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简介
史春波(Diana Shi),专事中英诗歌翻译,译有美国华裔诗人施家彰(Arthur Sze)诗选《玻璃星座》。与美国诗人乔治·欧康奈尔(George OConnell)合译出版有《变暗的镜子:王家新诗选》(Darkening Mirror,入围2018年Lucien Stryk亚洲翻译奖决选名单)、《渡:香港当代诗人十家》(Crossing the Harbour)、《徙:台湾当代诗人十三家》(Passages)、《买盐路上的随想:韩东诗选》(Capriccio on the Way to Buy Salt)。与乔氏共同获得两次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文学翻译奖助等荣誉。
目錄:
辑一:《问》新诗选(2023)
Section Ⅰ: from The Asking (2023)
在新年的清晨,我盘算着,还有何余力/003
铁皮/005
……
辑二:选自《账本》(2020)
Section Ⅱ: from Ledger (2020)
……
念出抵御仇恨的咒语/059
在乌尔维克/061
干扰:一种分析/063
辑三:选自《美》(2015)
Section Ⅲ: from The Beauty (2015)
我的骨骼 /099
蚊子/102
我的记忆/104
……
辑四:选自《来吧,小偷》(2011)
Section Ⅳ: from Come, Thief (2011)
卷云镶上第一道光/155
醋与油/157
舌头诉说寂寞/158
谈话/159
……
辑五:选自《之后》(2006)
Section Ⅴ: from After (2006)
长久静默之后/205
神学/206
希望:一种分析/208
天空:一种分析/209
……
辑六:选自《加点糖,加点盐》(2001)
Section Ⅵ: from Given Sugar, Given Salt (2001)
使节/243
习惯/245
画谜/247
记梦簿/249
……
辑七:选自《内心生活》(1997)
Section Ⅶ: from The Lives of the Heart (1997)
内心生活/293
心以一计数/296
全新的寂静/298
……
辑八:选自《十月的宫殿》(1994)
Section Ⅷ: from The October Palace (1994)
王国/349
每一步/351
……
辑九:选自《重力与天使》(1988)与《阿赖耶》(1982)
Section Ⅸ: from Of Gravity & Angels (1988) and Alaya (1982)
……
如盐/426
一切非你所是/427
冬至日,1973 /428
以及 / 是的你在田野中/430
译后记/433
內容試閱:
译后记
简·赫斯菲尔德(Jane Hirshfield)这个名字对国内诗歌读者来说应该早就不陌生了。她的诗论集《九重门:进入诗的心灵》(Nine Gates: Entering the Mind of Poetry)和《十扇窗:伟大的诗歌如何改变世界》(Ten Windows: How Great Poems Transform the World)在美国出版以来享有广泛好评,近年引进的中文译本反响也很热烈。但在作为一名散文家为人称道之前,简首先是一位诗人。
简·赫斯菲尔德在当代美国诗坛享有很高的声誉,曾担任美国诗人学会理事。她1953年出生于纽约,1973年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到加州修习禅宗,做了八年学徒。这段时间的参禅经验,与她此后的生命轨迹交织在一起,显然构成了她的诗歌和诗学特质。她与人合译的《墨色的月亮:日本宫廷诗人小野小町与和泉式部情诗集》(The Ink Dark Moon)也成为当今英语诗人向东方诗学取经的重要译本之一。佛禅思想不仅渗透进简的生活,也渗入了她的写作。她诗中那些从平凡日常提炼出来看似轻盈的冥想,总能恰如其分地压在人心口,时刻提醒着我们与他者休戚相关的联结,与自然界唇齿相依的牵系。她既是理性的,也是抒情的,既是简明的,也是复杂的。
