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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彼岸流年,苍老了岁月,苍白了信仰,却等到了你。
每个女孩子,都有过兵荒马乱的过去,亦如聪明稳重的薛葵,没有昔日的夸张就没有今日的稳重得体。十年,薛葵遇见她的命中人,遇见她的卓正扬,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地球的某处等候着你。
等候,等候,等候……
等候迟到的爱情。
等着你与他共同走过今后的岁月,共同走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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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金陵雪
曾放言“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被网友疯狂揣测身份如迷的知性写手。花样女子,怯懦,放任,浪漫,温柔,缄默。内心幻想五彩缤纷,思维敏锐神秘。耽于声色之乐,抒写人间细密的感情。已出版《你迟到了许多年》《废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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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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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相亲
第二章/天差地落,起承转合
第三章/卓开之花
第四章/先撩者贱
第五章/珍爱生命,远离薛葵
第六章/江东方的噩梦
第七章/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第八章/寂寞的海葵
第九章/你怎敢说不爱我
第十章/要笑得无懈可击
第十一章/错失之憾
第十二章/被动还击
第十三章/大力神VS破冰者
第十四章/仗义每多屠狗辈
第十五章/负心多是读书人
第十六章/我已经被你打回原形
第十七章/安可!葵,安可!
第十八章/不卖笑,不求荣,不嫁你,终生不渝!
第十九章/这次来真的
第二十章/大爱晚成
番外一/租心
番外二/入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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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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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
如果相亲时遇到绝色。
“呸!”
张寒的回答向来言简意赅。她常说薛葵空长了个聪明脑袋,眼光太低,凡是五官齐整的男人,她都认为不错。
“醒醒,醒醒。”
叶澜澜更是一针见血。在研究所待了十年,久不见潘安,便觉但凡是个男人都是美的。薛葵想想也是,绝色还用得着相亲?
卓主任的原话是这样的:“小薛呀,我这个侄子长得不错,就是没什么文化。不瞒你说,大学没读完就出来做事了。”
大学肄业又如何?如果按照许达的逻辑——男方的学历一定要高于女方——那么她薛葵就得去骗个博士后回来做老公,还得赶在她读博之前:“没什么,只要聊得来——其实,我这个人挺肤浅的。”
她二十岁之后就知道,在人际交往中,适当地自嘲往往比吹捧来得有效。无论是在格陵大学的生物药理实验室,还是在格陵生物药理所,百试百灵。再加上妈妈时时耳提面命“胆大心细脸皮厚,手脚勤快嘴要甜”,薛葵很快完成了从学生到老师的飞跃,一点儿不适应也没有。
卓红莉也确实属意她的绿色无公害,超市里的有机蔬菜一般,寡淡,却令人安心。她不喜欢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睥睨一切的青春眼神。薛葵刚来共享设备中心报到时,架副眼镜,素面朝天,提着电脑包站在办公室门口,恭恭敬敬地挨个儿打招呼,嗓门不震人,但中气十足,同她在半年前饭局上见着的那个女博士一模一样。
那时,薛葵的导师孟文祥七十大寿,谢伊夫在外出差,无法分身,妻子卓红莉代为出席。孟文祥是生物药理领域的老专家,门生洋洋洒洒坐了十几桌,多数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带着徒孙来拜寿。孟文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先是拣了几个出挑的褒扬了一番,又讲起手上几个大项目,直夸许达和江东方两个是人才。
既是人才,自然就要有庸才做陪衬。这抱怨就源自于某人顺口带出来的一句:“记得江东方刚进实验室的时候,是薛葵带他。”
“别提她,一提她我就来气。白培养了这么多年,就业志向居然是管大仪。”
管大仪是管理大型仪器的简称,一般由硕士毕业生操作也就够了。精心培养了数年的博士居然要去管大仪,简直就是“用牛刀杀鸡”。不过,这抱怨相对前面的排场显得很是微不足道,卓红莉也没放在心里。后来,弟子们轮番来敬酒,孟文祥也有了些醉意,指着领头一个对她说:“就这个——做了两年课题组长,现在告诉我想去你们所里管膜片钳,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的语气真是有些发火,手底下好几个小老板,包括刚刚留校的许达,就赔着笑脸来圆场。
“女孩子嘛,没什么事业心——薛葵,还不快和孟老师喝一杯?”
薛葵身后还跟着一大堆面带青涩的女学生结伴来敬酒,独独她腰板直,站在最前面,就成了箭靶。许达劈手夺了她的酒杯,倒得满溢。江东方看不是事儿,想要站起来替她挡一挡,被许达一巴掌拍了回去:“实验能帮忙做,酒不能帮忙喝,你是师弟还是男朋友啊?”
全场皆笑倒。江东方面红耳赤,如同面前那杯红酒。孟文祥一哂,薛葵趁机就把酒敬上了,言简意赅:“孟老师,我敬您。”
她一仰脖,就干了。孟文祥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儿。后来,薛葵同众女生又挨个儿敬了一圈,才面不改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卓红莉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谢伊夫是生物药理所的名誉所长,她管着共享仪器这一摊。孟文祥当着她的面说了这样一番话,不是没有深意。后来,薛葵的简历投到了所里,她二话没说,要了。
其实,工作了的薛葵和她在饭局上看到的也不一样。在孟文祥实验室那边,她仿佛一条活泼的鱼似的直摆尾;到了新的水域难免有点儿闷,但工作上她一点儿也不含糊,来了才一个多星期,正赶上一个教授的基金项目中期评估,学生玩儿了命地补实验,天天拖到晚上八九点还在测数据。她们共享中心完全可以强硬一点儿,晚六点准时关仪器,但薛葵毫无怨言,反过来安慰那个因为数据迟迟不出来而急得直挠墙的学生。
“这算什么?我当年测荧光值,几百支管子加过去,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那比这更不稳定。”
“薛老师,您真夸张。”
“怎么,你挠墙不夸张,我泪流满面就夸张?”
“哎!我都博二了,再没文章咋毕业呀!”
“同学,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发文章这事儿,有惊,无险。我都能毕业,你也一定行。”
她总是这样温言软语地劝慰那些做实验的学生。有一次,卓红莉问她,为什么读了博士却想做技术员,她的回答倒是很爽快。
“我没多少想法,不适合搞科研,况且我以为这份工作只需要朝九晚五。”
虽然这样说,但她从不消极怠工。无论工作到多晚,早上都能准时出现在实验室,只是有时面色发青,或憔悴苍白。
后来熟了,卓红莉就问她,这样工作难道不怕没时间陪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
“没谈过?”
“嗯。”她回答卓红莉的时候,正在聚精会神地从培养皿里挑细胞,所以十分简短。
卓红莉有点儿替她可惜:“抓紧啊,你年纪也不小了。”
“没事,我妈常说一个萝卜一个坑,随缘吧。”说着,她把眼睛从显微镜上移开,冲卓红莉咧嘴一笑,“而且我这生活圈子太小了,很难认识什么人。我也不想找搞生物的,有点儿近亲结婚的意思。”
卓红莉心里就这么一动,突然觉得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薛葵对于相亲充满好奇,丝毫不觉得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地步是多么可悲。相亲不就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吃一餐饭?吃完了,变路人、友人或恋人皆有可能。因为一次见面就结下滔天仇怨,一定是双方都有问题。
到了金碧辉西餐厅,领位员引她到窗边预订的座位,已经有个穿黑色T恤的男子在那里坐定,她还不由得忐忑了一秒——以她的作息习惯,不可能迟到——卓正扬一抬眼,便把薛葵煞到了八九分。
其实有很多因素,一来灯光太柔和;二来她刚刚在实验里拿到了不错的数据;三来叶澜澜那个恶俗的潘安之喻,促使他长了一张让薛葵心潮澎湃的脸,连卓红莉先前的铺陈都没有削弱他一分一毫的风采。
即使他没刮胡子就出来了,嗯……另外T恤在相亲场合是正装吗?那她又何苦梳公主头、穿雪纺裙、配大胸花?
