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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天涯三大奇书”之一、上海电影节IP百强榜前十作品,白姬绾豆瓣8.6分高口碑志怪奇幻之作,影视剧已签约。
2.狡诈美艳的龙女·白姬VS贪吃傲娇的黑猫·离奴VS憨直善良的书生·元曜。
3.奇珍异宝,百鬼夜行,七情六欲,盛唐幻影。一龙女,一黑猫,一书生,带你走进缥缈阁,游历东方志怪诡谲世界。
4.《缥缈4(典藏版)》阎浮卷,精心修订,回眸经典。如梦似幻,诡谲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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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随书附赠:狐骨酒异形书签*1、美景书签*1、孙上天角色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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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作品是一部以唐代为背景的奇幻小说系列,本书为第4部阎浮卷,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了男主人公元曜,在进入神秘的缥缈阁后,与一龙女一黑猫展开了一系列独立但又相互联系的故事,具体包括玉方舟、人皮伞、葳蕤锁、七咫鸦、断指戒、狐骨酒、束脩等。缥缈阁,一个似真似幻、神秘虚无的楼阁,从表面上看很多人想从中购得奇珍异宝,实质上却是想获得名、利、权,也有人想得到真正的爱。作品描写了一个充满奇异与憧憬的幻丽之境,叙述了一曲曲悲欢离合的故事,展现了人们无法摆脱的种种欲望和不断挣扎的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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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白姬绾 本名李玲。畅销书作家,作品涉及奇幻、历史、武侠等多种题材。代表作《缥缈》系列被称为“天涯三大奇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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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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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玉方舟
第一章 春 雨 5
第二章 蜀 国 11
第三章 凌 霄 15
第四章 帝 甲 20
第五章 天 劫 26
第六章 荒 野 31
第七章 方 舟 36
第八章 尾 声 41
第二折 人皮伞
第一章 依 柳 47
第二章 伞 鬼 52
第三章 花 宴 56
第四章 悲 啼 63
第五章 碧 霜 67
第六章 鬼 语 72
第七章 噩 梦 78
第八章 人 皮 81
第九章 尾 声 86
第三折 葳蕤锁
第一章 葳 蕤 91
第二章 宣 朗 95
第三章 疑 虑 100
第四章 夜 探 105
第五章 玉 竹 110
第六章 约 定 118
第七章 尾 声 122
第四折 七咫鸦
第一章 恶 妇 127
第二章 乌 鸦 132
第三章 净 化 136
第四章 千 山 142
第五章 全 骰 147
第六章 鬼 王 152
第七章 报 恩 157
第八章 福 地 161
第九章 菰 叶 166
第十章 善 恶 170
第十一章 离 别 175
第十二章 尾 声 179
第五折 断指戒
第一章 楔 子 185
第二章 绿 绮 188
第三章 觱 篥 193
第四章 雷 宅 198
第五章 巫 山 203
第六章 痴 傻 209
第七章 巫 浪 214
第八章 蛛 丝 219
第九章 灞 桥 226
第十章 女 魄 231
第十一章 断 指 237
第十二章 蛛 网 243
第十三章 蛇 蛛 248
第十四章 幻 境 254
第十五章 两 命 260
第十六章 偿还(上) 264
第十七章 偿还(下) 268
第十八章 尾 声 273
第六折 狐骨酒
第一章 楔 子 279
第二章 青 丘 282
第三章 狐 谷 287
第四章 观 星 292
第五章 管 狐 297
第六章 般 若 302
第七章 狐 言 307
第八章 狌 语 312
第九章 花 月 317
第十章 枯 木 322
第十一章 阿 飘 328
第十二章 阿 空 333
第十三章 涂 山 339
第十四章 破 天 344
第十五章 秘 密 350
第十六章 淇 水 355
第十七章 灭魂(上) 360
第十八章 灭魂(下) 365
第十九章 尾 声 370
番 外 束 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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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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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玉方舟
第一章 春 雨
长安,西市。
正是初春三月,芳草碧色,萋萋似玉。
元曜站在缥缈阁后院的回廊下,望着细雨蒙蒙的庭院。他有心想吟一首春雨之诗,但一时之间又没有什么灵感。
一只黑猫从走廊飞奔而来,看见元曜呆呆地看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道:“书呆子,下雨了也不告诉爷一声!爷腌了一条鱼挂在桃树上打算晾成鱼干呢!这下完了!腌鱼淋了雨,味道全毁了!”
黑猫不顾还在下雨,奔到桃树下抢救腌鱼。幸好雨下得不大,又有桃树枝遮掩,腌鱼并没有淋到雨。
离奴正打算把腌鱼拿到厨房,春雨突然大了起来,雨声稀里哗啦。
离奴犯难了,如果自己直接提着腌鱼冲出去,淋湿了猫毛事小,淋坏了腌鱼事大。它看见站在回廊的小书生,眼珠一转,大声吩咐道:“书呆子,快过来用身体替爷挡雨,让爷把鱼拿去厨房!”
元曜一听,问道:“小生又不是伞,为什么要用身体替你挡雨?”
离奴说道:“因为书呆子淋湿了没什么关系,爷和鱼淋湿了可不行。”
元曜一愣,生气地说道:“离奴老弟此言差矣!你和鱼腹中空空,淋湿了倒也没什么;小生的肚子里全是圣贤书,淋湿了满腹经纶可不行。”
“臭书呆子,少贫嘴!快过来!”离奴恶狠狠地说道。
元曜梗着脖子。“小生不过去!”不过,春雨寒湿,他担心离奴淋雨着凉,还是说道,“你稍等,小生去给你拿雨伞。”
“书呆子,快去快回!”离奴颐指气使道。
元曜转身回缥缈阁的大厅拿伞,黑猫拎着腌鱼在桃树下等着。
元曜疾步回到大厅,从伞壶中取了一把岸芷汀兰伞。元曜正要回后院时,韦彦打着一把枯枝连理伞走进了缥缈阁,他的神色十分愁闷。
韦彦一看见元曜,便不由分说地拉住他:“轩之,白姬呢?”
元曜答道:“白姬去洛阳了。丹阳,你怎么了?”
韦彦问道:“白姬去洛阳干什么?她什么时候回来?”
元曜答道:“白姬的侄子陶五公子从东海运来一些宝物。因为陶五公子的死敌正好在长安,所以陶五公子不肯来长安,只肯在洛阳等白姬过去取宝物。白姬只好去取了。她走三天了,走前也没有交代归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韦彦愁道:“白姬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元曜问道:“丹阳,发生什么事情了?”
韦彦望着元曜,心念一转,说道:“白姬不在,轩之也可以!你天天在缥缈阁跟着白姬,耳濡目染,也算是见多识广。我府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还没等元曜回答,韦彦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小书生走出了缥缈阁。
小书生没有韦彦力气大,反抗不了,急忙道:“丹阳稍等,离奴老弟还在后院桃树下,小生还得给它送伞呢!”
韦彦急道:“一只猫哪有那么娇气,雨又不大,淋不坏的。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耽误不得,轩之,快走吧!”
小书生一路上跟韦彦拉拉扯扯,最后被韦彦塞进了停在巷口的马车里,马车在春雨中缓缓向崇仁坊的韦府行去。
缥缈阁后院的桃树下,一只黑猫拎着腌鱼傻站着等元曜送伞,已经被春雨淋成了落汤猫。
崇仁坊,韦府。
元曜走进韦府时,韦府中十分混乱,仆人们来来往往,一脸凝重。
元曜心中好奇,但韦彦也没有说什么,只领着他进了燃犀楼。
燃犀楼里,元曜和韦彦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韦彦的书童南风给他们端来了茶水。南风的手臂上缠着绷带,还隐隐浸出血迹。
韦彦见了,说道:“南风,你手上有伤,这种端茶送水的活儿让仆人做就是了。”
南风道:“一点儿小伤而已,公子不必担心。我刚才听垂花堂那边的仆人说,小姐已经赶回家了。”
韦彦点点头,想起了什么,又忧心地问道:“帝乙锁好了吗?”
南风愁道:“锁好了。可是,并没有什么用,恐怕今晚还是老样子。”
元曜忍不住了,问道:“丹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韦彦叹了一口气,说道:“事情说来话长,一件事情与二娘有关,一件事情与帝乙有关。先说二娘的事情吧。”
元曜问道:“韦夫人出什么事情了?”
韦彦说道:“昨天,二娘去南郊凌霄庵还愿,在凌霄庵住了一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变得不生不死、昏迷不醒。今天早上,凌霄庵的尼姑和仆人们把二娘送了回来,父亲急忙请来了大夫,大夫也诊断不出任何病症,束手无策。父亲十分着急,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元曜大惊:“这种疑难杂症,大夫都解决不了,你找小生恐怕也没用……”
韦彦说道:“轩之,你在缥缈阁中各种奇怪的事情都见过,说不定有办法,先去看一看吧。”
小书生说道:“看一看当然可以,如果小生能够效力,定不会推辞。”
韦彦先让仆人去垂花堂禀报韦德玄,然后才带元曜过去。韦彦和元曜离开燃犀楼,打着伞穿过花园,来到了安置韦郑氏的垂花堂。
垂花堂外站了一堆仆从,还有两个提药箱的大夫,人人面色惊恐。
垂花堂的内室里,韦郑氏躺在床上,韦德玄则一脸愁容地站在轩窗边,韦非烟坐在床边泣不成声。不远处,一个尼姑和两个仆妇瑟瑟发抖地站着。
韦彦和元曜向韦德玄请安。韦德玄叹了一口气,老泪纵横道:“家门不幸,又遇上了怪力乱神之事!元世侄颇通这些子不语之状,你且去看看你伯母到底撞了什么邪吧!”
元曜作了一揖,说道:“世伯万勿太忧心,小侄定当尽力。”
元曜走到罗汉床边,韦非烟泣不成声道:“元公子,你一定要救我母亲!呜呜呜——”
韦郑氏躺在床上,如同睡着了一般,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元曜轻声说了一句:“告罪了。”
元曜把手伸向韦郑氏的鼻子,韦郑氏的皮肤触感冰凉,但鼻端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韦彦问道:“轩之,你见过这种情况吗?”
元曜答道:“小生并没有见过。伯母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旁边站着的尼姑叫慧清,是凌霄庵派来送韦郑氏回来的。慧清见元曜询问,双手合十,答道:“阿弥陀佛,这件事情颇为……难以启齿。佛门清净地,本不该……但是……”
慧清望着韦德玄,吞吞吐吐许久,才道出了原委。
昨夜,韦郑氏夜宿凌霄庵,一切都没有什么异状。
半夜时分,万籁俱寂,起夜的小尼姑慧觉从茅房出来时,看见了一个男子跟一个女子在花丛之间拉拉扯扯、举止亲密。
慧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男的她不认识,女的她认识,正是客宿庵中的韦郑氏。
慧觉年纪小,一时之间吓得愣住,不敢喊人,只觉得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慧觉发愣的时候,男子跟韦郑氏突然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慧觉胆小怕事,就假装没看见眼前的一幕,偷偷地回去睡了。
第二天,韦郑氏的丫鬟发现韦郑氏不见了,找遍了凌霄庵也没找到人。大家十分着急,到处找人。大家找了许久,才在凌霄庵后山的树林里找到了昏迷在草地上的韦郑氏。
韦郑氏的家仆责怪凌霄庵,说主母在凌霄庵出事,凌霄庵必须负责。主母若有三长两短,这些家仆定来拿凌霄庵的一众尼姑是问。
慧觉这才说出昨夜看见的一幕。
尼姑们纷纷辩解是韦夫人自己深夜与男子私会,才变成了这副模样,与凌霄庵无关,反而有辱凌霄庵的清誉。
韦家的仆从当然不信,便与凌霄庵的尼姑们吵了起来。
众人没吵出结果,又念着当务之急是韦郑氏的安危,于是仆从与尼姑们就把韦郑氏送回了韦府。
韦德玄一听,心中一万个不相信,连连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内人绝不可能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其中一定有曲折!”
韦彦生气地质问韦郑氏的丫鬟:“昨天晚上你们没有陪着夫人吗?夫人半夜出去了,你们都不知道?!”
