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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一寸相思

書城自編碼: 2865454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古代言情
作者: 紫微流年
國際書號(ISBN): 9787555239925
出版社: 青岛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8-01
版次: 1
頁數/字數: 480/35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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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口碑作者 紫微流年 继《夜行歌》后再掀武侠言情热潮
◆知名插画师 山人辰露 执笔插画
◆一卷山河图,开启一段江湖传奇
若是相思惟一寸,谁量曲中情短长
◎那一年,她一个人,跪对一座空山。
谁会想到十年后一介胡姬横空而出,轰动江湖?
◎天地荒渺,刹那无垠,整个世界仿佛只剩这么一个人。
原来命运是这样难以控制,容不得半点轻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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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一个是妙手飞贼,正教弃徒,大道千条偏直行的愚者;
一个是候府公子,风华无双,任性凉薄无羁束的恶魔;
一卷山河图,一场江湖交易,千金酬,万里行,琴歌相和;
一记娑罗梦,一笔前尘旧债,初心劫,黄泉引,生死与共。
我以前觉得世人多愚,执于一些无益的情感,反受其累。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滋味,哪怕你成了这样,我依然不想放手。
若是相思惟一寸,谁量曲中情短长
一卷山河图,开启一段江湖传奇
口碑作者 紫微流年 继《夜行歌》后再掀武侠言情热潮
知名插画师 山人辰露 执笔插画
那一年,她一个人,跪对一座空山。
谁会想到十年后一介胡姬横空而出,轰动江湖?
天地荒渺,刹那无垠,整个世界仿佛只剩这么一个人。
原来命运是这样难以控制,容不得半点轻谑。
關於作者:
紫微流年
阳光明媚三线小城宅女,懒散悠闲、温柔安静、花容月貌(以下省略五百字),爱小说、爱YY、爱生活,07年开始写文,行文风格严谨细腻,文中人物性格鲜明,故事剧情冲突激烈,喜欢绝境中破晓的亮烈之美。
已出版《夜行歌》《蔷薇之名》。
微博:@微若流年
目錄
上卷
第一章 山河图
第二章 千金酬
第三章 劫后生
第四章 琴与歌
第五章 喋血变
第六章 夺锦莺
第七章 轻离剑
第八章 试剑会
第九章 波云谲
第十章 劫难重
第十一章 棋手局
第十二章 鹤尾白
第十三章 化卿心
第十四章 一寸相思
下卷
第一章 绿萼文殊
第二章 初心劫
第三章 琉璃梦
第四章 柔肠损
第五章 龙潜渊
第六章 血酴醾
第七章 两难抉
第八章 血神教
第九章 双姝花
第十章 多情恼
第十一章 黄泉引
第十二章 暗离间
第十三章 鹬蚌争
第十四章 生死共
第十五章 双双飞
內容試閱
上卷
第一章 山河图
金陵八月暑气未消,蝉声正噪。
长街上人来人往,玄武湖畔垂荫深浓,离湖岸数丈之遥是金陵最负盛名的停云水榭。这座酒榭建得精巧,斗拱飞檐落于数根深植湖中的巨木之上,坐落于湖中,却离水而踞,全凭轻舟迎客往来,远望去犹如落于云水之间,尽览湖光水色,四时风雅无边。
这本是金陵赏景一等一的去处,自落成之日即宾客盈门,歌乐不休,今日水榭依然喧嚣如常,干瘦的说书先生堂木一摆,正到兴起。
本朝开国时便有定国三侯之谓,指的正是靖安侯、威宁侯、昭平侯。这三位均是武侯,以军功起家,世袭爵禄。其中威宁侯长驻金陵,昭平侯因祸被削,能领军靖边的唯有靖安侯。这位左侯爷用兵如神,杀伐果决,有左天狼之称,曾以三千兵马破蛮族六万大军,令蛮人血流漂杵,兵溃如山,十余年不敢纵兵劫掠,边塞百姓无不感恩。
靖安侯勇悍之名已久,在朝在野甚得人望,说书先生讲得铿锵有力,茶客听得也是心驰神往。突然,说书先生胡须一翘,话语忽转:不过今日所说一事,却是一件新鲜事,靖安侯的长子失踪多年,突然归来。
茶客纷纷交头接耳,有年轻不解事的问道:长子?靖安侯府现下只有一位公子与一位小姐,何以又来一位?