“对不起,我迟到了。”薛葵别的本事不多,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一眼看上去就是留给美女的货色,知道成不了,反而落落大方起来——卓主任真是抬爱,侄子有如此出色的皮囊,还怕找不到女朋友?
转念一想,貌似近年都流行中性美,他这种健康肤色和气质只怕市场有限。
卓正扬无须抬腕看时间就知道她根本就是踩着点出现的:“哪里,很准时。”
他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无论男女,一视同仁。作为卓开的老板,他总有求人的时候,但作为卓红安的儿子,谁也不敢让他等。他和展开自立门户三年有余,朋友越集越广,想要提携他的,想要被他提携的,个个被虐到没有脾气,从头学起守时礼节。
“是吗?看来我的表还挺准。”薛葵报以公式化的微笑,“我争取不迟到。等人很无聊。”
卓正扬没接话。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客套的说辞,但面对薛葵,他实在说不出“你很漂亮”。
她的胸针大红大绿,极其恶俗;雪纺只适合个头娇小或者骨骼灵秀的女孩子,她完全穿错;发型难免有装嫩的嫌疑;电脑包沉甸甸地放在一旁——种种不胜枚举。
他只有过辛媛一个女朋友,挑剔天性是家族遗传——他老爹卓红安离婚多年,没有找过其他女人。卓红莉,他的姑姑,也就是今天这场相亲的策划人,私底下这样对他说:“薛葵比你小四岁,刚刚二十七,端庄,温和,最难得的是家庭背景单纯,一直读书读上来,毕业后进所里做技术员,完全没有沾染社会上的污浊气息。她工作这段日子,我一直注意她,这姑娘老实本分又不失风趣。你太闷了,找个互补的正好。”
姑姑不是不知道他大学肄业,如今安排个女博士来相亲,不知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补偿心态。
“她学历高,又是在事业单位工作,将来对你们孩子的教育有好处。这个女孩子,绝对比我之前介绍给你的都要清白优秀。”
他和辛媛一分手,姑姑就介绍了无数女孩子给他。想来卓红莉也算眼光毒辣,否则当年不会力排众议下嫁鳏居的臭老九,如今风光无限的院士夫人送来这么一个滑稽的女博士,他反而没了脾气。
薛葵见他不说话,便知这如同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不待此招变老,须得变换话题了:“你点餐了吗?”
卓正扬摇摇头,隔着桌子把菜谱推到她面前。薛葵见他腕表黑沉笨重,其貌不扬,并不知是百达翡丽,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表真旧”,随即按了点餐铃。
“我要招牌意面,你呢?”
“和她一样。”
双方都是怕点菜扭扭捏捏又有诸多要求的人,这下,够爽快。
直接进入话题显得唐突,须得虚晃一枪。正巧旁边一桌是年轻父母带着小女儿在吃饭,小姑娘长得粉嘟嘟的,穿了一件白色紧身衣,罩绿色无袖纱裙,显得胳膊一截截的,如同莲藕般白嫩。服务员续水时,不慎泼了上去,纱衣湿了半边。年轻的妈妈赶紧让女儿把纱裙脱下来,小姑娘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尖叫着不许她剥自己的衣裳,分贝惊人。
卓正扬也被叫声给吸引了过去,见薛葵亦望得出了神,但表情并无厌意。年轻父亲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压低了声音无奈呵斥。经理拿条大毛巾赶了过来,对那小姑娘柔声道:“小朋友,叔叔带你和妈妈去员工换衣间,那里有吹风机,没有人会看见,好不好?”
小姑娘立刻安静下来,裹着毛巾,乖乖地跟着走了。薛葵释怀——越是小姑娘,越希望被当作淑女来对待,怎可当众除衫?想起自己还在相亲,于是主动开口:“卓先生做哪行?”
她并非天生喜欢热闹喧哗,也并非天生风趣幽默,只是扎在人堆里总自觉有义务暖场。如非必要,她并不喜欢和两个以上的人一起吃饭,因为太累。其他人在品尝美味,她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要找到两三个话题来填补空白,久而久之,就成了个中高手。
“改装车。”卓正扬的回答很简单。
“改装车?是不是翻斗、大卡、消防车、洒水车、救护车之类的特型车种?哦,还有十八轮重卡。”
卓正扬觉得有些意外。他凡是和外行说到自己的行业,十个有九个以为做的是赛车改装,接着还要问他是不是赛车手,又或者大谈F1,无数诡异的问题都问得出来。
“不错。”他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表情——赞赏,“没想到你也懂。”
“我爸也做这行。”薛葵报以微笑,“所以知道一点。不过,也就这一点。”
她所言非虚。薛海光和车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生了薛葵这个女儿,凡是有轮子的东西都不会骑,包括汽车,一坐上驾驶座就觉得没法平衡。
“令尊叫什么名字?”
“薛海光。”
“没印象。”
认识才怪!只是替人打工而已。薛葵自觉暖场义务已尽:“今天天气挺好。预报说未来几周气温稳定,要到月中才会出现高温天气。”
不知为何,他有点儿厌烦她的笑容。姑姑说她是个亲切而风趣的人,但这笑容下面是多么明显的疏离。
“令尊在哪家公司?”这回变成他问她答了。
“姬水玉龙。”
姬水玉龙他知道,远星的重卡生产基地。沈玉龙本是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国企改革时捡了个大便宜,现在也算风生水起。
他在思索沈玉龙的时候,薛葵在想,得,这个话题又老了,那接下来谈什么呢?这人长得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怎么可能主动挑起话头。况且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找同行谈朋友,但也实在厌烦了外行在听说她是生物专业时,必问人类距离克隆人有多远。有思想的会问胚胎干细胞的医疗潜力,最近比较流行转基因食品到底会不会影响健康。
不过,如果他开口,她倒是很愿意浅显地讲一讲,附赠两三个小笑话,非常适合饭前开胃:“说到……倒是很有意思……”
但卓正扬已经心不在焉。
沈玉龙上次来格陵,通过辛媛和他见面,表示想发展卓开这边的业务,因为卓开这边的底盘价格比远星低——他已经不满足于做远星的下属工厂。
卓正扬虽然知道沈玉龙是何老一手提携的,不该撬他墙脚,但不免也有些心动。凭着展开的公关能力,卓开并不愁订单,只是同家里和银行借的钱就那么多,生产力跟不上。
如果和姬水玉龙合作,无疑是个双赢的格局。
但是辛媛现在已经投靠远星。沈玉龙毕竟没和他签订合同。卓开简直就像先天不足的婴儿,放在育儿箱里,又突然被断了电。
卓正扬不作声的时候表情极臭,这让薛葵更加如坐针毡——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场。冷场能把一个人的尴尬清清楚楚地摆到台面上,有碍观瞻。幸好金碧辉上菜极快,两份意面很快送了上来。
薛葵一直在节食,如非必要的应酬,晚上胃口控制得极小。又摊上这尴尬到死的局面,更是没有食欲。
她挫败地吃一口,停一会儿。而卓正扬的胃口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当展开来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快吃完了。
当确定铃声是来自于卓正扬的电话时,薛葵如释重负又略感失望地放下了刀叉。
“远星发布了大力神系列车型。”展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沉闷,“辛媛站在何祺华身边,十分风骚——看来转正不远。”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
只是冷不丁听展开说出来,眼前风景,包括那个过分礼貌的女技术员,突然都变得冷漠而滑稽。
“底盘型号。”
“军用重型八乘八。按六乘六的价位计算成本。哼,要踩死卓开,何必如此大手笔。”
这是要以本伤人了,卓正扬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当年将他和展开带入这行的就是何老;他们决定出来单打独斗,最支持的也是何老,若是他也不可信,这世上还可信谁?