丫鬟吓得急忙跪下,哭道:“奴婢昨夜伺候夫人入睡之后,就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和衣躺下了。不知道为什么,昨夜奴婢睡得特别沉,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夫人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离开,奴婢完全不知道。奴婢不该睡得太沉,奴婢该死!请老爷恕罪!请公子恕罪!”
元曜听到这种家丑不可外扬的事情,只恨不得自己没来韦府。可是,他现在又不好告辞离去,只好继续听下去。
韦非烟停止了哭泣,想了想,说道:“娘肯定不会在凌霄庵私会男子,怕不是遇到了妖邪?听说,荒山野岭之中有野狐、狸猫之类的妖怪,善于变化成美男子诱惑妇女。那诱拐娘的男子莫不是妖怪?”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些怪力乱神之物所为!”韦德玄肯定地说道。
韦彦问道:“父亲大人,要不我现在就去江城观请个道士去凌霄庵降妖?”
韦德玄说道:“降妖除魔都是后话,现在赶紧治好你娘的病才是正经事。既然元世侄也没有办法,那就请个道士来看看吧。”
“是。”韦彦领命道。
元曜留下也没有用,就趁机跟韦彦一起离开了垂花堂。
韦彦离开了垂花堂,吩咐一名家仆去江城观请道士,然后带着小书生回到了燃犀楼。
“轩之,我这儿还有一件怪事,你一定得看看。”
“什么怪事?”元曜好奇地问道。
韦彦带着元曜来到一间幽暗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铁笼子里正匍匐着一只老虎。
老虎被一条铁链锁着,匍匐假寐。它的身上有几道血淋淋的伤口,嘴角和锋利如刀刃的爪子上带着干涸的血迹。
元曜心想:这不是韦彦养的老虎帝乙吗?
帝乙一看见元曜,倏地人立而起,张牙舞爪地朝小书生扑来。
帝乙嗷呜、嗷呜地吼着,张开血盆大口,龇牙咧嘴。
帝乙虽然被铁笼和锁链束缚,但是那股欲择人而噬的气势十分吓人。
元曜吓得止步不前,颤声道:“丹阳,帝乙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暴躁了?”
韦彦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我要让你看的怪事了。帝乙的脾气一向温驯,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性情大变。事情大约是从三天前开始的,没有征兆。它半夜跑了出去,第二天带着一身伤痕回来,爪子和嘴角也有血迹。我担心它是不是在外面伤了人,可是坊间也没听说有人被猛虎所伤。晚上它又跑了出去,天亮才回来,又是一身伤痕,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我把它关进笼子里,或锁起来也没有用,它照样晚上跑出去,天明才归,还抓伤了一直饲养它的南风。轩之,你擅长与动物相处,猫啊,狐啊,都跟你十分融洽,也许你也能跟帝乙沟通一下,问出个子丑寅卯。”
元曜一听,急忙摆手:“小生可没有这个才能。不过,小生试着问一问吧。”
元曜鼓足勇气,走到铁笼边。
帝乙一直凶恶地朝着小书生龇牙咧嘴,虎啸如云。
小书生问道:“敢问虎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丹阳非常关心你,如果小生能够代为传达,请告知小生。”
韦彦低声咳道:“喀喀,轩之,帝乙是一只母虎,不是虎兄。”
啊?!元曜这才知道原来帝乙是一只母老虎,以前虽然见过帝乙不少次,但从没有注意帝乙的性别,也没有关心过。
元曜作了一揖,又开口道:“这位虎大姐,敢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丹阳非常关心你,如果小生能够代为传达,请告知小生。”
帝乙以爪击地,咆哮连连。
元曜与帝乙对视,但见它血红的双目之中杀气腾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元曜感觉那股杀气之下又隐藏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慈悲。
帝乙不吐人语,小书生不明白它的意思,无法帮韦彦解惑。
小书生挠头道:“丹阳,要不还是等白姬回来再说吧。小生不通非人的语言,白姬肯定能明白帝乙的意思。”
韦彦尚未回答,囚笼之中的帝乙一听见“白姬”两个字,变得愈加狂躁起来。帝乙低头伏背,迎风跃起,紧紧束缚帝乙的锁链应声而断。帝乙尖利的指甲也突然伸长了一尺有余,如同刀刃一般扯开了铁笼。
猛虎出笼,全场肃静。
元曜、韦彦和一干仆从吓得瑟瑟发抖,连想要逃跑都不敢迈步。
帝乙用血红的双目扫了一眼众人,猛地跃起,几个起落就离开了燃犀楼。
帝乙跑了之后,众人才回过魂来。
仆从们急忙呼喊起来,声嘶力竭:“老虎逃跑了啊!大家快去追老虎啊——”
韦彦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帝乙白天就跑出去,这还是第一次!”
元曜也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丹阳不必担心,说不定帝乙晚上就回来了!”
帝乙不见了踪迹,韦郑氏又昏迷不醒,韦府一时鸡飞狗跳。元曜闲坐了一会儿,婉拒了韦彦的留饭,就告辞回缥缈阁了。
第二章 蜀 国
西市,缥缈阁。
春雨已经停了,元曜刚进缥缈阁的大门,就隐约听见里间有人说话。
元曜心想:难道有客人来了吗?
元曜疾步走到里间外,侧耳聆听。
里间内,蝶戏牡丹屏风旁,一身白衣的女子正坐在青玉案边若有所思地喝茶,一只全身湿漉漉的黑猫伏在地上哭诉道:“主人啊,您是不知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您离开的这几天,书呆子一天到晚都偷懒不干活儿,成天木头人儿似的戳在那儿看他那狗屁书,碗里的芋头戳一下还动一下呢,他连戳都戳不动。我好不容易让他去干点儿活儿吧,一转头他就没影儿了。如果不是离奴任劳任怨,一天天的吃得比猫少、干得比狗多,缥缈阁真是撑不下去了!您看,就连下雨天,离奴都不忘记干活儿,猫毛都淋湿了。那书呆子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不知道跑哪儿偷懒去了,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原来是白姬回来了,离奴正在告状。
元曜有点儿生气,离奴总是喜欢背着他向白姬告状,害他被扣工钱。
白姬不知道听进去离奴说什么了没有,一脸恍惚的表情,喃喃道:“日子是没法儿过了啊!末日都快来了,这世界都快没了,大家凑合着活吧。”
黑猫说道:“主人,依离奴之见,得扣书呆子的工钱!末日来了,也得扣!”
元曜在外面听不下去了,急忙跑进去,问道:“白姬,你刚才说什么末日啊?听起来有点儿严重。”
“啊,轩之回来了呀。”白姬抬头笑道,顺手给元曜倒了一杯清茶。
元曜在青玉案另一边坐下,无视离奴快要杀死他的目光,喝了一口茶,问道:“白姬,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安。”
白姬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言难尽。总之,没几天安生日子了,大家凑合着活吧。”
黑猫开口道:“主人,那扣工钱的事儿……”
白姬说道:“既然你坚持,那就你和轩之一人扣一吊钱吧。”
黑猫惊道:“主人,离奴说的是扣书呆子的工钱,没说扣离奴的!”
白姬起身,笑道:“反正都快末日了,你们拿着工钱也没地方花,就顺便都扣了吧。”
接着,白姬就飘走了。
离奴十分生气,又不敢发作,看见元曜在喝茶,便直接扑上去挠他。
“臭书呆子!都是你害爷被扣了工钱!爷挠死你!”
元曜吓得直躲,喊道:“离奴老弟,这关小生什么事情?明明是你自己做小人背后告状,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元曜为了躲离奴,逃到了后院。
白姬站在廊檐下长吁短叹,一脸愁容。
元曜很少看见白姬这副模样,忍不住走过去,问道:“白姬,此行去洛阳置办的货物呢?大厅和里间都没看见,你放在哪儿了?小生去归置一下。”
白姬愁道:“大部分货物还在洛阳,我没心思拿,先回来了。”
元曜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让这条贪财好利的龙妖连货物都不要了?!
元曜问道:“白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生感觉你好像有烦心事。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小生虽然无力解决,但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二。”
白姬说道:“本来我不想轩之最后几天过不好,不打算跟轩之说的。既然轩之问了,那我就说了吧。”
元曜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轩之,这个世界快没了,一场大洪水会汹涌而来,不仅长安和洛阳,东到扶桑,西到波斯,北到突厥,南到天竺,都会被这场滔天洪水淹没,没有谁活得了。”
元曜一惊,急忙掏了掏耳朵,问道:“小生没听错吧?大春天的,高山上的积雪都还没化,哪儿来的洪水啊?”
白姬叹了一口气,说道:“古蜀国来的洪水。”
元曜又是一惊,问道:“古蜀国?是那个传说中由鱼凫氏建立起来的蜀山氏王朝吗?”
白姬说道:“是的。看来轩之平常的闲书没有白看,知道得还不少。”
元曜手舞足蹈道:“古蜀国早就没了,发哪门子的大洪水?”
白姬叹了一口气,说道:“古蜀国是早就没了,但玉方舟还在呢。古蜀王也还在玉方舟上呢。”
“白姬,急死小生了!你说话不要一句一句的,请一口气说清楚来龙去脉!”
“瞧轩之这话说的,饭得一口一口地吃,话也得一句一句地说。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得从古蜀国说起,古蜀国有一个镇国之宝叫玉方舟……”
轰隆一声响,白姬尚未说完,一个晴天霹雳,地面突然晃动起来,整个缥缈阁也摇动了起来。白姬、元曜二人几乎站立不稳。
一只黑猫急急忙忙地飞奔而来,惊道:“主人,不好了!见了鬼了,大厅的墙壁无缘无故都裂开了!”
白姬一愣,又立马镇定下来,掐指一算,顿时心下明了。
白姬飘向庭院中央,双手抬起,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元曜抱着廊柱远远地望着,但见白光冲破了庭院无形的屏障,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就在这时,天上掉下来一人一兽,滚倒在草地上。
那人急忙站起来,是一个穿着紫金华袍的道士。那兽眼如铜铃、鬣毛飞扬,仿佛一只气宇轩昂的雄狮。
元曜定睛望去,认出了从天而降的是光臧和狮火。
光臧是李淳风的弟子,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更擅长降妖伏魔,颇得武后宠信,现任大唐国师。狮火是一只狻猊,它是白姬的九个侄子之一,一直跟着光臧修行,被武后封为护国神兽。光臧跟白姬有多年恩怨,是冤家对头,白姬一直用结界防着光臧,不让他找到缥缈阁。
今天,光臧和狮火居然从天而降,掉到了缥缈阁的院子里,这还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光臧和狮火掉下来时,缥缈阁的晃动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骚动都是幻觉,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微风徐来,青草伏地,白姬和光臧站在庭院里,互相对望着。轻风扬起了二人的衣袂,二人的眼神锋利如刀,交织着多年的恩怨。
在元曜看来,一人一妖的斗法一触即发。
元曜心里发苦,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黑猫呸了一口,煽风点火道:“还以为是见鬼了,原来是‘牛鼻子’搞的鬼!这个‘牛鼻子’差点儿把缥缈阁拆了!主人,你可不要放过他!”
白姬却笑了,袅袅行了一礼,说道:“原来是国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其实,国师派人递一张帖子,我一定烹茶恭候。可您何苦突然从天而降,破我结界?叫人看见了,还说我故意躲着国师呢。”
光臧哼了一声,问道:“龙妖,你把缥缈阁藏得深,本国师如果不破结界,何以进入?”
白姬打了一个哈哈,笑道:“国师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吧。离奴,去烧水烹茶。”
光臧一抬手,说道:“不必了。本国师没心情喝茶,就站在这里说几句话。”
白姬笑道:“不知国师有何赐教?”
光臧说道:“好好的,你把玉方舟弄上岸干什么?那东西就让它在海里漂着不好吗?玉方舟现世,必有滔天洪水淹没人世,这下可怎么办?”
白姬笑道:“原来国师已经知道了。其实,这事儿不能怪我,我也是到洛阳了才知道的。要怪只能怪陶五糊涂,误把玉方舟弄上了岸。”
狮火插嘴道:“看吧,国师,我就说了不关姑姑的事儿,一定都是五哥那颟顸的家伙干的好事!”
光臧没有理会狻猊,问白姬道:“玉方舟此刻在哪里?”
