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薦:

《
成为作家(畅销全球90余年,新手写作必读指南)
》
售價:HK$
64.9

《
帝国的生意 商业、政治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诞生(一部展现公司与国家交织共生的扩张史)
》
售價:HK$
107.8

《
十日终焉7:极道
》
售價:HK$
52.8

《
蒋百里的一生
》
售價:HK$
75.9

《
AI应用革命(用AI将所有产业重做一遍。覆盖20+行业场景,分析新生玩家生存法则,构建高效商业新模式)
》
售價:HK$
85.8

《
抗日战争:1937—1945
》
售價:HK$
151.8

《
理想国译丛072:欧洲告急:丘吉尔、奥威尔与自由之战
》
售價:HK$
107.8

《
AI风暴:中美博弈与全球新秩序(创新中国书系)
》
售價:HK$
75.9
|
編輯推薦: |
“中国文学新力量”丛书
杨知寒中短篇小说代表作及新作
迟子建曾评价她:“我惊诧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能有如此成熟的语言,叙述老练,笔触收放自如,轻灵而不失深沉,有一颗沧桑心,仿佛活了几辈子。”
人民文学奖授奖词:杨知寒在《水漫蓝桥》等短篇小说创作中逐渐走出了自身的圈层所限,使自己正在经历和经历过的生活,不再是写作的唯一素材来源,而是放飞想象力、扩展生活边界、打开广阔创作视野、在有限篇幅里编织一个个可以供人遐想的氛围,不断发现自我,也发现他人,隔空取暖,打造信任,积累更多人格力量,给受众带来阅读的自由与快乐。
宝珀理想国文学奖授奖词:杨知寒的《一团坚冰》,如刀旁落雪、寒后舔门,她以冷峻犀利的笔触将故乡冻结,然后退开一步,用舌头轻舐,温热的血肉粘于冰冷,一动则触目惊心,痛裂深切。
|
內容簡介: |
杨知寒的中短篇小说集《水漫蓝桥》,收录了作者从创作以来各个时期的代表作以及目前的新作,包括获得人民文学奖的《水漫蓝桥》,以及发表在《当代》《十月》《民族文学》等刊的《百花杀》《三手夏利》《大寺终年无雪》《汪洋界》等。她的小说笔触冷静,带着黑龙江冰雪城市的锋利和沧桑,这片土地上的生活在作者笔下呈现出既残酷又隐藏着温情的一种状态。
|
關於作者: |
杨知寒:出生于1994年,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花城》《十月》等刊,出版有《一团坚冰》《借宿》《黄昏后》《独钓》等,曾获人民文学奖、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萧红青年文学奖、丁玲文学奖等奖项。
|
目錄:
|
1…… 水漫蓝桥
23…… 百花杀
44…… 美味佳药
93…… 三手夏利
110…… 虎坟
132…… 出徒
154…… 大寺终年无雪
173…… 邪门
193…… 荒野寻人
213…… 借宿
234…… 人间指南
252…… 汪洋界
|
內容試閱:
|
水漫蓝桥
一
老板娘是个浪漫的人,别看穿戴体形咋样,浪漫是骨子里的一段魂,要不她也不能在嗑瓜子儿的工夫里,就把店名给定下,蓝桥饭店。那阵子老板娘刚把老板给踹了,应承下这个店,快五十的女人决定独闯下半生。我平时就在店里住,顺带负责打更,工资比别人一月多开二百。有回快夜里十二点,把第二天要用的料备好后,去拉卷帘门,听柜台里还有动静,是老板娘肩膀一耸一耸地埋头哭呢。在她面前的小电视里放着个黑白外国片儿,我看了眼标题,魂断蓝桥。好信儿去查了这个故事,男人因为女人沦落过风尘,和她没成眷属。至于老板娘落没落过风尘,以及因为啥她众目睽睽用擀面杖把老板赶出了店门,老爷们儿不好去打听。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她和我们这间开在犄角旮旯的东北菜小饭馆,命运自此一线,都将活得不易。