“正扬,咱们去喝酒吧。”展开真不愧是天字号第一快活公子,瞬间已经卸下包袱,“你我挑女人的眼光虽然很糟,至少还晓得哪里有好酒可喝。”
卓正扬挂了电话。对面的薛葵也突然挺直背脊,如同一开始般公式化地微笑起来。
“很抱歉,有点儿急事……”
他还没说完,薛葵就十分体贴而诚恳地替他说下去了:“没关系。好的。”
“我要立刻赶去厂里。”
“好的。”
“不好意思。”
“没关系——哈哈,只是我自认为长得不难看。”
她自嘲地快速说完,就按铃叫服务员,唇角始终保持一个弧度。卓正扬心事重重,没注意她的语带机锋,只注意到她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
“要叫服务员过来打包吗?”
“好的。”正好供她明天中午边吃边回顾今天的相亲到底有多可笑。
与其说辛媛背叛了他,不如说辛媛背叛了卓开;与其说辛媛投靠了何老,不如说辛媛投靠了远星。而后者才是他愤怒的根源。但如果真是因此而怒,又正好应了辛媛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卓开——卓开专用汽车有限公司。卓开有我的名字吗?卓开和我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她俏脸扭曲,双拳紧握,“卓正扬,是你欠我——你欠我十年,大力神的设计图就算分手礼物。拜拜。”
薛葵提着电脑包和餐盒,在金碧辉门口和卓正扬告别。
“谢谢你的晚餐。”当然不必说“很高兴认识你”。
“不客气。你去哪儿?”
“回宿舍。”
“我送你。”
这话客套过了头,薛葵立刻谢绝:“不同路。再见。”
于是就地分割清楚,一人转左,一人转右,均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薛葵走出几十米,回过头去看卓正扬。他在人群里,越来越远,远到看不清楚。
没看中她,这是情理之中;有些黯然,倒是意料之外。
她继续走,一面走一面掏出电话来。
“妈妈。”
“哎哟,我的小葵!怎么样,那个人怎么样?”
“那是相当地好呀。”
“真的呀?怎么个好法?”
“除了有点儿邋遢之外,整个人很沉稳,眼睛看起来很聪明。”
“男人邋遢是天性。你现在在哪儿?吃完了?他没送你回家?”
“人家没看中你女儿我呀。说了不到十句话,就来了个救命急电,如今你女儿我正越走离研究所越远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过街去拿车,我不想和他同一个方向,很尴尬。”
“傻姑娘!别灰心,大不了我和你爸上公园逮个更好的回来!”
“那我宁愿近亲结婚。”
“什么?”
“唉,算了。问爸爸好,你们要注意身体。”
“你也是。”
薛葵挂上电话,又吐了一口气,把心中的郁结都驱散——这口气还没叹完呢,突然从身侧掠过一阵疾风,慢慢减速贴近的“飞车党”野蛮地伸出手,她的手机、电脑包,转眼就被抢走。
“喂!”
眼看得手,“飞车党”立刻加大马力,一溜烟地远去。上一秒她还是穿雪纺的淑女,现在却只剩一盒意面抓在手里,哭都哭不出来。
谢伊夫对妻子乱点鸳鸯谱的做法十分不满:“你也不想想红安他们家是什么个情况,怎么能随便给正扬介绍对象?!”
卓红莉年轻的时候是很爱对这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丈夫撒娇的,但是现在人老了,做不出肉麻的事情。而且谢伊夫是地位越高脾气越大,磨尽了她与生俱来的娇骄二气。
“怎么算是随便?!小薛人还不错。你要找门当户对的,放眼整个格陵市,有吗?”
谢伊夫冷哼了一声。卓红安虽然是他的大舅子,但他有股知识分子的清高,和政客素来两看两相厌。
“一个大学没毕业,一个是博士,这能有共同语言?”
“小薛为人随和,又风趣……”
“别找借口。”
“辛媛走了之后,正扬总是和展开混在一起,我担心……”
“乱操心!”谢伊夫这下怒了,他一向是个刻板的人,听不得这些违反道德伦常的话。卓红莉嫁给他三十多年,从娇妻到老伴,但二十岁的差距始终没变,他一直都是父亲的姿态更多一些。
“家敏就快生了,你要是闲得没事干,干脆内退,回来带孩子。”
卓红莉正在给他冲人参茶,听了这话,一股怒气直冲头顶。
谢家敏是谢伊夫和前妻生的女儿,神神道道,狷介轻狂,三十多岁没结婚,一直在美国读书。年前突然回来,携个希腊老公,很明显是奉子成婚。谢伊夫还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说家敏事业家庭双丰收。她只不过是给正扬介绍了个对象——正扬还是她卓家的人呢——谢伊夫就气成这样,根本就是借题发挥,气她当初没把家敏介绍给正扬。
卓红莉把茶送进书房,谢伊夫哼了一声让她出去,她一边带上门一边愤愤地想:也不想想家敏比正扬大几岁!一个姑娘家,读那么多年的书!越读越呆!
仿佛知道妻子在想什么,谢伊夫的声音穿透房门:“红莉,别小看现在的女孩子。”
卓红莉气愤地又推门进去:“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了,你几时看过老孟对其他学生的工作这么上心?真是得意门生,要么传承衣钵,要么远渡重洋,会去你那儿管大仪?”
她突然记起有一次所里午餐,薛葵似乎提到过有出国读书的打算——这小姑娘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就等着她介绍对象吧?
她越想越不对劲。单位里头知道她背景的人可不少。虽然薛葵是新人,但她那张小嘴够甜,难保没人会给她透露过两三分。话说回来,孟文祥那么多徒弟,单单这个薛葵的工作,是他亲自说项……
她不敢深想,掩上房门,立刻给侄子拨电话。
卓正扬和展开正在卓开的设计室里抽闷烟、喝闷酒,他没告诉展开自己今天晚上去相亲了,只说是去应酬了一下。
商场上这种饭局太多,展开也没追问。他一直都和卓正扬同喜同悲,现在卓正扬明显不高兴,他也就感同身受,低落无比。
他们两个在大院里一起长大,那些父亲级别高的男孩子玩官兵捉贼,总是强迫他和卓正扬做贼,然后不由分说把他们两个揍一顿。
太野蛮的生存法则,他差点儿就被打出了不正常。表面上沉默寡言的卓正扬并不打算逆来顺受,逮着个阅兵的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和孩子王张鲲生打了一架。张鹏生吓得去搬救兵,几个警卫员合一起都拉不开,最后还是卓正扬摆出高姿态,主动放手。
两个人挂着彩又被父亲毒打,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自那以后,张鲲生再也不惹他们,转而去欺负其他新来的小孩子,大院里常常鬼哭狼嚎一片。
他不明白何以卓正扬会袖手旁观。
“他们得自己想办法。”
就这句话,展开对卓正扬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这人着实够狠,有原则。
卓正扬也觉得展开够能忍。即使被揍成猪头样,也能笑嘻嘻的——他就没看到过展开和谁翻过脸。即使现在他们已经不混那个圈子,张鲲生还时不时会打电话给展开,问候一下。
他知道展开小时候曾经差点儿被张鲲生猥亵,所以不明白展开怎么还能对着这个人谈笑风生。
“柳湘莲还和薛蟠拜把子呢,何况张鲲生的确是个人物。”
所以他们两个真是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截然不同,性格上的互补让两个人成了死党,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形影不离。卓正扬辍学,展开也觉得读书没啥意思。但卓正扬要做车改这一块儿,展开最初是不知所措的——他学的不是这一块儿。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长处在哪里。
本来他在远星的公关部是如鱼得水,卓正扬在设计部也有远大前程,何老时时夸他们两个是左膀右臂,离了谁都不行。
但一个人如果对公司有举足轻重的影响,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任何人都能被取代的公司才不可撼动,尤其是在他和卓正扬开始被老臣子排挤的时候,小时候被欺负的那种憋气感又回来了。何老本来是想保所有人周全,但卓正扬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同时,为了摆脱卓红安的势力范围,他们两个赤手空拳跑到格陵来创业。
辛媛会跟着来是他们没想到的。她不笑的时候,那一双丹凤眼也是个笑模样,不愧是远星之花。
辛媛倒追卓正扬一年多,卓正扬总是有点儿淡淡的。展开知道,他不是不喜欢辛媛,就是这性格要人命。辛媛倒是一直不离不弃。他们两个离开远星,本没打算带着她——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艰辛?但辛媛就是有本事追到格陵去,展开和卓正扬在汽车工业园里为了土地增值税焦头烂额,辛媛仙女似的从天而降。
“正扬,我来了,中午想吃什么?”
