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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攥着刀说“绝不成那样”，长大却发现连刀柄都锈在鞘里。
“度年如日”不是比喻，是把刀。
——双雪涛
主人公班博，被命运剥夺了时间的连续性，每年只活一天，却必须承受来自另一个“自己”——那个活着剩余364天的版本——所累积的后果。他们共用一个身体，却朝着两个世界奔跑，一个向爱而生，一个为权力与幻象所吞噬。
于是，一场穿越时间迷雾的自我革命，悄然开启。
作者李遣将轻科幻、智斗、爱情与心理戏剧完美交织，在时间裂缝中挖掘出深邃的哲思与动人的人性。
——陈楸帆
如果你的人生，每年只能活一天，你会如何面对那余下的364天的空白？
《度年如日》把一年压成一天，让游戏少年与未来的自己殊死对决。从中国游戏激荡三十年到元宇宙狂潮，都内化为灵魂深处的一场战役。
——王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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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班博，在他 22 岁那年，“度年如日”的神奇诅咒突然降临。
來源：香港大書城megBookStore,http://www.megbook.com.hk
每次醒来，都会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下一年。也就是说，在一年之中，班博只有一天能拥有真正活着的体验。
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成为了生命的孤独看客，因为另外一个班博，正在掌控真正的人生。
通常来说，“你是你自己最大的敌人”，只是句谚语。但是班博的奇异经历却让这句谚语演变为一场现实。班博绝望地发现，真正的敌人就是自己，另一个班博的所作所为与自己渐行渐远，随着光阴流逝，正在以一个相反地方向搏命狂奔。意识到自己的真实人生所剩无几，班博决定与自己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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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李遣 作家、品牌文化研究者。
以无益之事，遣有涯之生。凡是新鲜的、好玩的故事都愿意写写
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在互联网公司与广告公司工作多年，担任首席营销官、
副总裁、资深品牌总监。已出版长篇小说《匿名举报》《回声》 《二择》《定制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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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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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序 章
第一章 世纪之舞
第零日 新年快乐
第一日 鲜花虽会凋谢
第二章 托管人生
第五日 真相
第六日 我还是想认真生活
第七日至第九日 三天三夜
第三章 时间刺客
第十日 如果可以再见你
第四章 我和我
第十八日 向自己复仇
第十九日 一步之遥
第五章 梦与醒
第二十日至第二十九日 最后一搏
最后一日 直到时光尽头
终 章
第∞日 最后的我们
附录1 故事年表
附录2 班博未公开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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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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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一阵急促的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心脏陡然加速跳动。呼吸急促。头脑一片空白。黑暗中我只好爬起来摸索声源，是一旁床头柜摆着的电子闹钟。它不依不饶地坚持着自己的光荣使命，我摸不到它的开关，不得已干脆直接卸下电池。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我倒下来准备继续入睡，刹那间头脑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
