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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真正的文学家也是思想家,甚至是哲学家。张炜就是这样的文学家。 他以小说名世,其《你在高原》获得中国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然而他又写下了大量的散文,他还是一位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他甚至写出了5部文学论述评论书籍,即《也说李白与杜甫》《陶渊明的遗产》《〈楚辞〉笔记》《读〈诗经〉》《斑斓志》。由此可见张炜的文学世界是何等的深广且色彩夺目! 2、这本书堪称张炜人生智慧书,是他积攒深美的自然书写,同时也是一次共振性的生命探究,就像他在书中所说,“自然界的大小生命一起参与弹拨一只琴,妙不可言”。 3、全书三辑:悟物,思心,融境。关于人与自然、社会及未来,还有我们自己,犹如地壳熔岩的经久层积,喷涌而出,热浪灼面。这些作品无不体现着张炜文学一以贯之的诗心、童心与蓬勃的爱力,彰显着他文学精神与信念的高远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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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在张炜的文学世界里,他始终眷念着一片土地,即生他养他的胶东半岛,他近半个世纪的文学抒写构建起一个充满诗意与灵性的“半岛世界”。而其中关于人与自然、人与生态及人与未来的散文,又构成了“半岛世界”很重要的一个部分,这些散文作品显示了一种健全与丰盈的个体精神生态,弥合了当代文学中人与自然越来越疏离甚至对立的关系。
《默默挺立》是这些充满诗意、爱意、童心又不乏理性深省的散文精品之合集,是张炜四十年余年一贯秉持的“半岛世界”生态建构视角对自然与人类社会生态多重关系的观照与反思。作者启示我们: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保守、谨慎、敬畏永远比人类中心的自大与傲慢更加值得肯定和遵循。从心底接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自然准则,换一个角度与世界共处,人类才有可能展望并迎来一个众声喧哗、万物谐美的生存空间与生存秩序。
作为一个文学家,在这部书里张炜深深思索了文学与自然生态,尤其是与人类社会生态之本质关系,充分体现了他的文学观念与文学理想,令人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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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张炜
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栖霞市人。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
2014年出版《张炜文集》48卷。作品译为英、日、法、韩、德、塞、西、瑞典、俄、阿、土、罗、意、越、波等数十种文字。
著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外省书》《你在高原》《独药师》《艾约堡秘史》等21部;诗学专著《也说李白与杜甫》《陶渊明的遗产》《楚辞笔记》《读诗经》等多部。作品所获奖项有:茅盾文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南方传媒杰出作家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优秀长篇小说奖、“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世界华语小说百年百强”、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特别奖、文学奖等。
近作《寻找鱼王》《独药师》《艾约堡秘史》等书获多种奖项。
2021年出版长诗巨作《不践约书》,反响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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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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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画像(代序)
辑一 悟物
默默挺立
绿色遥思
融入野地
夜思
万松浦纪事
西双版纳笔记
辑二?思心
出发之地
退回到自己
保护思想的锋刃
一个人的特殊岁月
辑三?融境
犄角:人事与地理
松浦居随笔
半岛渔村手记