说书先生得意地抚须:这桩秘辛说来话长,也难怪各位不知端倪。
茶客兴致大起,叫嚷着要细说,钱币叮当如雨飞落案上,说书先生吊足了大家胃口,这才从头说起。
左侯早年入营未袭爵之时,一次逢边关罗幕人来袭,两军在夜啼山交战,众寡悬殊,左侯身受重伤又逢沙暴,失途于荒野,人人只道已无生望。谁料侯爷福大命大,率余部潜伏于戈壁荒漠之上,数月后以奇袭大败罗幕人,此事诸位应该都曾有听闻。
底下的茶客叫好:不错,我听闻侯爷斩了上千人头,杀得罗幕人奔逃千里。
侯爷在那时偶然邂逅了一位红颜美人,在边塞诞下一子。几年后老侯爷病逝,圣上诏旨袭了爵位,又赐婚安华公主。侯爷重情,将相伴多年的红颜也迎入了府中,可惜美人薄命,不多久,在生女时难产而亡。说书人啧啧叹道,不无惋惜,她留下的左小姐后来被送入宫中教养,而长子或许是福薄,体弱多病染了咯血痨,公主费尽心思延请名医,不知怎的,一天夜里竟被人掳走了。那时左侯在边关征战,无暇归来,京兆府寻了数年始终不得,案子虚悬至今。
茶客中有年长的听过一些传闻,年轻的多是首度知晓,咋舌道:谁人如此大胆,敢劫掳侯爷唯一的血脉,听闻侯爷夫妻不睦,难道就是因此而生隙?被过继的那位倒是走了红运。
说书人拈须,别具意味地讪笑:可不正是,公主后来一直无所出,便从宗族里挑了一位过继,总不能让左侯就此断了香火。过继的那位公子也十分知礼,勤修武艺,弓马精熟,行事又端方,颇得世家赞誉。公主数年前染了怪疾不良于行,他早晚问安,如侍奉亲母,确实也对得起这一番造化。
茶客中有人哗笑:那又如何,而今侯爷的亲子突然冒出来,继子可是尴尬得紧。
另一人驳道:亲子不过是庶出,又失踪多年,谁知品行怎样。安华公主为圣上亲妹,身份何等高贵,若她坚持让继子袭爵,只怕侯爷也未必能逆。
底下乱哄哄的,交头接耳,有人支持继子,有人支持侯爷亲子,一时各有道理,争得脸红耳赤,说书先生胸有成竹地喝茶,待议论声低下去才又开口:这确也是两难,公主爱重从小养在身边的继子,可侯爷必然更看重自家血脉。听说那位长子是被世外高人带去医病了,如今病愈回返,犹如遗珠复得,岂有不喜,只可惜此子不曾习武,长成后文质彬彬,全无侯爷勇武之风。
茶客中有人闻之摇头:左侯爷一世英雄,如何能将爵位传给文弱之人?
也有人持相反意见:染了咯血痨还能痊愈,此子可谓命大,不会武算什么,靖安侯府世袭爵位,此前也曾数代未出将军,直至左侯出世才算实至名归。
还有些茶客关注得更为实际:不知是哪位神医这般高明能医死痨,只怕与方外谷的圣手相比也不差,若是此子能召来神医给公主解去沉疴,说不准公主一喜,爵位就定了。
说书先生嗤之以鼻:就算偶有奇人,如何能与方外谷这等圣地相较,若不是实在难寻,早被求医的贵人挤破了头。
众厢茶客随之叹息,传说方外谷医道精绝,圣手云集,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然而隐于群山之中,兼又开价奇高,且不说寻常人诊不起,就算有达官贵人愿以千金续命,也难觅其途而入。
茶客们嘘叹了一阵,话题零落,说书先生自然不会让场面冷下去,堂木一拍,又起了新话头:若说近日武林,也有桩趣事。
一句话又吊起了胃口,茶客们纷纷催促,说书人摇头晃脑:诸位可知,当前江湖上最厉害的贼是谁?
茶客中立时有人叫嚷起来:飞寇儿!
说书人喝了一声赞道:台下所言不错,飞寇儿来无影去无踪,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正是近年缉榜上的头一份。河东赵公伯家藏百步外可见寒光的夜明珠一枚,爱若珍宝,时常把玩,一次与友人共赏后不翼而飞,迁疑于挚友几至破脸,直到发现屋角掉落的一枚墨丝盘云结,才恍然明白竟然是飞贼下了手。汴州金刀门掌门钱开泰为贺淮南太守的生辰,重金购得白玉观音一尊,那观音颊上玉色微沁,望之栩栩如生,端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至宝,却在进献的前两日不翼而飞。藏珍库重锁完好如初,淮南太守闭锁城门连搜十余日,巨额悬红至今无人能领。
说起宝物,说书人滔滔不绝,意兴难遏,堂内众人听得也是兴致勃勃。
太原柳中池家资逾万,富甲天下,豢养高手无数,挡不住飞寇儿空空神技,痛失心头至宝南海珊瑚树,气得柳中池三尸暴跳;再有襄阳解侯夫人的嵌金火狐裘、通州陈家珍藏的衔碧翡翠鸟,还有这次云阳赵家失窃的绿绮琴,无一不是罕见的至宝。赵老太爷亲自上门请了神捕燕归鸿,这神捕果然不凡
底下有人哗笑起来:神捕追索飞寇儿数年,飞贼依然逍遥法外,就算赵老太爷把他请出来又有何用?