我一个从不上闹铃的人，为什么身边会有这玩意儿？这就像是一个信奉出门穿搭随意就好的人，却突然西装革履包裹起来自己一样。突兀。不可思议。在宿舍期间有壮宁这位叫早天王，他每天生活规律得像个修仙者，总是在清晨七点钟从网吧通宵后回到宿舍，一脚把门踹开惊醒众生，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自己患有神经衰弱。后来我和蔡潇洁搬到校外去住，每天又会被她准时揪着耳朵叫醒，老老实实去上课。
但现在，我是被闹铃吵醒的。而且蔡潇洁不在。
我顿时睡意全无。
打开灯。起身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当中。装修简单至极甚至可以称之为简陋，除了衣柜、书桌和一台电脑之外，再无其他物品。这与蔡潇洁花了很多心思来布置的温馨小屋大相径庭。至于昨晚在Time Corner舞厅喝了那么多酒，现在醒来却没有头痛欲裂、喉咙干涩、胸闷眼花，和眼前的怪事相比，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我昨晚做了什么？蔡潇洁趁我喝醉搞了什么恶作剧？还是……
我心里莫名慌了起来，大声喊了几遍蔡潇洁的名字，无人应答。就在我狐疑之际，门外响起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来不及多想，一定是她！
我猛地坐起身来，径直推门冲了出去。
阳光直射进宽敞的客厅，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一位身材瘦削裹着浴巾的女孩背对着我，站在阳台上正用吹风机吹干头发。
这不是蔡潇洁是谁？
我内心嘘了口气，蹑手蹑脚走过去，猛地一把从后面双手紧紧地搂住她：“宝贝儿，起这么早啊？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想过很多种回答，唯独没想到被抱住的蔡潇洁会发出一阵惊人的尖叫声——那分贝高到足够让整栋楼的房客都惊醒，更把我吓得双手松开倒退好几步。
她猛地转过身来，眼神当中充满惊恐：“班博你、你干什么？”
我彻底傻眼了，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姑娘。
她压根儿不是我所熟悉的蔡潇洁，不仅是相貌，连气质也相去甚远。蔡潇洁是热忱的活泼的温暖的，而她是冰冷的高傲的不可一世的。虽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神却显得更加成熟，齐耳短发笔直地垂在脸颊两边，眉宇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此时此刻，她用浴巾紧紧地裹住身体，眼神当中皆是戒备与愤怒。
“你又是谁，为什么闯到我的房间？”我战战兢兢地问。
没有任何回答，一记嘴巴就直接甩在我的左脸上，打了我个措手不及，那嘴巴抽得我生疼，我生平第一次正式尝到了被女人打的滋味。
“你混蛋！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今天之内你必须给我搬走，要不我现在报警！”女孩横眉冷对，一副言出必行的姿态，显然被我刚才的行径所惹恼了。
我语无伦次地慌乱解释：“对不起，我，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我刚才真的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故意的——”
“麻烦你能穿上一件衣服再和我说话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花哨的内裤，“我现在就穿，对不起！”
“听着，我给你一个小时收拾东西，之后就给我滚出去！”女孩气鼓鼓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回到了隔壁的房间，砰地关紧房门，又咔嗒一声锁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回到房间，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典型的两室一厅出租屋，装修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风格，客厅有一台电视机、略显老旧的茶几和沙发，墙壁上面贴满了任贤齐和还珠格格的海报。的确不是我的房间，我也从来没来过这地方。但在床脚堆成一团的，又分明是我自己的衣服。
落地窗外面是一处小阳台。我穿好衣服，推开门走出去，立即感受到户外和煦的微风和温暖的阳光。楼下就是一个街区公园，满目绿意，小孩子在里面快乐穿行、玩耍打闹，一条很长的跑道，蜿蜒曲折。公园不大，却以竹见长，竹楼、竹亭、竹桌、竹椅，配以荷花、湖面、禅院，虽小却雅致清幽——
不对！先不说短短一夜之间，我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姑娘做舍友，今天是元旦，正处在隆冬之际，怎么可能四处都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这分明就是天方夜谭，要么就是我还在梦中——但还停在我脸上的灼烧感分明是在告诉我，这不是做梦。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敲响女孩的房门。我耐心地敲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女孩出现在我眼前，手中还拎着一根棒球棍。
