走。沿着八角亭的木地板,儿孙们在身后跟着,走得很慢。
周樱看向林净宁,正要说什么话,林之和抢先一句:“知道你要说什么,别乱点鸳鸯谱。”
“我还没说话呢。”周樱气道。
林净宁笑:“大嫂,您饶了我吧。”
周樱冷哼一声,从林净宁怀里抱过嘉一,一句话也没再说,往前走了去。渐渐地,就剩他们兄弟俩走在最后。
等四周都安静了,林之和道:“公司最近怎么样?”
林净宁一手插在裤兜里,目光从远处落回脚边波光粼粼的湖面,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遇到点麻烦。”
“严重吗?”
“还行。”
“需不需要我打声招呼?”
林净宁笑:“我办得来。”
林之和叹了口气,道:“当初爸帮你选了那么多条路你偏是不走,非要自己出去闯个名堂。你这性格又倔得很,出了事一声不吭,好在这几年走顺了些,就是吃了不少苦,不过我看今天爸对你的态度温和多了。”
林净宁没说话。
“还有个小道消息。”林之和说。
“什么?”
“我听周樱说,最近妈在给你挑对象。今晚小姑说的不是话里有话吗?估摸着老爷子也有盘算,可能很快会找你谈话。”
林净宁低了低头。
“他们年纪大了,你也不小了,别老对着干。”林之和说,“该听的话,就算心里不愿意,面上也要过得去,别让他们太难堪。”
林净宁“嗯”了一声,偏头问林之和:“带烟了吗?”
“我最近戒烟。”
林净宁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林净宁:“你要能戒,门口那辆车送你。”
“我想要你那辆保时捷。”
林净宁“哟”了一声:“胃口挺大。”
“商人都唯利是图。”
“要是输了呢?”
“随便你讲。”
林净宁笑了笑:“别到时候嫂子拿你是问,我可不敢。”
兄弟俩说了几句,又回到了人群里。一大家子人坐在圆桌前,桌上摆着丰盛的晚宴,都是他们爱吃的菜,老爷子特意吩咐开了瓶五十年的佳酿。嘉一在周樱的轻哄声里,奶声奶气地唱起了生日歌,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
灯笼高照,宴席结束已经是深夜。
要是搁在二十年前,林家为了老爷子的生辰总是会大办一场,南北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会来问候。那时候他们还在大院里住,后来老爷子退了,林父从商,生意迁至南方。两个儿子,一个继承家业,一个自己创业。
为此林净宁和父亲林淮闹掰了。
有好几年的时间,父子俩见面没说过话,后来还是老爷子出面,林淮却还是那个脾气,看着林净宁一个人白手起家,嘴硬心软,也是于心不忍,索性由了他去。作为父亲,他暗地里也嘱咐过林之和:“那小子有什么难处,你多帮衬。”
林之和笑道:“妈早吩咐了,净宁和您一个脾气。”
短短几年倏然而过,林净宁做得也是风生水起,只是至今甚少有人知道,他是林家的孙子。他的性子家里人也都清楚,很多大事便也就由着他去。倒是这婚事,林母放心不下。
宴席很快散去,周樱拉着林母在说什么。
林净宁忙里抽闲走了出来,一边走向八角亭,一边看手机,江秘书发了明日安排过来。他皱了皱眉头,余光里,嘉一跑过来。
“二叔,你在这儿干吗?”
林净宁收了手机。
嘉一又问:“你为什么要把手放在裤兜里?”
小孩子问得很认真,林净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动作,也认真地想了想,慢慢弯下腰,揉了揉嘉一的头发,说:“因为不知道手往哪儿放。”
嘉一疑惑了。
手不就是放在两边吗?!
林净宁问:“你爸妈呢?”
话音刚落,林之和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正找你呢。”林之和叫嘉一去找周樱,才道,“妈好像有事和你说,刚才饭桌上当着大家的面有些不太方便。”
林净宁站直了。
“记得扬州温府吗?”
林净宁沉默了片刻。
“我刚顺耳听了一嘴,他们八成要给你说亲事。对方是著名学者的女儿,爷爷很是满意。”林之和说,“你先有个心理准备,省得一会儿吵起来。”
林净宁:“我哪儿敢?!”
“知道就行,快过去吧。”
林净宁淡笑,经过的时候停了一下脚步,看着林之和,说:“有空带嘉一来宜城,别老去什么春令营。”
“去宜城做什么?”
