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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站在晴朗里》
★新锐浪漫主义作家“云鲸航”的蜕变之作,书写热烈自由的向上生命力
作者以清新细腻的笔触描摹生活,书写青春的美好,展现了成长过程中真实的质地。以雀跃而向上的生命力去生活,感受时间的鲜活。
★逃离世俗是刻在身体里的史诗,你只管向前,会有大风把乌云一一吹散!
在生命的大地上,勇敢的人始终靠近着世界,拥抱着未来,也始终保存着青春的余温与不息的爱。
祝你一路无雨也无霜,让晴朗成为自己一生的好天气。
★书中多篇文章为多省市语文教材、中高考阅读、作文题高频热点作家作品!
作品多次入选苏教版、人教版中学语文配套教材,并被选为全国多地中学语文考试现代文阅读试题,研究生入学考试文论写作试题。
★作者获第十七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冰心文学新作奖大奖,新蕾青春文学新星选拔赛全国总冠军!
入选90后作家排行榜,中国70位极具影响力80、90后作家之一!
入选《中华文学选刊》“五四运动”100周年之际受访的青年作家!
与张皓宸、苑子文、苑子豪、卢思浩、周宏翔等人并称10位当红的90后暖男作家。
云鲸航个人经典语录在网络疯传,被央视、中国新闻周刊等媒体平台转载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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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站在晴朗里》
來源:香港大書城megBookStore,http://www.megbook.com.hk
本书是冰心文学新作奖大奖得主潘云贵的青春纯美散文集,不仅收录了入选全国多地中学语文试卷的经典篇目,还有多篇全新作品。
作者以清新细腻的笔触描摹生活,书写青春的美好,展现了成长过程中真实的质地。以雀跃而向上的生命力去生活,感受时间的鲜活。
在生命的大地上,勇敢的人始终靠近着世界,拥抱着未来,也始终保存着青春的余温与不息的爱。
《纵有疾风起》
赵丽宏用充满力量感的文字引领着着每一位逆风前行的少年披荆斩棘,他用强劲有力的笔触书写着普通生活中一个个平凡人身上闪烁着的坚韧光芒;超越时间和空间对人生的永恒思索;对生灵万物热烈生命的悲悯情怀;徜徉百年艺术之境汲取人文的温度。在生命的流动中沉淀面对一切事物的哲思和勇气。去追风逐梦,做不被定义的少年。
赵丽宏的文章结构严谨精妙,用词精准考究,情感真挚,清新悠长。
他说:“在一个物欲横流、追奇求异的时代,我希望保持自己的本来面目,永不媚俗。”
他的文字传达出的主题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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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潘云贵
笔名云鲸航,青年作家,文学博士,高校讲师。鲁迅文学院第42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成员。
作品发表于《十月》《山花》《人民文学》等报刊,并被改编为全国多地中学语文考试现代文阅读试题。曾获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散文大奖、第十七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五届扬子江年度青年散文诗人奖等奖项。
已出版作品:《人生海海,素履之往》《白马少年,衣襟带花》《云边的歌》等。