我的原野盛宴
前言
自画像(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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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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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画像(代序)
我觉得中年这条线非常关键,人一到了中年,也就有了许多变化,这变化大得足以让自己惊讶。以前的许多激动,激动中的创作,现在都能让我平静下来了。只是没有多少后悔,一方面是后悔没用,另一方面是我基本上在做那个年龄段的人一直做着的事情。再说,人也的确应该珍视青春。
匆匆忙忙地走过来,草率而充实。争取中年之后有个大的改变,即做得充实而不草率。
一个人越来越不喜欢自己,这是很可怕的事情。一切都要慢慢来,慢慢觉悟。
觉悟会增加勇气,而不是相反。人有了深沉的勇气,才是真勇。
有时觉得自己像一匹奔跑的马。马太美了,人比马只会自羞。可也果真是一路奔跑下来……
1997年3月12日
本书金句摘录: 辑一 悟物
一个人走在蓬蓬勃勃的树林和花草之间,会感到安宁和坦然。失去这一切,我想心灵深处一定更容易荒芜。——《默默挺立》
人不能背叛友谊。我相信自己从小跟那片绿野及绿野上聪慧的生灵有了血肉般的联结,我一生都不背叛它们。它们与我为伴,永远也不会欺辱我、歧视我,与我为善。我的同类的强暴和蛮横加在了它们身上,倒使我浑身战栗。
不知怎么的,我现在越来越警惕那些言必称苦难的人,特别是具体到自己的苦难的人。一个饱受贫困的折磨和精神摧残的人,不见得就是让人放心的人。因为我发现,一个人有过痛苦的不幸经历是极为重要的,但更为重要的是懂得珍惜这一切。
自然界的大小生命一起参与弹拨一只琴,妙不可言。我相信终还有一种矫正人心的更为深远的力量潜藏其间,那即是向善的力量。让我们感觉它、搜寻它、依靠它,一辈子也不犹疑。
——《绿色遥思》 辑二 思心
也有人责怪网络时代,认为这个时代把时间重新分配了,分割出一些小而密集的虚拟空间,消耗和分散了人的注意力,让人每天都在时间和空间的圈套里钻进钻出,忙得团团转,没有方向感,不知不觉中光阴就溜掉了。宝贵的日月就这样耗尽了,生命也耗尽了。想一想这真是令人惊心,也很冷酷。
不过是几寸见方的荧屏却容纳了无限的东西,它们呼啸着一掠而过。沉迷其中的人似乎什么都懂,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人开始变得极为晚熟,当发觉自己长大了的时候,已经接近了晚年。有生命力创造力的青春期就消费在虚拟的世界里。托尔斯泰引用一位古人的话:特别有“知识”的人都不聪明,都没有智慧。而这些所谓的“知识”,一直在网络上号叫奔涌,无始无终。
我们需要不断地把昨天找回来,找回出发之地的那份记忆,沿着当年那个情感线索追寻下去。不然,前面就只剩下了一条欲望的路、一双急切的眼睛。
说到底,人类只有依仗自己的善良和宽容,才能走到美好的未来。
——《出发之地》
一个人大部分时间被恐惧和沮丧缠住,再要葆有强大的创造力,特别是艺术创造力,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心灵不自由就难以释放自己的创造力。
观察下来好像猫找到了“自我”,狗就没有找到。猫怎么高兴怎么来,有时很独立,很冷漠,有时又很热情。它把自己的生存利益化了:自己活得愉快,似乎也在利他。狗则不同,一切以主人的悲欢喜乐为依归,等于取消了自己。
——《退回到自己》 辑三 融境
匆忙的生活常常让我们张皇紊乱,可我们还是有对付生活的一套完整的办法。所以我们才活下来,痛苦下来,也欢笑下来。我们过得可真不容易啊。
——《犄角:人事与地理》
神秘可人的夜之原野,有多少美好的感觉是源自这些闪烁的若有若无的灯火?如果没有它们,那么原野就是空洞的,没有眼睛的,没有召唤的,夜晚的点点灯火从遥远处透出来,那是多么好的安慰和期许。
鱼铺里的老人是有意思的,他们让童年百读不厌。老人日夜伴着海浪,听着噗噗的声音,孤独了只会抽烟喝酒。太孤独了,所以他们的酒喝得太多,烟也抽得太多。
树木像人一样,有目光。我试着感受过不同的目光。柳树的眼神是顽皮的,白杨的神色是温暖的,槐树的眼睛是闪烁的。橡树有时严厉地看着我,让我小心翼翼地挨近它,或退开一点。但我喜欢它们,有些离不开它们。
一般来说年轻人是更长于行动而少些顾虑的。从生理上讲年轻的心脏推动血流更有力,生命还是簇新的,外部的世界也是簇新的。一个人在渐渐走向衰老之后,会涌起多少年轻的记忆,总是回忆翻过的一座座山岭、跋涉的一条条长路。
——《松浦居随笔》
我们无法使自己朴素,无法使自己内外一致地简朴下来,就像眼前的海草小屋一样:外部看上去似乎还是原来的眉目,内在的心情和思绪已经改变了,我们的心已被改造,它在追赶这个时代的潮流。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是一个人生悲剧。
传说猎人去林子里打猎,他们见了动物马上端枪,这时却发现自己面对的竟是自己的亲人;放下枪,那亲人又变成了动物。巨大的物质诱惑终还是让他勾响了扳机,结果却真的打死了亲人。
——《半岛渔村手记》
“我在追赶自己的心事!”