说书人提高声量将杂音压下:只怪那贼太狡猾,每次现身,形貌不一,各处画影图形厚厚一摞,竟无一张相同。此贼精于易容,行事又滴水不透,如果不是他太过张狂,在案场均留有一枚结扣,不少失主甚至疑为内贼所窃。寻常捕役连飞贼的边儿都摸不着,而燕神捕此次在云阳一举将其击伤,离擒获仅有一线之差。
好容易交上手,怎么还是让这贼跑了。一名茶客遗憾地摇头。
另一茶客哈的一声笑道:莫不是神捕大人那日喝了酒,有些手软?
堂木重重一拍,说书先生正色道:莫要小瞧了此贼,武林榜中无庸手。鬼眼罗迦黄泉引,一匠双老三绝手,九戟追魂玉狻猊,修罗燕捕素青颜。这四句中所提到的武林中顶尖的十余人,无不各有所长。
说书人对这些武林人物了如指掌,说来熟极:鬼眼罗迦远去东瀛,黄泉引数年未现江湖。除开这两个凶名最盛的,余下的天地双老、修罗刀、玉狻猊、九纹戟、追魂琴、素手青颜,哪一个不是名震一方?三绝手中的妙手飞寇儿神出鬼没,除了燕神捕,还有谁能捉到他半分影子?
茶客中有人起哄:这贼出名不过是因为能偷,论功夫如何及得上其他英雄。
说书人嘿笑一声:我且问一声,这贼来自何处?师承何人?身手如何?是老是少?历年可曾有一次失手?
茶客面面相觑,竟无一语回答。
说书人的气势顿时盛了几分,扬头道: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决胜,这贼如此神秘,作案无数,却在神捕手上吃了苦头,可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茶客一听确有道理,三三两两附和起来。
说书人精神大振,仰首将残茶牛饮而尽,开始道起神捕的传奇事迹。
边角一名不起眼的灰衣少年站起来,默不作声地往茶盘里丢了几文钱,挑开垂幔走出了茶堂。
正在闲唠的店伙见幔帘一晃,惊觉该让船夫送客上岸,追出去却不见人,只见湖水淡淡起粼,近岸蝉声阵阵,一切全无异样。
停云水榭第三层,右边一溜雅间,中间的场子开扬轩敞,摆上十余席毫不拥挤,今天却格外空阔。
三面湖光,丝帘半卷,清风徐来,仅坐了一个锦衣玉服的青年。
青年轻逸地把玩折扇,仿佛在等什么人,象牙雕成的扇骨莹润如脂,名贵非凡。
随着一阵风过,他的面前忽然多了一个少年,样貌平凡,市井中随处可见。
青年毫不意外地瞥了一眼漏壶:戌时二刻,不错,你还是那么准时。
少年没有回应,在他对面坐下。
青年轻松自若地打量:自盗绿绮琴后数月未见,近来可好?
半落的垂帘滤淡了阳光,映在少年的灰衣上,让他看来如一个沉寂的影子,声音也如影子般虚淡:要什么,酬金多少?
青年不答反问:你对靖安侯府知道多少?
少年怔了一下。
放心,不是让你去偷,谁敢不要命了开罪靖安侯府?青年夷然一笑,在案上叩了叩折扇,真有人敢开这样的盘口,就算你不怕,我也不敢接。
不是目标,那就是雇主?少年微蹙起眉。
青年给了答案:不错,靖安侯府是此次的东主。
沉默了一下,少年仅有一句简单的回语:你清楚我不接这种生意。
我知道你有不接权贵的惯例,这一次事有不同。青年擅说服之道,抛出极具诱惑力的条件,靖安侯府极为慷慨,开出的酬金非比寻常,足有二千两黄金之巨。
这个价码令人震骇,少年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睁大,一双眸子在日影下极黑,沉没得似乎能吞没光线,怔了一瞬后道:我不去。
对方回绝得干脆利落,青年不恼不怒:理由?
