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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天涯三大奇书”之一、上海电影节IP百强榜前十作品,白姬绾豆瓣8.6分高口碑志怪奇幻之作,影视剧已签约。
2.狡诈美艳的龙女·白姬VS贪吃傲娇的黑猫·离奴VS憨直善良的书生·元曜。
3.奇珍异宝,百鬼夜行,七情六欲,盛唐幻影。一龙女,一黑猫,一书生,带你走进缥缈阁,游历东方志怪诡谲世界。
4.《缥缈5(典藏版)》燃犀卷,精心修订,回眸经典。如梦似幻,诡谲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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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作品是一部以唐代为背景的奇幻小说系列,本书为第5部燃犀卷,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了男主人公元曜,在进入神秘的缥缈阁后,与一龙女一黑猫展开了一系列独立但又相互联系的故事,具体包括帝女桑、鬼手莲、空明禅、阴阳镜、化蛇等。缥缈阁,一个似真似幻、神秘虚无的楼阁,从表面上看很多人想从中购得奇珍异宝,实质上却是想获得名、利、权,也有人想得到真正的爱。作品描写了一个充满奇异与憧憬的幻丽之境,叙述了一曲曲悲欢离合的故事,展现了人们无法摆脱的种种欲望和不断挣扎的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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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白姬绾 本名李玲。畅销书作家,作品涉及奇幻、历史、武侠等多种题材。代表作《缥缈》系列被称为“天涯三大奇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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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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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帝女桑
第一章 楔 子 5
第二章 中 暑 8
第三章 女 桑 12
第四章 入 梦 17
第五章 桑 乐 22
第六章 玄武门 27
第七章 玉 玺 32
第八章 玉 璧 37
第九章 赌 约 41
第十章 迷 穀 46
第十一章 立 政 50
第十二章 空 寂 55
第十三章 尾 声 59
第二折 鬼手莲
第一章 贺 远 67
第二章 鬼 手 72
第三章 偶 遇 77
第四章 聋 哑 83
第五章 笼 中 88
第六章 小 小 94
第七章 牢 狱 99
第八章 大 雨 103
第九章 花灵(上) 107
第十章 花灵(下) 110
第十一章 尾 声 115
第三折 空明禅
第一章 玄 奘 123
第二章 随 缘 128
第三章 二 舅 133
第四章 处 寂 138
第五章 菩 提 144
第六章 夜 行 149
第七章 斩 妖 154
第八章 石 林 159
第九章 魔 物 164
第十章 阴 魔 169
第十一章 三昧(上) 174
第十二章 三昧(下) 178
第十三章 日 月 184
第十四章 尾 声 189
第四折 阴阳镜
第一章 楔 子 195
第二章 尸 气 198
第三章 无 常 202
第四章 祸 乱 208
第五章 赶 尸 213
第六章 虎 斗 218
第七章 无 尽 224
第八章 麖 角 229
第九章 玄 机 233
第十章 蓝 月 240
第十一章 少 年 245
第十二章 仡 梦 250
第十三章 行雨(上) 255
第十四章 行雨(下) 259
第十五章 尾 声 265
番 外 化 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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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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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帝女桑
第一章 楔 子
隋朝,大业十四年。
江都,丹阳宫。
宫中大乱,火焰遮天。
宇文化及、裴虔通发动兵变,率兵攻入丹阳宫。杨广仓皇失措,变装逃入西阁。
一个六七岁、锦衣华服的女孩被杨广抱着,正随着慌乱逃窜的侍卫们惊惶奔走,最后藏入了西阁的最深处。
小女孩疑惑且恐惧地问道:“父王,我们为什么要逃跑?”
杨广慈爱地答道:“因为有坏人来了。”
小女孩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向东南方宫墙上燃起的火焰:“那儿为什么着火了?”
杨广道:“坏人在烧我们的家。”
“父王,我害怕……”
“观音奴,不要怕,不要怕……”
突然,西阁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宫人领着一名宫装贵妇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悄悄地进来了。
宫装贵妇是杨广最宠爱的萧嫔,也就是观音奴的生母。男孩是萧嫔的儿子杨杲,观音奴的哥哥。
萧嫔脸色惨白,咬着嘴唇:“陛下,大势已去,臣妾特来向陛下告辞。您最疼爱杲儿与观音奴,臣妾特意将杲儿带来见您一面。臣妾恐受凌辱,先行一步,望陛下珍重。”
杨广悲伤地望着萧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几名宫人掩面在旁,无声而泣。
萧嫔放开牵着杨杲的手,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儿子,又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狠了狠心,转身向外走去。
杨杲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是呆呆地站着。
观音奴也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好奇地问道:“父王,母妃去哪儿?”