那时候,他以为卓正扬一定是以结婚收场,卓正扬也是这样想——如果辛媛没有带走卓开的设计图,如果辛媛只是受不了创业的艰苦,如果辛媛只是回到远星工作,就算他们都知道辛媛曾经做过何老的情人,他依然会和辛媛结婚。
爱情对他来说远远不如卓开重要。正如现在,他想的是新开的两条生产线怎么办。
“我想办法找沈玉龙。”展开这样说,“即使找不到他,我们还有几张订单在手上,卓开的损失不会太大。”
“只怕你找不到。”卓正扬心想,很明显,沈玉龙就是个烟幕弹。卓开没有远星的实力,没赶在远星发布之前把大力神十八轮重卡生产出来,只好甘拜下风。
“这是你的设计,难道你就这样算了?”展开实在不明白卓正扬为何如此阔绰,将大力神的图纸作为分手礼物送给辛媛,“不甘心的难道只有我?”
卓正扬没接话,他的确不甘心自己的心血被打上远星的印记,但若非如此,辛媛不会罢休。他不知道如何了解女人。
就在这时,卓红莉的电话来了:“正扬,你在哪儿?”
卓正扬清了清嗓子——让姑姑知道他在抽烟可不得了——“厂里。”
“怎么又加班?你该不会忘记去金碧辉吃饭吧?”
“去过了。不过厂里有点儿事,没吃完就赶回来了。”
拿这么烂的借口搪塞,显然是没看上。卓红莉一颗心终于放下:“没关系!正好,正扬,姑姑也是急了点,那小姑娘确实配不上你,你可别生姑姑的气。”
“没关系。哈哈,只是我自认为长得不难看。”
卓正扬突然想起薛葵最后说的那句话——原来她以为展开来电是救他于水火。他不由得生出点歉意:“的确是有急事,您替我向她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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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电话都没有留,可见一点儿戏都没有。她心满意足,直奔谢伊夫的书房,得意扬扬地宣布:“正扬没看上小薛。”
“意料中的事。你以后少做点媒,小姑娘我见过,绝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谢伊夫道,“何况她的家庭背景你又不清楚……”
“行了行了,我以后防着她点儿还不行吗?”
薛葵哪晓得自己一觉起来,已被打入冷宫。
卓红莉决定像自己保证的那样,不再亲近薛葵。其实,作为中心主任,她主管基因点阵仪,离着膜片钳三个房间,如果不是薛葵够风趣有活力,她并不会天天往膜片钳室那边跑。
如今认定了薛葵有企图,那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变成了别有用心,真是越看越厌烦。
比如今天在电梯口,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明显就是为了错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而伤心;等到了实验室,还没人来做实验,她就坐着发呆;等有人来做实验了,她又接连犯了几个错误。那个学生发了几句牢骚,卓红莉借机发难。
“小薛,我本来不想说你,但是你也太让人失望了。你到底怎么了?”
“卓主任,我……”薛葵本来想说“我这是被抢了接近两万的财物,心在滴血啊”,但卓红莉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
“我知道你昨天的相亲不太愉快,但那并不能成为消极怠工的借口!年轻人如果因为情感上的一些挫折就用工作撒气,大错特错!小薛,你是个明白人,不要老想着投机取巧,不劳而获。”
这好像话里有话,薛葵模模糊糊地想着,不太确定卓主任到底指的是什么。反正高高在上的人总是翻手云覆手雨,和主管顶嘴是职场大忌,所以她全扛了。
“是的,主任,我以后一定注意。”
她不是没被偷过。博一的时候,钱包放在外套里,和同事一起去买午饭,回来的路上想心事,突觉口袋一轻,立刻回头,一个少年手里拿着折叠伞,怔怔的,不敢动。
“不好意思。”
她反而来道歉,强行把少年的手从伞底拿出来,她的钱包还挂在一根长镊子上呢。失而复得。她追上同事,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开玩笑,钱也就算了,那里面所有证件要办齐至少得半年呢!
后来,和同事无意中聊到这个,谁也不相信有人敢偷她。那个时候,的确是没人相信的,她能理解。
何时她薛葵也成了弱质女流,在大街上被人抢,抢完了至少有三分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身无分文,亦无通信工具,站在报亭前面,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确定可有朋友愿来雪中送炭,只好权当是饭后漫步,徒步走回宿舍。
以前总有人告诉她不要把所有的证件都放在钱包里,她不听,现在悔青了肠子都没用。借室友电话打回家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才想起该报警,于是跑到警察局。听说找回的机会微乎其微,她几乎是忍着泪填写完被劫财物清单。
她才工作半年,没什么积蓄。家里打了五千来给她周转,但是她没动——反正没有手机和电脑,她也不是不能活。
回到与世隔绝的史前状态没多久,师弟就到所里来找她。
“薛师姐。”
“江东方,你怎么来了?”她有点儿惊讶。上一次和江东方见面还是在谢师宴上。那次,他喝多了撒酒疯,是许达把他背回去的。
江东方一向面皮薄,她总觉得他后来有点儿躲着她。其实根本没什么,她见过形形色色的撒酒疯,很能体谅。
“打你的电话总是转到留言信箱,所以,只好过来找你。”
“我手机丢了——你怎么不打座机呢?我要么在宿舍,要么在办公室呀。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找不到我,就说明我不想被人找到嘛。”
江东方有些窘。在薛葵手底下三年多,他依然不知道怎样像其他人一样和这个师姐打打闹闹。大概是因为刚到实验室的时候,薛葵总是对他不苟言笑的原因,让他对她是又敬又怕。
“院里的膜片钳坏了一个电极,我要到这边来做一段时间的实验。”
“我们这边收费可不便宜,物理院不也有膜片钳吗?离生科院又近。”
他不得不说是因为实验室希望在薛葵这里做可以不收钱。薛葵愣了半晌,心想,这可真是祸不单行。
生物药理所的仪器只对中科院系统内的学生开放,如果格陵大学的学生想用这边的仪器,一个样三十元,还得当场付清。她知道江东方的那个实验,动辄上百个样,还要做半年才会有结果——难怪孟教授想走她的路子。
可是她才来多久,哪有这个本事说免费就免费,况且卓主任现在似乎不太待见她,以前每天早上都会过来和她拉家常,现在连面都不见——早知道还不如去管液氮系统,那个比较便宜,逼急了往液氮罐里一跳,一了百了。
她想了一会儿,说:“这样,我去找卓主任,想办法给你算便宜一点儿。”
然后私下再少写点样品数,薛葵是这样想的。反正这种事情到处都有,又是孟教授的面子,卓红莉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薛葵就和江东方说定了,每个周末帮他做——这也是卓主任的意思,免得影响本所学生的实验,当然没有加班费。
“物理所做一个样是二十五,我给你算一个样二十二。开机费免掉,其他的到时候再说,你看行不行?”