《我只要少许》(I Wanted Only a Little)是我个人英译中的第二本诗集,很荣幸,它与我翻译的美国华裔诗人施家彰(Arthur Sze)的《玻璃星座》(The Glass Constellation)共同收录在诗人王家新主编的“子午线诗歌译丛”里。简与Arthur本就是故交,而我和我的翻译搭档、美国诗人乔治·欧康奈尔(George O’Connell,中文名乔直)与施家彰的结识也是由她牵引。记忆中我们与简最初的接触,是在我和乔直翻译的《亚特兰大诗刊》2008中国专号(Atlanta Review China Issue)在美国发行期间,有一天收到编辑寄来简的评语,表达了她对这些译诗的赞赏之情。待我了解到她极具个性并充满智慧的诗歌创作之后,也开始陆续翻译一些分享给朋友,后来一部分发表在我与乔直创办的双语诗歌网刊Pangolin House(pangolinhouse.com)上。有些事情想起来总觉微妙,当我回顾近年的阅读,依照本心,最有兴趣也最迫切希望将之翻译成自己母语的英语诗作,怎样也绕不过简和Arthur。可以说他们的创作内质有一定相似性,尽管语言风格大不相同,但他们诗中那种由日常事物引发的类似顿悟的省察,以及对人生无常的深切思考,往往使我深受触动。
简的写作大多取材于她周围的事物。她很擅长从不起眼的生活细节里提取哲思,让人在读到之后才恍然惊叹于它的确切和真实,不禁打个激灵。譬如,当她的猫踩翻了她精心摆置的木架,她从猫的反应中读出“猫的法则很简单:从一种排列过渡到另一种”,而人对某类秩序的纠结“太奇怪了”;她从一棵倒下的树,推断造成它垮掉的原因可能仅仅是一滴松脂或一只甲虫的重量;从一块浸泡了海水但晾干后僵硬的布,联想到“疼痛过去了依然滞留在体内”;一只塑料罐上印着“易腐品”的字样让她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和脚掌,继而到西红柿和松鸦,或许它们也有限期?然而在面对事物消失的恐惧时,她却突然被“一阵奇异的幸福攫住”,暗示我们肉体虽难免逝去,但刹那之感受可以永恒。
米沃什(Czes?aw Mi?osz)评价赫斯菲尔德的诗“满载对众生苦难的深切同情……她诗中丰沛的感性细节,给予我们佛家正念美德之启迪”。的确,她通过庞贝遗址中发现的熟食铺来想象灾难降临前一刻,那些嘴中还塞着“鱼、蜗牛、羊肉”的普通人的惊惧;从一位站在手推车旁哭泣的僧人,推人及己到“这艰难的大地上有我一席之地”;一个女人在机场出口迎接她曾久居之地的飞机,不是因为乘客中有她的熟人,她只是想“嗅入他们衣服上的味道”;一位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老教授,谈吐一如既往地高贵,像一块基岩,虽然倾斜了,但“它红色和紫色的条痕迹”依旧“绵延”。
她把一些抽象概念与影子、天空、沙砾等因太过平常而往往视而不见之物当作可以交流的对象,用第一人称与它们对谈,易地而处。也将自己的疑惑、知足、自尊等生而为人的体验剖出来变成可与之共舞的纸上对手。她甚至把自己分割成不同时空中的两个,揣摩那份知己知彼的陌生与熟悉。更不要说她诗中大量出现的动物——蚂蚁,老鼠,狗,马,等等,都在她充满人文关怀的凝视下融为我们当中的一个。“马蝇之于马”,即“羞耻之于人”。
除了写作,简的另一重身份是环境保护的倡导者,时常奔走各地身体力行。体现在诗里,她会因为报刊上一则关于苔藓的新闻心生忧虑,思忖着“或许我们,也是某种苔藓,/ 进化出我们自作自受的 / 莫哈韦的焦渴”。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她脑中会跳出这样的诗句,“沿着一条海岸线,我们吃俄勒冈森林。/ 沿着另一条,我们吃鳕鱼浅滩和蓝鱼”。从杏仁到兔子,“每当你吃下一样东西,/ 就会有一个未来从未来中消失”。而这一切在《末日加扎勒》中表现得更为沉痛,“鱼群消失了。蜜蜂消失了。蝙蝠变白。北冰洋迸裂……大地踉跄着,在自身之中,在我们之外”,乃至死神都“无家可归”。当我询问她最后一节诗中“燃烧者”的含义,她回答说:“作为碳基生物的人类,我们燃烧能量,燃烧化石燃料和森林,也燃烧自己的激情、权力、欲望、爱恨。”所以“燃烧者”在这里替代了诗人的签名。洁西卡·札克(Jessica Zack)评论简的诗篇“是集体失明的解药”,可谓一针见血。