或许不习惯解释,少年想了一想才道:有重酬,必有奇险。
你听那个死骗子的话已经够多了,实在不用每件事都遵从。青年毫不掩饰地嘲讽,折扇一收,翡翠扇坠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弧,再加一条,除应许的酬金之外,事成之后靖安侯会上书请旨,将你过往所犯的重罪一律勾销,如何?
不等少年说话,青年先行截口:任务并不复杂,与几名武林人一道替侯府公子取一份东西。
他将内容说得很模糊,少年也无意深问,摇了摇头:我不与人合作。
青年全然不接受拒绝,循循善诱:你尽可放心,此行之人均是武林中有名头的人物,受靖安侯府约请而来,绝不会对你不利。
任对方百般劝说,少年始终毫无兴趣。
意识到抗拒过于强烈,青年缓了一缓,又道:不为别的,借此销了前罪,免去天罗地网的缉拿,落得一身轻松难道不好?飞寇儿这名号可不怎么好听。
青年的话语精明而狡黠,每一句皆似敲入心坎:我也替你斟酌过,虽然搭上一些时间,但一举可得两千黄金,算下来又无甚风险,值得一试。
他又说了几句,少年垂下眼睫,忽地打破了沉默:文思渊,你能拿到几成好处?
面对责问,文思渊浑若无事,答得全无破绽:侯府给的佣金确实不少,劝你却是因为这一趟有利无害。你刚盗了云阳赵家的绿绮琴,燕归鸿这一阵追得紧,何不去关外避一避,等回来罪名全销,又有大笔金银入袋,岂不两全其美?
任是文思渊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少年并不上钩,看了他半晌才道:燕归鸿难缠,我还能应付;侯府难测,太危险。免罪没有必要,我总是要继续偷的。
少年说完就闭上了嘴,跳跃的话语文思渊也听懂了,接道:何来危险,这次有数人同行,拼杀另有高手,说不得比你平日行事更为安全。再说你留在中原也无事可做,绿绮琴获利虽厚却惹得风头太紧,近期要接生意是不易了。
听出话中的胁迫之意,少年黑沉沉的眼眸多了一丝警惕。
文思渊从果盘取过一枚核桃,揉在掌心把玩,神气仿佛带上了三分消沉无奈:你也知道我做的是偏门财,靠的就是各方关系,万一这次惹得靖安侯府不快,唯有罢手一途了。
水榭寂静得针落可闻,少年的眉头紧紧蹙起来:为什么是我?
文思渊似乎也有些纳罕,带着似真似假的疑惑:谁知道,公子指名要你。
想了很久,少年放弃了再问:好。
他一松口,文思渊顿时释然:你尽可放心,这桩生意你绝不会吃亏。
少年又回复了木讷,文思渊全不在意,沏了一杯香茗递过去:这是我新入手的春茶,特地携过来,与你一同品一品。
少年对茶不甚有兴趣,掀开茶盖啜了一口,忽然定住了。
文思渊拈杯未饮,似在窥视他细微的反应:天都峰的苍澜茶生于云海交汇之处,大半都贡入宫中,价比黄金,我可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弄到,觉得如何?
少年的肩背硬了一瞬,托着香茗的姿势发僵,声音沉沉:你不会那么容易受人钳制,方才都是谎话,只为攀上靖安侯府?
文思渊一停,片刻后展开折扇徐徐轻摆,不复之前的郁态:这么快猜出来,近两年确实长进了。
少年撂开茶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摸起文思渊放下的核桃:这些年我也替你赚了不少。
文思渊不见半分被拆穿的愧色:不错,没有你,我绝难有如今的地位。
核桃在手心无声无息地裂了,坚硬的外壳碎得极匀,每一片几乎是同样大小,少年看了半晌:偷东西的是我,名利双收的是你。
文思渊对答之间一派洒然:银钱落袋才是最要紧的,若非我消息精准,你又岂能次次得手?
或许觉得再说下去徒费唇舌,少年放弃了这一话题:侯府要什么?
文思渊避而不答,居高临下点了点窗外街景:时辰还早,先看看风景,瞧这街上有几人值得留意。
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辰已过,从水榭望去,岸边一派繁华。大小摊主铺陈着绫罗丝缎、钗环珠玉,年轻的店伙计高声炫货,貌美的胡姬当垆卖酒,卖莲子羹的、卖糖果的、卖糕饼的小贩星散揽客,街头街尾人群攒动,络绎不绝。
扇骨遥遥一指,文思渊当先点出一人:你看那人如何?
扇下所指的是一个街头缓步而行的高大男子,年过三旬,浓眉方颌,一身褐衣,风尘仆仆,行止间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所牵的马疲态尽显,显然是远道而来。
男子抬头远望,似在辨认方向,文思渊道:此人足带红泥,应是从南门入城,余下的你能看出几分?