赵丽宏,著名作家、诗人。现为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文学》杂志社名誉社长,《上海诗人》主编,上海国际诗歌节艺术委员会主席。著有诗集、散文集、小说和报告文学集等各种专著共一百余部。作品曾获新时期优秀散文集奖、五个一工程奖、首届冰心散文奖、中国好书奖、文津图书奖等数十种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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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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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站在晴朗里》
橘香轻漾
一到夏天,世界的味道就会变得浓烈起来,不用伸长鼻子闻,气味就游过来了。
林中老树清幽又带着些许腐烂的味道,田园里瓜果藤蔓在日光下散发的香气,雷雨过后草地湿润的气息,还有冰镇的西瓜被切开后流淌出的汁液甜味,母亲在天台上晾晒的衣物那一层还未消散的洗衣液清香,这些味道组成了夏天,也组成了我的童年。
想起来,从小到大,从往日时光深处最先飘出的是一缕橘香。橘子是我最常吃到的水果,倒不是因为父亲有种果树的关系,在他那片辛勤耕耘的小小的果园里,有柚子、龙眼、杨桃、柠檬、橄榄等南方常见的果子,却没有柑橘。是因为早年家中财运不佳,而且母亲有在外摆摊卖食杂,便请了一尊财神爷到家,定期摆上水果供奉,保佑家中财运亨通、家人平安健康。所以我能常吃到橘子,是托了财神爷的福。
许是水果要供奉几天的缘故,母亲买回来的橘子还带着点青皮,果香带酸。而放置数日后,熟透的橘子,甜掩盖过了酸,轻轻一咬,汁液迸溅,口中仿佛流淌着一条蜜糖般的河流,一颗颗牙齿浸在其中,像一个个游腻的孩童没有脾气,身子都软下来。
我喜欢把手洗干净去剥橘子的瞬间。小小的橘子仿佛打开了一个香味的宇宙。在不一会儿的时间里,屋子里都是橘子的香气,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闻到。它让我感受到微小的个体在面对比自身庞大的环境时,也能带来一种隐秘而巨大的力量。
在乡下成长的人,能见到在时间的魔法下瓜果生命的变化。我曾见过一片橘子林,春夏时一片青翠,明晃晃的阳光底下,仿佛发光的深色翡翠。到了秋天,橘林浸染着层层的黄,果实也熟了,向着四处散发出浓郁的果香。闻着气味,越来越多的鸟来啄食,人也一批一批地来了,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季节。
我们爬上树,摘果子,这边用手掰一颗,那边用钩子弄下一颗。底下也有伙伴接应,视线抬向高处,直溜溜盯着钩子伸去的方向。果子像比我们还小的孩童落下来,在摊开的袋子里跳跃着,彼此触碰。树上往往也藏匿着许多鸟,我们一上树,它们就惊得从四处飞起,红的,黑的,黄的,灰的,仿佛长在树上的花,一瞬间开了。
长大后想起那生动的一幕,有些懊悔,那一棵棵树是鸟栖息的家园,我们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打扰了它们。我也会生出一些遗憾,没有细细去看那一只只鸟,它们的美在自己的回忆中就显得有些寂寞了。
在我用过的几款香水中,至今都喜欢柑橘味的,清新中又带给人一丝温暖。最早闻过一款气味清甜的香水,是从一个同学身上。记忆很遥远了,但印象中那似乎就是橘子味。
他的家教应该很好,他是我印象里为数不多在少年时身上会喷香水的男生。他对人友善,没有丝毫脾气,见到我,总会微笑。我从小跟人关系都不亲密,不管是对女生还是男生,都保持距离。一是父母管教出的结果,二是自身底层的成长环境,让我年少时多少有些自卑。他不计较,会主动找我玩,在他的卧室里,我们看了一个夏天的《哆啦A梦》和《名侦探柯南》,他妈妈会切好水果,端到房间里给我们。他好像从不忧伤,嘴角总上扬着,眼睛里的光是夏天树枝上浮动的日光,明亮,却不刺眼。