林净宁径直朝前走去,头也不回道:“教你儿子打水漂。”
林之和:……
看着林净宁往主宅去,林之和神色微微松弛。手机这时候响起来,周樱问他找到净宁了吗,林之和一愣,抬头朝四周一看,林净宁绕过主宅,已经从后院离开了。林之和无奈,还得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
黑夜朦胧,十一点的钟声敲响。
南方的空气总是潮湿的,即使在春天的深夜。微风轻拂,一路上的樱花开得迷人眼,僻静的街道上行人渐少。
开往机场的车很少,天空上时而有飞机划过。
林净宁看向车窗外明暗交织的夜,从后座身侧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轻轻点燃,火星倏然亮起来,又慢慢熄灭。他吸了一口,火光一明一灭,缓缓在暗夜里沉浮。
他轻摇下窗,夹着烟的手半搭在窗上。
呼啸而过的风急了些,却依然带着轻柔,两边的路灯温暖明亮。林净宁弹了弹烟灰,慢慢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到了机场。
凌晨,候机室里也有些寒意。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林净宁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着,手里拿了份报纸。他百无聊赖地看了几眼,眼皮随意一抬。
十米开外的机场书店有人吵嚷声大了一些,似乎在讨价还价。随后几个人走了出来,有一道女声夹杂在说话声里,似乎在打电话。
林净宁低下头,却听清了。
“这里的书简直太贵了,都不打折。我说温渝,你欠我一顿大餐啊,为了给你买伍尔夫的书,我把机场的书店跑遍了才找到。”
提到伍尔夫,林净宁目光一顿。
兴许是打电话的人不小心按到了免提,电话那边的人在说话,像这潮湿的南方,声音清澈明朗,只是笑笑说:“那我告诉你一个好玩的算是赔罪。”
“什么好玩的?”
“《虹猫蓝兔七侠传》看过吧,你知道这个动画片的文学顾问是谁吗?我不说你绝对不知道。”女人故意沉默了几秒,才悠然道,“就是写了那本著名的小说 —— 《活着》的作者,余华。”
听到这儿,林净宁倏然一笑。
他随意合上报纸,眼皮一抬,耳边那道声音已经不见了。随处是路过的行人,一个个或闲庭信步,或步履匆忙。
机场的登机提示声时而响起,更衬得这夜寂静。
从嘉兴到宜城得飞两个小时,林净宁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还处于万米高空。飞机轻微晃动,彼时的客舱有些吵嚷。广播说遇到气流会有颠簸,随后便是英语播报:“Ladies and gentlemen(女士们、先生们) ……”过了一会儿才一切正常,宜城已经快到了。
江秘书早就候在外面。
宜城的天气温热,林净宁刚出舱便脱掉了西装外套。机场外江秘书走过来,自然地将外套接了过去,表情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林净宁的目光充满审视。
江桥讪讪地扯了扯嘴角:“嘉兴那边的电话,是您大哥。”
林净宁不疾不徐道:“说什么了?”
“他说……”江桥咽了下口水,“您惹的烂摊子您自己收拾。”
林净宁笑了。
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清楚,不辞而别,自然是不愿意听那些家长里短,林之和的解围,这回怕是没什么用。要不了几天,温家的事便会摊开来讲,老爷子默许的事,他躲不了。
林净宁:“江桥。”
被叫的人有些愣怔,通常来说林净宁都会叫他江秘书,很少这么正经叫名字,这样叫必然有事发生。江桥站直了。
林净宁道:“我是不是该结婚了?”
江桥有点意外会是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来,林净宁从来没有靠过嘉兴林家,走到如今这步都是他自己打拼出来的,他的性子也不会由着林家说了算。现在他却忽然提起这个,不好说是什么缘故。
江桥想了想说:“老板,咱先回吧。”
林净宁笑得淡薄:“走吧。”
机场外面此刻多了些出租车,一辆又一辆缓缓开过来,停下,拉上客人远去,像总在停留与别离的人生,擦肩而过的瞬间,你永远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也许各有各的辛苦。
这个点好几趟飞机落地,出来了不少人。机场内外吵吵嚷嚷,比起刚才午夜的冷清,多了些人情味。接送口有人举着牌子喊,人群围得密实,这种时刻欣喜总是多一些。
有人喊了一声:“温渝 —— ”
声音清冽,中气十足。
温渝从人群里踮起脚,四处去瞧。她一米六五,今天穿的平底帆布鞋,但在男女平均身高都超过平均数的宜城,往哪儿站都像是矮了别人一头。
身后被人一拍,温渝缩了一下脖颈。
李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这么青春貌美,站在人群里那是一眼就瞧得见的,你这什么眼神啊。”
温渝笑嘻嘻地接过行李箱:“奴才的错,您受累了。”
李湘眉眼一挑,纤手一抬。温渝见状赶紧递上腕子,李湘将手放在上面,左手假装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挺直了背,倒演上了。
两人走出机场,迎面吹来一阵暖风。
李湘:“哎哟,我的妆都花了。”
温渝歪头:“要不过一会儿我带您去吃点夜宵?”
李湘兰花指点在眼角一侧,妖娆着放慢声音,腔调像是一点一点从嗓子里挤出来的,道:“大晚上的,不太好吧?最近一直减肥呢。”
温渝有点不忍直视。
“小渝子,车来了吗?”
温渝差点吐了,直接扭头假装作呕。李湘瞬间不作了,抬手就去拍她背,挠她痒痒,温渝一边躲一边闷声笑了起来。凌晨三四点,两个女孩子在机场门口捧腹大笑,毫无形象。
林净宁原来是注意不到这些的。
只是她们笑得太过投入,往路边走了些,全然没看到有车开过来。江秘书一个紧急刹车,林净宁眉头紧皱,闭上的眼又睁开。
他隔着窗户看了出去。
她们也吓了一跳,笑意还来不及收起来,瞬间一愣,忙着低头道歉,往路边退开,让车开过去。两人看着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活得像十七岁。
江桥道:“老板,您没事吧?”