江东方觉得有点儿对不住薛葵。
“薛师姐,刚才的话都是许达教我说的,他也知道不可能免费,但是这样要求你,你就会想办法给我们优惠。”
薛葵其实隐隐约约也知道一点。除了许达,谁还会费这心思算计她?
“你可真会挑时间给我说这个。算了,我不和他计较。”
“薛师姐,多谢你。”在薛葵面前,江东方总有种错觉,自己一直是当年那个一无是处的小师弟,想要邀宠,却毫无头绪,“许达说请你吃饭。”
“不用了。”薛葵摆摆手,她哪还敢赴这鸿门宴,“等你发了文章再请也不迟。”说完,她例行公事般地露出个笑容。
江东方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于是又客套了几句便往门外走,心却云里雾里地不知飞在何处,终于下定决心站住。
“对了,薛师姐,你说你手机丢了,啥时候买?这样联系起来不方便。”
“买了再说。”
他知道薛葵不至于缺钱到买不起手机,这么说肯定是心里有点儿不痛快。
这不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招的,但他想取悦薛葵,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薛师姐,你看,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帮你弄一部手机行不行?”
薛葵想起江东方的老爹是某品牌手机的格陵地区代理,江东方一直换手机比换女友还勤快,而她最不喜欢江东方的也正是这一点。记得他刚到实验室的时候,哪像个做科研的,根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一个月换了四部手机,三个女友,还弄坏了一个低温离心机。薛葵仇富心理大爆发,借机对江东方咆哮了一顿。她知道这样不对,事后也想弥补来着,但这小孩儿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看见她就怕得发抖。
“有电脑不?我手提也丢了。”
江东方泄了气。早就知道,他就是变成摇着尾巴来献媚的小狗,也会被薛葵一脚踢开。
“薛师姐,别开玩笑。我走了,再见。”
也是,谁会相信她失魂落魄到把电脑都丢了?薛葵叹了一口气,走到窗前,只觉得天边一朵朵的晚霞涌过来,堵住眼睛,全是无奈。
〔第二章〕
天差地落,起承转合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薛葵都在帮江东方做实验。虽然卓红莉周末并不上班,也看不见,但心里还真是一直不太舒服——她把薛葵招进来,可不是为了她胳膊肘向外拐,虽然拐向的是孟文祥。换个角度,薛葵的举动不过是报答师恩,但卓红莉既然已经对薛葵生了嫌隙,所以脸上就总是挂着严霜,让她不敢再亲近。
薛葵实在太忙,没空细想为何卓主任突然就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人的际遇往往只在一夜之间就翻天覆地,她怪自己本来就应该和卓主任保持一点儿距离。也是一开始太没大没小,连个人问题都和她讨论,难怪她嫌弃自己,她只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
卓红莉看她毫无悔意,就更生气了,和其他下属亲近的时候就免不了碎碎念了好几句。所里风传,薛葵是靠孟文祥的关系才被招进来的,但技术太差,脾气不好,在卓主任面前失了宠。只是薛葵还蒙在鼓里。
九月份的时候,谢家敏生了个男孩。谢家许久没有新生命降临,谢伊夫高兴得给小孙子起了几百个名字,就连一开始不以为然的卓红莉都难免沾了些喜气。虽然谢家敏只喊她卓阿姨,但小家伙将来肯定还要喊她一声奶奶。这是他们谢家的大孙子,她得负起养育的责任,所以心甘情愿地打了提前退休的报告,准备留在家里带孙子。谢家敏是高龄产妇,生产之后身体一直恢复得不好。卓红莉尽心尽责地照顾她,事必躬亲。谢家敏做了母亲之后,多少能够体谅当年卓红莉的心情,所以态度也就放软了,母女俩的关系是前所未有地和谐。卓红莉这辈子就没这么舒坦过。谢家敏作风洋派,不喜欢繁文缛节,但卓红莉软言软语地劝了她一次,竟然也答应了给儿子摆个满月酒。
那是个星期五的下午,卓红莉一时风头无二,得意扬扬地叫卓正扬开车来所里,载大家去吃饭。卓正扬正好没事,就和展开一人开了一辆商务车过来。
薛葵还是听所里的小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楼下来了两个大帅哥才知道卓主任要请共享中心所有人吃饭,而她显然不在邀请之列。
薛葵心想,这就有点儿严重了。
卓正扬和展开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卓红莉还没有下来,谢伊夫又从饭店打电话来催,于是上楼去请。卓红莉还在和其他人闲聊,见卓正扬出现,挺得意地对大家介绍:“这是我侄子卓正扬,自己开公司。”
卓正扬打过招呼之后,告诉姑姑,那边已经在催。卓红莉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催大家都下楼,等电梯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有一批资料应该搬回去,便和卓正扬回办公室去拿。
薛葵从膜片钳室出来,正好看见卓红莉在等电梯,旁边还站着卓正扬,拎了一大摞资料。
很明显,卓正扬已经不记得和她吃过饭。
薛葵心想,虽然时机不太好,但这个时候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卓主任,恭喜。”
“嗯。”卓红莉懒得搭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薛葵可没打算就这样混过去。
“卓主任,我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卓红莉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下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您千万不要姑息。”
她言辞恳切,笑意微微,卓正扬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穿白大褂、剪了男仔头的技术员,就是曾经和他吃过饭的薛葵。
她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头发极短,神采奕奕,手里拎着一大筐细胞瓶,压得她的肩膀微微朝一边坠。
卓红莉其实欺软怕硬,一时有点儿无措,想也不想就否认。
“哪里哪里,小薛,你一直都挺努力,人又勤快……”
“叮——”
话还没说完,电梯到了。
卓正扬按住电梯:“没事,你们继续。”
卓红莉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对你真没意见。哈哈,小姑娘太多心了。是不是有谁说闲话?”
薛葵笑吟吟地否定:“怎么会?我过去有年轻不懂事的地方,您多包涵。”
她自觉已经尽力,便十分畅快,心中郁气也一扫而空。卓正扬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一套起承转合哪像是初入社会的书呆子?
他还以为她只会礼貌客气,没想到竟也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要不,一起去吃饭?”卓红莉只好发出邀请,“金穗,一起走。”
“真是太对不起了,我去不了,实验还没做完。谢谢主任。”
听了她真心实意的推辞,卓红莉如释重负:“那算了。小薛再见啦,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打电话给我。”
“一定。主任再见。”
电梯门一关,卓红莉就崩溃了。她在所里一向八面玲珑,哪有被人欺到身前这样逼问过?好在薛葵说话还算巧妙,又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她晕头转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竟然觉得对薛葵有点儿亏欠。
“唉,这个小姑娘人是挺好的,就是不懂事。”
对,就是不懂事。卓红莉不喜欢倚老卖老,也不喜欢倚小卖小,借着薛葵的自我批评原谅了她,毕竟,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她怎么气您了?”
“啊,和你没关系。不提,不提。”
卓正扬一想,就明白了。
楼下,展开已经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左拥右抱,谈笑风生,专等他们两个。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上了车。有人不识趣,说,好像把薛老师给忘了。卓红莉刚要解释,卓正扬先开口了:“刚才在电梯口碰到,她在忙。”
“要不然再给她打个电话?这人不齐也不好呀。”
卓红莉心想,这是表现大度的机会,便拿出手机,却想起没有薛葵的电话号码:“谁有小薛的电话号码?报一下,我给她打。”
“那是那是,主任的面子她岂敢不给?”