我有时也在人海中闻到相似的香味,但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朋友了。他父亲在外地办厂子,他小学还没读完,就跟着家人搬去别的城市生活了。我偶尔还会梦见他,梦中也是那种味道,闻着闻着,自己仿佛被这世界拥抱着。在深夜回家的路上,闻着自己身上柑橘的香水味道,像夏天,像朋友,都在身旁,一个人走着,也很安心。
在夏天的傍晚,路过家附近的中学,会遇见成群结队骑单车的少年,他们眼神清澈,身板清瘦,宽大的校服在风里仿佛船帆飘荡。一副年少天真又无畏的样子,张扬里又透着些许羞涩。他们说着什么,顷刻间一群人都大笑起来,那是成人世界不再有的爽朗笑声,成为一股暖流,向着归家的方向流淌。
黄昏的光线照在这些年轻的面孔上,他们仿佛是从我身旁路过的一颗颗橘子,是未熟透还带着一点青的橘子,那么新鲜,带着夏天的气息,身上尽是生命中最好的光阴。只要想起他们,仿佛夏天就一直在。
在生命漫长的旅途中,鼻子能记住的味道有很多,焚香的味道,水边的味道,切洋葱的味道,蛋糕的味道,动物毛皮的味道,初雪落到鼻尖融化时的味道……这些气味连在一起,组成了另一条我们成长的道路,时间的沙漏里不仅装着沙,也装着这些味道。它们幽微隐秘,却丰富着记忆与生命的体验。我们的酸甜苦辣在那里面,我们的喜怒哀乐也在那里面。
但内心也自知一个事实:我们无法在现实中再返回过去的生活。一切都只剩浮光掠影,在脑海中泛起微波,此刻与过往再如何交叠,也只是局部相似。但仅仅依靠这些,我知道自己无论到达岁月的哪个阶段,都能拥有在记忆中返回原点的力量。在现实里,每个人自然无法回头,回头成空。
当我回到家中,从果盘里拿出一颗橘子,便又惊动了那一阵淡淡的香气。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在这味道里,整个人仿佛沉到隐匿的海底,肉身也消散在这气味中。我也是一缕橘香,正飘往故乡,飘向那遥远的童年。
在大地上,一片又一片的果林变得金黄,风吹来吹去,树反复摇摆,宛如一双双手在打招呼,告诉村子里的人,果子成熟了,快来摘,快来摘。一颗颗橘子有时没等人摘走就纷纷落到地面,散发出清香来。香气从窗户外不断漏进来,很快充满了我的房间,鼻子轻轻一吸,香气就挤进鼻孔里,身体里似乎也瞬间充满了这些味道。
闻着眼前的橘子,被遗忘的部分瞬间苏醒,连同那时的人跟事情,也渐渐在我脑海中清晰起来。仿佛时间的浪潮在这气味里褪去,露出往日的暗礁,上面遍布着我熟悉的青苔。这是我曾经站立的地方,也是我此刻生命继续出发的地方。
潮水没有追上我们
学校宿舍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无论昼夜,此起彼伏的阵阵涛声仿佛是海的絮语,又像是一种藏在遥远记忆里的声音呼唤着我。
我常走到海边,试着将整个人融进海风里。眼前鸥鸟翔集,惊涛拍岸,海浪一次次涌上来,如同一张巨口决绝地吞噬着一块块礁石。日暮时,涨大潮了,涛声呼啸,没过一会儿,离我最近的那块礁石彻底淹没在了浪潮中,成为大海身体里的一部分。自然有种无比神奇又让人心生畏惧、望而却步的力量。
大浪拍打着一切,吞噬着一切,同我少年时期那一场场汹涌的大水连成一片。
南方汛期,大雨接连不断,村子山上的水库常发大水,潮水汹涌,像一头狂怒的巨兽从高处奔来,无情吞噬着村庄的低洼地带。那些低处有田野、沼泽,有猪圈、鸭圈,也有我的家。
父亲长年在山上做工。印象中他有几次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家赶,气喘吁吁,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着急地说:“快,快搬,水库要放大水了!”话音刚落,一家人就赶紧把被褥、日用品等生活物品和食物从低处搬到高处。每一次都像是在与时间和潮水赛跑。