“班博，你他妈抽什么风？”女孩忍不住爆起粗口来。
“我知道这么说，你一定不信，但我保证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低声下气地解释道，“第一，我根本不认识你；第二，我不知道这是哪儿；第三，按我的记忆，今天原本应该是元旦。刚才是我唐突了，把你认成了我的女朋友，是我不好。你能帮我捋一捋，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吗？”
女孩仔细打量着我的脸，绷着的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班博，你小子这玩的又是哪出？”她将棒球棍杵在墙角，“怎么，玩失忆啊？你是脑袋撞了门框还是失足坠了楼？你是不是想一辈子都赖上我？《蓝色生死恋》看多了吧？”
“我没开玩笑，我现在脑子里真的一团乱，求求你，能不能告诉我？！”
看着我掏心掏肺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胡搅蛮缠，她彻底无语了：“你刚才说今天是元旦？哪年元旦？”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2000年啊。”
“班博，”她摇摇头，“现在是2001年。”
“怎么可能？！”
“玩失忆是吗？你自己看电视吧。”
女孩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懒得搭理我，走进客厅打开了那台落满灰尘的三十二英寸长虹牌彩电。“喏，上面有时间，电视台总不会和我联手骗你吧？”
我在屏幕中看到了凤凰卫视中文台的标识，现在播放的是一档时事点评节目，还没等我发问，一架飞机便撞上了画面中间的高楼，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针对昨天发生在美国纽约世界贸易中心的一起系列恐怖袭击事件，美国官方已经将其定义为“‘9·11’恐怖袭击事件”，白宫方面发表声明说：“9·11”事件是发生在美国本土的最为严重的恐怖攻击行动。
带着港台腔的主播声音随着画面传出来，我完整地听清楚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美国东部时间2001年9月11日上午，两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分别撞向美国纽约世界贸易中心1号楼和世界贸易中心2号楼，两座建筑在遭到攻击后相继倒塌，世界贸易中心其余五座建筑物也受震而坍塌损毁；11日，九时许，另一架被劫持的客机撞向位于美国华盛顿的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五角大楼局部结构损坏并坍塌……
我无比震惊地看着电视正在播出的画面：天方夜谭，世贸中心大厦坍塌了，街道上一片狼藉，人们四散奔逃，景象宛如世界末日。还没来得及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遭遇恐怖袭击而震惊，我的眼睛锁定在了电视屏幕右下角出现的“2001年9月12日”上。我疾步走到电视近前，擦了擦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没错，现在是2001年！
刹那间，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涌进我的脑海……
2
世纪跨年夜刚刚过去。我和栗颜互相留了QQ号码，但是一开始并没有聊过天。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那天晚上的惊鸿一瞥，虽然偶尔会想起来她的脸，但也仅仅是想到而已。
改变发生在半年前，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然后某一天，我突然收到了来自栗颜的邀请——来大理找我，好吗？
在信息里，她附上了详细的地址。往来消息的日期是2000年10月30日。
在现在的我看来这或许有些突兀，但是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栗颜突然给我发消息是因为我们后来又见了一面，并且，在我们见面之前一段时间，我和蔡潇洁分手了。
大学毕业，我和蔡潇洁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算是在北京有了落脚的地方。那时候我对坐在格子间里日复一日的工作充满厌烦，只想继续大学时候的创作梦。蔡潇洁同意了，她找了一份影视公司责编的工作，负担了房租的大头；而我就埋头在家写剧本，想着等到成功之后再还蔡潇洁的恩惠也来得及。
“拼命玩，拼命工作，拼尽全力去爱。”这是蔡潇洁的人生信条。她身上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她经常加班到午夜，她一通电话打给我，交代我把隔天要带的东西准备好，当晚就上山泡温泉、看流星，隔天一早又换上一套新的衣服赶赴公司去上班。
我决定用一年时间写出来一篇惊世大作，赚到了钱就搬进大别墅。家人只当我是在北京努力拼搏，时不时周济我一下，因而我的生活还一直过得去，也就没什么压力。可想而知之后的发展：最开始，我勤勤恳恳地坐在电脑前码字，每天几乎不怎么分心。我的努力不能算是没有回报，虽然我还是个新手，但是也有些圈内人对我的原创作品表现出过兴趣，愿意去聊聊终归是一种开始。