林净宁淡淡收回视线:“嗯。”
接着,江桥慢慢开车驶离。车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林净宁没有了睡意,开了一半车窗,目光朝外望去,点了一支烟。
烟雾顺着空气向后飘荡。
温渝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一副虚惊一场的样子说:“赶紧走吧妖精,小心大半夜的吹着凉了。还想吃夜宵吗?”
李湘却看着前方,一脸好奇:“你看见刚才那车了吗?”
温渝:“怎么了?”
她拉着行李箱去拦出租车,回过头,李湘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宜城那个车牌很少见的。”
温渝对此没兴趣,着急道:“快没车了。”
直到坐上出租车,李湘还在吧嗒吧嗒地讲,温渝打着哈欠往后一靠,偏过头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李湘无聊,非要拉着她说。
温渝:“几点了知道吗?”
李湘是个夜猫子,完全不管白天黑夜,此刻更是一脸“姐要潇潇洒洒”的表情,嘻嘻哈哈道:“让你过过夜生活嘛。”
温渝却苦不堪言:“待会儿白天文学院有讲座,我很忙的。”
“又是讲座啊,这回请的谁?”
温渝:“著名文学家张玉河。”
李湘眼睛睁得老大,难以置信。
像张玉河这样包揽各种文学奖却低调至极的大作家,很少接受采访,更别说讲座。能请他出山的这个人,必是有过人之处。
“骆佳薇请的?”李湘猜道。
温渝点头。
李湘脱口而出:“我的个乖乖!这女人真有本事,跟着她混,你这个小助教早晚有出头之日。人家短短三年就坐上文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这把交椅,背后的力量可想而知。她今年三十岁有了吧?真厉害啊。”
温渝见李湘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笑。
“你就不好奇吗?”李湘问。
温渝:“又不关我的事。”
李湘:“我倒是好奇。”
“你们政治学院最近倒是挺安静的,也没什么事。”温渝说,“你把心思好好放在教学上,老这么八卦不辛苦吗?”
李湘:“辛苦?!我很开心的好吗。”
温渝:……
李湘“哼”了一声:“你以为妖精白叫的?!这不闲着没事嘛!我们教授可温柔善良多了,你就好好忙你的吧,温小助教。”
温渝笑了笑,看向窗外。
宜城大学快要到了。从校门口到教师公寓走着去也得半个小时,下了车吹着春天的风,两个人一路说着,倒也清醒了,温渝一时没了睡意。宜城大学的教师待遇还是不错的,助教都是单间,她住李湘隔壁。李湘爱热闹,喜欢跑到她这边来睡。她们俩是大一时通过社团活动认识的,一个读的政治学,一个搞创意写作,后来又各自保研,再到现在做了助教,一路走来也算顺风顺水。她们各在各的领域开花,没有竞争,做了八年朋友,处得很好。
此刻的温渝要准备明天的工作。
她拒绝了李湘要过来聊天的提议,催她赶紧去睡,自己则睡意全无,搞起了讲座流程、对接资料和工作细节,手头里还有一些骆佳薇交给她的论文和教学任务,今年是别想着偷闲了。忙着忙着,天就亮了。
温渝简单洗漱,化了个淡妆。
她的头发不长,整齐地束在脑后。今天的讲座比较庄重,温渝穿了件白色衬衫和蓝牛仔裤,细长的身段,着装衬得人很干净。
星期六的大学早晨比较慵懒,时间都变慢了。
温渝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给花花草草浇了水,打扫完卫生,帮骆佳薇倒了杯热茶。刚做完这些,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她一抬头,礼貌道:“骆教授早。”
骆佳薇今天的装束和平时不太一样,头发烫了卷,垂在腰间,穿着淡蓝色的及膝裙,风情万种又不失典雅,手里拎的包也是某奢侈品牌今年的新款,整个人低调而尊贵。
“你到得总是比我早。”骆佳薇温婉一笑,“讲座资料准备好了吗?”