父母在屋子里来回忙碌,手中的活儿一刻也没停下,脸上尽是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是雨,还是泪。他们满是忧虑,迅速挪动一件件家具,又马不停蹄地把粮食和贵重物品放在高处。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与敬意。他们是用行动告诉我,一定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家,不能让潮水淹没。
我跟哥哥姐姐因为年纪小,力量小,就只能帮忙搬运小件物品。大水很快到来了,先是没过了我们的脚踝,然后是膝盖。面对湍急的水流,我们心中满是恐惧,但一家人都没有停下。一个信念支撑着我们:只要努力,潮水就不会追上我们!但有时候运气不佳,大家速度慢了,大水便如猛兽一般袭来,家里的东西漂的漂,湿的湿。一堆东西被大水浸泡得没法用了,需要重新添置,这无疑令我们贫困的处境雪上加霜。
那些日子,我常常梦见潮水追赶着自己,我在激流中挣扎,无法逃脱。梦境中的场景显得如此真实,我甚至能感受到洪流的冰冷,听到它的咆哮。我看见家中的物品被大水卷走,食物、家具、衣服……甚至我平常看的连环画,都被无情吞噬。我想要抓住它们,手却难以触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失在汹涌的水流中。而我也想逃跑,脚却被困住了,动弹不了。大水泱泱,要将我吞没。我大声呼救,但喊声却被大水哗然的声音盖过。我是一个如此渺小的存在,无法抵抗这一股强大的力量。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我都会记得那种深深的无助与恐惧。但当自己意识到那只是梦,就有种庆幸之感,不禁舒了口气,心想:我们的家并没有被大水淹没,糟糕的环境也可以改变。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市场经济快速蔓延,父母也跟随时代的洪流踏上谋生的征途。天刚蒙蒙亮,他们就煮好粥,喊醒我吃了去上学。睡眼惺忪间,我瞧见他们挑着箩筐步履蹒跚地走出家里那扇漏风漏雨的木门。他们每一步的负重前行,都在年幼的我心中落下一个个铿锵有力的脚印。入夜时,他们带着满身疲惫归来,手上是新添的茧子,肩上是红肿的包。父母没有怨言,缄默的他们心中却有一团火,照亮着通往美好生活的路途。那小小的食杂摊,是他们对抗命运的战场。终于,一分一秒的付出,有了一砖一瓦的累积。一座水泥房拔地而起,像是我们家对贫穷的过去宣告胜利的纪念碑。
我们搬离了那座搭在低洼地上的家。因为洪水在我们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父母特地把新家的地基建得很高。往后的日子,若水库再放大水下来,我们也不再害怕,不再慌张。洪流从门前经过,如同熟悉的路人与我们一家人对望。它没再冲进屋来,也没再没过我们的膝盖。家里的物品安然无恙,仿佛一个个见证者,目睹着我们与昨日的苦难告别。
成人之后,越来越多猝不及防的事情闯入我的生命中。烦恼、失落、不堪、狼狈常常一并涌来,我仿佛被卷入巨大的浪潮里,每天都无法在平静中呼吸,但曾经受过的种种苦仿佛为这一切做了彩排、预演,使我能够在跌落谷底时将自己的人生重新托举起来。在风雨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深知努力的意义,他们是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让自己找到希望,找到勇气,找到路,找到灯,找到一棵开满花的树。
如今,我站在学校宿舍外的海边,每天看着潮涨潮退,想起生命中的起起伏伏。这一块块的礁石在傍晚时被海水吞没了,但到了明天,它们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犹如强压之下一群不屈的斗士。对它们而言,辽阔无边的深海并非巨兽,而是星夜之下一床温柔的被褥,伴着它们入梦。我听着大海的涛声,也如同聆听自己的心声。曾经席卷而来的洪流,早已成为成长途中飘扬的彩带,迎接我一次次的蜕变。
