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似乎一直处于某种尴尬的境况。当人们把“哲学”了解为现代学术体系中的一个学科或知识体系的时候,“中国哲学”便一直受到质疑,人们甚至怀疑中国是否存在“哲学”这种东西。但当人们把“哲学”领悟为一种民族文化的本根意识,以及与之相关的生活方式、文化观念、精神诉求、价值理念的时候,则中国显然不是没有“哲学”,甚至还有很丰富的“哲学”。在语词的使用上,由于汉语本身的构词特点,“中国哲学”所表达的意思,既可以是Chinese philosophy,也可以是philosophy in China,还可以是 philosophy in Chineselanguage。事实上,正是这些大小不同的问题的相互纠缠,导致人们对“中国哲学”的质疑变得极为复杂。为避免语词使用上的某种尴尬,本文对“中国哲学”一律加上引号,希望其具体语义基于语境是可以被还原的。
一、文化主体性焦虑:从“合法性”到“汉语哲学”
1914年,北京大学设立“中国哲学门”(1919年改为哲学系),标志着作为学科的“中国哲学\正式成立。1919年胡适著《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1924年谢无量著《中国哲学史》,1934年钟泰著《中国哲学史》,尤其是同年冯友兰著二卷本《中国哲学史》,则可以被视为作为一个学科门类或知识体系的“中国哲学”在中国的基本确立。这一系列的“中国哲学”著作,实为此后“中国哲学史”的撰写以及“中国哲学”之研究建立了基本架构、叙事模型、言说方式以及基本的研究范式。也许是由于诸贤皆意识到中国古来是不曾存在过“哲学”一词的,所以诸贤也皆诉诸“中国哲学”概念之界定。谢无量先生说:“今世学术之大别,曰哲学,曰科学。哲学之外,旧籍所无,盖西土之成名,东邦之译语,而近日承学之士所沿用者也。虽然,道一而已矣。……扬子云曰通天地人之谓,通天地而不通人之谓伎’。儒即哲学也,伎即科学也。……谓之曰儒学,谓之曰道学,谓之曰理学,佛氏则谓之义学,西方则谓之哲学,其实一也。”“道一而已”,名虽不同而不妨实质之同,这一观点大抵为诸先贤所共同持循。其构建“中国哲学”的方法,也大抵为比照“哲学”( philosophy)的基本问题、理论构造,而对中国典籍中的类似问题及其表述进行不同程度的拣择、裁剪、叙述、阐释。正如冯友兰先生所说:“哲学本一西洋名词,今欲讲中国哲学史,其主要工作之一,即就中国历史上各种学问中,将其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选出而叙述之。”这一“选出而叙述之”的合理性,则在于中国“本有”相当于西洋之所谓“哲学”的学术内容:“西洋所谓哲学,与中国魏晋人所谓玄学,宋明人所谓道学,及清人所谓义理之学,其所研究之对象,颇可谓约略相当。”唐君毅先生也说:“哲学与哲学概论之名,乃中国昔所未有。然中国所谓道术、玄学、理学、道学、义理之学即哲学。”冯友兰、唐君毅的观点,其实皆以谢无量为本。正是由于中国本有可以称之为“哲学”的学术内容,所以冯先生说:“所谓中国哲学者,即中国之某种学问或某种学问之某部分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也。所谓中国哲学家者,即中国某种学者,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家名之者也。”在他看来,中国所缺乏的仅仅是“哲学”这一名称,而并不缺乏实际存在的“哲学”之内容,如胡适之所谓关于“人生切要的问题”之论述,中国更是从来都不缺乏的。因此,照着西洋“哲学”之名称,而将中国固有之学问予以“选出而叙述之”,借以构建“中国哲学”,是全然合理而无可非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