我还记得制片人第一次联系上我的时候，我和蔡潇洁抱在一起庆祝，那天我们去超市买了块牛排和红酒，用生日蛋糕剩下的蜡烛布置了一顿烛光晚宴。那个时候我仿佛已经看见我的剧本被搬上大银幕，无数的人为我鼓掌欢呼，我的名字被永远写在影史、文学史上……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一直顺利下去。
或许是人微言轻，或许我的剧本就是没法讨好大众，制片人不断提出修改的要求，起初还好，但是逐渐让我无法忍受。我觉得这个剧本当中的灵魂都被修改消失了。
改不了。
我摇摇头，于是制片人不再给我提供支持。
而被拒绝得多了，我发现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和我想要的不一样，有人劝我就忍忍吧，能把本子卖出去比什么都强。可是我没法看着我精心安排的情节和我真心投入的人物被篡改。那段时间我万念俱灰，甚至对整个行业都觉得失望。我想或许永远不会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而不是一直让我将文稿修改成我无法接受的样子。
于是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充满干劲，我决定开始写小说，还是每天都坐在电脑前面，但我就像是闪灵的男主一样，在键盘敲下一大段毫无意义的话。
蔡潇洁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或者说，她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每天早晨，她仍旧出去上班，晚上回来陪我一起点外卖、看电影。我们偶尔去吃一顿人均五十块的饭，她就会特别开心。有次放在门口的垃圾蔡潇洁没有及时丢，邻居抱怨说：你男朋友不上班，也不扔垃圾的哦。蔡潇洁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件事，她不知道我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自尊心还是过不去，我开始趁她不在的时候给一些公司投简历。要求很明确：干得少，赚得多。发出去的简历往往石沉大海，愿意理我的只有骗子。
很快，我又放弃了，重新回到了游戏的世界里。
游戏才是我最熟悉最温暖的地方，是我的心灵故乡。我对游戏史如数家珍，还要拜我的“家学渊源”所赐——我爷爷当初就是开游戏厅的，而我自然就成了同龄人中的“游戏王”。这个时候，网络游戏的风潮刚刚在中国兴起，我就更不可能错过了。坐在书桌前搔破头皮写上一整天，得到的成就感甚至还抵不过我对自己真实水平的厌恶和失望；而有了大把能供我自由支配的时间，我怎么可能抵御游戏带来的即时的满足感？
那年过年我没回老家，不知道和父母聊什么。有的时候蔡潇洁不加班，会想起来鼓励我振作一点，而我的回应也很简单：“如果你当我是男朋友的话，我现在不需要人把我拉起来，我只想找个人陪我躺在泥潭里。”
平安夜，我想下楼去接蔡潇洁吃饭。走出楼道的一刻，我看到外面正在下雪，而我还穿着夏天那件短袖。
蔡潇洁看到我这副不求上进的模样，有些生气了：“班博，你喜欢游戏这没什么，但是你不能一直在虚拟世界里消磨时间。”
“蔡小姐，你觉得时间被浪费了。我倒觉得，不是如何不浪费时间，而是如何正确地浪费时间。浪费在那些美好的事物上。比如游戏。比如你。”我振振有词。
“我和游戏，是等价物？”她先是惊诧，而后恼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和游戏——不，游戏和你，都是最美好的事物，都是要花时间在上面的事情。”
“那么，尊敬的班博先生，请问你在我身上花了多少时间？一个口口声声说要爱我的男人，他到底为我做了什么？我不是一个喜欢去计较的女生，这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我原先的男朋友口袋里只要有十块钱我们也会一起去看场电影。Could you offer me? Yes or No? 有梦想，了不起。我也会支持你。但是拜托请你不要蹉跎自己。才华和时间一样，经不起一点儿浪费！”
“虚度光阴又怎么了？”我还在嘴硬，“所有伟大的作品都不是写出来的，都是等出来的！我手上在玩游戏，脑袋里也在等灵感——”
“你永远要记得——是你在玩游戏，可千万别让它反过来——来玩你！”蔡潇洁情绪一向稳定，今天难得发火了，她闭上眼，等心里的抽痛过去，又开口，“我大学时读《傲慢与偏见》，简· 奥斯汀说，‘傲慢让别人无法爱你，偏见让你无法爱别人’。班博，你既不懂得爱人，也不懂得忠于自我——忠于自我的理想。对不起，
我没有什么可以馈赠给你的，唯一能做的是给予你理解和尊重。”
那天她哭了，哭得很心碎，我尝试抱她，她推开我，拒绝了。
“班博，我理解你的梦想和野心，但是内心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请照顾好自己，不要喝酒和熬夜打游戏了。夏天来了，一切都在变暖，包括人心。也许下一次见到你是在更高的舞台上，你加油。我也会好好努力。”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分手了。