店小,加上我和老板娘一共五个人,另三位是做服务员的小庞、小孟和一个给我打下手的小军。小军半工半读,同时念大专,晚上没课了才过来。白天客人不比晚上多,我一人也能忙活开。偶尔小军提早走,只要活儿不多,我都睁一眼闭一眼,让他穿戴好了从后门撤退。这小子现在处对象呢,既然被他一口一个师傅叫着,就得有点师傅的样儿,该行方便给行方便。别看就比他大十来岁,小军对我基本跟对爹差不多,递烟勤着呢。好些次在我颠勺的时候,他也把烟塞我唇缝里,惹我挥手,别耳朵上,别着。烟灰撒锅里可是大事儿,这帮主顾没一个好伺候的,好些都是回头客,店既然小,生意就得瓷实。别说掉点烟灰了,就是落根头发丝儿,牌匾也得让人烧了又踩。从业十年,我心里有杆秤,干一行就爱一行吧,爱一行就敬一行,不说给理想敬杯酒,也给自己的营生提一杯,不管咋说,这是眼下活命的道儿。今天上午小军没来,是个冷天,老板娘没使唤我,自个儿去把门前的雪扫干净了,回来把两手缩进左右两只套袖里,巴巴等人上门。第一单是对要吃鲇鱼炖茄子的小两口,快晌午了,男的穿个大红羽绒服,横眉愣目,一字一顿问老板娘,就要吃鲇鱼,有没有?老板娘旋风似的下单,旋风似的走人。走前把单子甩给我,我一清二楚,店里没备鲇鱼,她打车现去买了,意思是让我先可别的菜做。小两口亲亲热热往包厢里钻,一路嘀咕着。这顿一百能下来不?说实话够呛,三个菜,除了鲇鱼还有一个锅包肉、一个焦熘干豆腐。干豆腐倒是没涨价,这玩意儿死便宜的,饭店不上利润。锅包肉可就两说了,猪肉赶俏的时候,价格紧追牛肉,里脊还不好留呢。我回厨房掂对这俩菜,都是快菜,一个靠炸,更主要靠熘汁,一个靠焖,掌握好火候就问题不大。锅包肉第二遍扔锅里复炸时,老板娘把个湿袋子扔进后厨,打开看,一大一小,两条鲇鱼活蹦乱跳。我这边招呼小孟端菜,那边给鲇鱼冲洗干净,鱼泡鱼子留在别的盆里,再给鱼左右横切三刀入味。鲇鱼炖茄子,吃死老爷子,这菜点得让我都有点食欲了。给鱼大火收汁时,我走到后门,抽根烟张望,袅袅紫烟混合袅袅炊烟,都是人世间的热乎气儿。咳清腔子里的油烟,心想,今儿这雪,下得有鼻子有眼,看吧,到晚上还得有人要硬菜。
晚上小军来了,帮我对付过晚高峰,客人比雪片儿来得还密实,拢共十张桌,翻台就上人。东北几个叫得出的炖菜,一晚基本过了一遍。下料的时候,我不说话,让小军说我的步骤,这样学比记菜谱来得形象,当年我师傅就是这么带的我。在这儿做菜没那么讲究,跟小军也这么说,咱们培养的,主要是抓作料的手力、察火候的眼力、记步骤的脑力。除了几个老菜得尊重规矩,其余的感觉来了,你可自由发挥。九点来钟掂对完最后一个菜,小军要回去,这点儿一般不上人了。刚把外套给孩子披上,老板娘进厨房,亲自给递了张单子。我一扫,骂出声。她翻着白眼仁儿说,老杨,你看着办。我劝了,没劝住,客人硬要点。我说,咱不会做。老板娘看了看后厨要收摊的架势,说,没啥活儿了,给做一个吧。我不嫌利润小。我说,你是不嫌我岁数长。她走后,寻思寻思,我问小军,没人等你吧?他说没有。我决定让小军留一阵,这菜八百年没人点一回,可就算它千年没人点,点一回,也是为难厨子。这时我发现,小家伙根本没走的意思,他把围裙重给我扎上,一手抓一个鸡蛋,淀粉袋预备好,拍在了桌案上。我让他先把鸡蛋打匀了,少放点盐,完后搁淀粉,打成浅色糊糊,颜色要均匀。找个地方,我坐着歇会儿,看他干。掂一天大勺,膀子得歇歇。