温渝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了过去,道:“按照要求都写进去了,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的。”
骆佳薇接过资料,并没有看的意思,只是说:“你做事我放心。”
温渝淡淡笑了笑。
骆佳薇道:“还有半个小时,你去看看会场还有什么要完善的。今天的讲座非常重要,别疏忽了什么,出了什么差错的话,要再搞个下一场,我就不好向院长申请了。”
“好的。”
说得清楚点,温渝的工作就像跑腿,忙着别人的事,像居委会大妈,没有一刻做的事情是自己的。如果不是因为热爱创意写作,她大抵早回扬州老家去了。在教学和努力上,她是很尊重骆佳薇的。
会场的布置一切正常,有学生陆续入场。
温渝让学生会的人放着轻音乐,维持会场秩序。座位都坐满了,很多学生都在后面站着,她也站在角落里。骆佳薇和张玉河从门口进来,顿时掌声雷动,说话声消失,周围慢慢变得安静。
这样的访谈式讲座,她听过很多次。
今天也来了一些圈内的文化人,都低调地坐在下面。温渝扫视了全场一眼,把目光放在墙上铅笔绘制的骆佳薇与张玉河对话的海报上。年逾五十的文学家,面对文字低调得近乎谦卑。听说他最近有一本书马上要写完,很多文化公司想要去谈,但都被拒之门外,见他一面也很难,想必今天场下坐了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
讲座持续了两个半小时,无一人离席。
骆佳薇的言谈举止深受赞赏,她在面对张玉河的时候很是谦虚。虽然很多资料都是温渝准备的,但骆佳薇娴熟得厉害,游刃有余。一个年轻美貌的成熟女人,大抵没有人不喜欢。
讲座结束,张玉河婉拒酒席后便离去。
骆佳薇追了上去,言辞恳切道:“张老师,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用过午饭再走吧,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张玉河笑笑,说:“有机会再说吧。”
这时候迎面开过来一辆黑色大众辉腾,驾驶座的人下来,与张玉河握手笑道:“张老师,林总派我来接您。”
骆佳薇几乎脱口而出:“江桥?”
江桥打开后座请张玉河上车,关上车门,这才抬头,有些意外,但还是非常客气地喊了一声:“骆小姐。”
这一声“骆小姐”,听得骆佳薇一怔。
她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又像是发生在昨天。看着汽车远去,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温渝站在不远处,迟疑地走近。
她看着骆佳薇失魂落魄的样子,慢慢停在旁边,轻声道:“教授,您的手机。”
大多数时候,她都愿意喊她“教授”。
骆佳薇这才回神,问她:“你中午有什么事吗?”
温渝:“没什么事。”
“今天的讲座内容都录了吧?”
“录好了。”
“你整理一份电子版,晚上交给我。”骆佳薇慢慢收回目光道,“就在办公室弄吧,有什么事情我好方便叫你。”
温渝:“好的。”
今年三月刚宣布停产的大众辉腾价值百万,车主的实力不容小觑;况且能大摇大摆开进宜城大学的社会车辆,车主的身份也不言而喻。张玉河这么肯给面子,就算答应骆佳薇做讲座,一顿饭的时间也是不愿给,看来其中也似乎并不都是顺水人情。
那个下午,温渝一口水都没喝过。
讲座内容又长又密,录音有些地方听不清。现在大多人办讲座都弄PPT,张玉河不,全程脱稿,说得比书上的还好,温渝忍不住赞叹文学家就是文学家。
她昨夜一晚没睡,整理到傍晚,全靠咖啡续命。
骆佳薇早已经下班,让她将电子版发到邮箱。温渝一边打哈欠一边写,还要写半个小时左右。她担心在办公室里困得睡过去,索性拿起笔记本电脑去了教学楼下,找了张长椅,盘腿坐着,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一边听一边敲打改动,哈欠打得眼泪一直流。
李湘打电话过来时,她都顾不得接。
宜城的天气总归来说比较温和,但是那一晚隐隐有些凉意,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温渝懒得换地方,只想赶紧搞完睡觉。
眼看要变天了,宜城的街道变得匆忙。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高楼耸立。
江桥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林净宁站在落地窗前抽烟,黑色衬衫松开领口,袖子挽起,一只手夹着烟。
“老板,已经送走了。”
林净宁“嗯”了一声。
江桥犹豫了几分钟还是道:“今天去宜城大学接张玉河教授,遇见了 —— 骆小姐。这场讲座是她主办的,当时迎面撞上,问候了一声。”
林净宁抽烟的动作一顿。
江桥道:“骆小姐如今是宜城大学文学院的副教授。”
林净宁很快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低头,目光落在烟灰缸上,拿起烟弹了弹,淡淡问道:“她说什么了?”
江桥摇头:“没说什么。”
林净宁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的夜晚,深吸了一口烟,才缓缓开口:“我一会儿要用车,你先回去吧。”
江桥没应声,悄然退去。
林净宁抽完那支烟,捞起沙发上的外套下楼。天上乌云密布,他一时有些烦躁,开车随处溜达,去了朋友的台球场子。那边有几个人是知道他底细的,瞧着他游戏人间,看破不说破。周围人只知道他开了个公司,背景深厚,低调至极,自然话也不会乱说,有时候开起玩笑都跟着他那堆狐朋狗友喊一声“少爷”。相较于林之和的稳重中有些正直大义,林净宁则看着气质干净,眉宇间亦正亦邪,时而有些少年气,更多的却是隐忍狠厉。
朋友见他来,开玩笑:“寂寞了?”
包间里就他俩,墙壁外围多固定了几层海绵隔音板,显得厚重沉抑。林净宁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只是笑道:“你挺潇洒。”
“我还潇洒?逼婚逼到家了。”
朋友叫杨慎,和林净宁一般大,都是一个大院从小穿开裆裤玩出来的。杨慎在圈子里玩得好,谁见了都给几分薄面。这几年林净宁来宜城发展,杨慎出了不少投资。
有人问杨慎:“你身边那哥们儿谁啊?”