蔡潇洁很快有了新的男朋友，是个仅拍过几部短片的年轻导演，人收拾得利索得体，留着一头很酷的短寸，身穿牛仔夹克，很有那么股子骄傲不逊的劲儿。壮宁后来偷偷告诉我说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旗鼓相当的两个乒乓球运动员，一来一回例无虚发且招招强势。
蔡潇洁走了后，再没有人管我了，我整日泡在论坛里，在上面发帖互动，也认识了形形色色的网友。其中对我影响最深的人是沈越，他身上有着一点点寝室兄弟壮宁的影子，是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技术宅，比我大三岁，毕业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据说沈越大学毕业就加入了刚成立不久的微软中国研究开发中心，但是奇怪的是，没干多久，他就从这家光环公司离职，加入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我不适应大公司的那套流程。”问起他为什么要如此选择时，沈越只是淡淡地笑着，好像离开微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平日里寡言内敛，酒后却会变成一个高谈阔论的喷子。沈越尤为喜欢唱诗，每次大酒过后，他都会一边用筷子拍打着小碗，一边呐喊着：“今夜，剧场被浓烈的爱与孤独浸染，宿命般的绝响在空中盘桓。让我们干了这杯酒，投入到滚烫炙热的生活中吧！”
跟这群人在一起喝酒吹牛，迎着天边的鱼肚白走出酒场，也是我无人倾诉苦闷时的排解之道。更多时候，我们混迹在一起，吃什么不重要，只是单纯去买醉，重要的是傍晚之后有个落脚之地，不至于各自落单。即使没那么多往事可追忆，总比一个人躲在狭小出租屋内敲字要强得多。那段时间我整个人因为酗酒变得憔悴不已，撑下去都非常勉强。
那段时间，我时常想起蔡潇洁。想起校园时她待我的种种好。她刚离开我那会儿我整个人反应迟钝。别人失恋好像是从身体当中挖出去一部分一般，可我感觉轻飘飘的。熟视无睹。或许由于这段感情的结束是我的错，我总觉得她离开我也是理所应当。小时候我在山西古城的铁路地区长大。父亲在车辆段上班，母亲在列车段当乘务员。记忆中的家乡是一座土褐色的城市，颜色灰暗，遍地沙尘，弥漫着刺鼻的煤烟味，让人误以为走进了从前的黑白老电影。这里自古盛产煤炭，一辆辆呼啸而过的绿皮火车将“黑色的金子”运输出去，换取利润，后来高中那年，一栋高层住宅楼拔地而起。足足三十二层。
电梯门开了。
一张白净的脸。对我笑着。
十分友善，我有些局促，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某种客气的回应。
她穿着铁路统一发的制服套裙，留着一头黑发。我停顿了下，想起来刚在电视上看到的广告，刘德华说，我的梦中情人，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我留意到狭小的桌子上面摆着一本书——《细雪》。
“谷崎润一郎？”我抬头看着那女孩。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的家住在十层，从一层过去，如果完全不停顿的话，大概需要七秒钟的时间。她是这栋楼的电梯管理员，在她的姐妹们一窝蜂去寻呼台的时候，她的工作显得格外时髦。班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故作神秘地对我眨了眨眼睛，说，在电梯里，时间仿佛失去原有的尺度，几十秒有时像几十年，而一天有时就像一秒。她有时感觉这电梯里凝聚了铁路人的浓烈精神，以至于她会在某天的电梯里体验完一名铁路工人、一名火车司机或是一名煤炭工人的一生，在烈火、蒸汽当中穿梭，跟着火车去往四方。她能从居民的交谈当中看见他们的日常生活，穿着白衬衫的中年人骑着凤凰牌自行车上下班，而烫着大波浪的年轻人穿着喇叭裤去蹦迪。她曾经在冷不丁窜入她脑海当中的Gimme! Gimme! Gimme! 的循环播放当中在电梯里待了一整天。她虽然整日都在电梯里，但这些异象却好像能让她看遍外面的世界。她能在异象当中感受到的，是破碎的、没有前因后果的，但却无比激动人心的片段。她热爱这样的感官冲击，这是琐碎的日常生活无法给她的强烈的快乐。我张了张嘴巴，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但我最终没敢告诉她，我只是说我要报考北京的大学，她祝我梦想成真。后来等我大学第一个寒假再回去，她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
现在想想，蔡潇洁的双眼像极了她。
这是古城的第一栋高层居民楼，是铁路地区特有的。
竣工那天，吸引了上万人围观。大家都很兴奋，眼中有光。
铁路分局新华街高层，这是隶属铁路部门的家属楼。是只有站长、段长、书记们能住的高层住宅。作为古城新建的最高的建筑，也是第一栋电梯房，还是双梯。这个居民区有地下车库，一楼有小卖部，还有一个雅致的小花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紧挨铁道，不过对于铁路职工家属来说，这种声音也早就习惯了。甚至有些老铁路人，非得听着火车经过的声音才安心。