后座的人纷纷掏手机,报出一串数字。卓红莉打过去,响了三声,转到语音信箱。
“这小姑娘就是认真,做实验从来不开机——小薛啊,我们在金穗,你做完实验还是来吧,我们等你。”
薛葵自然是收不到这条信息。平时鲜有人打电话找她,竟无人知道她手机被劫。
酒席吃到一半,卓正扬有点儿胸闷,躲了出去,站在风地里点了一支烟,没抽两口,展开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卓总,借个火。”
“你怎么也出来了?”
“再喝就挂了。”展开笑嘻嘻地也点上一支,“我看至少有一个排的小姑娘对你有意思,考虑一下吧。”
他可不认为辛媛的离开对卓正扬个人而言有任何影响力,也知道卓正扬开得起这个玩笑。
“没兴趣。”
“你对什么有兴趣?”
刚才在酒席上,卓正扬本来只是块靓猪腩,人见人爱;卓红安又特意派人送了份大礼,顺便探望儿子——得,这猪肉便涨了价,人人都爱,又自觉买不起,躲躲闪闪,暧暧昧昧。展开看在眼里只觉可笑又可惜。
霓虹照得一地光怪陆离,卓正扬突然想起那个在苍白的顶灯下提着一筐细胞瓶走过去的背影。
“等等,我打个电话。”他记性极好,尤其对数字敏感,刚刚报了一遍的电话号码能记得清清楚楚。
依然转到语音信箱……
“薛老师,我是卓正扬,请回电话。”
“哪个薛老师?”展开好奇地问。
“药理所的技术员。”
展开喝多了,有点儿钝,就没继续问下去。
“我明天上午去姬水。”
“没必要求沈玉龙。”卓正扬凝视着街对面的一张电影海报,“我们的汽车模型一向交给哪家公司制作?”
卓开每组装一种汽车,就会推出对应的汽车模型,一方面是给买方做参考,一方面也是留作纪念。
“格陵海澄模型公司。”
卓正扬指指对面的海报:“是不是那一家?”
展开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张《变形金刚:灭绝时代》海报以及变形金刚发烧友见面会的号召,赞助名单里赫然有格陵海澄。
在展开的印象中,海澄的大老板赵剑群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形金刚狂热分子,不然也不会做这一行。他自以为是擎天柱,娶了个老婆跟威震天似的。
“海澄在这一行是老大。赵剑群为了这个见面会,还想从美国引进一辆Peterbilt389,可惜海关没通过。”
卓正扬计上心来:“展开,我有个想法。”
展开愕然。待卓正扬讲完,他立刻反对:“正扬,这不可能让卓开赚钱,不对,应该是赔钱。”
“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有的设计图都要重新改过;要拿到美方授权;要开新生产线……你看日期,10月8日,来不及。”
“来得及。”
展开张了半天嘴。
“唉,正扬,如果我是个女人,一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打我踢我都不走。”
卓正扬一笑:“甜言蜜语留给赵剑群,这事没他不成。”
“你放心,他要是知道了,哭着喊着都得跟我们合作。”
卓红莉离开了生物药理所,原先的魏副主任转了正,刚一上任就不许薛葵再帮江东方做实验。
“这机器的消耗谁来负责?啊?”例会上,魏主任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说,“本来膜片钳就是精密的仪器,要是坏了,还得从国外订零件,一拖就是小半年!我这是防微杜渐。所以,不要再让外面的学生来做实验了,给钱也不做。小薛,你明白吗?”
薛葵心想,谢天谢地,不用加班了。
“明白。”
私下魏主任又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去。
“我不是针对你。你想想看,如果这个也在我们这里做,那个也在我们这里做,我们哪里忙得过来嘛,我也是为你们考虑。对了,江东方的实验数据拿来给我看看。”
薛葵不敢不从,乖乖地拿来给魏主任。
魏主任看了几页,有些恼火:“怎么统统都是字母代号?这谁看得懂!”
薛葵十分无辜:“我不知道,江东方也没和我说过。”
“他不是你师弟吗?”
“早人走茶凉了。”
每次江东方来做实验,总像以前那样对她汇报实验进展。薛葵心想,这真是学问长了心眼儿没长,那些小姑娘到底爱他什么?
搪塞了几次后,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江东方:
“江东方,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讨论实验,我不看文献好多年,听不懂。还有,你每次拿来的样品,不要乖乖地写上细胞种类和剂量,用字母和数字代表知道吗?天啊,难道我以前没教过你吗?”
江东方当然是知道的。许达告诫过他很多次,他们在做的这种药用肽即将进入临床一期研究,国内好几家单位都虎视眈眈,想要分羹而食,数据绝不能外泄,即使对薛葵也不能讲。
但薛葵是他的师姐,这种药用肽也是她最先合成出来的。为了保密,很多做出来的数据根本没有发表,也没有放进毕业论文里。薛葵都牺牲成这样了,如果瞒着她,他江东方还算人吗?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毕竟你也做了三年。”
“我没兴趣。”薛葵断然道,“要是我有兴趣,就推迟一年毕业,和你一起发这篇文章了,明白吗?你是不是还和那个白蠢小姑娘在一起呢?真是,你也越来越蠢了。”
“没有,没在一起了。”江东方刚说完,就后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他和白纯不过是互相看得顺眼就处了一阵子,分分合合的,不知演戏给谁看。他条件不错,身边从来不乏女孩子围绕,但是羞于在薛葵面前承认。
“其实我和她就是玩玩……”
江东方绝望地想,这话岂不是更蠢?
薛葵懒得理他——她早知道,一个男人的才干和情感世界并无必然联系。江东方在生物方面有热情,在追女孩子方面也有热情。幸好他还有基本道德,从不在实验室乱搞,否则,她早就把他踹一边去了。
“你下次来的时候带上沈西西,就不会乱说话了。”
不过,现在江东方再也没机会对她说。她不得不充满歉意地告诉江东方,以后这里不能做膜片钳,但魏主任要数据这件事情她绝口不提。
江东方的失望在她意料之中,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只是打份工而已。
魏国栋常有悲壮心理,觉得卓红莉只是凭着院士夫人的头衔才能踩在他头上二十多年。他是浅滩困龙,落毛凤凰,一朝翻身就要轰轰烈烈来一番大作为,谁知道一个资历尚浅的薛葵都敢和他阳奉阴违。这一气,头发就掉得更多,每天坐在主任办公室里,摸着头顶,就想怎么叫薛葵也不痛快。
薛葵心知,中年男子,尤其是自认怀才不遇的中年男子容易钻牛角尖,面子上便做足了毕恭毕敬。魏国栋想下手,又不知怎么打那张无比温顺的脸。这时候上面突然下了文件,要求药理所和其他处于闹市的研究所年前一起迁到生物科技园去,他就先把薛葵的事情搁下了。
药理所在格陵最繁华的信瑞区后面,是一栋冬暖夏凉的老房子。每天下了班,穿过几条小巷子就到晶颐广场。随着城区规划,迁址是大势所趋,但也不是说搬就能搬。生物科技园设计加建设耗时五年多,现在总算有模有样,敞开怀抱欢迎全城生物精英。药理所是责任细分到各个科室,实验耗材、大型仪器,该打包的打包,该拆的拆,实在带不走的,还得打报告申请留下。研究所基本处于半瘫痪状态,所有人都放大假,薛葵落得清闲,回家了一趟。
快乐不知时日少。回格陵的时候,薛海光正好也要到格陵出差,就把她捎上了。商务车直接从高速下来到格陵汽车工业园,薛海光给了薛葵十块钱,叫她自己坐公交回市区。
“爸,你叫我在这里下车算怎么回事?”