听着筷子碰盆的嗒嗒声,我有点起印象,约莫一个月前,也有人点了道折磨厨子的菜,也点在客人都基本走得差不离儿、饭馆没理由拒绝他这一单的节骨眼上。上次,是雪衣豆沙。店里没备现在大饭店里基本都有的电动打蛋器,还得凭人工,将蛋清打出云雾状,累得我边用劲边骂娘。等雪衣豆沙出锅,小孟来取,我把她支使到一边,坚持自己上给顾客,主要我想看看,快关门了,是什么样的人物在大晚上死馋这口甜食。我预期是个胖老娘儿们。撩帘一看,却是个穿黑皮夹克的窄瘦背影。这人折磨厨子不算,还有点扰民,桌上跟着他放了个戏匣子,咿咿呀呀响着早没人听的二人转。什么一更里三更里的,月牙儿出个没完。当时天还没今天这么冷,一凑近,闻见那人身上一股馊味儿,看头发都赶黏了,一缕缕地藏进他发黑的蓝衬衣领口里。回身跟老板娘嘀咕,是花子吧?老板娘说,要不看他又点了个熘肉段,高低不接待。我俩一起看着这个背身坐着的,仿佛美食家般缓慢动筷子的中年男人,谁也没说话。这么个场面,花子听戏,叫老菜,多少有点耐人琢磨。老板娘看我的眼神分明在怂恿,你上前攀攀话?我摇头,认人你比我强,下次这孙子来,就跟他说没有。本来菜单上也没这菜,现在几个饭店还给做雪衣豆沙啊?下次要再给我递这种单子,你直接扣我钱完了。这工费的,不够治膀子的呢。老板娘说,行,我记住了,咱店里不会做雪衣豆沙。而后她颇为殷勤,居然给那花子去续了两回水,倒水时,眼神左右腾挪,就期待那人抬头看她一眼。那人也奇,整个店里,除了自他戏匣子放出的腔调,就只有他嘴里若有似无的咀嚼声,不说话不念语的。等熘肉段出锅,也是我给他端的,这人只吃两筷子,搁下就走。自己擦净了嘴,留下桌上还剩半盘的几个胖乎乎的雪衣团儿,慢悠悠甩张五十到前柜。
在指导小军如何做一道酥黄菜的时候,我基本笃定,今晚菜还是那个人点的。小军额头上沁出层白毛汗,炼糖,就得这么费工夫,不然哪拔得了丝?切成菱形的鸡蛋饼块,又哪能在当中鼓起膨胀的小肚子,一咬一个嘎嘣脆?和雪衣豆沙一样,酥黄菜也属于红白喜事上的宴席菜,现在少有饭店会在菜单上明标出这俩菜了,会做的厨子少是一方面,主要是没有认真学习这道菜的动力。费时费事不说,也不上价,客人一多,这俩菜基本属于垫底上的,想吃它们,你需要的不仅是钞票,还要有种运气。小军要端菜,我拦下他,问,学会了吗?小军说,会了。我说,记住,往后不碰上缘由,咱不给做这菜。厨子不是下人,不是让人欺负的。他说师傅,记下了。我又说,如果往后你喜欢的姑娘爱吃,可以给做。小军傻呵呵笑,笑的时候,嘴唇上边那点刚长出的绒毛根根都鲜明。我说,回吧,明天看天气,还下雪你就晚点来。把腰间围裙解下,我从前门送小军,顺道给客人上这道酥黄菜。这个时候,老板娘在收拾最后走的一间包厢客人剩下的桌面。小店里冷色的白炽灯,照在被人一脚雪一脚泥踩得鬼画符般的瓷砖地上,小军掀开的胶皮门帘上,油污浸透了每一寸。终于让我看清那人的脸了,他目不转睛,盯着我端上的菜。桌上还是搁着戏匣子,这回他没点熘肉段,要了瓶富裕老窖。我算明白老板娘为啥不顾惜我命长短了,这他妈还真算个主顾。菜上桌的同时,我被这人给叫住,他叫人的方式是,酒盅往下一磕。
这男的长得真他妈好看。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下巴颏有模有样,带点尖弧度。这是我心里第一句话,我扭过头,想看看别处,每当遇到想不明白的事儿时,我就让自己看看别处。男人抓了抓落在眼前的脏头发,从兜里往外掏东西,掏半天,还是张皱五十。将钞票按住了,往前移给我。我说,爷们儿,什么意思?他说,辛苦钱,上回加这回,烧这俩菜不易。听嗓音,这人更受端详了,磁性男低音。就是他手势有点别楞,按着钱的那只手,小手指上跷,每个指头都葱白似的,干净细嫩。我说,不收啊,不行。顾客是上帝,老板娘要看见,该埋汰我了。他将钱留在我这头,手缩回去,说,师傅,菜真好。我说,别人说好,我信。你好像不是来吃菜的,是来给我考试的。他说,还有别人给你考试不?有没有其他人,这阵子,点过这俩菜?我说,有你一个就难拿,还想来个祖宗?他追问,你记忆力好不好?我左右俩眼珠子仿佛左右俩筷子,没客气,上前尝了一块他叫的酥黄菜,噼里啪啦在嘴里碎开,慢慢嚼着。意思是,店小,利薄,人辛劳,往后少登门吧。我希望能在职业生涯里少记住你这样的,祖宗们。
二
