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尔保罗多纳蒂(Pierpaolo Donati),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社会学教授,19951998年任意大利社会学会会长,关系社会学(或社会的关系理论)创始人。出版著述达800多种,近期出版的有《建构关系的社会理论:一种社会学历程》《关系主体》等。刘军,博士,西安交通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关系社会学、社会学方法论。出版专著《法村社会支持网络》(2006)、《整体网分析》(2014)、译著《两种传承:社会科学中的定性与定量研究》(2016)、《社会网络分析手册》(2018)等著作10余部,学术论文近50篇。近期研究富含意义的关系存在。朱晓文,美国匹兹堡大学博士,西安交通大学社会学副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教育社会学、教育测量和评价、定量研究方法。主持多项国家级和省部级课题,出版英文专著1部(Bayesian analysis of item response models using SAS,2017),发表SSCI论文5篇、国际会议论文和CSSCI论文20多篇。
序言存在着一个由人类创建的无形世界,人类看不到或很少能看到它。它就是社会关系的世界。人类生活于其中,演绎着却极少意识到它。人们就像对待所呼吸的空气一样视之为理所当然。只有当人们感觉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缺乏关系,或当关系变得如此扭曲,以至于人们自己感到非常糟糕时,才会意识到关系世界的存在。不同学科的学者经常提及社会关系,但是都将社会关系看成是源于其他东西或者是其他东西的副产品。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韦伯式的)学者来说,社会关系是个体的投射。多少令人深信不疑的是,他们假定只有个体才是他们所面对的唯一真实的实体[即个体是最实在之物(ens realissimum)]。对于其他(马克思主义或涂尔干主义的)学者来说,社会关系是由社会结构和系统所限定的产物。像所有的社会理论一样,每个人都可以谈及关系。但事实是,与大多数社会理论家一样,大多数人都将社会关系看成是自我(self)的产物,或看成是冲击着自我的外部约束。什么因素真正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的社会关系性,这仍然是隐含的、潜藏的、未言明的,并且以一种受忽略或无效的偏见形式表达出来。撰写本书的目的就是重新阐明这个世界。为了认清它,我们需要一个充分的研究架构。我认为,直到现在,社会学仍然未能充分探究这个世界或发展出适合于探究这个世界的方式。在本书中,我提出一种新的方式来感知、概念化和对待这个世界。我针对社会学提出一种关系范式,它依赖于(被视为更一般进路的)批判实在主义的社会本体论。在这样一种研究架构中,我提出的这种方法将任何社会关系的构型都解析成一种复杂的环境中存在的主、客观因素的交互作用,从而可以描述、理解和解释作为关系事实(而非涂尔干所声称的那些事物)的社会现象。在我看来,社会并不承载着关系,不是关系的发生所在的时空,社会就是关系。这种研究框架引导我阐发一些新的概念,如关系物品、关系分化、关系理性等。事实上,关系社会学将社会科学中通常提出并使用的全部概念都重新界定,并增加新的概念。关系社会学与阿彻从批判实在主义视角提出的形态发生学进路(morphogenetic approach)是趋同的,其运行也与形态发生学相一致。总之,我要努力表明的是,存在着自成一类的一种实在,我将称之为关系秩序(the order of relations)。这种表达类似于社会学家所知的互动秩序(order of interaction),但又有别于它。前者先于并超越了后者。我希望本书能够有助于社会科学及常人学会将世界解读为一种社会关系,并由此愈发意识到为什么作为一种自成一类的实在的社会关系能使社会变好或变坏、幸福或悲哀、公正或不公,原因有哪些?关系社会学的目的在于揭示如下事实:任何人都是在关系意义上被建构成的一个人,任何社会制度也是在关系意义上被建构的。在这种范式看来,鉴于构成了某种社会形态(social formation)的社会关系是由主体产生的,这些主体基于一种超越了功能要求的意义而相互参照,因此,这种社会形态便具有了人的属性。甚至当我们在独处或隔离状态下谈到自我时,社会关系也是忧戚相关的。我们可以忘记、忽略、放弃关系,但是关系依旧存在。现代性曾经尝试使人类个体免受社会关系的影响,并且继续这样做。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如今现代性才走向了终结。我们就是我们所关注的对象,如果不与重要的他者联系,我们就什么都不是,变成无关紧要之人。像个体和社会能动者行动者一样,我们就是我们的关系关切点(relational concerns),因为我们必然栖居于许多不同的社会圈子(如小至家庭、朋友网络,或许公民协会,大到国家)情境之中,它们都暗含着各自的集体认同。在个人认同(我关注的问题就是我是谁)与集体认同(我们关注的问题是我们是谁)之间,存在着某种对应关系。对于关系社会学来说,这种对应并不意味着(作为单独个体的)我们要服从或臣服于不管何种整体性的实体。这种对应关系应归于如下事实,即个人认同与社会认同之间的联系是一种关系现象:我们之所以关注自己,不是因为(作为群体、网络或任何集体性实体的)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思考,或者共享着外部承诺,或者有着相互的意向性,或者受到相同结构的制约,而是因为我们处于一种特殊的关系之中,并且这种关系使我们以一种社会而非个体的方式进行反身。个体关系是个体心灵的投射(表现)。反之,当两个或多个人、群体,甚至制度作为社会主体行动时,社会关系反映的就是在他们之间的涌现性实在的表现。我们的关注点就是我们,这种说法不能还原到自我(ego)的关注点与他者(alter)的关注物之间的一种共鸣。在二者之间存在着另类之物,这就是社会关系。我们需要用关系反身性(relational reflexivity)来理解这一点。这种反身性存在于主体中,他们使自身适应那种源于他们的互动的实在,即考虑到这种实在如何能够(有自己的能力)反馈到主体(能动者行动者)身上,因为这种实在超越了个体及其集合凭借诸多个体力量带来的贡献。本书就探讨这种实在。皮尔保罗多纳蒂2010年3月于博洛尼亚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