白姬红唇微挑,笑道:“在缥缈阁的……三楼。”
元曜心中一凛,三楼?!那个不存在的三楼,元曜从没有去过,白姬也一直不许他去。
光臧也心中一凛,问道:“你把玉方舟放在缥缈阁?!难道你还以为大洪水来了,你能阻挡不成?”
白姬答道:“洪水灭世,是一场天劫,连神仙、佛陀都没有办法阻止。我只是区区一条天龙,并没有阻止天劫的能耐。玉方舟既然已经现世,放在哪里都不会改变这个谶言。我把它放在缥缈阁里,不过是因为缘起在缥缈阁罢了。要想阻止天劫,一切还得仰仗国师来想办法。”
光臧说道:“天地浩劫,必有异象,本国师并没有占卜出丝毫异象,这件事情也未必那么糟糕。这样好了,玉方舟先放在缥缈阁,本国师回去想一想办法,一旦有什么眉目,派纸人给你传信。”
白姬问道:“国师不看一眼玉方舟吗?”
光臧说道:“我就不看了,那东西凡人看了折寿,就此告辞了。”
光臧和狮火告辞离开了。
白姬愁容满面地回到里间,坐在青玉案边,托腮发呆。
元曜重新沏了一壶阳羡茶,拿了一碟杏仁酥、一碟蔷薇糕,端到了白姬面前。
“白姬,吃些点心吧。”元曜一边给白姬倒茶,一边说道。
“轩之也坐下一起喝茶、吃点心吧。”白姬笑道。
元曜在白姬对面坐下,十分好奇玉方舟的事情,一边喝茶,一边问道:“白姬,玉方舟是什么?”
白姬说道:“玉方舟是古蜀国的宝物。这件传说中的宝物蕴藏着灭世的强大力量。据说玉方舟现世,必有滔天洪水淹没人世。”
元曜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说呢?”
白姬笑道:“轩之想不想看一看玉方舟?轩之见到玉方舟,就明白了。”
元曜十分好奇,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小生愿意开开眼界,一睹神物。”
白姬站起身来,走向二楼。
元曜起身跟了上去。
白姬走上二楼,进入仓库里,来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口。白姬踏上了楼梯,向元曜伸出纤纤玉手,说道:“轩之,闭上眼睛跟我走。我不叫你睁眼,千万不要睁眼。”
元曜闭上了眼睛,搭着白姬的手,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元曜看不见,他只觉得脚下不像是走在楼梯上,而仿佛是踏在云端,软绵绵的。他不敢睁开眼睛,只得搭着白姬的手走。
“停下。轩之,可以睁开眼睛了。”白姬的声音响起。
第三章 凌 霄
元曜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见四周一片黑暗。这种黑暗不是深夜的黯黑,倒像是黄昏掌灯时分的昏蒙,不至于看不见东西,但也看得不清楚。
等眼睛稍微适应了这种昏蒙,元曜发现自己并不是站在房间里,而是站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上。
“白姬,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缥缈阁的三楼呀。”
“这不是缥缈阁……缥缈阁没有这么大的房间,这里没有屋顶,也没有墙壁。”
白姬笑道:“这里才是缥缈阁的本来面目。轩之愿意的话,可以叫这里时间荒野,因为这里是过去与未来同时存在的地方。”
一听到白姬说起一些玄妙难解的存在,元曜就脑袋疼。
“白姬,小生听不明白。你还是给小生看玉方舟吧。”
白姬笑道:“玉方舟,就在你眼前。”
元曜定睛望去,但见昏暗之光散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发出光晕的奇妙神物。
这是一条方形的大船,船体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船体都有一个布局精巧的船舱,船舱上有祭祀立人、神人头像、玉琮、神兽、蛇、羊、虎、花、杜鹃鸟等。在玉船的上层,四个角落处各有一个表情庄严而虔诚的古蜀国神人头像,仿佛是神圣的大祭司。祭司头像两侧是鱼纹饰和玉戈,而中间部分是玉琮,代表祭祀的神坛,神坛周围是八只鸟,其中四只是杜鹃、四只是鸠。
元曜看着如此巧夺天工的神物,心中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原来,玉方舟是这个意思呀。”
白姬笑道:“古蜀国经常遭受洪水的侵袭,之所以消失,也是因为大洪水带来了灭顶之灾。万物灭绝,方舟载生,洪水过后,文明复苏。玉方舟的意义就在于复苏与救赎,而它的出现也伴随着洪水与毁灭。”
元曜好奇地问道:“玉方舟以前在哪里?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还到了缥缈阁?”
白姬若有所思道:“方舟嘛,自然是漂在海里。为什么会出现在缥缈阁,这都怪陶五那个糊涂家伙。陶五送宝物来岸上时,稀里糊涂地把这个玩意儿打捞了上来。不过,玉方舟是神物,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现世,更不可能阴差阳错地上岸。我觉得有缘法在其中,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所以暂时先把它放在时间荒野里。”
“白姬,玉方舟现世,必有滔天洪水淹没人世,这是真的吗?”
白姬忧心忡忡道:“这是自古以来流传的谶言,想必不会有假,但是玉方舟从来没有现世,所以我也不知道谶言是不是真的。我们姑且就当真的看待吧,做最坏的打算总不会有错。”
元曜担忧道:“那万一大洪水是真的,我们有什么办法阻止呢?”
“我不知道呢,光臧国师也在想办法。现在,很多非人也得到了玉方舟现世的消息——非人们也会想办法,毕竟日子过得好好的,谁也不想世界突然被毁灭。”
“白姬,你为什么不去求佛祖和神仙呢?他们法力无边,肯定有办法。”
“唔,轩之,天劫这种事情佛祖和神仙都管不了,而且,他们也不会管,毕竟大洪水又淹不到天界和西天。”
“那这可如何是好呢?”小书生急得绕着玉方舟团团转。
白姬也愁眉不展。
元曜望着玉方舟,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凑过去盯着玉方舟细看。
“轩之怎么了?”白姬问道。
元曜指着玉方舟上层的船舱,说道:“白姬,你看,这玉方舟上的蛇、羊、鸟、兔、牛、马、鱼之类的动物都是成双的,但这白虎只有一只,而且还没有眼睛。”
白姬睨目望去,确实如元曜所言,玉方舟上的动物都是成双成对的,唯独这白虎只剩孤零零一只,而且还没有眼睛。
“轩之的眼神挺好!白虎是蜀山氏的图腾圣物,是战神的化身,少了一只可不是吉兆。”白姬若有所思道。
元曜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白姬,丹阳今天来过缥缈阁了。他家里出了一些怪事。韦夫人去凌霄庵上香,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变得半死不活的,可急坏了韦府上下。还有,丹阳养的老虎帝乙变得行为异常,很是可怕。丹阳火急火燎地找你,想请你帮忙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白姬笑道:“都已经到末日了,谁还管闲事,让韦公子自求多福吧。”
元曜说道:“白姬,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这玉方舟上的白虎与帝乙长得很像。除了毛色不同,它们的形态几乎是一模一样。”
白姬挑眉道:“那我还是去韦府走一趟吧。”
白姬和元曜离开缥缈阁,往韦府而去。韦府在崇仁坊,白姬和元曜抵达韦府门口时,已是下午光景。
元曜说明来意,门仆急忙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韦彦亲自出来迎接,将白姬和元曜带入了垂花堂。
韦德玄有公事去大明宫了,韦非烟守候了母亲大半天,暂时下去歇息了。垂花堂里只剩下几个仆妇在照顾昏死的韦郑氏。
白姬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昏死的韦郑氏。她翕动鼻翼,说道:“有伥的味道。”
韦彦问道:“什么意思?”
白姬说道:“韦夫人这是被伥鬼摄去了魂魄。韦公子,你且别急,带我去看看帝乙吧。”
韦彦愁道:“帝乙还没回来呢,不知道去了哪里。”
“带我去看看关帝乙的地方。”
“好。”
韦彦带白姬和元曜来到燃犀楼,进入一个幽暗的房间,走到关押帝乙的铁笼子前面。铁笼子和铁锁链都已破败不堪,地上还有斑斑血迹,不知道是帝乙的,还是谁的。
白姬弯下腰,用手沾了一点儿血迹,在鼻端嗅了嗅。
“有意思。藏得真够深啊,以前我都没有发现帝乙竟不是普通的老虎。”白姬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韦彦听得心里发毛。
元曜也忍不住问道:“白姬,是不是帝乙杀了人啊?”
白姬没有回答元曜的话,笑着问韦彦道:“韦公子是怎么得到帝乙的?又为什么会给它取名叫帝乙?”
韦彦回想了一下,说道:“帝乙是我在西市从胡人手里买的。买帝乙回来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只十分威猛的白虎,口吐人语,说自己叫帝乙。第二天,我就把买来的老虎取名叫帝乙了。”
白姬喃喃道:“原来,玉方舟的事情早有征兆,看来一切都是缘法。轩之,我们出城去凌霄庵看一看。”
趁着天色未晚,白姬和元曜告辞离开韦府。他们回缥缈阁跟离奴交代了一声,就牵了两匹画里的天马,踏着苍茫的暮色骑马出城了。
凌霄庵位于长安城西南郊,路途不近。元曜一天都在奔波,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
“白姬,今天午饭、晚饭都没有吃,小生的肚子有些饥饿。”元曜拉长了声音道。
白姬笑道:“都快世界末日了,你还吃什么饭,凑合着活吧。”
元曜苦着脸道:“俗话说,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哪怕世界末日,我们也得吃饱不是?”
白姬说道:“轩之暂且忍耐一下,等到了凌霄庵,我们在凌霄庵讨一点儿吃食吧。”
黄昏时分,晚风吹过树林,木叶发出飒飒的声响。林叶深处有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猛兽盯着猎物一般盯着远去的二人二马。
白姬猛然回头。她的眼眸瞬间变成了金色,灼灼如琥珀。
那木叶之间的血红双目一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白姬,怎么了?”元曜奇怪地问道。
“没事。一只兔子跑过去而已。”白姬的笑容缥缈如风。
凌霄庵。
白姬和元曜抵达凌霄庵时,已是暮色四合、星斗如棋了。
凌霄庵早已闭门点灯。白姬和元曜去敲门,好一会儿,才有几个尼姑结伴一起来开门。
元曜定睛一看,那几个尼姑之中,他认得一个中年尼姑,正是上午在韦府见过的慧清。
慧清也认出了元曜,随即一愣,疑惑地问道:“这不是我在韦府见过的元公子吗?”
元曜作了一揖,说道:“小生见过慧清师太。”
慧清望着元曜和白姬,疑惑且戒备地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们来凌霄庵做什么?”
元曜还没开口,白姬已经笑道:“是这样的,韦夫人现在还昏迷不醒。她是在贵庵被妖怪摄了魂魄,韦府请我来贵庵降妖招魂。事不宜迟,我跟轩之就急忙赶来了,还请师太留我跟轩之在贵庵待一晚上。”
慧清不大相信,上上下下地打量白姬,问道:“你……会降妖招魂?”
白姬笑道:“不瞒师太,我是一个女道士。今儿我来得匆忙,没有穿道袍。”
慧清不相信,但看见元曜确实是在韦府见过的,所以也就将信将疑。她说道:“天色已晚,二位又是因韦夫人而来,那就请进吧。”
慧清领着白姬和元曜进了凌霄庵。因为住持师太年迈体弱,已经睡下了,慧清就没有去禀报,做主留下了白姬、元曜二人。
凌霄庵中,尼姑们生活起居的禅房在东院,给香客留宿的客房在西院。因为早上出了韦郑氏的事情,本来在西院留宿的几个香客也都因为害怕而离开了,今天凌霄庵一直闭门谢绝香客。此时此刻,西院的十几间客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整个院落安静得有些可怕。
慧清提着一盏橘红色的灯笼,带着白姬和元曜来到一间十分静雅的禅房前。她有些害怕,说道:“这一间就是韦夫人昨夜住的房间了。”
白姬笑道:“有劳慧清师太领路,今晚我跟轩之就住在此处了。请您告知诸位师太一声,今晚无论西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安心睡觉就是了。”
元曜腹中饥饿,有心想开口讨一些晚饭吃。可是他一路进来,看见凌霄庵关门闭户,料想厨房早就熄了灶,众尼姑也都歇息了,实在开不了口麻烦别人。
慧清心中恐惧,应了白姬一声,战战兢兢地走了。
第四章 帝 甲
白姬并没有走进房间,而是来到了庭院的草地上,在几株凤尾竹下站定,盘腿坐了下来。
元曜跟着白姬,也坐了下来。
“白姬,小生肚子好饿啊……”元曜摸着瘪瘪的肚子道。
“那就……来一点儿吃的吧。”白姬对着虚空,笑道。
元曜抬头四望空寂的庭院,除了几株凤尾竹,一地花草,就是无尽的昏暗。
“白姬,在跟谁说话呢?”元曜好奇地问道。
“嘘!”白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一会儿,虚空中飘来一列吃食,伴随着饭菜的诱人香味。
元曜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从虚空中飘来的两碗热气腾腾的馎饦汤、一盘烤得焦黄的金乳酥、一盘绿油油的煮薤菜、一碟白晶晶的豆蔻笋,还有一个红梅青瓷酒壶和两个杯子。
白姬笑道:“今天是来办正事的,喝酒误事,酒就算了。”
那一个红梅青瓷酒壶和两个杯子居然就沿着原路飞回去了!