杨广眼泪无声地流下:“她先去一个地方等我们……寡人好恨啊……”
观音奴仍旧不明白,但莫名地觉得悲伤。她预感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萧嫔走后不久,一阵嘈杂的兵戎之声响起,外面传来了打杀声。
杨广、杨杲、观音奴在西阁内惊慌不安,如同待宰的羔羊。
杨广不停地发出叹恨之声,这些叹恨之声如血如泪,都刻进了观音奴的心底。
观音奴恐惧不安,扯了扯杨杲的衣袖:“哥哥,我害怕。”
杨杲摸了摸观音奴的头,稚气地道:“观音奴,你不要害怕,有哥哥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观音奴内心的恐惧平复了一些。
不一会儿,宇文化及、裴虔通、令狐行达带着一大队叛军闯进了西阁,杀死了一众侍卫、宫人。
眼看着残酷混乱的场面,眼看着宫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杨杲、观音奴吓得瑟瑟发抖,一左一右地躲在了杨广身后。
杨广愤恨地望着一众叛军:“寡人虽然辜负了百姓,但对你们不薄,你们荣禄兼极,为什么要背叛寡人?”
宇文化及冷笑一声:“因为你罪大恶极,也因为这江山太诱人,我看这江山应该换一个主人了。”
杨杲年纪小,被叛军这么一吓,忍不住哭了起来。观音奴也被吓哭了。
裴虔通一把扯过杨杲,挥刀杀了他。
看到这一幕,观音奴内心的恐惧被一种巨大的仇恨覆盖。她只觉得自己心中腾起了一股冲天烈焰,就像丹阳宫里燃起的熊熊火焰。
杨广愤怒至极,扑向裴虔通,吼道:“稚子何辜!”
裴虔通一脚将杨广踢翻在地,在他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斩草除根!”
宇文化及笑道:“陛下,咱们也别耽误时间了,您选一种死法吧!”
杨广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观音奴,绝望了。
“毒酒吧。”他心如死灰地道。
“原来陛下喜欢毒酒,但我偏不让你如意。”宇文化及看了一眼不远处呆坐的观音奴,笑道,“我本想让你身首异处,但怕会再一次吓到这么可爱的小公主,还是请陛下解下腰带交给令狐行达吧。”
杨广在绝望中极其缓慢地解下了自己的腰带,但还没等他递出去,令狐行达就把腰带一把抢了过去。
令狐行达将腰带强行往杨广的脖子上圈。杨广拼命地挣扎,却敌不过人高马大的令狐行达。
杨广一边挣扎,一边望向神色呆滞的观音奴。
突然,杨广面目扭曲地愤然喊道:“观音奴,你是隋朝的公主!记住,记住这份仇恨,临死也不要忘掉!”
观音奴一惊,回过神来,她的眼前正是杨广挣扎的场景。
疼爱自己的父王就在眼前被人活活勒死,观音奴肝肠寸断,但居然没有眼泪,她只是记住了父亲的话——观音奴,你是隋朝的公主!记住,记住这份仇恨,临死也不要忘掉!
观音奴望向西阁外冲天的火焰,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国破家亡。
裴虔通手持沾血的利刃,一步一步地走向观音奴。
观音奴没有恐惧,只有仇恨,怒目瞪向了裴虔通。
裴虔通竟被这小丫头瞪得心里有些发毛,只想赶紧一刀砍死她。
裴虔通举起刀,朝观音奴砍去。
“慢着!”宇文化及阻止。
裴虔通停住了,但疑惑不解。
宇文化及望着观音奴,笑道:“这么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姑娘,杀了怪可惜的。我们把她当礼物送给刚入主长安的李家,正好可以换回我们留在长安的家眷。”
裴虔通道:“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宇文化及望了一眼杨杲的人头,不屑地道:“一个小女娃而已,能翻起多大风浪?要不要杀她,就由李渊父子决定吧。”
裴虔通放下了刀。
观音奴望着宇文化及和裴虔通,眼底尽是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心中回荡着父亲的遗言——你是隋朝的公主!记住,记住这份仇恨,临死也不要忘掉!
第二章 中 暑
长安,寒冬。
阴云飞雪,天寒地冻,长安城里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天地间一片苍茫。
元曜走在大街上,他里面穿着一件厚棉袍,外面罩着一件青色裼衣,还披着厚实的连帽斗篷。元曜的身后跟着一位身穿黑羊裘、也披着斗篷的老者,老者挎着药箱,正是光德坊的张大夫。
张大夫医术高超,为人宽厚,缥缈阁里无论是谁身体不适,一般都请他来看诊。
这次,是离奴生病了。
张大夫冷得一边搓手一边道:“今年冬天可真冷呀!元公子,你家离奴生了什么病,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元曜面色尴尬,欲言又止。
“张大夫,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张大夫又道:“老夫记得去年你们三个不是都有喜了吗?老夫给你们开了那么多服安胎药,孩儿可都平安出生了?”