少年沉默倚栏,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文思渊岂是轻易作罢之人:说说看,让我瞧瞧你现今眼力如何。
对峙了好一会儿,文思渊也不催,少年终于开口:此人每一步两尺三寸,下盘沉稳,长于外门功夫,造诣颇深,马侧悬的布包至少有七十斤,依分量而视应该是短斧或短戟,披鞍的形制是鲁地一带所用。
听完话语,文思渊也不点评,指向街心另一人:那一位又如何?
那是一个双眉如刀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面目阴沉。
这一次,少年侧过头看得稍久:很危险,行走时身直步弓,随时都在戒备,目光在扫视街市利于伏击之处,此人警惕性极高,怀中藏有武器,可能是短刀或短剑,这样的习惯必定是刺客所有。
文思渊钦赞地一点头:再看看那两人如何?
象牙扇骨在阳光下一引,掠起一道炫亮的光,指向一对刚从街角转过的男女。
那一对腰悬长剑的青年男女十分出色,男的身形挺拔,剑眉星目;女的仪容清雅,秀美端庄。两人气质迥异于常,如一对傲然出尘的鹤,在喧嚷的街市中格外醒目。
黑沉沉的眼眸乍然收缩,少年下意识身影一退,又突然省起,看向身侧的文思渊。
檐影下,文思渊也在看他,精明的面孔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
空气似乎凝滞了,又仿佛是错觉。
半晌之后,少年别过头,嘴唇干干地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文思渊收回视线,泛起一缕隐秘的笑,话语间有一丝欣然得意:沈曼青、殷长歌,号称天都双璧,正阳宫掌教金虚真人之徒,你看如何?
正阳宫是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问一个老妪,她会弓着腰虔诚地告诉你,那是灵山上一座有求必应的道观。
问一个老汉,他会捋着胡须告诉你,那是一座仙府,里面有无数得道的真仙。
问一个壮汉,他会崇敬地回答,那是武学圣地,在那里学到一招半式便可横行江湖。
问一个少女,她会痴痴地发呆,说那里有无数鹤衣广袖、俊美出尘的青年。
三个字,落入耳中,似乎连空气都多了一层空灵。
正阳宫究竟是什么?
它是巍峨浩荡的天都峰上的一座道观。
如果没有百年前一位从古籍中得到秘藏道经、悟出道家早已失传的剑法及轻功身法的道士,正阳宫仅是一座香火冷残、名不见经传的小观。
没人知道那位道士是如何发现了那本秘藏,更无从得知他是怎样潜心暗修,直到年届四十,才离开天都峰踏足红尘。
一袭道服,一柄古剑,只影入江湖。
一夕之间,名动天下。
十五年后,他封剑退出武林,回到天都峰修道,挑选灵慧的孩童,收为弟子,传习剑艺,更以过人的智慧研修道藏经卷,十余年后不但未老,反而日益轻捷矫健。传说他已上窥天道,跳出三界,俨然人中仙。
无数仰慕者远道而至,小小的正阳宫客似云来,香火日盛,天都峰成了远近闻名的灵山,正阳观也成为武林中一处圣地。
建安三十六年,武宗好道,亲上天都峰。
或许也唯有皇帝的身份和威仪,才能让绝足红尘的仙人破格相见,武宗皇帝在天都峰停了三日,其间品茗叙诗,谈经论道,问天下大势。天子留于山上的最后一日将天都峰赐予正阳宫所有,敕令地方不得轻扰。
从此正阳宫车马不绝,前山有达官贵人进香陈愿,后山有高人隐士坐而辩道,红尘方外,各得胜境。若干年后先人化去,天都峰依然兴盛,历经五十余载,依然香火不衰。
天下好道者、好武者尽慕其名,不少世家将后人送入观内修身学艺。然而正阳宫一直秉开宗祖师训令。唯有最出色的英才,才能被收为真传。以至凡有弟子入世,必然艺业惊人,名动江湖。
文思渊腰带上的玉饰灿然生光,嘴角盈着心照不宣的笑,看来正如他奸猾掮客的身份。
这二人与你同为武林榜中人,不妨点评一二。
少年的视线掠过,突然一暗:玉狻猊殷长歌,素手青颜沈曼青;鲁地用短戟的想是九纹戟陆澜山,还有
修罗刀商晚。文思渊恰到好处地接口,与你一样,受靖安侯府约请而来。
少年的神情悚然而变,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和商晚是我约谈,其他的全是冲着侯府的面子。文思渊语气圆滑,不慌不忙地解释,商晚刀法诡奇,心性狠辣,当年直取连环寨十二位寨主的项上人头,刺杀之术精绝;陆澜山曾诛杀哪吒臂及鬼煞等魔头,其人行事稳健,中正公道,赞誉颇多,侯府借其挚友重托才请动了他;殷长歌与沈曼青是正阳宫青年一代的佼佼者,靖安侯亲笔修书才说动了金虚真人。这场金陵之约,武林榜中的高手请动了四人,加上你飞寇儿公子指定的第五人,可谓空前绝后。
少年沉默了一刻,忽然身影一折,如电掠出,在数步外一间雅座门上连击了两掌,整扇隔扉蓦地倒了下去。
看似坚厚的隔扉竟是竹片漆制,薄如纸绢,房间内坐着一个青年,墙倒了他半点不惊,徐徐立起。
日影映在一袭淡青衣上,犹如月华满襟。未辨其容,已觉得清俊无伦,一双上挑的长眸光华流转,风姿如玉。一时间湖光山色都黯了下去。
少年的脊背僵直,绷了一刻才道:侯府公子?