“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回去。”
薛葵气得要命。每次都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就是想听女儿撒个娇而已。
“开什么玩笑!我决不下车。”她抓住安全带不松手,“你不是一直想去我所里看看吗?我们马上就要搬家,现在不看,以后就没机会了。”
“有什么看头!”薛海光不屑一顾,但车上其他同事纷纷劝他至少和女儿吃个中饭再分手,眼看大中午的,赶回市区就错过饭点了。薛葵在一旁拼命点头。
“就知道吃!”薛海光数落了一句,“得得得,我们在这附近随便找一家吃饭。”
商务车慢慢滑行在工业园的主干道上。薛海光记得附近有一家小饭馆还算干净,就准备转弯过去,猛然看见人行道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就探头出去打招呼。
“展部长!”
展开吓了一跳,立马记起这人是姬水玉龙的配送主任,曾经在沈玉龙的饭局上出现过,酒量惊人。
“薛主任!好久不见。”
薛海光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顿时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感觉。
“吃了没?一起一起。”
卓正扬不过系个鞋带,追上来的时候,展开已经和薛海光拉扯在一起了。乡下人热情大方,硬要拉展开一起去吃饭,任展开再巧舌如簧也推不掉。薛葵看不是事儿,赶紧下车。
“展部长,只是一起吃个便饭,何必客气。”
展开心想,姬水玉龙果然财大气粗,连配送主任都有白嫩俏媚的秘书,于是笑道:“怎么称呼?”
“薛老师?”
薛葵回头,一个穿连帽球衫的年轻人正略感意外地看着他们。
卓正扬?
薛海光也见过卓正扬,在沈玉龙的饭局上。他对卓正扬的印象不好,但你要他说说为什么印象不好,他又说不上来。
“卓总,这倒巧了,一起一起。”
卓正扬望向展开。展开好笑又好气:“这是姬水玉龙的薛海光薛主任,硬要拉我去吃饭,你看……”
卓正扬心想,这薛葵不给自己回电话,现在又父女俩一起上阵请吃饭,不免有些失笑。哪里没有饭吃,何必承姬水玉龙的情?
“对不起,我们还有事。”
“什么事都没吃饭重要,一起一起。”
“是啊,一起吧。”薛葵说得很小声。无论什么情况下,她总是十分坚定地站在父亲这一边。父亲招待客户,有时她也作陪——但和卓正扬吃饭……
幸亏老爸知道她相亲未遂还被打劫就已经大动肝火,没顾得上追究那个男人的姓名职业,否则今天的场面岂是“尴尬”两字可以形容?
薛海光随车带了几个司机准备拖底盘,都是粗人,一声呼啸,架着卓正扬和展开的胳膊就往商务车里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绑架。卓正扬和展开眼看逃不掉,为形象着想只好乖乖上车。
汽车工业园和生物科技园中心线上开着一排小饭馆,薛海光常去的那一家就叫实惠。坐下点菜,正好是吃饭的点,服务员忙得连倒茶的时间都没有。薛葵见一桌就她一个女的,便主动担起给大家倒茶的责任,还负责写菜单。薛海光一迭声地问服务员要啤酒,卓正扬坚决制止。
“没有中午喝酒的道理。”
薛海光立刻就想起为什么自己不喜欢卓正扬——这人喝酒不爽快。
“你下午还要开车呀。”薛葵在薛海光耳边道,“别喝了。”
“我怎么也要和你喝一杯呀。”薛海光笑眯眯地望着女儿,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又听话又争气,疼爱得不得了。
“服务员,来两瓶啤酒!”
薛葵心想,得,喝一杯吧,不喝哪能脱身。
等菜的时候,大家都热烈说话,互换名片。薛葵冷眼旁观,卓正扬果然是个不爱交际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妙语连珠的展开替他说,他只是偶尔应付一两句,茶倒喝了不少,薛葵只好一杯一杯地给他续。
“远星的大力神系列也交给玉龙做了,我这次就是来拖底盘的。”薛海光很得意,“这个设计真是了不起,不比Peterbilt差。”
展开怕卓正扬跳起来打人,但后者并没这种想法。
“我也觉得很不错。”
展开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看卓正扬一本正经的模样,于是就着胡闹下去:“那是,不看看出自谁人之手。”
薛海光还以为他们在说远星的辛总设计师:“辛媛这姑娘真是没话讲,谁说女孩子不能做汽车这一行?”
薛海光这人相当容易自来熟,口气熟稔如同在说自家孩子。难得展开的信条是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并无亲疏远近。
“那是。”展开突然觉得胃口大开。辛媛的离开乃是卓开之福,远星之祸。
“哦,忘了向你们介绍,这是我女儿,生物专业,呵呵,刚刚读完博士。”
薛海光给薛葵一个眼神。薛葵心想,反正每次总要提到她,那就说吧——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一套?反正她二十七岁在父亲眼里也只有七岁,比同龄人更早不尿床是光荣,比同龄人读的书多那更光荣。
但她毕竟不是七岁,知道不该摆脸色,不该任性,即使做不出与有荣焉,也要一切以老父亲的喜好出发,于是站起来和卓正扬还有展开握手。
“卓总,你好。展部长,你好。”
“博士?了不起。”展开就是会说话,“一定很聪明。哪像我,大学都没读完。”
“哪里聪明,”薛海光一拍大腿,“找不着工作才一直供她读下去,越读越呆,手机和电脑丢了小半年,我不给买她就不用,嗐!”
薛葵简直想拿起筷子自插双眼——得,不乖乖接十块钱坐公车的报应。
这菜才刚上来,是不是到吃完的时候就八出卓正扬是和她相亲的那个人了?那她还要不要活?
“格陵治安一向很好。”卓正扬想起她那个沉甸甸的电脑包,“在哪里丢的?”
“说起来还真气人,又不是嫁不出去,学人家跑去相亲,那男的简直不是东西!吃完饭,你即使没看中也应该送女方回去嘛,这是个礼貌问题。她自己回去路上就被抢了,幸亏人没事。”
在众人的关切安慰中,薛葵“嘿嘿”了两声。
她中学时常常做噩梦赤身裸体在公告栏前看成绩,哭都哭不出来,这种感觉真是久违。
“薛老师可有报警?”
薛葵心想,这关你卓正扬什么事!
“有。我还指望能找回来呢。”
卓正扬便闭嘴。展开这次没喝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其他人附和了两声,顺带着讨论了飞车党竟已猖獗如斯。薛海光也就是说说泄愤而已,说完就消了气。
“多吃点,你在家都吃得太少。”
“真的?”薛葵一下子兴奋起来,小声地问,“有没有瘦?”
“你妈也是,把你头发剪这么短!”
“我追求的就是更短,更瘦,更漂亮嘛。”
她和薛海光是近乎耳语般地说话,其他人都在吃饭,也没顾得上去听。他们两个素来不惮于在席间展现父女情深。卓正扬看薛海光亲昵地揉着薛葵的头发,女儿又对着老父亲笑。
那笑灿若明霞,十分动人。
席间展开去了一趟洗手间。薛葵一开始不觉得怎么,又吃了两口突然明白过来,便睁大了眼睛望着展开,又望望卓正扬。卓正扬装作若无其事。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毕,薛海光叫人来埋单,果然展开已经结过。
薛海光自觉失策,十分不好意思。
“这原本应该我请客的嘛,怎么反而让你们请客了?”