元曜更尴尬了,只好连连摆手:“没有的事,那是误会!并没有谁有什么喜,我们三个只是吃错了东西,看起来像是有喜了。后来我们痊愈了,并没有生下孩儿。”
“哦。”张大夫茫然地点了点头。
张大夫跟着元曜拐进了西市的小巷子里。
一阵夹雪的寒风迎面袭来,他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心中暗道:缥缈阁在夏天都阴森森的,更不要说冬天了。现在那里怕是冷如冰窖,连离奴都冻得感染了风寒,需要请我来看诊了。
念及此,张大夫不由得裹紧了羊裘。
元曜先一步走到缥缈阁的门边,推开一扇门:“张大夫,请进。”
张大夫硬着头皮走进缥缈阁里,已经做好了受冻的准备。
忽然一阵暖风袭来。张大夫不由得一愣,缥缈阁里竟然温暖如春,连地板都是热的。
元曜一边脱下斗篷、裼衣,一边对张大夫道:“离奴在里间躺着,请您去看一下。小生去给您沏茶。”
“好。”张大夫茫然点头,朝里间走去。
张大夫走进里间,一股热浪迎面而来,令他仿佛置身炎夏,身上的羊裘都有些穿不住了。他转过“千山飞雪”屏风,来到了青玉案边,只见离奴正躺在地上铺好的寝具上,形容消瘦,昏沉而眠。
张大夫热得额上冒汗,只得先放下药箱,脱了厚厚的羊裘,挂在屏风上。
为什么这么热?
张大夫疑惑地四下张望,只见里间的角落里摆着一个三足忍冬纹铜火炉,火炉里燃着一截青色泛光、坚硬如铁的炭,无焰有光,热浪袭人。
元曜端着茶水进来了。
张大夫忍不住问道:“元公子,这烧的是什么炭?怎么这么热?”
元曜犹豫了一下,才道:“瑞炭。”
这种西凉国进贡给武后的瑞炭十分神奇,每块炭一尺见方,燃烧时热气惊人。把燃烧着瑞炭的火炉放在缥缈阁大厅的角落里,不仅里间温暖如春,甚至连地上都暖暖的。更有趣的是,一块瑞炭能连烧十日不灭。
白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武后那儿弄了一些瑞炭来,留在这最冷的时候燃烧取暖。
张大夫疑惑地问道:“老夫从未听说过这种炭,这瑞炭哪里有卖?价格几何?”
元曜一边放下蒙顶茶,一边道:“长安城里并没有卖这瑞炭的地方,这是行商从西凉国带来给白姬抵账的,小生也不清楚价格。”
“原来是西域奇货。元公子,今日怎么不见白姬?”
元曜道:“白姬有事出远门了。”
“原来如此。那缥缈阁就剩你跟离奴两个了。”
“是的。”
元曜苦着脸:“张大夫,请您先看看离奴老弟,离奴老弟可能中暑了!”
“啊?大寒冬的,离奴居然会中暑?!”张大夫急忙走到离奴身边,跪坐下来,仔细查看。
离奴最怕冷,白姬一走,离奴就霸道地把原本摆放在大厅的铜火炉挪到了自己睡觉的里间,元曜也不敢提出异议。
离奴贪暖,不仅白天不肯离开火炉,连夜里都靠着火炉睡觉。而这瑞炭之火不是一般的炭火,烤了几天之后,离奴便心火旺盛、口干舌燥、四肢无力、头晕目眩,最后竟中暑了。
中暑并不是什么大病,况且是在寒冬时节,只要离奴离开火炉,再休养一下,也就会痊愈了。可是,离奴十分贪暖,不肯离开火炉,这中暑之症便越来越严重,恹恹无力、疲乏嗜睡,并且不思饮食、日渐消瘦。
元曜十分担心离奴,就去请了张大夫来问诊。
张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之后,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老夫行医大半辈子,总在缥缈阁遇上怪症,之前是男子有孕,现在是大冬天中暑……离奴得的确实是暑热之症,不过没有特别严重,只是热病乏食、气津两伤,故而体虚无力。待老夫开一个清暑生津的方子,元公子你煎药给离奴服用,离奴便可慢慢好转。”
元曜喜道:“多谢张大夫。”
张大夫在青玉案边坐下,打开药箱,拿出纸笔,写下了方子。
写完之后,张大夫想了想,又道:“元公子,这方子里有一味新鲜桑葚……老夫刚想起现在是寒冬,没有桑葚,你可用橘皮代替。不过,药效就不如桑葚了。”
离奴这时正好醒了,病恹恹地听见这话,便记在了心里。
张大夫喝完了蒙顶茶就告辞离开了。
元曜拿出一吊钱给张大夫作诊费,又将他送到了门口,才转身回来。
“书呆子,爷要喝冰水。”
离奴吵着要喝冰水,元曜就去给倒了一杯水,又在水里面加上了古井边、桃树枝上干净的积雪。
元曜看了看张大夫开的方子,看见桑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大冬天的,哪里有新鲜桑葚?看来,只能用橘皮代替了。
“离奴老弟,小生一会儿就去给你抓药。你都得暑热之症了,就不要再贪暖了,把火炉放回大厅吧。”
离奴不肯听元曜的,执拗道:“书呆子,爷最怕冷了,大冬天的,离了火炉,爷会冻死的。”
“你再抱着火炉,会热死的。”
离奴一边喝冰水,一边道:“这跟火炉没关系。书呆子,你赶紧去抓药,爷喝完药就好了。爷都听见了,要新鲜桑葚,你不要拿橘皮充数。”
元曜苦着脸:“大冬天的,小生去哪里给你找新鲜桑葚?!”