青年微微一笑,淡然清贵之气迫人而来,语音清越动听:好眼力,不才正是靖安侯府左卿辞。
一个侍从自楼梯口现身,利落地躬身通传:禀公子,陆澜山、商晚、殷长歌、沈曼青四位已至,在楼下等候。
文思渊适时一拱手:金陵玄武湖八月廿九,戌时三刻停云水榭,应公子之令所邀齐至,在下幸未辱命。
失踪多年的侯府长子左卿辞。
一个痨病多年的人不该这样好看,一个庶子更不该有这样优雅的仪态。简洁的衣饰衬得他气质殊然,文思渊与之一比,立时显得雕琢过度,落了下乘。
他衣着简约而低调,随身仅带了几名侍从,并无多余的排场,却有不容错辨的尊贵,犹如天生的王侯。
纵然久居天都峰,见惯了门中才俊,沈曼青仍禁不住心底暗赞,更惊讶的是,同座者居然还有劣名远扬的飞贼,当文思渊引见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上了错愕与鄙夷。
玉狻猊殷长歌疑惑更重,第一个开口:承蒙侯爷相邀,师门遣我与师姐下山相助,对事情与因由一无所知,还请公子明言。
连飞贼都请了,没人知道这位神秘的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修罗刀商晚环视场中,冷眉一挑:此事需要数人合力?
殷长歌性子傲,听此言顿生不快,神情一肃:这是什么玩笑,本门中人可不敢与飞贼为伍。
几人之中,九纹戟陆澜山年龄最长,性情稳重的他暂未开口,不过也皱起了眉。
靖安侯府虽然地位尊贵,座中尽是一方之雄,各有气势与性情,岂会轻易听凭指派?
局面一滞,压力陡生,左卿辞好似未觉,淡淡地一点头:殷少侠少安毋躁,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既已到此,何必着急,不妨听完首尾再行决定。
他的言语并不骄人,话语从容平静,不动声色地压住了场中的波澜。陆澜山生出一分欣赏,随之应道:公子所言有理,陆某愿闻其详。
殷长歌看了一眼,捺下话语转为静待。
左卿辞在主位坐下,文思渊轻咳一声,缓步上前:几位应该听说过,数月前的蜀中之乱
数月前,雄踞蜀地的剑南王谋逆,兴兵而起,蜀中烽烟大乱。
蜀地形貌如盆,山川险固,接控巴夷,物产丰沃。剑南王受封多年,在当地一手遮天。蜀地苗夷众多,时有纷乱,剑南王以平乱为名横加赋税,积敛多年,广蓄兵器粮草,最后引起重臣疑忌,联名弹劾。
圣上召其轻骑入京询问,剑南王不肯领旨,甚而斩杀钦差,以清君侧为名率兵攻伐。起初频频得胜,帝心震怒,征调大将遣兵围击,终于借火攻重创叛军。剑南王兵败如山,溃逃途中急火攻心,疽发于背,命丧黄泉,如今仅剩了残部四散逃窜。
这些事沸沸扬扬传了数月,街巷无不听闻,座中自然也不例外,殷长歌再次发问:王廷大胜,剑南王身死,此事天下皆知,有何相关?