是的,我胸口那儿装的心事太多了,它们一开始堆积在一块儿,后来再也盛不下,趁着夜晚睡觉的时候飞走了。它们就像鸟儿一样,飞到了林子里,散在四周,在数不清的花草和绿叶间。我真的是到处追赶自己的心事。
——《我的原野盛宴》
试读篇章:
绿色遥思
我觉得作家天生就是一些与大自然保持紧密联系的人,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他们比起其他人来,自由而质朴,敏感得很。这一切我想都是从大自然中汲取和培植而来,所以他能保住一腔柔情和自由的情怀。我读他们写海洋和高原、写城市和战争的作品,都明显地触摸到了那些东西。那是一种常常存在的力量,富有弹性,以柔克刚,无坚不摧。这种力量有时你还真分不清是纤细的还是粗犷的,可以用来做什么更好。我发现一个作家一旦割断了与大自然的这种联结,他也就算完了,想什么办法去补救都没有用。当然有的从事创作的人,并且是很有名的人不讲究这个,我总觉得他本质上还不是一个诗人。
我反对很狭窄地去理解“大自然”这个概念。但当你的感觉与之接通的时刻,首先出现在心扉的总会是广阔的原野丛林,是未加雕饰的群山,是海洋及海岸上一望无际的灌木和野花。绿色永久地安慰着我们,我们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哪里树木葱茏,哪里就更有希望、就有幸福。连一些动物也会集到那里,在其间藏身和繁衍。任何动物都不能脱离一种自然背景而独立存在,它们与大自然深深地交融谐和。也许是一种不自信,感到自己身单力薄或是什么别的,我那么珍惜关于这一切的经历和感觉,并且一生都愿意加强它,寻找它。回想那夏季夜晚的篝火、与温驯的黄狗在一起迎接露水的情景,还有深夜的谛听,到高高的白杨树上打危险的瞌睡,等等。这一切才和艺术的发条连在一起,并且从那时开始拧紧,拧紧,使我有动力做出关于日月星辰的运动即时间的表述。宇宙间多么渺小的一颗微粒,它在迫不得已地游浮,但总还是感受到了万物有寿,感受到了称作“时光”的东西。
我小时候曾很有幸地生活在人口稀疏的林子里。一片杂生果林,连着无边的荒野,荒野再连着无边的海。苹果长到指甲大就可以偷吃,直吃到发红、成熟;所有的苹果都收走了,我和我的朋友却将一堆果子埋在沙土下,这样一直可以吃到冬天。各种野果自然而然地属于我们,即便涩得拉不动舌头还是喜欢。我饲养过刺猬、野兔和无数的鸟。我觉得可爱的是拳头大小的野兔。不过它们是养不活的,即使你无微不至地照料也是枉然。所以我后来听到谁说他小时候把一只野兔养大了就觉得是吹牛。一只野兔不值多少钱,但要饲养难度极大,因而他吹嘘的可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青蛙身上光滑,有斑纹,很精神,很美丽。我们捉来饲养;当它有些疲倦的时候,就把它放掉。刺猬是忠厚的,看不透的,我不知为什么很同情它。因为这些微小的经历,我的生活也受到了微小的影响。比如:我至今不能吃用青蛙做成的“田鸡”菜;一个老实的朋友窗外悬挂了两张刺猬皮,问他,他说吃了两个刺猬——我从此觉得他很不好。人不可貌取。当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明白一个人的品性可能是很脆弱的,而形成的原因极其复杂。不过这种脆弱往往和极度的要求平等、要求给予普通生命起码的尊严,特别是要求群起反对强暴以保护弱者的心理素质紧紧相连。缺少的是那种强悍,但更缺少的是被邪恶所利用的可能性。有着那样的心理状态,为人的一生将触犯很多很多东西,这点不存侥幸。
当我沉浸在这些往事里,当我试图以此来维持一份精神生活的同时,我常常感到与窗外大街上新兴的生活反差太大。如今各种欲望都膨胀起来,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斯文被野性一扫而光。普通人被诱惑,但他们无能为力,像过去一样善良无欺,只是增添了三分焦虑。我看到他们就不想停留,不想待在人群里。我急匆匆地奔向河边,奔向草地和树林。凉凉的风里有草药的香味,一只只鸟儿在树梢上鸣叫。蜻蜓咬在一支芦秆上,它的红色肚腹像指针一样指向我。宁静而遥远的天空就像童年一样的颜色,可是它把童年隔开了。三五个灰蓝色的鸽子落下来,小心地伸开粉扑扑的小脚掌。我可以看到它们光光的纤尘不染的额头,看到那一对不安的红豇豆般的圆眼。我想象它们在我的手掌下,让我轻轻抚摸时所感受到的一阵阵滑润。然而它们始终远远地伫立。那种惊恐和提防一般来说是没有错的。周围一片绿色,散布在空中的花粉的气味钻进鼻孔。我一人独处,倾听着天籁,默默接受着崭新的启示。我没有力量,没有一点力量。然而唯有这里可以让我悄悄地恢复起什么。