杨慎的回答是:“少爷。”
林净宁从前不太喜欢听这称呼,他这些年极力想摆脱林家的名号,想靠自己做点事。但到了后来,他才慢慢发现,有些事光凭能力是做不好的,而他姓林。
见他情绪不太好,杨慎问:“什么事惹着你了?”
林净宁:“没什么事。”
杨慎不以为然:“你这人没什么事就是肯定有事,而且还不是小事。你要不想说,就点几瓶好酒打几场球,要不搓个麻将,给哥们儿多放点水。”
林净宁嗤笑:“你怎么和林之和一个样?!”
“什么样?”
林净宁:“唯利是图。”
杨慎:“我和大哥可不敢比。”
林净宁笑了笑。
杨慎真叫进来几个兄弟搓麻将,有的带着女朋友。认识的会喊林净宁一声“林总”,见他玩得开也渐渐放松下来。林净宁见惯了生意场上的道貌岸然、推杯换盏,从前瞧不上,现在自己站在风暴的中心,玩这一套却是游刃有余、手到擒来,笑意里藏着世故。
林净宁喝了点酒,推了牌面。
“你们玩,输了算我的。”他一向大方。
他揉着额头,有些晕眩。杨慎叫了司机送他回去。路上飘起小雨,林净宁吹了点风,酒意半醒,脑子里有些凌乱,吩咐司机换道。
车子上了高速,开去宜城大学。
林净宁眯着眼犯困,不经意间醒来,车子已经停在校门口。司机不知道该怎么走,又不好开口说话,等着他醒来。
他道:“往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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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是干的,这边似乎没下雨。
林净宁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缓缓推开车门下车。他先是低头点了一支烟,这才抬头看向教学楼方向。耳边一声轻轻的嘤咛,他目光往下一移,视线就那样落在了温渝身上。
温渝的头发有些微微凌乱,束在脑后,一捋刘海贴着脸颊。她闭着眼睛睡得很沉,枕着电脑,怀里抱着书,就那样躺在长椅上,白色的衬衫被压出褶皱。黑暗的夜里,路边微弱的路灯灯光衬得她那张小脸明净透亮。
林净宁目光深沉,看了她一眼。
他转身就要走,脚底有风吹过来,长椅上的人动了动,更紧地蜷缩起来,怀里的手微微松软,书上的几张纸飞落开来,有一张掉在林净宁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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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净宁重新将目光落在温渝身上。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掐灭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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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净宁说:“回公司。”
直到他离开,温渝都没有醒来。
她躺在教学楼下的那张长椅上,风从裤管溜进去,凉得她打哆嗦,头发被吹乱,脸颊都冻红了,怀里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脚边,书下压着几张A4纸。迷迷糊糊之间,只听见李湘在叫她。
“这都能睡着?你真厉害。”
一天一夜未睡,温渝只觉得全身酸软。
她慢慢睁开眼睛,手撑着长椅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目光游移,定在滑落在腿上的西装外套上。
黑色,意大利品牌。
李湘的注意力也落在西装上:“这外套是谁的?”
温渝是一问三不知。
李湘凑近看了几眼:“不会是哪个学生或教授暗恋你吧?这西装看着质量真不错,你瞧这剪裁,挺别致的。”
温渝一头雾水,还是觉得困。
李湘玩笑了几句,扶她起来,两人一同往公寓方向走,李湘忍不住抱怨道:“骆佳薇也真是,这么着急要电子版能干吗?简直就是剥削你。”
空荡的校园路上,时不时还会走过几个学生。
温渝用手揪紧怀里的西装:“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半。”
“我都睡这么久了?!”
李湘:“可不是吗!你这么日夜颠倒可不行,熬夜伤身,迟早会被反噬,现在得癌症的人那么多,太可怕了。”
“日夜颠倒的是你好吗?”
李湘说:“我也想早点睡,睡不着有什么办法。”
温渝:“锻炼身体?”
“懒得动。”李湘说,“我明天下午还有两堂监考。”
温渝叹气:“咱俩真是一对难姐难妹。”
“我比你强点好吗。”李湘笑了,“明天是星期天,我就不信骆佳薇还要给你找事做,好好睡个觉吧你。”
温渝低了低头。
她闻到西装外套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再抬头看向路边的树,随风摇晃着,有叶子慢慢落下来,她的目光下垂,又落在怀里的外套上。
李湘眼睛多尖,看了温渝一眼。
“你是不是在想这衣服是谁的啊?”
还真没有。
温渝只是觉得有人平白无故施舍这么昂贵的衣服,自然是没想着让她还回去。不过她心里总有些好奇,倒想知道这人什么样儿。
“这衣服顶咱俩几个月工资了。”她说。
“不是吧?这么贵?!”
温渝:“傻了吧。”
李湘确实傻了,也乐了:“可能人家是可怜你一个女孩子露宿街头。要不明天守株待兔?保不齐他还来。”
怎么可能。
李湘说:“要是长得好看也就罢了,万一长得歪瓜裂枣,那怎么办?”