文思渊正等这一问:世人只道大患已去,却不知此人贻害无穷。剑南王有一子名段衍,受封世子,在长安为质。举兵之时剑南王使人密嘱,让他先一步逃离长安,出逃之时还带走了从宫内盗出的锦绣山河图。此图以秘法制成,薄如绢纱,绘有疆域各处地形及军防,收起不过盈寸见方,抖开来三丈余长。图中山川溪流历历可见,关隘险要无不详尽。幸好大军封阻,段衍无法入蜀,剑南王死后,他一路潜行,竟然越过边境,逃去了吐火罗国。
陆澜山听出利害,眉关紧锁:此图既然如此重要,又于皇宫深藏,怎会被段衍盗出?
文思渊清楚要说服这些人必须足够详尽,答得十分细致:段衍初抵京时尚年少,受命为皇子伴游。他善矫饰,表面谦逊卑伏,对上下奉礼极厚,与皇子贵戚亲密有加,频繁出入宫禁。这一次事起突然,防范未及,以至天颜震怒,牵连无数,好在他未能逃入北狄一族,否则明年烽烟来袭,北狄必定长驱直入。
殷长歌气息凝重:此图已落入吐火罗王之手?
文思渊的话让众人心头略松:据传段衍确有将此图进献,试图挑动吐火罗侵略之心,好在国主暂无此意,仅受了珠玉,将他奉为上宾。
话已至此,文思渊也等于道明了将众人募集而来的目的。陆澜山沉思片刻:此图为祸乱之源,国主稍有理智便不会轻受,然而贼子有如此重宝,岂甘罢休。
左卿辞接过话语,淡淡一笑,风华过人:正是如此,段衍暂栖于吐火罗,一旦无望,定会通过色兰转道诸国,轮番挑动。
殷长歌出身道门却无道家的淡泊,闻言拍案而起:好一名国贼,倘若真引来外敌,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殷长歌激于义愤,沈曼青静听半晌,道出疑惑:公子希望我们赴吐火罗取回锦绣山河图?此事危及社稷,关系非比寻常,朝中为何不遣高手前往?
左卿辞长眸一闪,不疾不徐地解释:沈姑娘所虑之事确有缘由。其一是他身边有三名厉害的高手,出入相随,击杀并非易事;其二是段衍久居皇宫,机警狡猾,对宫中之人相当熟悉;其三是吐火罗王好大喜功,受其重帛相贿,已允诺予以回护。如果由内廷出手,容易激化为两国纷争,吐火罗在西域分量颇重,若此事导致与敌国结盟,更多一重祸端,相较之下,江湖侠客行事更为隐秘。
陆澜山正直端方,殷长歌出身名门,均有侠义之心,听完内情已有几分意动。陆澜山喟然一叹:间关万里,异国奔袭,确非一人所能为。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然而沈曼青缜密,又问出另一则疑惑:不知公子今次相邀究竟是靖安侯之意,还是宫中之令?
是与不是,此刻无法回复各位,权当是我靖安侯府所托。不过我可以保证,一旦事成,宫中必会知晓。左卿辞高深莫测,并没有直接回答,有些事不便言说,但却不得不做。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沈女侠以为如何?
虽然言辞隐晦,左卿辞却有一种矜雅高贵的气质,让人无法不信任。
说得好!话语切中殷长歌胸怀,他心神一激,随之而赞,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我辈英雄正当如此。
他一番话慷慨激越,沈曼青顿时问不下去了。左卿辞顺势道:如此说来殷少侠愿往?我代黎民百姓在此谢过。
殷长歌性情触动便十分爽快:靖安侯曾为保一方安宁血战沙场,殷某钦佩已久,如今有机会效仿英贤尽一分力,岂敢相辞。
沈曼青仍有疑惑,然而殷长歌已然意气许诺,她也不便再多言,唯有笑了笑。好在陆澜山也想到了同一点,直接问出:吐火罗国形势如何,我们一无所知,风俗人情更是全然不通,纵然有心,莽撞而去,未必能有助益。
湖风卷着水汽而来,拂动左卿辞的衣袂,他的话语也似和风,足以化去一切顾虑:陆兄所言极是。常言道,谋定而后动。我已令人于数月前收集消息,筹划周密,只要即时起行赶至吐火罗,必能成事。
即时起行?谁也没想到这样急迫,商晚脱口质疑:这样仓促?