少年时代父母很少在家，或许一个月也就在家一个礼拜。大多数时候，我是一个人生活。似乎我也不需要谁陪伴。朋友不多，我不太懂得如何跟人交往，尤其是和异性相处。我有时也会梦到自己身处两边望不到头的铁路中央，火车鸣笛声响起，等我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在火车内部，一切都变得透明，我能看见发动机的运作，看见每一节车厢内的乘客和货物。那些乘客都是熟悉的面孔，是那些铁路工作者和他们的家属。在车里他们也仍像平日生活当中一样拥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吵吵嚷嚷的但每一句话都能被我听得一清二楚。蔡潇洁说我像是一根洋葱，外表辛辣无比，但是一层一层地剥下去，发现最里面是空心的——命运和性情是一个概念的两个名字。
但我那天晚上，不知为何，却分外想要她——或许我也不是想蔡潇洁，只是想念有人陪我的时光。我沿着路边不停从便利店或是路边摊儿买廉价的瓶装燕京啤酒，打开，喝掉，又打开，又喝掉。一边走，一边消解酒精的困扰与侵袭。沿着三环路边，朝着东边走下去，走了不知多久，累了，就坐在街角。
附近似乎有些熟悉。我仔细看了看。
居然又来到了Time Corner这里。
那段最浑浑噩噩的时光里，栗颜偶尔会神奇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我在酒精的海洋里沉底，可她不会。她几乎是我见过的最有生命力的人。蔡潇洁、壮宁，乃至我的父母，大家都在我的周围叹息，但是一阵微茫的音乐声从远处传来，然后越来越强。栗颜跳着强有力的舞步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围着她跳舞，最后是我。
那几天，或许我自己没有发现，但是我更愿意选择那些有跳舞环节的酒馆喝酒。我觉得看着她们跳舞好像我自己也会变得更有活力，又或者我心中隐隐希望，在哪个酒馆能碰到栗颜。
结果，真的让我碰到了她。
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进去。熟悉又陌生。但是在进去的一瞬间，发现舞池的中央，栗颜还像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活力四射。
真的见到了之后，我也不敢贸然上前去和她打招呼。就在我准备在角落坐着看她跳舞直到她离开的时候，她的目光竟然捕捉到了我。
班博？
音乐声中，我看见她做出了这样的口型。
我一时觉得十分窘迫，自己的样子在明艳的她面前显得甚至有些邋遢。根本没有做好跟她打招呼的准备。只能抿起嘴朝她勉强挥了挥手。
而一曲终了，她竟然穿过人群坐在了我旁边。
“没想到能在这儿看见你。”她打量了一下我面前的空酒瓶，“你看起来跟上次可不太一样。那个姑娘呢？我记得你上次可不是一个人呀。”
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栗颜看着我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你既然都来了，当然应该融入进来！”
“可我根本就不会跳舞。”我说。
“你会不会跟随我的脚步？”她笑着，“只要你动起来，就是在跳舞。千万别让自己停下来。答应我。”
“我一进舞池就忍不住紧张。”
“请记住，班博，这里没有舞池，我们就是走路。你在，我在，Swing（摇摆舞）就在。没有舞台，我们随处可以起舞。”
不由分说，她拉着我走进了舞池。
再一次，就像跨年夜一般，我们再次起舞。
不像是在木地板上跳，像是在草原，像是在海边、在沙漠上跳舞，零下几度，抱着取暖，躲在沙堆后，感觉要跳死在沙漠里了，但很美，跳起来什么都忘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能呼吸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告诉她我的苦恼，迷惘，与不堪。我无法对抗自己。我像是个梦想的逃兵。她坐在那里听着，静静地听着。只是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我有些醉了。她却很清醒，对我说，相信我，有机会，我带你去一个新的世界。换个地方，换种心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什么世界？
摇摆舞就像是一个小岛，舞者是停栖在这个岛屿上的燕子，我们自给自足，我们朝夕相处，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跳舞，一起喝酒，再一起跳舞，睡去，醒来，迎着晨曦起舞，在落日映射下旋转，相拥，交错，然后睡去。睡去。
那是你的世界。不是我的。
她没回答。
那天，我们在天亮前分开了。
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两人没有见过面，也没联系。
然后就是那条信息。
她突然发出邀约，典型的栗颜风格。
放在以前，面对这样的邀约我肯定不会同意。毕竟冲动行事不是我的风格，我喜欢周密地计划，理性地作出选择。但栗颜就是这样，她总是有新奇的想法和超强的行动力，所以她的生活充满激情。相比之下，我则不同。
但是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只觉得，管它呢。
生活已经成了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做些大的改变？说不定等着我的就是全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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