无论未来的潮水如何汹涌,我都希望自己能始终像父母一样,坚定地面对苦难,勇敢地对抗苦难。我清楚,只要带着信念坚定往前,潮水终将退去,而我们将如屹立在潮水之上的高山,俯瞰风平浪静的世界。
有时,我还会梦见童年时大水过境的情景,一切都被冲刷,一切都在漂浮。在汹涌的浪潮中,家里的小木桶竟然变成了一艘大飞船,父母在船长室里控制着飞船前行的速度和方向。
我们一路飞行,一路将逃难的动物、人群接进船舱。身后的潮水再无比凶猛,也始终没有追上我们。璀璨的日光刺穿黑暗的天空,一束束光在眼前绽放。飞船上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我看到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和对未来最朴实的向往。
劈波斩浪的时光
烟雨时节,我常一个人登上屏山高处,俯瞰故乡三溪。
潼溪、南溪、北溪,仿佛村庄的三条血脉在静静流淌。村民临水而居,早先是一排排木质房屋,后来有自家推倒的,建了水泥楼房,没推倒的也因长久无人居住而荒废,宛如骨头坏掉的老人身体倾塌,努力撑着日子。雨雾朦胧间,村庄屋宇错落,草木青青,石桥座座,还是留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况味。
不禁想起温庭筠的那首《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小令以江水、远帆、斜阳为背景,写出思君女眷倚楼远眺、盼君归来的闺怨愁绪,笔触空灵疏荡,一方江洲也成了浓烈相思的承载体。而我最初是被其中一句“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迷住的,如我看到的故乡风景。
五月端午,满街门前挂着艾草,粽子飘香。爆竹声声中,一艘艘龙舟入水,顿时锣鼓声、呐喊声响彻天地。黄昏给它们渡上金光,粼粼的水面也仿佛撒了一层金粉,世界在眼中如此璀璨辉煌。这是我童年至今所见到的未曾改变的风景。
锣鼓喧天,龙舟溅着白浪驶过,仿佛是在腾云飞翔,大家划着柳叶桨随锣鼓敲打出的节奏一张一合。沿河两岸挤满看龙舟的人,或来自本村,或是邻村来的,甚至还有众多从数十里外的市区驱车前来的游客。人流如织,络绎不绝。尤其是在入夜后,两岸华灯亮起,人们影影绰绰,摩肩接踵,争相围观这千百年来三溪夜赛龙舟的非遗习俗。
一艘艘龙舟过去了,像鱼游过,水自动缝合了伤口。而锣鼓声还很响亮,我的耳畔许久过后依然咚咚作响。桨声灯影,声色如梦,治愈着人世间每一个孤寂而疲倦的灵魂。
孩童时期,父亲带我游泳,溪水冰凉,我像被水蛇缠到一样飕飕往父亲肩上爬。父亲心狠,拉我下来,我便倒进溪里,扑腾扑腾,喝了一肚子的水。我大哭,众人笑。奇怪的是,那时候吞下的水,并没有消逝在时间的腹中,而是在事隔多年以后顺着记忆的渠道,从我心底涌出,抵达舌苔,泛起一股清甜的味道。
我从小就是这样一个怯弱的人,直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当时,身为少先队大队长的自己,被老师叫进三溪村的少年龙舟队,并担任队长,要跟邻村的一个小学竞渡。可我不会划龙舟,但又不想别人知道,就决定自己悄悄练习。
一放学,我溜到南溪畔,怕同学认出我,就戴了帽子,并把帽檐压得很低。上船后,我学身边的大人摆弄船桨,动作生疏,水花乱溅,就慢慢调整,熟悉。大家听着鼓声,一边口中应和,一边有节奏地用力划开水,溅起层层白浪。
龙舟都放在南溪里划,溪面教窄,最多可容纳四五艘龙舟同时竞渡。入夜时,大家视线不太清晰,偶尔会有几艘龙舟相撞。我经历过一回,船挤到一起,众人无法将船划开,就任由舟子相挨,人间顿时在眼前摇摇晃晃。
我失去平衡,落入水中,幸好水浅,脚还能触地,但也被水呛到了,自己又哭又笑。大家一一从龙舟上下来了,无论多大的人都像小孩子一样打起水仗。向来孤单的我,在那一刻,感到自己心中的水域变宽了,越来越辽阔。