元曜吃惊地张大了嘴。
菜肴以及汤勺碗筷都在白姬和元曜面前轻轻地落下,稳稳地摆好了。
白姬盛了一碗馎饦汤,喝了一口,惬意地说道:“春夜风寒,这馎饦汤很是驱寒呢!”
元曜盛了一碗馎饦汤,喝了一口,问道:“白姬,这是谁给我们做的晚饭呀?还是现做的,冒着热气呢。”
白姬笑道:“其实,也是托了轩之的福,才能吃上。轩之忘了谁在凌霄庵出家吗?”
元曜想了想,惊道:“玉鬼公主?!”
一只花狸猫在月亮门外露出半个头,远远地望着元曜,眼睛亮晶晶的。
“呃!多谢玉鬼公主盛情款待!”元曜急忙道谢。
花狸猫十分害羞,激动地跑了。
白姬和元曜开始吃晚饭。元曜十分饥饿,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白姬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不能光顾着吃,还有正事呢。”
白姬放下碗筷,从衣袖里拿出一沓小纸人,对着小纸人吹了一口气。小纸人纷纷飞走,飘然落在地上。
小纸人落在地上,化作了一个个形色各异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过面目十分模糊,在庭院里走来走去。
元曜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的头顶上都在冒着一缕一缕烟雾一样的东西。
元曜一边吃饭,一边问道:“白姬,这些纸人为什么头顶冒烟?”
白姬一边吃饭,一边答道:“那不是烟,是人气,摄魂的伥鬼最喜欢人气了。”
“伥鬼是什么?”
“轩之后半夜就知道了。”
那群纸人在庭院走动了一会儿,就分别去客房了。西院本来空落落的,现在仿佛住满了香客,一下子变得灯火煌煌,人气十足。
白姬和元曜吃完了晚饭,继续坐在凤尾竹的阴影处等着。
白姬静静地结跏趺坐。她衣衫单薄,但也不觉得冷。
元曜吃饱了就犯困,春夜十分寒冷,便去客房抱了一床棉被出来。他把自己裹在棉被里,挨着白姬坐着,时不时地打盹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弦月已经移过了中天,元曜被一声开门声惊扰,从似梦非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但见白姬正盯着某一处,仿佛猛兽狩猎一般,双目灼灼如火。
元曜顺着白姬的目光望去,但见一个高大的男子从一间客房中牵出了一名“女子”。元曜知道那女子是纸人,但那高大的男子是谁?高大的男子头上没有冒烟,明显不是纸人。深更半夜,这男子来尼姑庵里干什么?!
就在这时,另一间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形丰满的女子牵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高大的男子牵着纸人“女子”走到庭院中,他们动作亲密、卿卿我我。身形丰满的女子也牵着纸人“男子”走到庭院中,他们同样动作亲密、卿卿我我。
月光如流水,庭院又很开阔,没有遮挡,元曜看清了那个身形丰满的女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那身形丰满的女子分明就是韦郑氏!
韦郑氏不是躺在垂花堂里昏迷不醒吗,怎么会深夜跑到凌霄庵?她这又是在做什么?
庭院中,高大的男子把纸人“女子”背到了背上。他的动作灵巧得不像人类,几个起落就翻出了西院,不知道去哪里了。
韦郑氏也把纸人“男子”背到了背上。她的动作也十分灵巧,几个起落就翻出了西院,不知道去哪里了。
白姬急忙起身,拉住元曜,飞身追上。
元曜只觉得自己被白姬拉着在天上飞蹿,时上时下,快如疾风。
元曜恍恍惚惚,仿佛在做梦一样。
蹿了一会儿,白姬停了下来,元曜才踏到了实地上。
元曜借着月光一看,这是一片荒山野岭,四周林木错落、怪石嶙峋。
白姬和元曜躲在一块巨石后面,有树枝阴影遮挡着他们。
离白姬和元曜藏身处不远的地方,安静地伏着一只双目通红的巨兽。因为巨兽正好在阴影处,元曜看不清巨兽是什么模样。
高大的男子和韦郑氏把掳来的纸人化成的“人”放在巨兽面前,“人”此刻已然昏迷不醒,男子和韦郑氏则木然地站立着。
那巨兽起身,一步一步朝“人”走去。
巨兽离开了阴影,元曜这才看清巨兽的模样,原来是一只巨大的白虎。
这白虎身形雄壮、威风凛凛,长着一双赤红的血目,森森獠牙利如刀刃,仿佛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白虎俯身嗅了嗅“人”,突然暴怒而起,伸爪将“人”撕碎,咆哮如雷。
“人”被白虎撕碎的瞬间,变回了纸人,纸屑飞扬。
白虎口吐人语,说道:“没用的东西!我叫你们去迷人摄魂,你们竟反被人迷惑,带回了纸人!”
高大的男子和韦郑氏瑟瑟发抖,十分恐惧。
白姬手心泛起一道金光,正欲有所行动,突然一道影从天而降,飞一般地掠到白虎面前。
那道影停立站定,竟也是一只猛虎!这是一只身形矫健的黄色猛虎,双目通红、獠牙森森。这只猛虎与白虎除了毛色不同,五官、形态都长得极为相似,仿佛镜子的两面。
元曜认识这只黄色猛虎,正是帝乙。今天白天,帝乙从韦彦和元曜眼皮底下逃跑,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想到此时此刻竟出现在这里。
一边传来嗷呜声。
另一边也响起嗷呜声。
帝乙与白虎对峙着,互相咆哮嘶吼,仿佛想要吞噬对方。
白虎吼道:“帝乙,都三天了!你还真是没完没了、纠缠不清。你把这一身俗气的黄皮褪掉,我看了扎眼。”
帝乙抖了抖身体,毛皮上闪过一道水纹,黄色的虎皮逐渐变回了光华耀夜的白色。
帝乙也口吐人语,说道:“帝甲,你一上岸就作恶,快把这些伥鬼放了。”
帝甲说道:“原来这些纸人是你搞的鬼。我不过是享用一些人类的魂魄而已,反正他们也没几天可活了。比起将要经历的灾难与痛苦,他们现在被我享用,倒是他们的福气。”
帝乙没有承认纸人的事儿,也没有分辩,只说道:“我追你三夜,是想知道,你也从玉方舟上逃跑了吗?”
帝甲没有正面回答帝乙,说道:“玉方舟漂在海上,又有蜀王的禁锢。我可没有你的机缘,有仙人指引,能够逃上岸逍遥那么多年。”
帝乙的声音有些颤抖,问道:“那么,你此刻在这里,也就是说千妖百鬼之间的传言是真的?玉方舟真的……上了岸吗?玉方舟不是永远上不了岸吗?”
帝甲扑跃而起,一爪将帝乙撂倒。
帝甲踩着帝乙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谁叫你当年逃走?有你在岸上,就是契机,玉方舟迟早会上岸。饕餮的出现,是必然的;饕餮把玉方舟带上岸,也是必然。玉方舟一旦上岸,大灾难会带走所有的生命,只有一部分幸运儿会被蜀王选中,跟我们一样,被囚禁……不,被保护在玉方舟上,生生世世漂荡在海上,永永远远上不了岸。”
帝乙狂怒,随即翻身跃起,将帝甲远远地摔开。帝乙愤怒地扑向帝甲,将利刃般的爪子抵在帝甲的脖子上,咆哮如雷霆:“我受够了待在玉方舟上,也受够了这无尽的囚禁!玉方舟不能上岸,绝对不能,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他们不能死,这个世界不能被毁灭。”
帝甲冷冷地说道:“晚了,玉方舟已经上岸了。这个世界,即将被大洪水淹没,会跟古蜀国一样从此消失。”
帝乙问道:“玉方舟此刻在哪里?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蜀王呢?”
帝甲没有回答帝乙的话。
元曜听着两只白虎的谈话,心中不由得感到恐惧。他转头向白姬望去,却发现白姬竟然施施然走了出去。他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白姬突然出现在眼前,让帝甲、帝乙都吃了一惊,帝乙松开了帝甲,两虎一起朝着白姬龇牙咧嘴,做出攻击的姿势。
帝甲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帝乙神色复杂,问道:“缥缈阁的白姬,你来这里干什么?”
白姬只是微笑,没有答话。
帝甲问帝乙:“缥缈阁的白姬是什么人?她身上有很强大的力量。”
帝乙放松了攻击姿态,说道:“她是四海之主、龙族之王。”
白姬笑道:“我早就不是四海之主、龙族之王了,我只是一个生意人。”
帝乙走到白姬身边,说道:“白姬,我正好有一笔生意要跟你做。”
白姬垂头望向帝乙,金色的双眸对上帝乙血红的双目,一妖一虎的目光交会,仿若流星与闪电。
白姬笑道:“这笔生意太大了,缥缈阁做不下来。”
帝乙问道:“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被大洪水毁灭吗?”
白姬答道:“世界毁灭,非我所愿。”
帝乙哀求道:“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一定有办法阻止谶言。”
白姬望着帝乙,问道:“你是白虎,是蜀山氏的战神,为何如此慈悲?”
帝乙答道:“因为……我喜欢这个世界。”
帝乙的目光之中有日月星辰、有山河万里,也有无尽的温柔与眷恋。
白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愿望’,这么美的‘因果’让人无法拒绝。如果……拯救世界是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但是,一物换一物,你必须付出代价。”
帝乙跪伏在地上,说道:“白姬,只要你能实现我的愿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帝甲因为被忽视,十分不满,咆哮道:“什么因果欲望!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没有谁能逆改谶言、扭转乾坤,连蜀王都没有这个能耐!”
帝乙问道:“帝甲,玉方舟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三天前明明有它上岸的气息,现在却丝毫感觉不到了?照理说,已经三天了,天罚也该开始了,为什么大洪水现在还没有来?”
帝甲答道:“三天前,玉方舟一上岸,我就离开了玉方舟。我循着你的气息来到了长安。玉方舟在哪里,我不知道;洪水为什么还没有来,我也不知道。”
白姬幽幽地说道:“玉方舟在缥缈阁,被我放置在时间荒野之中。在时间荒野之中,时间可以暂时停止,所以天罚还没有到来。不过,时间不会一直停止,玉方舟的时间随时都会重新流动,大洪水也很快就将到来。”
帝乙的眼中充满了忧虑。
帝甲笑道:“这是天罚,也是宿命,谁也逃不了!哈哈哈哈——”
帝乙对帝甲道:“我不打算逃,你也别想逃,跟我回玉方舟去见蜀王。”
帝甲一凛,虎跃而起,想要逃跑。
帝乙尚未追上去,白姬已经拂袖而起,一道金光散作一束光网向帝甲兜头罩去。
帝甲被困在光网之中,不得出路。
“放开我!”帝甲暴怒地挣扎着。
帝乙说道:“帝甲,跟我回去吧,我们是被神明选中的,注定要待在玉方舟上,谁也逃不了。”
“放开我!我绝不回去!”帝甲仍旧暴怒地挣扎着。
“你不必回去。”白姬笑了,她的声音缥缈如风,说道,“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逃出玉方舟。”
随着白姬的话音落下,金色光网里的白虎渐渐消失,白虎的形态化作了一双虎睛,仿佛冰雪在火焰之中融化,那双虎睛在虚空之中也渐渐消失。
“我不要回去!啊——”帝甲的呐喊撕心裂肺,逐渐消散在夜风里。
虎睛在虚空之中消失的那一瞬间,浮荡在幽暗的缥缈阁三楼的玉方舟上。那只失去双目的白虎突然有了眼睛,那双血红的眼睛望着时间荒野,灼灼如火。
帝乙喃喃道:“原来,是幻睛。帝甲还是没有逃出来。”
第五章 天 劫
元曜见可怕的帝甲消失了,才敢走出来。他来到木偶一般静静地站在一边的高大男子和韦郑氏身旁,问道:“白姬,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这是韦夫人吗?”