“哪里哪里,您是这行的老前辈,我们还要多跟您学习。”
薛海光被这句话夸得飘飘然。他一向觉得自己在大舅子的手下做个配送主任是大大地屈了才。卓正扬和展开都是这行里的后起之秀,难得对他如此尊重,便要把一片心都抛了出去。
“好好好。下次来姬水,我请你们吃最有名的锦绣鸡。”
展开和薛海光一行人周旋,卓正扬站在一边,看薛葵偷偷地从薛海光的外套口袋里拿钱包。薛海光仿佛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抓住女儿的手,拍了两下。
“你说给我十块钱搭车。”
“唉,养了个小讨债鬼。”话虽这样说,薛海光还是笑眯眯地拿了一沓大钞出来。自然不会真的只给十块,零钞全塞给了薛葵,“我这可连打牌的钱都没了。”
他是个粗人,除了给女儿钱和叫她用功读书之外,并不知道如何表达父爱。薛葵收了钱,做足满意的表情:“各位前辈,我先走了。”
等上了公车,薛葵往窗外望,薛海光一行人已经开车远去。
她17岁从姬水来格陵读书,一年只有两个假期回家,加一起六个星期。从17岁到27岁,十年的时间,和父母在一起不足十分之一。
她性格其实古怪又乖戾,见面太多,就彼此憎恨。整个青春期都是在和父母的吵闹中度过。姬水到格陵是四百六十七公里的距离,反而感情增进,学会如何孝顺,如何交际,如何活下去。
薛海光一年来格陵不超过五次,有时候来了也未必有时间见她。父女情深虚无缥缈,可是父母不在这里,那孤独却又实实在在。
孤独得狠了,知道这样不好,她只当自己是棵树,树下有个胖姑娘在吹泡泡,一串串,一串串,瞬间破裂不见,但总还有五颜六色不断升起,看着十分欢喜。
等到了药理所,恰恰赶上下午的例会。她把卓正扬和展开的名片往抽屉里一扔,便奔向会议室。等开完会回来,想把两张名片收好,却再也找不到了。
赵剑群听说卓开愿意提供一辆卡车,并不太在意。
国内做重卡的厂家他不是没有联系过,总找不到适合他心意的那一款——他属意的是远星的大力神,但和辛工谈了几次,知道这女人绝对做不出他要求的改动,十分失望。
这女人难道是做梦做出的设计?
他做汽车模型这一行的终极梦想就是能够在晶颐广场上竖起擎天柱的一比一模型,最好自己能够站在擎天柱的掌心里咧大了嘴傻笑。但等到真离梦想近了才知道,只是无限趋近,光是孩之宝公司的授权,他跑断了腿也毫无门路。
展开知道赵剑群是被打击怕了,不敢抱太大希望。对付这种童心未泯的家伙,就得给他来点儿惊喜,于是叫卓开的司机直接把十八轮重卡开过来。因为是半夜,不算招摇,赵剑群远远地在四楼的办公室朝下看了一眼,激动得差点儿没从窗户跳下去——蓝底红色火焰,强力远光灯,终于来接他啦!
等直面心目中的大英雄时,他才发现不对劲。
“这是远星的大力神。”
“不,这是擎天柱。”
赵剑群有点儿怀疑,他知道展开长袖善舞,诡计多端,行内有人叫他狐狸,只差一个精。
“那你叫它变给我看看。”
“你以为它真是擎天柱。”
展开避重就轻,赵剑群无语。但是人家够意思,他不能没意思。他嫉妒卓开如此顺捷地拿到美国方面的授权,得以改装国内重卡。
他以为汽改这方面卓开还只是个小角色——或者是他小瞧了?
“我希望能有擎天柱变身后的模型。”
展开知道赵剑群肯定会得陇望蜀,说:“那当然。一辆重卡,一件模型,一左一右摆在晶颐门口,那才叫酷。但模型还未做好,还有一点儿收尾工作。赵总是否愿意随我坐这车去卓开看看?”
求之不得。
在卓开的厂房里看到变身后的擎天柱模型时,赵剑群就差跪下来膜拜了,涕泪涟涟地知道自己多年的心愿在卓开的帮助下已经实现。
“小展!了不起!”
展开心想,真正了不起的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了,拼了个把月,还换不来你赵剑群的喝彩?开玩笑,卓正扬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哪里哪里。”
真正是睡觉有人送枕头,赵剑群小宇宙爆发,接下来的场地租借、集会申请统统一帆风顺,就等着卓开的模型做出来。
辛媛在远星收到这个消息,不敢不让何祺华知道。
“看来卓开并没有像我们预期的那样一蹶不振。”
何祺华对着落地镜整理衣领和皮带,辛媛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手中的球帽捏得变了形。
“卓正扬疯了。”
“胡说。”他示意辛媛拿帽子过来。辛媛回过神,替他戴上。何祺华不太满意,又自己压了压帽檐。
何祺华近年喜欢风韵正好的熟女。野心勃勃和不顾一切,给他渐如枯槁的生活带来了不少刺激。
女人这种生物,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正扬从不做无谓事。”
卓开目前生产的几种车型完全不如远星有竞争力,除了大力神。何祺华要得到大力神的生产权,就是为了给自立门户的卓正扬一点儿教训。但卓正扬竟然能想到从模型受权入手,改装大力神,将卓开这个牌子炒开去,他何祺华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市场洞察力。
当然,如果他没有设计天赋,也干不成。在远星的时候,设计部最出众的就是卓正扬,他的聪明和干劲深得何祺华的心意,但有时候就是正直得过了头,不懂变通。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不懂什么叫白手起家,看人眼色,教导起来实在费力。
远星的老臣子在他耳边吹的风,有些是挑拨,有些也不无道理。
辛媛一开始并不是他的女人,但他对女人一向很有手段。他从来不要求辛媛能够像对待卓正扬那样对待自己,自然也不会像卓正扬对待辛媛那样对待她。他有过的女人,哪个是因为爱情跟着他的?他清楚得很。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这女人会舍爱情退而求物质,男人要负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卓开还有两三笔贷款没还清,偏偏有人看在卓红安的面子上,恨不得送他印钞厂。”
“他既姓卓,就受得起。”何老示意辛媛去拿墙角的高尔夫球具。辛媛踩着高跟鞋,一溜小跑地过去扛起整套装备。
生意场上,不变不通。他卓正扬再不张扬浮夸,也得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我是不是该说你够本事,把他逼到这种地步?”何祺华捏了捏辛媛的脸蛋。
卓正扬不得不借助父亲的力量,不得不炒作卓开,全是拜自己所赐。他身不由己,顺应大流的时候一定在恨着她。这种折磨让辛媛有种隐隐的快感。
她从未爱人到这种境地,纯粹,又不纯粹,爱恨交织。爱的时候,哭着喊着要做他脚底下的泥;恨的时候,又挖空心思,想和他同归于尽。她当着卓正扬的面拿走大力神的图纸,就是希望他生气,发怒,动用一切力量羞辱她,折磨她,甚至毁灭她,那么,她就会立刻抛弃何老许诺的一切,扑到他脚下,痛改前非,死心塌地,跟着他吃糠咽菜也毫无怨言。
她一直明白卓正扬和她是同一类人,爱到极致就恨到极致,摧枯拉朽,毁灭一切。
但是卓正扬没有生气,他只是苦恼,苦恼卓开会受到打击,而不是他卓正扬失去了恋人。
试探卓正扬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否则他们定可风平浪静共度一生——全中国十三亿人口,卓正扬想要找到那个令他意乱情迷的女人,概率能有多大?
但再给她一个机会,她还要继续挑衅。她不能让卓正扬占尽上风,否则生不如死。
他们出了俱乐部,坐上球车出发,何祺华看来心情极好。
“今天和老杨打球,若有双鹰算你的。”
辛媛露出迷人微笑。何祺华看待钱财十分淡泊,汽车别墅全入在她名下,双鹰只是逗她开心的小礼物。
他同杨双全打一杆五十,双鹰十三番,还不够远星一张基本订单。
她自然也要做足这个价位的善解人意。
“看来您还是希望他回远星。”
何祺华哈哈大笑:“你明日起程,去格陵汽车工业园考察。我会通知沈玉龙接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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