上午给美光把今年的取暖费交了,头天我跟老板娘打好招呼,说今天晚点去,小军会先去饭店开门,顶一阵。交完钱我顺道买菜,车停在前妻家楼下,拎了两兜柿子豆角,给送上去。美光在家,敲开门,没让我进。不进就不进吧,她睡眼迷离给我开门,头发该是新焗过,一股药水味儿。离上次见她得有快一个月了,有些话想找她说,昨天好容易通了个电话,问她家里热不热,她急着挂,只撇下句没钱。我来是想告诉她,钱交了,别过两天屋里突然热乎了,你不知道咋回事。今天再见到,再听到门缝里有隐约的男人呼噜声,忽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觉到没味儿。过了快十年,离了三年,三年里我一天也没从心里把她放下过。为什么放不下?因为总觉得亏欠,觉得美光是因为跟了我,才没把自己日子过好。现在她找了人了,按说我不该再来,心却憋闷得比平时不见更厉害。门里,美光披了件男式羽绒服,光脚踩在地上,哆哆嗦嗦接去两兜菜,对我说,上次拿的还没吃了,往后别带了。我扭过头,看向天光昏暗的楼道,再扭回来,说,干啥跟个连取暖费都不给你交的啊?她说,你少管。我说,行,我犯贱。再不登门了。她说,死不死啊你。我说,不唠了,回去跟人睡觉吧。刚走出几步,身后两兜菜被扔出到门外。我原地点根烟,回头看了看,等烟抽没,再轻巧走回几步,菜还是得带走。
又回店里,这趟路不好开,早起天儿还出点太阳,这会儿先是下雨,后又飘雪,雨刮器坏了半扇,视线模糊不清,轮胎也常打滑,给我气得连按喇叭。店里卷帘门刚打开,小军一人坐在柜台后头,看老板娘的黑白小电视,他想跟我搭话聊会儿,我没心情,直接进后厨备料。快中午了,零星两桌客人来,都不是来正经吃饭的,菜没点两个,大绿棒子要得勤,就指望在我这小店儿里猫会儿冬。我和小军都在柜台后挤着,看电视里的福利彩票兑奖,那些黑白的小球一个个,从轨道里滑出,它们没啥心事,球能有啥心事?管蹦跶就完了,不会想到有多少个人家在指望它们,搏把大的,好让自己的人生回春。客人勾肩搭背往外走,小庞就顾着按她那个破手机,半天叫不答应。也是,小丫头片子都不听我的,都是员工,谁管着谁?小军去挨屋收拾桌了,剩我一人继续盯球,心想,要是我也能中五百万,高低给美光接回来。算了,不接,她是人家的了。要有五百万,老子找个更好的,先在市里买套楼,再自己开个小饭庄。等那些大姑娘来管我要微信。这么美滋滋地想,眼前总闪过美光的脸。嫁我时,她也是个大姑娘,笑起来眼睛细眯,一条缝,骂我时,大眼睛扑闪,跟那个雷电霹雳似的,真带人爱。雪下纷纷,雨落缠绵,中午好似黄昏,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啥时候红的眼圈,好在没人看见。美光啊,凡是进我店的男女老少,不知道点个啥菜好的,我都能给掂对出一两道他们可心的。唯独对你,过十年了,也不知道你爱吃啥菜。真是我的失败。节目结束了,我一口嗑一个老板娘留在盆里的奶油瓜子,看着客人走,看俩服务员走,看小军也走,擅自都给他们批了假了。一会儿就准备关门,等晚上的吧,晚上再开炊烟。有人在门口徘徊,我没理会,徘徊没用,进门也没用,今天老杨也拿一把,任谁不伺候了。
张廷秀啊啊啊,那人进屋就啊啊个没完。只见他把顶破帽子一摘,拿眼在小屋里扫一圈,自己找了位置坐,却是正对着我。手指敲在桌案上,说不准是敲打我点菜呢,还是敲打自己唱的节奏点儿。我也用眼扫全了他,戏词儿还真想起来一句,这叫二目细打量。祖宗又上门了,祖宗今天穿的比前两次还不如,毛衣领都开针了,皮夹克也破了两块,一块棉啊绒啊都没有,破塑料单衣。手指上每个关节,红通通都跟那个山楂果穿手上似的。脚踩二棉鞋,在一看就不合身的黑棉裤下紧着腾挪,是在桌底下也打着锣鼓点儿。我疑心,这人真是个花子。
师傅,劳烦你过来。他客客气气说话,我不能不应承。走到他桌前,与其相对坐下,把话说到头里。师傅我今天没心情,你也看见,店里没人,眼瞅要关门。你要是想再考我一把呢,赶紧,回家找点别的乐子玩。我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这人微微一笑,没回嘴。坐对面,又是白天,看得更清楚,他脸上一点不显脏,四十左右,浑身有股不知打哪儿来的文气。两手交叉一处,一会儿搁桌上,一会儿整整自己的领子,想起衣服不带扣,于是整整飞了线的毛领,眼睛清亮跟孩子似的,像想跟人要块糖。