白姬走到元曜身边,说道:“轩之听过‘为虎作伥’这个成语吗?这个男子应该是被帝甲摄来的魂魄,他又帮着帝甲摄了韦夫人的魂,今夜他和韦夫人又替帝甲摄魂。”
元曜扶额,庆幸道:“幸好今夜我们来到了凌霄庵,而白姬你用了纸人,不然凌霄庵里的师太们就危险了!这位兄台和韦夫人还有救吗?”
白姬说道:“有救。”
白姬将手拂过高大男子和韦郑氏,二人顿时如轻烟般消散。二人消失不见的地方,留下了两粒金丹。
白姬将两粒金丹拾起,说道:“把这魂丹给失魂之人吃下去,魂魄归位,人就好了。”
元曜高兴地说道:“太好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说道:“轩之不必太过高兴,即使这二位现在能救回来,等过几天大洪水来临,就又死了。人类,还真是脆弱呀。”
元曜和帝乙都唏嘘不已。
白姬将两粒魂丹交给帝乙,让它送去给魂丹的主人吃下去。韦夫人的魂丹倒是好送,那名高大男子的魂丹要麻烦一些,因为没人知道他是谁,得循着魂丹的气息去找主人。
白姬跟帝乙约好,帝乙办完这件事情,就去缥缈阁找白姬。
白姬和元曜刚回到凌霄庵的西院,白姬就收回了所有纸人。因为实在太累了,白姬和元曜分别找了一间客房,进去歇息了。
“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晚也得睡足呀。”小书生进入梦乡之前,裹在被子里喃喃自语道。
第二天一早,白姬和元曜就起床了,他们来到佛殿向慧清告辞。
慧清吞吞吐吐地说道:“阿弥陀佛!昨夜,我们住在东院的人都听见西院人声鼎沸,像是住了很多人一样。而且,熄了火的厨房也有人用过,还做了馎饦汤,一堆碗筷盘碟堆在灶上没洗,这也太奇怪了。”
白姬笑道:“怎么可能?想必是师太们听错了。至于厨房,想必是哪位师太深夜饿了去做夜宵吃。”
慧清说道:“也许是这样吧。那二位施主降妖伏魔了吗?”
白姬笑道:“没有降妖,也没有伏魔,不过韦夫人想必已经醒了,师太不必担心韦府会找贵庵的麻烦。”
慧清十分高兴,说道:“阿弥陀佛!实在是太好了!”
慧清盛情留白姬和元曜吃早斋,但白姬和元曜急着赶回缥缈阁,没有心情吃,婉言谢绝了。
元曜想去向玉鬼公主道别。白姬领元曜来到大殿后面的禅房,二人隔着窗户向里望去,只见一个老眼昏花的年迈尼姑正盘坐在蒲团上念经,一只花狸猫蜷在经书上睡得正香。
一看玉鬼公主还没起床,白姬和元曜就没有打扰玉鬼公主,悄悄地退出大殿,出了凌霄庵,骑马回长安城了。
西市,缥缈阁。
白姬和元曜回到缥缈阁,刚走进大厅,就听见后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二人心中感到奇怪,急忙奔向后院。
后院中,一只黑猫正拿着锤子在做木匠活儿,草地上堆满了木料,甚至还有一截巨大的树干。
阿绯坐在桃树下嘤嘤哭泣,哭得梨花带雨。
元曜仔细一看,离奴正在做的东西,虽然还没有成形,但隐约是船的雏形。
黑猫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白姬和元曜,也没停下手上的活儿。
“主人、书呆子,你们回来了。”
白姬黑着脸问道:“离奴,你这是在干什么?”
离奴说道:“主人,离奴在做船呢!听说大洪水快要来了,不仅长安城,连整个世界都会被淹没。离奴寻思着赶紧做一条船,搞不好能逃生。离奴亲自去城外砍了树,整整做了一个晚上,累得我都快散架了。”
白姬的脸更黑了,指着阿绯,问道:“那阿绯在哭什么?”
离奴尚未回答,阿绯已哭着抢答道:“白姬,您可得给我做主,这黑猫说木料不够用,打算把我砍了做船。”
元曜说道:“离奴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木料不够,你去集市上买就是了,砍阿绯做什么?”
离奴说道:“来不及去买了。大洪水随时都会来,船得赶紧做好。反正大洪水来了,阿绯也逃不了,不如伐作木料造成船,还能物尽其用。”
阿绯哭得更伤心了,说道:“你们听听,这黑猫说的是什么话。”
离奴说道:“主人,离奴都打算好了。等大洪水来了,主人、书呆子和离奴就都上船。对了,还有玳瑁,离奴不能丢下玳瑁,毕竟玳瑁是离奴的亲妹妹。唔,如果遇上胡十三郎那只臭狐狸,离奴也把胡十三郎捎上吧。离奴把船做大一些,多存放一些香鱼干,这样我们在洪水中也不会饿死;等大洪水退了,我们就活下来了。”
白姬扶额道:“离奴,就算是末日逃生,你都不忘记带上我跟轩之,这让我很感动。但是,你做船也没有什么用,那可是大洪水,传说中从九天骤降,滔天如洪,一瞬间就会淹没整个世界。”
元曜想了想那场景,也说道:“离奴老弟,先不说你这船来不来得及做好;即使做好了,你这船在大洪水里还没漂起来,估计就被巨浪卷翻了。”
离奴生气地瞪着元曜道:“就你话多,我不带上你了。”
“呃!”元曜不敢再说话了。
白姬走过去安慰了阿绯几句,并且保证不会砍它,阿绯才哭唧唧地回桃树上去了。
离奴问白姬道:“主人,这船还造不造了?”
白姬一边往大厅走,一边说道:“你喜欢造船,那就造着玩儿吧。你别砍阿绯就行了。”
元曜急忙跟着白姬离开了。
离奴站在后院里,想了想,突然一把扔掉了手里的锤子,说道:“爷才不喜欢造船呢!爱怎样就怎样吧!大不了我们一起淹死算了。”
里间中,彩蝶戏牡丹屏风旁,白姬又坐在青玉案旁发呆。
元曜去沏了一壶蒙顶茶,拿了一碟蔷薇糕,送到了白姬面前。
元曜在白姬对面坐下,说道:“白姬,小生想了想,觉得你肯定有办法阻止洪水。”
白姬一愣,问道:“轩之为什么这么说?”
元曜说道:“你是天龙,龙是水神,你又是什么四海之主,对付水应该是你颇为拿手的事情。”
白姬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灭世的大洪水是天劫,我就是八海之主也没有用。”
元曜说道:“那你总得想个什么办法。”
白姬叹了一口气,说道:“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想不出呢。”
就在这时,离奴跑了进来,说道:“末日快来了,怎么也得吃饱了再死,离奴打算做些好吃的。主人、书呆子,你们想吃什么?情况特殊,你们可以不吃鱼。”
白姬说道:“绯羊卷、乌雌鸡羹、樱桃醍醐酪。”
元曜说道:“椒豉鸭、蒜泥蒸肉、团油饭。”
离奴愣了一下,说道:“没想到主人和书呆子胃口还挺好。离奴这就去集市买菜。”
离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主人,昨天晚上‘牛鼻子’派纸人送来了一封信,是给您的。”
“拿上来。”白姬说道。
离奴跑去外面,不一会儿,拿来了一封信。
白姬接过信一看,信封封口处画着符咒。她破开符咒,抽出信纸来,打开发现上面只写了八个字:地母后土,不焚之火。
白姬眼前一亮,红唇扬起月牙一样的弧度,笑道:“不愧是光臧,可惜是个凡人,不然凭他一己之力便可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白姬想了想,将信纸一撕为二,把写着地母后土的那一半装回了信封,留下了写着不焚之火的那一半。
白姬把信封递给离奴,说道:“你买完菜之后,去一趟大角观,把这个交给光臧国师。”
“是,主人。”离奴领命而去。
元曜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白姬,‘地母后土,不焚之火’是什么意思?”
白姬笑道:“‘地母’就是掌阴阳、育万物的大地之母——她是最早的大地之王,主宰大地的山川江河;‘后土’就是大地的土壤之源,汇聚了天地灵气;‘不焚之火’是一种传说中的火焰,据说它永不熄灭,能够焚烧一切坚不可摧之物。”
“这些与大洪水到来有什么关系?”元曜仍旧一头雾水。
白姬笑道:“天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五行相生相克,是为天道。土克水,火克金,光臧国师的意思是拿后土来克制大洪水。”
元曜恍然大悟道:“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是这……能行得通吗?”
白姬笑道:“不知道。我们姑且一试吧。”
元曜又有点儿不明白了,问道:“后土在哪儿?”
白姬笑道:“在地母手中。”
“土克水也就罢了,火克金是指什么?要拿不焚之火烧什么?”
白姬的眼睛亮了,说道:“烧青冥玄铁。后土是被封印的神物,封印它的匣子是青冥玄铁所铸,得把它烧开。青冥玄铁是上古神物,只有不焚之火,才能烧化青冥玄铁,让后土重现人世。”
元曜又不明白了,问道:“那你把光臧国师的信一撕为二,留下‘不焚之火’是什么意思?”
白姬笑道:“拯救世界这种大事情,一个人可干不来。我的意思是光臧国师去找后土,我去拿不焚之火。”
元曜又问道:“不焚之火在哪儿?”
“火祆教。”白姬的笑容有些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这时,帝乙正好按约定来到了缥缈阁。帝乙仍旧是白虎的形态,走进来时,踏地无声。
帝乙一跃而起,踏上了青玉案。帝乙用血红的双目凝视着白姬,问道:“那个男人和韦夫人都已经醒了,我按约定来了。白姬,能带我去时间荒野看一看玉方舟吗?”
白姬答道:“不急。帝乙,如果你真想保护这个世界,那就先跟我去取不焚之火。”
“我们去哪儿取?”
“火祆教。”
“可以。”白虎倏然一变,化作了一名英气勃勃的戎装女子。女子五官娟秀,身披银色铠甲,身形修长而矫健。女子高高地绾起云髻,漆黑的长发如流瀑般飞扬。
元曜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原来,帝乙化人是这般模样,倒像是一个英姿勃勃的女将军!
“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白姬愉快地说道。
“白姬,小生也要去吗?”元曜问道。
“轩之想跟来就跟来,若是不想来,留在缥缈阁看店也行。”白姬笑道。
元曜想了想,还是好奇心胜过了害怕。
“那小生也一起去吧。”
“那我们就出发吧。”
长安,醴泉坊。
白姬、元曜、帝乙跟着一位引路祭司来到建在地下的一个大祭台旁边。
不焚之火就在祭台上的火盘中熊熊燃烧。三翼鸟人贴在穹顶守护着下方的不焚之火。
帝乙焦躁,倏然化作白虎冲向三翼鸟人。白姬见势不妙,便化作天龙冲了过去。三方打了起来。
元曜跌跌撞撞地跑到大祭台上,刚伸出手,火盆中的一簇蓝色的火苗仿佛有生命一般钻入他的手心。元曜握紧拳头,火苗不见了。他跑出地下祭台时,不焚之火熄灭了。
轰隆隆,祭台突然坍塌了……
坍塌的祭台外,一个白衣女子与另一个白戎女子边走边感叹没有取到不焚之火。
就在这时,元曜焦急地跑了过来。他缓缓伸出右手,一团蓝色的烈焰从他手心蹿起。
白姬扬起红唇,笑了。
第六章 荒 野
西市,缥缈阁。
白姬、元曜和帝乙回到缥缈阁的时候,离奴早已买菜回来了,正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做饭。离奴昨晚熬夜打造了一半的船,现在已经被劈成了木柴,变成了灶上燃烧的柴火。
离奴听见白姬回来了,一溜烟儿跑了出去,上来禀报。
“主人,离奴把信送去了大角观,‘牛鼻子’看了信之后,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离奴一个东西,让离奴带给您。‘牛鼻子’说,这是他师父留下的遗物。‘牛鼻子’还说,他是凡人,只能帮到这里了,其他的就靠主人您了。请您务必以苍生为念,阻止这场灭顶之灾。”
白姬问道:“东西在哪里?”