除去端午节,平日来溪边的人不多,水面也无龙舟停泊。倒是偶尔会见到捡拾溪中垃圾的小舟轻盈游于水上,与其说在工作,莫如说是在散步。看到水,我早已同村里人一样,不是想着游泳,就是想划船,似乎这样的文化基因都刻进了身体里。
成年后,我渡过许多江流。经过江浙沪一带的古镇水乡时,自己会在窄窄的河道上寻找故乡的身影。石板路像,垂柳像,临水而建的古厝像,屋瓦像,美人靠像,但它们都太小家碧玉,支撑不起五月那一场盛大的龙舟竞渡的恢宏气势。无论何时,身处何地,故乡还是拥有它无法代替的模样。
重庆江流众多,长江、嘉陵江、乌江、綦江、涪江、渠江……终日流淌不息。在我暂居山城的日子里,若是盛夏暑闷之时,也总想脱下衣服往水里钻。天地之间,我把汗湿淋漓的身体寄存在这清水中,把烦恼一一丢在岸上,不管了,只管化作一条水中鱼,恣意游弋,仿佛自己身在故乡那样。浪涛似乎刚睡醒,极为温柔涤荡着我的身体,我像一匹舒展开的绸布,被风和引力轻揉。
有时在睡梦中,一张床似乎也成了河流的入口。自己张开了四肢,划啊划,游啊游,现实与梦以一条河流的模样连通,我游回了家,跟众人全神贯注聆听着鼓点,摆弄着船桨,划起龙舟。
小川曾跟我在公园的湖里划过小船。船身窄,不长,仅有前后两个座位。那塑料制出的船桨桨柄很细,桨叶空白。我盯着细看半天,小川不解地问:“是坏了吗?”我摇头,回答:“没坏,是觉得很像我家划龙舟用的柳叶桨,但这桨叶没有图案比较乏味,我们家里会在上面用福州大漆画鲤鱼,画莲花……”小川听我说完后来了一句:“想家了吗?”我答着:“不会,有水的地方都像我家。”
我们把船划到湖中央时,小川又问我:“一定会游泳吧?”我点点头。然后他就收起桨,并用眼神示意我跟着他做。之后他跳到水里,绕船游着,仿佛重获新生的鱼。他说:“下来吧,这湖的水是活水,跟外面的江连着,不脏,也没多深。”我还是迟疑地坐在船上。“下来吧……”他又喊了几遍,见我仍没有反应,他就摇船。我这下没辙了,也下了水。
夕照洒在水上,红黄蓝绿交织在一起,流光溢彩,荡漾,荡漾,犹如青春缤纷的梦境。而梦中出现过的大鱼似乎也在这色彩里跃动着,搅着水面闪出粼粼的波光。
无论我沿着哪个方向看去,身子清瘦又灵巧的小川似乎都能在下一秒从任何地方跃出身影。然后就传来他的笑声,嘴角上扬,亮着一排皓齿,让人一瞬间也会跟着笑起来。
小川如同一条银鱼,在水中一次次快乐地翻着身。起风了,无人乘坐的小船摇得很厉害,溅起了浪。保安这时发现我们的举动,急忙赶来。他们在岸上喊,小川在湖中回:“别担心,我们会游泳的!”保安吹起哨子,尖锐的哨音催着我们爬上船,回了岸。
我们来到岸上,接受了批评,并向景区工作人员道歉。两个人摆动着湿答答的身子,像两只企鹅。我们坐在湖边的栈道上。小川说:“以前喜欢江河湖海,整天想着自己如果是一条鱼,该多好,多自由,可是后来当我亲眼看见一条鱼被杀的过程时,我却不想再成为一条鱼了。”男生此时变得有些忧郁,目光里也仿佛泛着深蓝色的水波。
“那就成为一条河吧,在风雨中壮大自己,去容纳更多鱼的梦。”天色渐晚,周围是把船划回的家长和孩童,人声吵杂。我的声音很轻,不知道小川有没有听到。我只看见他那乌青茂密的发梢间仍有水花滴落,顺着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往下,流过脖颈、喉结,流到湿透的衣服上,再从衣角往地上掉。小川突然站起来,恢复了平日的神情,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清爽、明亮。
很快,我们要回去了。沿途留下的脚丫水迹,在晚风吹拂下,不一会儿就蒸发干净。晚风似乎是从水边吹来的,带着一股咸湿的味道。在这气味中,有鱼虾和水草的一生。很多水中的灵魂借着这一缕缕风穿过我们的身体,时间也如此穿越了每个人的昨天与今天。
当我回到故乡,沿着南溪一直往村外走,尽头就是东海了。时常也喜欢独自站在海边,听波涛撞击礁石的声响,远处的海浪袭来,那样决绝往前,不带一点沿途的眷恋,手中盛放的一片暮色正逐渐散去。
黑暗很快围住自己,并在海上蔓延、相融,偶有白色水鸟掠过海面,翅膀抚慰着夜晚略显冰凉的海水。生命在暴戾与温柔中完成必要的过程,我看着这一切,似乎遇到再大的难题也能因此消解,而得到一片空旷。