我曾经一个人在山区里奔波过。当时我刚满十七岁。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当然它也教给我很多很多。极度的沮丧和失望,双脚皲裂了还要攀登,难言的痛楚和哀怨,早早来临的仇视。当我今天回忆那些的时候,总要想起几个绚丽迷人的画面,它使我久久回味,再三地咀嚼。记得我急急地顶着烈日翻山,一件背心握在手里,不知不觉钻到了山隙深处。强劲的阳光把石头照得雪亮,所有的山草都像到了后时刻。山间无声无息,万物都在默默忍受。我一个人踢响了石子,一个人听着孤单的回声。不知脚下的路是否对,口渴难耐。我一直是瞅准的那座山往前走,听人说翻过它也就到了。我那时有一阵深切的忧虑和惆怅泛上来,恨不能立刻遇到一个活的伙伴,即便一只猫也好。我的心怦怦跳着。后来我从一个陡陡的砾石坡上滑下来,脚板灼热地落定在一个小山谷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清澈透底的亮水,是弯到山根后面去的光滑水流。我来不及仔细端量就扑入水中,先饱饱地喝了一顿,然后在浅水处仰躺下来。这时我才发现,这条水流的基底由砂岩构成,表层是布满气孔的熔岩。这么多气孔,它说明了岩浆喷涌而出的那会儿含有大量的气体。水在熔岩上面滑过,永无尽头地刷洗,有一尾黄色的半透明的小鱼卧在熔岩上,睁着不眠的小眼。细细的石英砂浮到身上,像一些富有灵性的小东西似的,给我以安慰。就是这个酷热的中午,我躺在水里,想了很多事情。我想过了一个个的亲属,他们的不同的处境、与我的关系,以及我所负有的巨大的责任。就是在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年轻极了,简直就像熔岩上的小鱼一样稚嫩,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成长,可以往前赶路。”不久,我登上了那座山。
有一次我夜宿在山间一座孤房子里。那是没有月亮的夜晚,屋内像墨一样黑。半夜里被山风和滚石惊醒,接下来再也睡不着。我想这山里该有多少奇怪的东西,它们必定都乐于在夜间活动,它们包围了我。我以前听过无数鬼怪故事,这时万分后悔耳鼓里装过那些声音。比如人们讲的黑屋子里跳动的小矮人,他从一角走出,跳到人的肚子上,牙牙学语,等等。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屋角,两眼发酸,我想人们为什么要在这么荒凉的地方盖一座独屋呢?这是非常奇怪的。天亮了,山里一个人告诉我,独屋上有很多扒坟扒出的砖石木料,它是那些热闹年头盖成的。我大白天就惊慌起来,不敢走进独屋。接下去的一夜我是在野地里挨过的,背靠着一棵杨树。我一点也没有害怕,因为我周围是没有遮拦的坡地和山影,是土壤和一棵棵的树。那一夜我的心飞到了海滩平原上,回到了我童年生活过的丛林中。我思念着儿时的伙伴,发现他们和当时当地的灌木浆果混在一起,无法分割。一切都是一样的甘甜可口,是已经失去的昨天的滋味。当时我流下了泪水。我真想飞回到林子里,去享受一下那里熟悉的夜露。这一夜天有些凉,我的衣服差不多半湿了。这说明野地里水汽充盈,一切都是蛮好的,像海边上一样。待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又可以看到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山了,苍苍茫茫,云雾缠绕。我因此而自豪。因为我们那一帮人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山。我已经在山里生活了这么多天了,并且能在山野中独处一个夜晚。这作为一个经历,并不比其他经历逊色,因为我至今还记得起来。就是那个夜晚我明白了,宽阔的大地让人安逸,而人们手工搭成的东西才装满了恐惧。
人不能背叛友谊。我相信自己从小跟那片绿野及绿野上聪慧的生灵有了血肉般的联结,我一生都不背叛它们。它们与我为伴,永远也不会欺辱我、歧视我,与我为善。我的同类的强暴和蛮横加在了它们身上,倒使我浑身战栗。在果园居住时我们养了一条深灰色的雌狗,叫小青。我真不愿提起它的名字,大概这是次。它和小孩子一样有童年,有顽皮的岁月,有天真无邪的双目。后来,当然它长大一些了,灰色的毛发开始微微变蓝。它有些胖,圆乎乎的鼻子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香味散发出来。我们都确凿无疑地知道它是一个“姑娘”,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人一样的羞涩和自尊,有了矜持。我从外祖母那里得知了给狗计算年龄的方法,即人的一个月相当于它的一年,那么小青二十岁了。我们干什么都在一块儿,差不多有相同的愉快和不愉快。它像我们一样喜欢吃水果,遇到发酸的青果也闭上一只眼睛,流出口水。它没有衣服,没有鞋子,这在我看来是极不公平的。大约是一个普通的秋天,一个丝毫没有恶兆的挺好的秋天,突然从远处传来了新的不容更变的命令:打狗。所有的狗都要打,备战备荒。战争好像即将来临,一场坚守或者撤离就在眼前,杀掉多余的东西。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我完全蒙了,什么也听不清。全家人都为小青胆战心惊,有的提出送到亲戚家,有的出主意藏到丛林深处。当然这些方法都行不通。后来由母亲出面去找人商量,提出小青可否作为例外留下来,因为它在林子里。对方回答不行,没有一点变通的余地。接下去是残忍的等待。我记得清楚,是一天下午,负责打狗的人带了一个旧筐子来了,筐子里装了一根短棍和绳索,一把片子刀。我捂着耳朵跑到了林子深处。