离奴说道:“离奴放在里间的青玉案上了。”
白姬、元曜和帝乙急忙走到里间,只见青玉案上放着一个古朴的黑匣子。
白姬走过去,拿起黑匣子。黑匣子由玄铁铸成,入手沉重而冰冷,上面绘着古老的咒语与玄妙的图腾。
元曜问道:“这是什么?”
白姬笑道:“后土。”
元曜疑惑道:“光臧国师这么快就把后土送来了?咱们去取不焚之火,都花了好一番力气呢。”
白姬笑着摇头道:“我早该想到,光臧能想出以后土克制大洪水,必定是因为他有后土。光臧的师父是李淳风,李淳风手中可有不少仙家的好东西。早知如此,不焚之火就该让光臧去取。他是大唐的国师,祆祠的大祭司都得礼让他三分。他去祆祠取火,易如反掌。我们坐在缥缈阁里喝茶等着就是,白白地跑去打闹、折腾了一场,真是失算了。”
帝乙已经迫不及待了,说道:“白姬,后土有了,不焚之火也有了,我们快去时间荒野找玉方舟吧。”
白姬说道:“跟我来。”
元曜问道:“白姬,小生也要去吗?”
白姬笑道:“不焚之火在轩之手上呢,轩之当然要去啦。”
元曜只好打消了坐着喝茶等待白姬和帝乙去拯救世界的念头。
离奴说道:“主人,离奴跟你一起去拯救世界。”
白姬笑道:“离奴,你还是留下做饭吧。万一失败了,我们也好回来吃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
离奴握紧猫爪,郑重地说道:“主人请放心地去吧,离奴一定尽全力做好这顿最后的晚餐。”
元曜苦着脸道:“离奴老弟,请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白姬、元曜和帝乙向二楼走去。三人进入仓库,来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前,都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白姬望着阶梯的尽头,神色凝重。
元曜望着阶梯的尽头,神色迷茫。
帝乙望着阶梯的尽头,神色复杂。
白姬望着帝乙,温柔地说道:“帝乙,你可要想好,一旦踏上了这楼梯,无论成败,你都回不来了。”
元曜心中一凛。通过之前凌霄庵外帝甲和帝乙的谈话,元曜知道帝乙是玉方舟上的一只白虎。帝乙好不容易从玉方舟上逃出来,现在却主动要去找玉方舟,还要阻止大洪水,拯救世界。这等于是帝乙放弃了自由,走上了一条无比艰辛的死路。
帝乙沉思了一会儿,神色坚定。
“从玉方舟上岸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能保全这个世界,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贡献。”
“那就走吧。”白姬拿着后土,踏上了楼梯。
元曜是凡人,即使眼看着楼梯在脚下,也没法儿走上楼梯。
帝乙化作一只矫健的白虎,驮着闭着眼睛的元曜,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楼梯。
元曜只觉得耳畔呼呼生风,不多一会儿,就感到帝乙停下了脚步。
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昏蒙的时间荒野中。
玉方舟静静地飘荡在不远处的虚空之中,仿佛漂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
元曜发现玉方舟跟上次看见时有微妙的不同,船舱各处竟像是裂开一般,呈现出金红色的纹路。那纹路之中隐隐透出血红的光芒,十分不祥。不祥的纹路组成一个一个齿轮的形状,齿轮上布满了诡异的图腾,看上去让人莫名地胆战心惊。
玉方舟上的齿轮纹路在以极慢的速度旋转。
白姬的神色变得更加沉重了。
“糟了,天劫已经开始了!”帝乙用力地将利刃一般的爪子顿在地上。由于帝乙太过用力,虎爪上甚至渗出了血迹。
白姬结了一个五行诀的手印,虚空之中突然布满了金色咒文。这些咒文飞快地移动,形成一个流水一般的圆形空间。
玉方舟、白姬、元曜和帝乙都被包围在五行诀的结界之中。
白姬望着玉方舟,大声说道:“蜀王陛下,您来缥缈阁这么久了,天劫之轮都开始转动了,您还不肯现身一见吗?”
白姬的声音落下,玉方舟上发出万道光芒。光芒之中,走出来一名魁梧的男子和一群动物。
蜀王高大魁梧、大眼直鼻、方颐大耳,头戴七色鸟羽王冠,身穿左衽长袍,脚上佩戴着银镯。那一群动物之中有白虎帝甲,有猎豹、巨蟒、熊、麋鹿、鳄鱼、羊、马,还有一群神鸟。
蜀王身边的动物种类繁多,但每种动物都只有两只,一公一母。白虎只有帝甲一只,因为帝乙在白姬身边。
白姬望着蜀王,蜀王也望着白姬,他们站在时间荒野之上,因为世界的存亡而对峙,谁也不肯低头。
帝乙被蜀王的威严所震慑,连忙伏地道:“帝乙参见蜀王陛下。”
蜀王冷冷地俯视着逃走的白虎,声如洪钟:“你这个逃奴还知道回来?”
帝乙垂目道:“帝乙自知罪不可赦,愿意领受任何惩罚。但是,蜀王陛下,您为何如此狠心,为了追拿帝乙,竟然让玉方舟上岸?您明知玉方舟既是救赎的希望,又带着灭世的诅咒。玉方舟一旦上岸,这个世界就会被大洪水淹没,如同古蜀国一样。您为何如此铁石心肠,让这个世界遭遇跟古蜀国一样的灭顶之灾,让这个世界的生灵承受死亡的痛苦?”
蜀王冷冷地说道:“孤才不管这个世界!孤只知道,玉方舟上的生灵都是孤救出来的,一个都不能少!毁灭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是你啊!帝乙,你不逃离玉方舟、不来到这个世界、不来到这个长安城,玉方舟是没有办法跟来的。”
帝乙的双目竟流出血泪,痛苦地说道:“我悔不当初!如果知道会有今天,我宁愿被囚禁着,忍受着不能自由的痛苦,也不来这个世界。蜀王陛下,您曾经是一国之王,也曾经那么爱您的子民、您的苍生。我以为您有慈悲之心,不会以毁灭一个世界的代价来追拿区区一个我。”
蜀王又冷冷地说道:“玉方舟上的生灵都是孤救出来的,一个都不能少。你们跟着孤,乖乖地待在玉方舟上,才能得到救赎。帝乙,孤对你有救命之恩,在玉方舟上也从未亏待你,你为什么要逃跑?”
帝乙痛苦地说道:“一开始,我很感激您,是您在大灾难到来之前挑选了我,拯救了我的生命,让我逃过了跟同类一起死亡的宿命。可是,大灾难过去了,我们也没办法靠岸。因为玉方舟被上天诅咒了,永远漂在大海之中,永远靠不了岸。永远在玉方舟上活着,我感觉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更痛苦的折磨。我受够了,想要离开,想回到人世间,想在开满杜鹃花的山林间奔跑。我喜欢薜荔与藤萝的颜色,更爱山谷之间潺潺流动的溪水。我不想永远漂在海里,不想被困在孤舟之中。我在梦中遇上了神仙,他见我可怜,指点我逃走。我达成了夙愿,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蜀王陛下,您并没有亏待过我,可我想要自由。”
蜀王疯狂而愤怒地说道:“自由?自由就是死!玉方舟没有被上苍诅咒,它是被上苍保护的,你们都是被孤保护的!人世间充满了灾难,迟早会被毁灭,你们待在玉方舟上才安全。孤没有囚禁你们,而是在保护你们;孤爱着你们,你们是孤最后的子民。”
蜀王的情绪剧烈波动,而玉方舟上布满诡异图腾的血红齿轮开始加速运转,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好了!没时间了!”白姬惊道。
元曜忍不住大声说道:“蜀王陛下、帝乙,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小生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拯救世界这件正事办了?”
蜀王恶狠狠地说道:“已经晚了,天罚已经开始了。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天罚!”
白姬把黑匣子高高举起,说道:“也许没有人能够阻止天罚,可我,不是人。”
黑匣子飘浮在半空中,在昏暗的时间荒野中发出了沉沉幽光。
“轩之,不焚之火。”白姬朗声道。
元曜闻言,急忙将一直紧握着拳头的右手伸出来,展开了五指。
他的掌心燃烧着一朵火焰之花。
白姬念着咒语,将手指指向他掌心的花。
蓝色的烈焰升腾而起,仿佛有生命一般,离开了元曜的手掌,卷向半空中的黑匣子。
元曜觉得手心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掌心竟被烧煳了。可是他此刻也顾不得叫疼,只担心世界的安危。他忧心如焚地望向半空中的黑匣子。
黑匣子被不焚之火团团包围。慢慢地,青冥玄铁被熊熊火焰逐渐熔化,黑匣子上的符咒封印逐渐消失。
与此同时,玉方舟上的血红齿轮飞速运转起来。
蜀王望着黑匣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这是……后土?不行,你们这样做会毁了玉方舟!”
蜀王暴怒而起,身边的虚空之中顿时出现两柄巨大的战斧。
蜀王抡起战斧,向黑匣子砸去。
白姬翩然而至,只是微微一拂袖,蜀王和他的战斧还没触碰到黑匣子,就远远地摔了出去。
蜀王狂怒,站起来拿着战斧冲向白姬。
“别闹,我可不跟人类打。”白姬笑了,轻轻一勾手指,蜀王又一次被狠狠地摔开。
元曜忍不住问白姬:“你为什么不跟人类打?”
白姬笑道:“我好歹也是龙族之王,曾经打遍三界六道无敌手。我不跟人类打斗,就跟人类不会跟蝼蚁打斗是一个道理。就算我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
元曜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
蜀王被摔了两次,更加暴怒了,咆哮着对玉方舟上的神兽们下令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杀了这条龙,保护玉方舟!”