左卿辞的语气轻缓而坚定:必须在春季之前赶至,段衍如今对吐火罗王仍抱有期望,一旦确定对方无攻伐中原之意,必然去往他国,唯一的延阻就是冬季道路冰封。若延至春日雪化,他必已逃入色兰,待锦绣山河图流散于西域诸国,此行再无意义。
时间的急迫出乎所有人意料,理由又相当充分,谁也无法辩驳。
场中寂静了片刻,一直不曾言语的飞寇儿竟然说话了:经陇西道至金城,过四郡出阳关,穿白龙堆至楼兰、鄯善至疏勒,西逾葱岭后方至吐火罗。
左卿辞神色不动,没有接话。
飞寇儿低着头,口齿有些慢拙,似乎不习惯一次说这样多:葱岭一带冬季漫长,十月后商旅绝迹,冰雪封冻,那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酷寒,许多地方是永不融化的盐地,山口积雪覆盖,渺无人迹,稍有声响便雪溃冰崩,倾落万仞冰霜,飞鸟难逃
随着他的话语,座中人的脸色渐渐都有些不太好看。
宫中的高手不会送死,唯有江湖客才会赌命。飞寇儿最后一句话像一瓢冰水浇下,瞬间封冻了气氛。
三楼静得针落可闻,文思渊面色微变,掠了一眼身侧的左公子,刻意叹息一声:我知你不愿去,何必矫辞夸张。
飞寇儿不再说话,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看左卿辞。
左卿辞很平静,俊逸的脸庞如良玉生辉,不见半分阴霾:说得不错,若此事简单易行,又何须处心积虑地约请诸位。雪山对常人而言,天堑难逾,各位身怀绝技,自能逾险如夷。我已备下经验丰富的向导,全程引领攀山之路,不会有半分差池。
镇定的气势加上言语,左卿辞自然现出一种令人折服的气度:若为私利,我断不会请各位以身犯险。然而事关苍生,朝廷不便遣内廷高手远涉他国,唯有借武林之力。家父曾言,事成后各位英雄可荐为宫廷供奉,我却以为此事不计功利,但凭一心,千万百姓在一念之间,诸位的去留也在一念之间。
一番言辞诚挚而高贵,又是出自仪容非凡的侯府公子,格外令人动容。
凝滞的气氛松散下来,陆澜山沉默了一瞬,叹息道:公子不必再说,关山险阻也好,九死一生也罢,此事陆某应下了。
殷长歌剑眉一扬,随之道:算上我和师姐。
商晚仿佛在想什么,眉间有些意动,半晌后冷声道:商某愿往一试。
沈曼青望了一眼殷长歌,婉声道:既然师父命我们来此,自当遵行。
接连的应诺让几人顿生亲近之感,唯有一人始终不曾开口,众人的目光逐渐定在灰衣少年身上,激起的情绪渐渐冷却。
数息之后,飞寇儿道出了三个字:我退出。
左卿辞不置一词,眸光掠向文思渊。
无形的目光蕴着深长的压力,文思渊咳了一声:公子且容我与他私下一谈。
殷长歌本就看不上飞贼,截声道:何必多言,欲成大事必经奇险,怯懦畏避之人不去也罢。
文思渊没有理会,趋近少年身侧:半个时辰前,你已应诺。
飞寇儿声音很低:那时你并未提及吐火罗,也不曾道明与何人同行。
前一句还算平淡,后一句就有些刺人,座中群雄何等耳力,每一个都听得分明,顿生三分不快。
若我事先道明,你早已不见踪影。无视旁人,文思渊极有耐性地劝说,你能在太白山出入自如,又何惧雪域之险,公子借重的是乔装易行之术,遇敌甚至不须你动手。
飞寇儿一径地低着头,衣袖上几块明显的污迹显得潦倒,一如他喑哑的话语:我不想再去那么冷的地方,更没那么多时间砸在关外。
文思渊直接忽略对方的回答:算我欠你一次如何?
飞寇儿摇了摇头:我欠不起你,也不用你欠我。
文思渊又道:你关心的东西已有几分头绪,说不定从吐火罗回转便有佳音。
飞寇儿抚了一下腰肋,话中有点倦:你一向唯利是图,有线索必然开价,岂会留到现在?
饶是能言善道,文思渊也不禁一时无词,殷长歌听得不耐:道不同不相为谋,文兄何必再劝,宵小随他自去。
商晚一直也瞧着飞贼不太顺眼,见百般劝说无效,冷声道:依照江湖规矩,听了不该听的又想抽腿,必须留下点东西。
飞寇儿本是倚栏而坐,听了这一句便要起身,文思渊神色一紧,抬臂一阻,在飞寇儿耳畔短促地说了几句。
大概是用了传音入密,旁人听不见内容。只见二人离得很近,情急之下,文思渊的姿势显得有些异样,他一手扶着栏靠,身影压得很低,几乎是将少年圈在臂怀之间。
左卿辞不动声色地观察,将一切收入眼底。
飞寇儿微哑的声音透出来,分明有着不快:你既然清楚缘由,何必还迫我去?
文思渊似乎又说了一句,水榭之中蓦然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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