那天深夜我才回到家里。到处没有一点儿声音。没有一个人睡,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响动。天亮了,我想看到一点儿什么痕迹,什么也没有。院子里铺了一层洁净的沙子。
二十余年过去了。从那一次我明白了好多,仿佛一瞬间领悟了人世间全部的不平和残暴。从此生活中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他们硬是用暴力终止了一个挺好的生命,不允许它再呼吸。我有理由永远不停地诅咒他们,有理由做出这样的预言:残暴的人管理不好我们的生活,我一生也不会信任那些凶恶冷酷的人。如果我不这样,我就是一个背叛者。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人的苦难经历与一个人的信念的关系。不知怎么的,我现在越来越警惕那些言必称苦难的人,特别是具体到自己的苦难的人。一个饱受贫困的折磨和精神摧残的人,不见得就是让人放心的人。因为我发现,一个人有过痛苦的不幸经历是极为重要的,但更为重要的是懂得珍惜这一切。你可能也目睹了这样的情景:有人也许并不缺少艰难的昨天,可是他们在生活中总是自觉不自觉地与一个地方一个时期黑暗的势力站在一起。他们心灵的指针任何时候也不曾指向弱者,谎言和不负责任的大话一学就会。我将不断地向自己叮嘱这一点,罗列这些现象,以守住心中神圣的那么一点东西。如果我不能,我也是一个背叛者。
我明白恶的引诱是太多太多了。比如,人的一生中会碰到很多宴会,并且大多会愉快地参加。宴会很丰盛,差不多总是吃掉一半剩下一半,差不多总是以荤为主。这就有了两个问题:一是当他坐在桌边,会想到自己的亲属,还有很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同一时刻正在嚼着简陋的难以下咽的食品吗?那么这张桌子摆这么多东西是合理的吗?或许他会转念又一想:我如果离开这张桌子,那么大多数人是不会离开的,这里那里,今天明天,无数的宴会总要不断地进行下去。而我吃掉自己的一份,起码并没有连同心中的责任一同吞咽下去,它甚至可以化为气力,去为那些贫穷的人争得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可怕得很。无数这样的个人心理恰恰造成了客观上极其宽泛的残酷。它的现实是,一方面是对温饱的渴求,另一方面是酒肉的河流。第二个问题是吃荤。谁在美餐的时刻想到动物在流血、一个个生命被屠宰呢?它们活着的时候不是挺可爱的吗?它们在梳理羽毛,它们在眨动眼睛。你可能喜欢它们。然而这一切都被牙齿粉碎了。看来心中的一点怜悯还不足以抵挡口腹之欲。我与大多数人同样的伪善和虚妄,似乎无力超越。我不止一次对人说过我的预测、我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判断:如果我们的文明发展得还不算太慢的话,如果还来得及,那么人类总有一天会告别餐食动物的历史;也只有到了这一天,人类才会从根本上摆脱似乎是从来不可避免的悲剧。这差不多成了一个标志、一个界限。因为人类不可能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去摘取宇宙间完美的果子。我对此坚信不疑。
要说的太多了。让我们还是回到生机盎然的原野上吧,回到绿色中间。那儿或者沉默,或者喧哗,但总会有一种久远的强大的旋律,这是在其他地方所听不到的。自然界的大小生命一起参与弹拨一只琴,妙不可言。我相信终还有一种矫正人心的更为深远的力量潜藏其间,那即是向善的力量。让我们感觉它、搜寻它、依靠它,一辈子也不犹疑。
想来想去,我觉得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信赖,今天如此,明天大概还是如此。一切都在变化,都在显露真形,都会余下一缕淡弱的尾音,唯有大自然给我永恒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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