温渝没说话,她的掌心紧贴着西装,似乎能感受到衣服上的温度,很清淡的味道。她想了想,还是先送到干洗店再说。后来她回去也一直没有睡着,直到清晨才又慢慢睡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太阳照着半边床被。
她洗了个澡,站在阳台吹头发。李湘今天去监考,她没事,索性简单收拾了一下。换衣服的时候,她看到衣柜里那件不太相称的男士西装外套,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思绪万千,还是装好衣服出了门。
她打车先去了市区的品牌干洗店。
后来她一路闲逛,溜达到宜城百汇街。那是一条艺术家聚集的街道,在城墙底下,一排排的手艺人摆着小摊,像穿溯回几百年前的民间,有从前老北京城墙下的朴素热闹。周末的百汇街人总是很多,最尽头有一间画廊,却门庭冷落。
因为姐姐温寻的关系,温渝喜欢逛画廊。
温家就两个女儿,一个学画,一个写文。不过她的成就远远不及温寻,到现在也不过是喜欢寒酸文字,走了条最普通的路,母亲大抵是瞧不上的。
画廊从外面看并不大,里边却别有洞天。
沿着第一幅画往里走,路是曲折的,每一个拐角都挂着画,像是迷宫一样的空间,画与画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一点都不拥挤。她在其中一幅水彩画跟前站了好一会儿,久到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
“小姐,这幅画还未售出,您现在要买的话可以拿到画家的亲笔签名,这是今天唯一一幅和春天有关的画。”
温渝看向署名:孟春林。
工作人员又道:“要不要现在给您装起来?”
她见过温寻作画,用笔和色彩都很大胆,温寻还会自己制作合适的绘画工具,因为有的地方是一般画笔描不出来的。温渝说不出温寻的画哪儿好,也不太会品评,只觉得深入人心。眼前的这幅画有点异曲同工之处,要说是温寻的画也不为过,何况温寻喜欢画春天。要不是这人闭关联系不上,她现在早就打电话过去问了。
看了半晌,她问:“你们这儿可以邮寄吗?”
“不好意思,画展不负责这些。”
温渝:“装起来吧。”
那时候的温渝并没有意识到,这幅画后来促成了她和林净宁——两个原本该是毫无交集的人——之间的一面之缘,多有意思。
她拿到画,不太方便逛街,便回了学校。
百汇街人潮拥挤,车子一般开不进来。城墙下一片吵嚷,城墙上白鸽盘旋飞过。人与人擦肩而过,大都优哉闲逛,只有一人是着急了的,撒开腿就跑,像是在找什么人,脸上写满了挫败。
再一抬头,两只鸽子从百汇街朝市中心飞去。
市中心有一栋栋办公楼、一片片落地窗,人们都穿着工作装看着电脑一边埋头干活一边期待下班。偶尔会有人注意到窗外有白鸽掠过,再一个恍神的工夫,太阳就落山了。
办公楼里,电梯一直在工作。
江桥这一上午跑上跑下来来回回十几趟,拿着文件去找林净宁签字。林净宁昨天喝了点酒,一直没有睡好,此刻有些头痛。
“老板,要不要去医院?”江桥道。
林净宁:“不要紧。”
看这样子是有点着凉,昨晚喝了酒又吹冷风,回公司的时候外套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江桥第二天早上来的时候,林净宁还穿着昨天的黑色衬衫,一身酒意地睡在公司休息间的床上,皮鞋都没脱。
江桥又道:“刚才有个电话 —— ”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林净宁抬眼望去。
门口的男人火急火燎,像是地球毁灭了一样,跑得满头是汗,靠着门直喘气,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只是那双眼睛,单纯无害。难怪周樱会说:“你们林家这几个晚辈里头,就春林最善良,其他的,一个个都是扮猪吃老虎的样子。”
这货第一句话就是:“二哥,救命。”
林净宁感到好笑。
江桥刚想说孟春林的事,眼下看来什么都不用说了。他知道老爷子的这个外孙从来都是个急性子,一刻钟的时间都等不了,心里也跟着笑了笑,倒了茶便带上门出去了。
林净宁站起来,坐到沙发上喝茶。
见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孟春林皱着眉头:“你都不问问我怎么回事,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林净宁要笑不笑:“用得着我问?”
孟春林撇撇嘴。
林净宁淡定自若地喝了口茶,说:“这么多年给你收拾烂摊子,没个十件也有二十件,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今天的事真不一样。”
林净宁揉了揉眉头,并没有问,只是道:“你不是在国外吗?昨天老爷子生日都不见你人,还以为你学乖了。”
孟春林嘟囔:“你不也半夜就走了。”
林净宁:“消息倒挺灵通。”
孟春林:“我妈说的。”
林净宁:“回来多久了?”
“一个月 —— 吧。”
“姑姑知道你回来吗?”林净宁问。
“我妈知道不得连夜过来砍了我,这点意识我还是有的。再说了她非让我去学什么酒店管理,我哪是弄那事的人。”
林净宁揶揄着笑,轻点了一下头。
“你别笑我。”
林净宁抬眼。
孟春林说:“你不也没走林家铺好的路。我妈说了,这么大个家,就连大哥都没多少话语权,但你有。”
林净宁懒懒往后一靠。
孟春林道:“你没靠林家,我也不想。”
林净宁垂眸,听着这小子说完,嘴角浮上一点笑意。林之和没有实权,也只当是给外人说说。要不然就凭周樱的背景和那个脾气,怎么着也不会在林家安分这么多年,自然早让林之和抽身了。再加上这几年又给老爷子添了个重孙,就是林淮,也没什么话说。
“小心大哥听见抽你。”林净宁说。
孟春林:“大哥要在这儿,早帮我了。”
林净宁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来,也不着急点燃,只是拿在指间,慢慢道:“说吧,什么事?”