第七章 方 舟
玉方舟上的神兽们得令,一起向白姬、元曜和帝乙逼过来。
白虎帝甲、猎豹、黑熊和犀牛在嘶吼,巨蟒、鳄鱼和蜥蜴咝咝而鸣,而秃鹰、斑鸠和鬼鸮展翅而翔,所有的神兽都妖化成攻击的姿态。
神兽们一步步迫近,神情凶恶,似乎要将白姬、元曜和帝乙撕碎。
帝乙嗷呜一声,龇牙咧嘴,咆哮着摆出攻击的架势。
元曜冷汗直冒,心中暗自思忖:白姬虽然厉害,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这些妖兽数量多,毕竟这些妖兽蜂拥而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打起来,白姬可以自保,帝乙也可以自保,他可就完蛋了,不知道会丧命在哪只猛兽的利爪之下。
元曜正盘算着,那群妖兽却已一跃而起,发动了进攻。
白姬一点儿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念着咒语。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群妖兽竟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定格在了半空之中,还保持着凶恶的攻击姿态,只是完全动弹不了。
一滴冷汗滑过元曜的额头。
“白姬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帝乙忍不住问出了元曜心头的疑惑。
白姬笑道:“你忘了这是在哪里吗?这可是我花了三千年才做好的时间荒野,时间荒野汇聚着过去与未来,可以定格时间。我只是把它们定格在刚才发动攻击的那一瞬间而已。”
蜀王暴怒如雷,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冥玄铁被不焚之火熔化,后土从黑匣子之中逐渐显露出来。
玉方舟上的血红齿轮仍在飞快地旋转着,如疾风一样。
突然之间,血红齿轮停止了运转,在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之后,玉方舟上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洪水。
而此时此刻,青冥玄铁还未燃烧殆尽,后土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解开。
糟了!大洪水竟比后土先到一步!元曜心中暗道糟糕,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上。
“你们迟了一步,天劫不可逆转!哈哈哈哈——”蜀王疯狂地大笑起来。
眼看着大洪水将要汹涌而出,吞没整个世界,帝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白姬却没有放弃,化身为一条巨大的白龙,昂首咆哮而起,一跃冲天。
白龙身体如灵蛇,犄角如珊瑚,利爪如镰刀,须鬣如枪戟。
白龙身上遍布金色与冰蓝色交织的火焰,照亮了幽暗的时间荒野。白龙的瞳孔金光灼灼,突然扑向玉方舟,须鬣戟张,张开巨口,将涌向人世间的洪水吞入口中。
滔天的洪水被吸入白龙腹中。
然而,洪水越来越大,如成倍膨胀的猛兽。不一会儿,就像是天上破了一个大窟窿一样,大洪水以无法遏制之势汹涌而出。
白龙十分吃力,不断地吞噬着涌向人世间的洪水。白龙的肚腹根本承受不了那么多的水,眼看着肚子被撑得越来越大,如同一个圆球一般。
白姬再喝下去,肚子会不会被洪水撑爆?元曜十分担心,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去堵住那个窟窿,以免白姬遭受这样的折磨。可是他无能为力。
白龙的表情十分痛苦,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但还是坚持吞噬洪水,逆天而行。
蜀王有些动容,他停止了狂笑,静静地看着正在吞水的巨龙。
帝乙早已看不下去,一跃而起,冲向不焚之火。帝乙忍着剧痛把爪子伸入火焰之中,将剩下的三分之一带着滚烫熔浆的青冥玄铁从后土之上扒开。
火红的玄铁熔浆烧灼了帝乙的右爪,虎爪上皮肉皆烂,只剩森森白骨。帝乙承受着烈焰蚀骨的痛苦,表情扭曲,额上汗如雨下。
后土破封印而出,如同一股滚滚浊流,冲向滔天之水。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后土所过之处,遏止了水势,大洪水被吸入土中,不再成灾。
天上的巨龙松了一口气,因势利导,将后土引向玉方舟。
后土将玉方舟包围,土壤都涌进了船舱各处金红色的纹路中。随着后土没入其中,金红色的纹路逐渐消失。当后土填满不祥的纹路时,血红的齿轮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玉方舟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安静地飘浮在时间荒野之中。
元曜定睛望去,觉得玉方舟的模样虽然没有变化,但似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诡异了。
白龙翩然落地,化作了一名衣带纷飞的白衣女子。
白姬捂着肚子,看上去很难受,恐怕是水喝多了。
元曜急忙跑过去搀扶她,关切地问道:“白姬,没事吧?”
白姬摆摆手道:“至少三个月,我不想再喝水了。”
帝乙忍着虎爪化白骨的剧痛,向白姬投去感激的目光。
白姬挥了挥手,一道白光闪没,白虎帝甲、猎豹、黑熊、犀牛、巨蟒、鳄鱼、蜥蜴、秃鹰、斑鸠和鬼鸮之类的神兽也能动了。神兽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蜀王难以置信地望着白姬,心想:她竟然真的逆天改命,阻止了这一场人间的大灾难!她为什么能够做到,为什么要不顾性命地做这一切?!
蜀王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了人间做到这种地步?你有时间荒野,就算大洪水来了,也不会死,缥缈阁也不会被毁掉。你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人间不顾性命到如此地步?”
白姬笑道:“因为……我亦人间客?”
蜀王震惊了,低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之间,白姬之前结下的五行诀结界飞速扭曲起来,结界以玉方舟为圆心逐渐缩小。
白姬说道:“不好!玉方舟的时间又开始启动了!蜀王陛下,您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任由玉方舟在这时间荒野里毁灭,您跟玉方舟上所有的子民一起灰飞烟灭;二是我打开一条通往东海的路,您和所有的子民马上回玉方舟上,我送你们离开!马上走!刻不容缓!”
神兽们听了白姬此话,受了惊吓,纷纷化为玉兽回到玉方舟上。
蜀王心情复杂地望了白姬一眼,叹道:“孤枉为人王,竟还不如一条龙妖能体谅人间疾苦、怜悯苍生。”
蜀王也化作一道光芒,回到了玉方舟上。
“白姬大人,谢谢您。再见了。”帝乙伏地向白姬行了一礼,道了一声感谢,又说了一句永别,也化作了一道光芒,回到了玉方舟上。
五行诀结界越缩越小,眼看着结界缩小至玉方舟大小时,白姬单膝跪在地上,念着咒语,手心光芒越发耀眼。
轰隆隆一声,白姬以手劈地,一条金芒旋转的通道破开时间荒野,通往不知名的悠远之地。
玉方舟倏然启动,驶向白姬劈开的通路,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元曜最后一次望向这一艘带来灭世诅咒也带去复苏救赎的玉方舟,只见三层船舱上的祭祀立人、神人头像、玉琮、神兽、蛇、羊和虎也都回过头来望着他。神坛周围的四只神鸟发出悠长的鸣叫,仿佛是玉方舟再一次启程的号角。
玉方舟越驶越远,直到看不见了。
茫茫沧海孤帆远,从此方舟不渡人。
玉方舟消失的一瞬间,白姬在时间荒野上劈开的通路也消失不见了。
白姬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整个世界的重量。她吃力地站起来,对元曜笑道:“轩之,我肚子饿了。离奴的晚饭想必也做好了,我们回去吃晚饭吧。”
元曜一惊,问道:“你喝了那么多水,还吃得下饭?”
白姬一听见水,就恶心地说道:“轩之不要再提水了,我好想吐。”
元曜闭着眼睛,伸手扶着白姬走出时间荒野,回到缥缈阁。
白姬看见元曜的手心被不焚之火烧得皮肉焦黑,有些动容。
“轩之,我见你平时有一点儿疼痛就哎哟哟地叫唤,今天手都烧成这样了,怎么不喊疼?”
元曜笑道:“不疼的,比起你和虎大姐受的苦,小生这一点儿伤不算什么。”
白姬笑道:“你伤成这样,不疼是假的。”
元曜又笑道:“白姬,虽然虎大姐已经向你道谢了,但小生仍旧要谢谢你救了这个人间。”
“轩之不必客气,我只是为了帝乙的‘因果’而已。”
“白姬,其实你喜欢这个人间,对不对?”
“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只是为了‘因果’。”
“你就不要嘴硬了。要是不喜欢这个人间的话,你为什么会说‘我亦人间客’?”
“我随口一说而已。”
说话之间,白姬和元曜已经到了缥缈阁二楼。
“白姬,小生先下去告诉离奴老弟不会有大洪水了,免得离奴老弟担心!”元曜一睁开眼睛,就兴高采烈地跑下楼去了。
白姬扶着楼梯的栏杆,望着小书生跑下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大洪水来了,我能带走缥缈阁,能带走离奴,却带不走轩之。因为轩之是这个人间的人,所以我必须拯救这个人间啊!”
缥缈阁,后院。
白姬、元曜和离奴围坐在梨花木案前吃晚饭。绯羊卷、乌雌鸡羹、樱桃醍醐酪、椒豉鸭、蒜泥蒸肉、团油饭、鲂鳞切鲙、杂鱼炖豆腐和清蒸大草鱼,各种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
因为不用再担心世界末日,白姬、元曜和离奴都兴高采烈,胃口也非常好。
元曜望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白姬,说道:“白姬,还是少吃一点儿吧。你之前喝了那么多水,现在又吃这么多,别撑坏了肚子。”
白姬笑道:“轩之不必担心,饭菜是装在另一个肚子里的。”
元曜疑惑道:“龙难道还有两个肚子不成?”
白姬吃了一口绯羊卷,笑道:“轩之有所不知,龙有一百零八个肚子呢。”
“不会吧?!”元曜吃惊地张大了嘴,筷子都从手上掉落了。
白姬笑道:“逗轩之玩儿呢。”
元曜生气地捡起筷子,吃了一口蒜泥蒸肉,说道:“请不要愚弄小生!”
离奴问道:“主人,那玉方舟去哪里了?”
白姬说道:“回海里了。”
离奴又问道:“它还会上岸吗?”
白姬说道:“我希望不会,不然又得拯救一次世界。下一次,我可没有这么幸运能找到后土了。”
元曜问道:“那虎大姐不会再回来了吗?”
白姬叹了一口气,说道:“帝乙不能再回来了。帝乙得永远留在玉方舟上,这是帝乙付出的代价。”
元曜喃喃道:“可是,丹阳还在等着它回燃犀楼呢。”
一想到帝乙那么喜欢这个人间,却为了拯救这个人间而不得不永远离开,被囚禁在玉方舟上,失去自由,元曜就没有吃饭的胃口了。
猛虎尚且如此慈悲,怜悯苍生、拯救无辜,而人呢,人不应该以更加慈悲和感恩之心来对待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生命吗?
“以前,我总是很害怕帝乙,每次在燃犀楼看见帝乙就绕道走。早知道帝乙这么善良,我以前就该多跟帝乙相处一下了。帝乙看上去很凶,其实却有一颗慈悲的心。”
“轩之忘了,帝乙咬过你吗?”
“那是帝乙吓唬小生啦!如果帝乙真想咬小生,小生也不会还活着了。”
“这倒也是。”
离奴说道:“既然世界还没到末日,离奴不得不说一句话了。”
白姬和元曜好奇地望着离奴。
离奴顿了顿,说道:“从今以后,缥缈阁还是吃鱼。”
白姬和元曜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地吃桌上的绯羊卷、乌雌鸡羹、樱桃醍醐酪、椒豉鸭、蒜泥蒸肉和团油饭等美食,因为以后就吃不到了。
第八章 尾 声
草长莺飞,艳阳高照。
西市,缥缈阁。
一大早,元曜被离奴使唤去集市买菜。他买完菜回来,发现白姬特别高兴。
原来,白姬放在洛阳的货物被送来了缥缈阁,好像是陶五送来的。元曜回来时,陶五已经走了。陶五这个名字他听过很多次,却一直没有见过,这一次又错过了。
白姬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使唤离奴把货物分类归置,珍珠、珊瑚、砗磲和龙涎香之类的宝物一部分被放置在了货架上,一部分被收进了二楼仓库,另有一些不知名的贴着封印的宝物被放进了井底仓库里。
元曜也想见识一下这些四海奇珍。他急忙去厨房放下菜篮子,跑回来帮白姬一起归置。
白姬正在摆弄一个磨盘大小的血红珊瑚,看见元曜来了,说道:“轩之啊,我总觉得四海里的宝物越来越不如以前了。”
元曜从未见过如此美的血珊瑚,说道:“这已经很好了呀。”
白姬叹道:“以前送来的血珊瑚啊,砗磲啊,都有一面墙壁大小,现在只有磨盘大小了,成色也不好;以前送来的东珠、夜明珠、黑珍珠和金珍珠都有拳头大小,现在送来的这一堆珠子,都只有拇指大小,成色也一般。”
元曜低头望向地上,地上滚满了各色珍珠,大多数都是拇指大小,有几颗有拳头大小,圆润光滑、色泽饱满。
这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啊!元曜心想。
“你也太挑剔了吧,小生觉得这些就挺好了。”
“轩之不识货。”白姬生气地说道。
“白姬,四海每十年就给缥缈阁运送宝物上岸,这些年来都运送多少了。海底哪有那么多墙壁大的珊瑚、拳头大的珍珠,他们也尽力了,你不必为难他们。”
“轩之有所不知,四海之中的珍宝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他们越来越敷衍,只是因为我很久没有回海里了。我的威信已经不如当年,显赫的声威在龙族之中已经逐渐消失、不复存在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白姬,不必担心,终有一天,你一定能重归海里。”元曜安慰白姬道。
白姬望着远方,眼神锋利如刀,红唇扬起月牙般的弧度。
“我不仅要重归海里、不仅要成佛,还要……”
“轩之——轩之——”一个人大喊大叫地跑进缥缈阁,打断了白姬的话。
来人是韦彦。他跑得满头大汗,还抱着一只小老虎。这是一只还没满月的小虎,仿佛一只猫,全身毛色金黄,额头带着“王”字,两只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原来是丹阳。”元曜笑道。
白姬盯着韦彦怀里的小老虎。
韦彦看见一屋子珊瑚和砗磲,以及一地珍珠,眼睛亮了。他笑道:“白姬,又弄了不少好东西啊。”
白姬笑道:“韦公子挑几样喜欢的买回去吧。都是老友,我给你最低价。”
韦彦愁道:“我最近手头紧,买不起。白姬,还是留着好东西去宰别人吧。”
白姬以袖掩面,说道:“韦公子说笑了。”
元曜笑道:“丹阳,你怎么有空来缥缈阁,韦夫人可安好?”