站在溪流的终点回望,记忆的浪涛又汹涌起来,仿佛一艘艘龙舟正要驶来。“扒龙龙喽!扒龙龙喽!扒喽!扒喽……”上面坐着一群划着柳叶桨的少年,他们听着锣鼓的响声,用方言呐喊起来,伸展臂膀,齐心协力划开水,龙舟飕飕向前飞驰。
那些稚嫩的脸上意气风发,那些年轻的生命挥斥方遒。面对远方,一个个少年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这是因为他们始终坚信,在一番劈波斩浪之后,世界就会离自己更近了。
青春的船桨,不遇着汤汤流水,难以激起磅礴的浪花。龙舟会载着勇敢的少年们,带着生命蓬勃的力量,不断穿越人生的暗夜,抵达理想的终点。他们终将收获岸上那一阵阵的喝彩与掌声。
风若年少的回声
喜欢听风的日子似乎总在年少,一个人安静地站在天台或山巅之上,看万物匍匐在自己脚下,耳边的风一阵一阵吹来,带走时光里锈红色的铁屑和漫天飞扬的尘埃。
我们的生活是否沿着最初的轨道前行,或者被时间杜撰和篡改,都已不再重要。
年少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当二十岁的我在海边见到一群奔跑的少年,我无法不被他们年轻的面容、明丽的笑声、纯澈的双眸感染,内心立即在川流不息的日子里检索出曾经的自己和那群相似的少年。
少年们停下奔跑的脚步,捡起贝壳,放在耳边,我知道那一刻他们一定听到了大海的回声,若无尽的风穿过海上的浩瀚烟云直抵他们的耳鼓,不断交缠,敲击,回旋着时间的絮语。
而我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了,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在生命的大海上各自漂泊,逐渐长大,忘记年少,最后成为一艘艘机械航行的船,失去自由的桨。
曾经的我们是活在风里的,没有痛苦,极少烦恼。
任世界如何打磨,那时的自己还能清楚听见心内真实的声音。可以执拗地与大人理论,可以大声指责别人的过错,可以毫无戒备地和世界相处,可以无所畏惧地冲撞生活、冲撞未来。可以不做作业而玩自己喜欢的游戏、听自己喜欢的歌、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可以省下原本就不多的零花钱买偶像的CD、海报,可以一个人在黄昏的窗前折纸飞机,然后选择在有风的时候,把折好的纸飞机用力扔到窗外。
风中飘飞的纸飞机像年少的梦,穿过世间所有的尘埃,在透明的空气里翻腾出青翠的藤蔓,缠住岁月的脚踝,又像是寂静自身发出的一声轻微叹息,离开今天,向着明天,降临到生命的湖上,抵达我们的波心。
现在的自己双手变得笨拙,双眼变得浑浊,心不再安静,偶有风吹草动人就有了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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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既定的程序里完成各项任务,没有感情与表情,螺丝钉一般活着。虽然没有了作业、考试,没有了老师在耳边的喋喋不休,虽然不用再对大人察言观色,虽然有了自己可以掌控的物质材料,虽然可以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但终究还是有别于年少时自己梦想的那种成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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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需要代价。