孟春林心中的石头仿佛落了地。
“我有一幅画卖出去了。”
能卖出去,这是好事。
孟春林一脸懊恼:“今天百汇街有画展,我朋友帮我招呼的,他把画拿错了挂上去,被人买走了。那幅画我想珍藏的,可是现在买家都找不到,我绕着百汇街跑了半天。哥,这方面你神通广大,怎么办呀?”
林净宁点着烟:“就这事?”
孟春林可劲点头。
“宜城这么大,我上哪儿给你找?”林净宁故意道。
孟春林:“二哥 —— ”
林净宁笑:“我让江桥试试。”
孟春林差点两行泪飙下来,细看之下眼角都湿了,倒是让林净宁好奇,这小子从小对金钱权力都不怎么执着,是个闲散少爷,很少有上心的事。
“什么画值得你这样?”林净宁问。
这一问倒让孟春林有些不好意思。
林净宁:“人体模特?”
四个字,意蕴分明。
孟春林极力否认,慢吞吞道:“就是一幅山水画,灵感来的时候画的,算是我画过最用心的一幅,只想自己珍藏。”
林净宁:“真是这样?”
“哪儿敢骗你。”
林净宁“嗯”了一声:“最近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先在宜城待着呗,能躲几天是几天吧,别被我妈找到就行,二哥你得替我保密,”孟春林说,“要不我真活不下去了。”
“别把我拉下水就行。”林净宁说。
“你也怕我妈啊?”
林净宁冷哼一声,想起老爷子生日那天姑姑一句话,就把他的婚姻大事摆在台面上,保不齐这几天林母就要和周樱过来拿事了。
“这姑奶奶,我可惹不起。”他说。
孟春林在林净宁那儿待了很久,混了晚饭吃,后来杨慎过来溜达,把他叫去了自己那边玩,林净宁才总算得了清静,回了酒店休息。他虽在宜城有几处住处,创业那几年成宿熬夜,直接睡到了公司,再后来总是出差,住酒店已经成了习惯。
宜城夜深人静时,总是让人觉得寂寞。
外面人看起来,林净宁似乎没什么嗜好,除了工作就是到处出差,身边一直没有女人。这两年他在宜城发展得不错,已经是记者媒体眼中的新贵。
有一次林之和来宜城,说是办事,实则也是替老爷子探个虚实,话是这样说的:“有没有想过回嘉兴?”言外之意很明白。
林净宁当时没有回答。
毕业那年他不愿意走仕途,也不屑于林淮安排的路,但他终究是林家子孙。当年老爷子退了,那些可为不可为的门道,也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林净宁从小耳濡目染,看得清楚。
林之和曾经问过:“会后悔吗?”
当时他们兄弟俩站在林家祠堂里,看着老爷子打下的那些奖章,林净宁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哥,我就是想试试能走多远。”
就这一句话,老爷子由他去了。
林之和那天特别感慨,说了句极其符合林家长子身份又稍带书生气的话:“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各有浦口,各有归舟,此生便是渡海。”
落地窗外有人放烟花,林净宁倒了杯酒。
酒店房间里冷清寂静,只有电视在播着足球比赛。江桥发了明天的安排过来,早上要去京阳出差一趟。林净宁抿了口酒,目光沉静。
球赛现场中国队员连发进球,主播激动得嘴瓢。
那晚CCTV的球赛,全世界有近一小半的人在看。
周末的宜城大学甚至比市区热闹,足球场地有人搭着幕布放球赛直播,观看的男生颇多。温渝吃过晚饭溜达至此,在附近等李湘。
她穿着淡蓝格子衬衫、牛仔裤,头发散开着,混迹在人群里像是个大学生,没有人认出她是文学院的助教。
李湘发来消息:“我再有十分钟就到。”
温渝原地站了一会儿,索性绕进足球场里面去看热闹。女生也不少,有一部分是陪着男朋友来的。像这样肆意潇洒的年纪,她已经平平无奇地走过。
青春对一部分人而言,是沉默寡言的。
大屏幕上球赛很激烈,四周时而有欢呼。
温渝眼神微微侧着,就看到李湘端着两大杯水果茶走近,看着她的样子似笑非笑,笑得她心里发毛,不免问道:“你干吗?”
李湘递给她一杯茶,才道:“刚才你的背影有点像骆佳薇。”
温渝惊讶:“有吗?”
李湘凑到她跟前,端详着她的脸,道:“其实正面看的话一点也不像,我们温老师更善良可爱。”
温渝偏头笑:“我谢谢你。”
李湘看向球赛,说道:“我今天去监考,打听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是有关你们骆教授的,想听吗?”