师傅,我不点菜,也不用你受累。要瓶酒行不?想在你这儿坐一会儿。他说。我问,要啥酒?他说,二百以里的白酒吧,我想多坐会儿。我回柜上给他拿了瓶君妃,瓶上的美人像看着是昭君,英姿飒爽、红袄抱琴的,我和他都瞧着溜了神,不知不觉,两盅各自给倒满。我提杯问他,能行啊?请我喝酒。他咬咬牙,行啊。我说,给你炒俩菜吧,回来下酒。他按住我的胳膊,别炒了,整点花生米、小凉菜。我端两碟小菜回桌,顺道给卷帘门全拉下来,屋里没点大灯,就他这张单桌上,亮了棚顶一个灯泡。酒杯一磕,顿时生了交情。他还在那儿咿呀着,我听不清,但来点兴趣。问他,兄弟,你是唱戏的?他却只报了自己的名号,合着他这名就该传满神州似的。刘文臣,幸会。他来个倒装句,整得我一愣一愣,举杯和他碰下说,杨义,在下。
刘文臣缓缓夹起一颗花生米,嚼着说,一个霹雷一个闪,瓢泼大雪下得欢。我说,这都啥前儿了,还打雷。他说,差不多差不多,风雪扑面,天不好。我发现他虽然背对门坐,却总回头往门瞧,不回首,门外但凡有点动静,也竖耳朵细听,手握酒盅,盅面儿一直随手在颤。我问他是不是在等人。他说没有。我俩都没说话,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有。突然抬头盯我说,师傅,这瓶要是喝不完,能存你们柜上不?我下回再来还能喝。我乐了,小店没这项服务。我知道他咋想的,别看眼前叫刘文臣这个人小词儿一套一套,此刻他兜里要能掏出超过三百块,都算我这些年白干服务业。再细端详他,记忆有点恍惚,一时惊觉,好像真在哪儿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得是快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在本市一个大酒楼里给人做学徒。也是冬天,酒楼年底聚会,我们这些干厨子服务员的,都有机会坐一桌,那时不兴看电影唱卡拉OK,请了一台戏班子在酒楼二层搞演出。我当时顾着追求当服务生的美光,上个菜,就紧着给她夹一筷,美光则和边上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拍手笑不停。后来有一男一女唱一副架的上了台,男女各着一身蓝,比起前头那些唱神调的、偶尔还甩两句粉词儿唱丑角的,别有番风采。上台先亮相,女的水蛇腰、鹅蛋脸,眉间带蹙,那叫一个俏。而美光这些十八九的小姑娘,注意力都集中在男角上,我死瞪了台上一眼,那小子眉飞色舞,举个飞花边的小扇,左右腾挪,举手投足都是彩儿。为和美光套近乎,我也问她,这啥戏?一点不招笑。咋都目不转睛,迷上了?美光说,闭嘴。我说,不闭,我文化浅,你给讲讲。她大致讲了一回,我没太记住,只顾着瞧她上下合启的红唇与银牙,还有那双随讲述偶尔泛出杏红色的眼圈。听她说起这出戏,男的结局掉河里淹死了,两人到底没成。傻玩意儿,我没忍住鼓个巴掌,惹当时美光给我这顿踢。
知道你是谁了,也知道你为啥落魄了。我心里说,给他斟了回酒,不老艺术家吗?落魄了,应该。他跟我始终客气,大哥,我自己来。我拦住他挡酒的手,意思是今天就给他这瓶造干净了,还想存柜上,瞧不起我的量啊那是。刘文臣再度回了头,门帘上纹丝不动。我说,痛快点吧,愿意唠啥你就唠。估计你也没啥朋友。他被我说中,臊眉耷眼一笑,这是我第一回见他笑。别说,笑起来,真有点过去名伶的意思,怎么形容呢,凄苦。就跟他昨天还在周扒皮家做长工似的,今天刚得解放,时时处处都把自己放得低。大哥,我是在等个人。他说,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等来。我说,等的是我店里主顾?是的话,帮你留意就得了呗。看你这支支吾吾的。刘文臣说他不确定,好些年没音信了,来我这儿等,纯属碰大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