韦彦说道:“二娘已经醒了。不过,帝乙一直没有回来,我十分挂念它,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想到帝乙,白姬和元曜都有些神色黯然。
元曜说道:“也许帝乙去了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丹阳不要太过记挂。”
韦彦说道:“对了,轩之,我是特意来给你看看小帝乙的。你看,这是小帝乙。”
元曜望着韦彦怀里的小老虎,问道:“这是……你新买的老虎?”
韦彦摇头道:“不是我买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太过记挂帝乙,昨天晚上就在帝乙的笼子边守着,以为帝乙会回来。我在铁笼边睡着了,今天早上就看见这只小老虎在笼子里。这肯定是帝乙回来了!所以我叫它小帝乙。我吃过早饭就赶紧抱着小帝乙来给你们看一看,因为小帝乙出现得有点儿奇怪,会不会是妖怪?”
元曜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只小老虎莫非真是帝乙?帝乙不是在玉方舟上吗?难道帝乙又逃回来了?玉方舟会不会又跟着帝乙来到岸上?这一次,玉方舟会不会又给人间带来灭顶之灾?
白姬伸手逗弄韦彦怀里的小老虎,笑道:“韦公子,这小老虎跟你有缘。放心吧,它不是妖物,不会给你带来灾祸,你可以安心地养着它。”
小老虎伸出右爪跟白姬玩耍。元曜吃惊地发现小老虎的右爪竟是雪白色的,与它的毛色格格不入。
当时在时间荒野,帝乙为了能早一点儿给后土破除封印,不惜以右爪去碰正被不焚之火灼烧的青冥玄铁,赤红的铁浆灼烧了它的右爪,熔化了皮肉,只剩森森白骨。
这只小老虎真的是帝乙!一定是帝乙!元曜在心中吼道。
“太好了,这我就放心了!我一定好好养着小帝乙。”韦彦开心道。
因为见白姬和元曜正忙着归置货物,韦彦也不便多留,就抱着小帝乙告辞了。
韦彦刚一离开,元曜就忍不住问道:“白姬,这小老虎是不是帝乙?”
白姬说道:“是,也不是。帝乙还在玉方舟上呢。”
元曜一头雾水,说道:“小生不明白。”
白姬笑道:“这只小老虎是帝乙的血肉和帝乙对人间的深深思念所化。轩之可以把它看作帝乙留在人间的右爪。”
“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元曜又想到了什么,急道:“小帝乙不会引来玉方舟吧?”
白姬笑道:“难说。也许会引来,也许不会。不过即使小帝乙会引来玉方舟,那也是几千年以后的事情了,轩之是赶不上了,也就不必替后人操心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生还是很担心将来大洪水会到来,世界会毁灭。”小书生忧心忡忡道。
“蜀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个世界迟早会毁灭的——只有毁灭,才有新生。这是玉方舟存在的意义,也是整个婆娑世界的意义。”
“小生不想明白那些玄妙难解的意义。小生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够永永远远地存在,大家能够永永远远地活下去。不会有毁灭、不会有死亡、不会有痛苦,也不会有悲伤。”
小书生望着白姬,眼神明亮如星辰。
白姬望着小书生,笑道:“轩之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啊。”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珍珠四处滚动,风吹到砗磲上发出的回音,仿佛玉方舟上神鸟悠长的鸣叫。
第二折 人皮伞
第一章 依 柳
长安,缥缈阁。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缥缈阁的后院中,白姬躺在美人靠上晒太阳;元曜坐在草地上读书;离奴去集市买鱼了,还没有回来。
因为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太过舒服,白姬渐渐地睡了过去。
“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小书生摇头晃脑道。
刚入眠的白姬被小书生读书的声音惊醒,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小书生继续摇头晃脑道。
“子曰:不能吵人睡觉。”白姬皱眉,也摇头晃脑道。
元曜一愣,挠头道:“小生怎么不记得子有这样曰过?”
白姬笑道:“子一定有这样曰过,不信轩之找一下。”
元曜闭嘴,捧起《论语》,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地翻找这句话。
元曜安静下来了,白姬惬意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白姬刚刚入眠,又一阵吵嚷声突然响起,再次把她惊醒。
“奇怪,缥缈阁里的人呢?轩之?轩之在哪儿?”韦彦一路疾步走到了后院,一边走,还一边喊元曜。
“丹阳,小生在这里呢!”小书生停止翻书,抬头道。
韦彦看见白姬和元曜在后院晒太阳,一摇折扇,笑道:“白姬、轩之,你们好生舒服,生意都不做了,在后院享清福。”
白姬打了一个哈欠,坐起身来,笑道:“春困秋乏,阳光又这么好,少不得忙里偷闲躲个懒。韦公子既然来了,我得起来好好招呼。”
韦彦笑道:“不用,你睡你的,我是来找轩之的。”
元曜一听这话,问道:“不知丹阳找小生有何事?”
韦彦笑道:“今天曲江池有一个踏春会,是凤阁做东办的,广邀长安有才之士。听说,一些新晋的文臣武将都会参加。难得有此盛会,又是群英荟萃,我带轩之去见识一下,结交一些良师益友。”
元曜一听见有很多有才之士,十分神往,合上了《论语》,说道:“学贵得师,亦贵得友,小生很想去见识一番。”
韦彦苦着脸道:“白姬,今天借轩之多少银子?”
白姬笑道:“赶紧带轩之走吧。今天借轩之不收钱,我只求睡一个清静觉。”
于是,元曜就跟韦彦走了。
白姬打了一个哈欠,继续瘫在美人靠上睡觉。这一次她很快入眠,睡得十分香甜。
曲江池,芙蓉园。
春风拂面,草长莺飞,曲江池畔桃红柳绿、彩蝶翩飞。
凤阁在芙蓉园里举办了一场热闹非凡的踏春会。与会者尽是长安城里的有才之士,当然也不乏达官显贵,更有不少红粉佳人。
踏春会上,有人对着曲江池赏景饮酒,搜肠刮肚地吟哦诗篇;有人在挥毫泼墨,就着如画的春景绘制丹青画卷;有人在凝神倾听红粉佳人的琵琶曲;有人三五成群地高谈阔论,抒发一些对朝廷时政的看法;还有一些窄袖胡服的武人在切磋拳脚。
韦彦带着元曜一路穿过人群,不时地遇见一些同僚,停下来互相打个招呼。二人在人群里东看看、西瞅瞅,正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突然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的依柳亭里向他们挥手打招呼:“轩之、姓韦的,这边!”
元曜定睛一看,原来是裴先。
裴先,字仲华,现任左金吾卫大将军。裴先是韦彦的表哥,但是一向与韦彦不和,是死对头。裴先不喜欢韦彦,却很喜欢元曜。
元曜高兴地说道:“仲华兄,你也在这里!”
韦彦不高兴地问道:“姓裴的,你也在?”
元曜和韦彦走向裴先,裴先把二人迎进依柳亭中。依柳亭之中,有五六个穿着胡服的男子正坐着饮酒,席间谈笑风生。他们都高大魁梧、配着刀剑,看样子似乎是武人。
裴先将元曜、韦彦和在座的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原来在座的都是大唐武将,有怀化将军、有上都尉,也有金吾卫。礼毕,大家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文人在一起聊诗词歌赋,武人在一起自然免不了切磋拳脚。谈得兴起时,姓张的怀化将军跟姓赵的上都尉开始在依柳亭前面的空地上比画拳脚。
裴先对韦彦笑道:“不如……我们俩也比画比画?”
韦彦一听,冷哼道:“比画就比画,谁怕谁?”
裴先和韦彦恨恨地望了一眼对方,起身走出依柳亭。
元曜担心韦彦挨揍,急忙大声道:“丹阳、仲华,切磋武艺而已,点到为止,不能伤人。”
裴先笑道:“轩之放心,我下手有分寸。”
韦彦不高兴道:“嘁,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裴先和韦彦去空地上打架了,元曜一个人坐在几个武人之中,因为插不上话,觉得有些无聊。
这时候,与元曜同坐的武将们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他们将目光投向了西北方向,窃窃私语起来。
元曜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十分瘦削的男子朝这边走来。那男子穿着一身圆领窄袖的胡服,足蹬乌云靴,也佩戴着长剑。
不知道为什么,元曜望见那男子时,背后蓦然腾起一阵寒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众武将低声道:“快看,那就是新晋的明威将军刘晋鹏。”
“听说,他战功彪炳,在安西都护府把回鹘人打出了龟兹,收复了安西四镇。”
“真是前途无量,令人羡慕!”
“还有更令人羡慕的——他这次回长安不仅被武后封为明威将军,还抱得美人归了呢!”
“什么情况?”
“光禄大夫沈自道看上了他,要把女儿沈筠娘嫁给他呢!沈筠娘可是才貌双全的名媛,既知书识礼,又美若天仙。多少仕宦子弟排着队去沈府提亲,沈大人都看不上,唯独看中了刘将军。”
“哎呀,真让人羡慕啊。”
“那他这次回长安了,还会回安西都护府吗?”
“估计成完亲了会回去吧。”
元曜听得一头冷汗,只道是文人扎堆爱说长道短,想不到武人扎堆也一样。
刘晋鹏本来是沿着大路经过,但是看见了依柳亭里的众人,就转道走了过来。
众人见刘晋鹏走了过来,急忙闭嘴,站起身来。
元曜也急忙站了起来。
张将军、赵都尉见刘晋鹏走了过来,停止了切磋,抱拳跟他打了个招呼。裴先和韦彦也停止了打架。裴先似乎跟刘晋鹏熟识,扔下被揍得躺在地上的韦彦,笑着跟刘晋鹏一起走向了依柳亭。
刘晋鹏走近了,元曜突然觉得一阵寒气从脚底蹿到头顶,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哆嗦。
刘晋鹏的年纪不过三十上下,面长鼻广、印堂狭窄,嘴唇薄如一条直线,嘴角微微下垂。刘晋鹏的身形十分瘦削,五指细长而弯曲,仿佛是鹰爪。
刘晋鹏向大家拱手行礼,说道:“今日风和日丽,诸位同僚一起赏春饮酒,好雅兴、好快活。”
众人也向刘晋鹏行了一礼,寒暄了几句。
张将军笑道:“我们也是闲来无事,来这踏春会凑个热闹。刘将军坐下来一起喝几杯?”
刘晋鹏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刘某也很想和诸位一聚,但是刘某已经先和沈大人说好了一起踏春。刘某过来向诸位打个招呼,还得去赴沈大人之约。”
赵都尉笑道:“陪泰山大人踏春自然比与我等闲人喝酒更重要。刘将军请自便、请自便。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众人也笑了起来。
刘晋鹏笑道:“还不是泰山大人。刘某跟沈小姐尚未成亲、尚未成亲。”
张将军笑道:“沈大人对刘将军青眼有加,叫泰山大人也是迟早的事情。刘将军,大喜的日子可别忘了请我们去喝一杯喜酒。”
众人纷纷附和,要去喝刘晋鹏的喜酒。
刘晋鹏打了个哈哈,笑道:“刘某一定请诸位、一定请诸位。刘某还要去赴约,就先告辞了。”
众人又行了一礼,刘晋鹏转身离开了。
刘晋鹏走了,元曜却还是觉得很冷,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哆嗦。
韦彦见了,觉得有点儿奇怪,小声对元曜道:“轩之,怎么了?”
元曜小声道:“丹阳,不觉得突然变冷了吗?”
韦彦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道:“哪里冷了?这春日的暖阳还让人热得有些冒汗呢。”
元曜觉得越来越冷,仿佛有谁对着他的脖子吹寒气。他蓦地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刘晋鹏走了之后,众武将又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议论。
“你们知道吗?这刘将军虽说骁勇善战,但是他打起仗来,行军经过之处,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我也听说过,他打起仗来,以杀人为乐。”
裴先和韦彦看出来小书生不大对劲儿,关切地问道:“轩之,你这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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