“不想。”
李湘耸肩:“那算了,等你问我。”
今天难得李湘没有多少表达的欲望,温渝求之不得。看李湘有些困倦的样子,大概监考确实累着了——两个人没待多久就回去了。李湘挤着要和温渝睡,温渝睡不着去写字桌前玩电脑。电脑上正在放张玉堂和小青那段虐缘,年方十七张玉堂,潇潇洒洒一儿郎。
台灯旁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温渝偏头看了一眼,是母亲李碧琦的消息,说最近需要她回一趟扬州,有要事商量。除了谈婚论嫁,温渝想不到还有别的事。她不想理会,关了手机,只想把这一集电视剧看完。
那段时间,温渝比往日都忙。
网络上的信息爆炸,经常让她头皮发麻,她总是将手机关机,让人很难找到。从天亮到天黑,她都钻在办公室里,身边同事还以为她失恋了,都不敢上前搭话。以至于她忙得天昏地暗,全然忘了两周前还有件西装外套落在干洗店,当时买了画就一走了之了。
这还要感激李湘那天问起:“你知道那西装是谁的了吗?”
她居然已经把干洗衣服的事抛诸脑后了。
她只好在一片匆忙之间,放下手里的工作,打车去了市区。市中心永远热闹,不缺人流。幸好衣服够昂贵,干洗店的老板小心翼翼地保管着,叮嘱她这样质量上乘的西装尽量不要对折装袋,还玩笑着对她说:“姑娘你心真大。”
温渝不好意思地笑笑,拎着衣服出门。
她原本想直接打车回学校,但手里拿着塑料膜套起来的西装,多少有些奇怪。或许是中午的缘故,附近的办公楼都人潮汹涌地下班,一晃十分钟,她怎么都打不到车。
天气又热,温渝找了棵树下坐着。
马路宽阔,车来车往。一辆黑色辉腾缓缓从不远处开过来,似乎要进停车场。副驾驶的江桥正在汇报工作,林净宁慢慢睁开眼。
他打断江桥的汇报:“买画的人找得怎么样了?”
江桥有些汗颜。
“百汇街那间画廊规模比较小,大都是些不太成名的画作聚集之地,人流量也不是很大,况且那位女士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找起来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林净宁轻轻“嗯”了一声,看向窗外。
他最近去了京阳出差,今天才回来,不是酒局就是开会,头隐隐发晕。见外面的天气很好,他不免多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便留意到远处的一个身影。
白衬衫,牛仔裤,怀里抱着一件男士西服。
林净宁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个深夜,他有点喝醉,借着酒劲鬼使神差地就做了件举手之劳的事。再看到今天这场景,他目光渐渐深沉。
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林净宁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这个时候的他对温渝是有些低看的。他淡淡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江桥忽然开口:“老板。”
林净宁抬眼。
“前面那车好像是您大哥的车。”
林之和上周刚去海南,车里应该是周樱。
“先回酒店。”林净宁吩咐。
周樱千里迢迢能来这儿,自然是没什么好事。要是是老爷子默许的,那林母也会来,看眼前这情况应该是先投石问路,想知道他对扬州温家的态度。
马路上人流多,车倒退得慢。
林净宁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周樱”两个字。他故意等了一会儿才接起,一瞬间有些头疼,半摇车窗,让风吹了进来。
不远处的树下,温渝低头看手机。
林净宁一边应付周樱的话,目光随之又落回温渝那个方向。他只是有点无聊,也有些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周樱还在说:“我可是在你公司楼下,不给面子啊?”
林净宁笑笑:“怎么会呢?”
“我知道你已经下了飞机,说不准快到公司了。你别想着逃走,要不然我就让杨慎把宜城掀过来,不怕找不到你。”
林净宁:“那您可真是折杀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见温渝已经站了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一边拿着手机接电话一边走,似乎很着急的样子,西装被她忘在那棵树下的长椅一侧。
林净宁皱了皱眉头。
周樱:“你到了吗?”
林净宁还盯着那道身影,嘴上说的却是:“今天真不凑巧,晚上有个酒局,要不改天约个时间?”
“真不给面子啊,净宁?”
风吹进车里,林净宁眼睛眯了眯。
他看到温渝停在一辆出租车跟前,刚要上车,似乎又想起什么,很快又往回跑,白色衬衫被她塞进牛仔裤里,头发散开着,阳光落在肩头。
周樱那边把老爷子搬了出来:“你忙成这样,我也不好打扰,算了,我还是回老宅去,老爷子还算喜欢听我唠叨一些。”
林净宁目光沉静。
树下的女孩子抱着那件西装,有种失而复得的样子,还回了一下头,刚才好不容易叫的车已经走了。她看着那件西装,笑意淡去,也懒得管什么干洗店老板叮嘱的话,直接将西装对折卷起来,抱在怀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林净宁笑了一声。
周樱还在说:“这几年来,爷爷身体你也知道,大不如前,很多事情都落在你大哥身上。我倒是清静,就是见不得他那么忙,你要是在啊,还能分担,爷爷可是最疼你的,要不我和他提上两句,你回来帮你大哥得了。”
林净宁眼底浮起笑意。
“大嫂,我投降了还不行吗?”他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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