骨头像雨后的笋芽一样拔高,心内的高度却在不断下降,大脑像充气的球体一样膨胀,里面就越来越装不进东西,平庸、虚伪、冷漠、斤斤计较、耿耿于怀,被无数隐形的线头操控了四肢,自己成为自己的玩偶,自己成为自己讨厌的人,这是成长路途上我们向时间兑换出的一张张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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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累了,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看着白伞渐行渐远,阿藤就站在我的身后,雨中,我能看见他二十岁的脸上,笑容还如孩子般清澈。风带他回到了过去。那些疯狂追求自由的时光,固执己见前行的日子,对世界非黑即白的判断,如同澎湃的海浪席卷而来,重新覆盖我们已经斑驳生锈的青春。
但很快台风过去了,大海退潮了,我们感冒了。那把瘦薄的白伞再也无法寻觅。
也在很小的幼童时期感受过风。
深夜,父母在郊区的工厂上晚班。我和哥哥睡在木板搭的床榻上,窗外有深秋的风摇晃着南方草木,婆娑树影映在墙壁上,像灰色的哑剧。
不知何时,窗子竟然被风推开,漆黑中耳边灌满呼啸的风声,惺忪的睡眼里似乎能看到远处高耸的信号塔被风摇晃着,塔架像要塌下去似的发出关节碎掉一样的响声。我蜷缩着身子把脸贴到哥哥的肩上,雪白的被褥被穿堂而进的风吹得鼓起一块,若黑暗汪洋上的白帆。哥哥是船,带我远离冰川。
长大后回想起那一幕,我发觉风带给人的并不只是漂泊,有时也会给人一种记忆中的依靠。
我是个喜欢回忆的人,常听的音乐大多数与钢琴、吉他、陶笛相关,这些乐器能打开昨日的生活,让我坐着音乐的列车返回过去的某个时刻。
心中能放下的歌曲不多,雷光夏的《老夏天》算是一首,歌词很是打动心中那片柔软的领地:
空气中漂浮着植物的味道多风的午后
人们说话渐渐慢了下来时间永远不会往前
静止在忧郁但清澈的眼瞳
操场尽头是一片令人眩惑的金黄海洋只要用力挥动双臂
也许就能在市街的上空漂浮起来
……
光夏的声音原本就如同微风,再加上舒缓的曲调,整首歌充满了年少时那些被清风缓缓吹拂的夏天味道。
有几次,关上灯,独自坐在暗夜的时钟下聆听,仿佛真的能循着歌声里的旧址回去,但房间的灯突然被进门的母亲打开的时候,四围亮堂堂的,我看到镜子里自己长大的那张脸和母亲身上无法被抚平的皱褶,时间撕裂了我们回去的票根。
风把从前的夏天吹得好远好远,有点望不见了。
城市面积日渐扩大,积木般的建筑满布视野,我们活得就像无边光河之上漂浮的碎屑,远去的景致永远定格在旧照片里,并随着转动的分秒加深泛黄的程度,或许有天我们就在麻木中遗忘了,就像候鸟每天穿越漫漫寒空,各奔前程,忙于自己的旅行,谁也不会中途停下,来到地面寻找自己曾经留下的影子。
我们被迫着赶路,只是偶尔才会在一阵途经的风中,伸手握住过去的味道,但一摊开掌心,能见到的依旧是空空的世界。
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风没有衣裳,时间没有居所,它们是拥有全世界的两个穷人。”
在它们面前,贫穷的我们是真的一无所有。沦为物质的奴隶,内心虚空,一群成年的动物听从社会和生活的安排,进入各自角色,漫无目的地重复,被四面八方投射来的隐形子弹洞穿,卑微又无奈,终将失去所有奔赴明天的勇气。
有时我真想从繁芜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变成与这庞大的社会之网没有丝毫瓜葛的存在,想让自己卸下沉重的躯壳,借助一阵风回到过去,回归最初那个小小简单的自己。
但是今天,我们的城市、我们的阳台、我们的窗前越来越缺少风。
风里尽是你我的回忆,一阵一阵捎来自己的过去。我怀念每次起风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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