此处我想引用简《短句》中的一节诗:
光或一块黑布遮住了眼睛——
有若干种方式
看不见别人的苦难。
狄金森(Emily Dickinson)说“希望是长着羽毛的东西”。简说“希望是我们挈带的最脆弱的爱”。尽管世间纷争不息,“他者之痛”如同美“在远处”,但是简通过她对生活的洞察、对生命的哀怜,提供给了我们一双别样的眼睛,教我们从日常庸俗中窥见那些隐藏的美和痛的纹路,如同透过“油漆”辨认出“墙”,并同她一起,为“每一次爱的开始和结束”感到惊奇。
简迄今出版的英语诗集有十种,按时间倒序依次为《问:新诗与诗选》(The Asking: New & Selected Poems 1971—2023)、《账本》(Ledger, 2020)、《美》(The Beauty,
2015)、《来吧,小偷》(Come Thief, 2011)、《之后》(After,
2006)、《加点糖,加点盐》(Given Sugar, Given Salt, 2001)、《内心生活》(The Lives of the Heart, 1997)、《十
月的宫殿》(The October Palace, 1994)、《重力与天使》 (Of Gravity & Angels, 1988)、《阿尔雅》(Alya, 1982)——这也是我此次编选考虑的顺序,即从2024年最新出版的《问》中收录的新诗开始,逐步退向她更早的诗作,仿佛一卷电影胶片的缓慢倒放,更能彰显她风格上的渐变与不变,直至最后一首标记为1971年创作的《以及 / 是的你在田野中》,共计选译十部诗集中235首诗,分为九辑,最早两册《重力与天使》及《阿尔雅》在此合为一辑。简鲜少在诗作之后注明写作年份,似乎诗歌一旦写下便是永恒的,除非某诗具有特别含义,比如“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她创作的《死者不要我们死去》,还有上面提到本部诗集的最后一首,因为它代表了简诗歌创作的一个节点。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在《问:新诗与诗选》中,简对以往出版的旧诗做了一点编排上的调整。通观简的诗集,我们会发现一些聚集在一组标题下的“石子诗”,例如《账本》中的“九颗石子”和《来吧,小偷》中的“十五颗石子”——石头是简诗作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她把一些灵光乍现的短诗比作可以揣在口袋里反复拨弄的圆石子,顽固,冰凉,却能逐渐变成你手中熟悉的重量(见《穿红衣的女人》)——《问》中,因为简对以往诗集的诗作做了取舍,所以也将一些之前独立的短诗归为“石子诗”,或另起标题收纳在一处,但这并不影响其中每首诗的独立性。又考虑到我编译的是她全部出版诗集的选本,所以在涉及这些诗的标题位置时,我还是按照原本的出版样貌来呈现,保留最初的阅读体验。
最后,我照例要感谢我的搭档、诗人乔直,他在整本诗集的翻译过程中耐心陪伴我细细品读每一首、每一行诗,在我有所疑惑和不确定的时刻,给予我足够踏实或变通的支撑。简的诗歌语言,用卡明斯基(Ilya Kaminsky)的话来形容,是“擅长编排寂静的……同时又保持着完美的明确表达”,而“清晰是我们的终极奥秘”——如此质地,加之偏向日常化的简练且智性的表达,往往需要译者将原文吞纳、反刍,在目标语言中锻造出相似的精练效果,而这样类似“重写式”的翻译有时会落入俗语的陷阱,失掉原文语法上的新鲜感,所以我试图在语言上“剃净”剩余,尽量不让原来的骨架走形。
希望我有限的努力能帮助中文读者看到简·赫斯菲尔德诗篇中透射出的智慧的光亮,以及金子般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