离奴固执地道:“爷不管,你一定要找到新鲜桑葚!喵!”
元曜愁道:“如果白姬在就好了。白姬都去了十天了,究竟还要多久才能从云梦泽回来?白姬也没说是去办什么事,不知道危不危险?”
“书呆子,你就别操心主人了,还是操心一下爷吧。毕竟,爷中暑都是书呆子你害的!”
“这关小生什么事?!”
“因为书呆子你没有照顾好爷,所以爷才中暑的!”
“那是你自己贪暖、整天抱着火炉的结果!”
“都是书呆子你害的!”
“这不关小生的事!”
元曜和离奴正在吵架,突然外面的门响了一下,传来了脚步声。
有客人来了?还是张大夫忘了什么东西,回来取了?元曜顾不得继续吵架,急忙出去查看。
一个身穿交领鹿裘的华衣公子走进了缥缈阁,正在门口搓手取暖。
元曜一看,惊讶地道:“丹阳,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
韦彦愁眉苦脸地道:“轩之,白姬在不在?”
元曜道:“白姬出远门了,你快进来坐下,暖暖手。”
韦彦跟着元曜进了里间,一股热浪迎面袭来,他热得脱下了鹿裘,随手挂在屏风上。
离奴早已变回了小黑猫的模样,正无精打采地躺着。离奴看见韦彦,喵了一声,就蜷身闭目养神了。
韦彦见离奴没精神,不由得问道:“离奴这是怎么了?离奴怎么病恹恹的?”
元曜道:“离奴中暑了。”
韦彦一愣,惊奇道:“大冬天中暑?!”
喵!黑猫叫了一声,似在鄙视韦彦的大惊小怪。
元曜给韦彦倒了一杯茶,问道:“丹阳,你找白姬有什么事吗?”
韦彦愁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之前她卖给我一棵桑树,现在出了一些问题。白姬什么时候回来?”
元曜道:“白姬去云梦泽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韦彦愁容满面:“这可怎么办呢?”
元曜关切地道:“丹阳,到底出了什么事?”
韦彦愁道:“燃犀楼前的帝女桑——就是白姬卖给我的桑树,出怪事了。”
元曜好奇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韦彦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第三章 女 桑
韦府的燃犀楼刚建好的时候,韦彦为在燃犀楼周围栽种什么树而伤透了脑筋。他跑来缥缈阁请教白姬:“白姬,这燃犀楼前后应该种些什么树,才能显得跟你这缥缈阁一样阴森呢?”
白姬笑道:“韦公子说笑了,我这缥缈阁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怎么可能阴森呢?”
韦彦道:“缥缈阁外面荒烟蔓草、雾气弥漫,里面光线暗沉、古物霉旧,还养了一只瘆人的黑猫,怎么不阴森了?”
“喵——”柜台边正在吃香鱼干的小黑猫听见这话,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白姬笑道:“怪不得生意总是不好,看来我是得花时间打理一下缥缈阁的里里外外了。韦公子,你想让燃犀楼变得阴森一些,不妨参考一下坟墓周围的植株。坟墓旁边,一般都种松柏。”
韦彦想了想:“那我就在燃犀楼里多种一些松柏吧。不过,松柏常青,显得单调,有没有别的颜色可以点缀呢?不要花草,我不喜欢那些玩意儿。”
白姬想了想,笑道:“我这后院里有一棵桑树,五月开花,七月结果,花如柔荑,桑葚如火,相当漂亮呢。更有趣的是,这桑树之中有时候还会走出一位绝世美女,不过她的怨气有些大,脾气便不太好。也因为她的怨气太重,有这帝女桑的地方,方圆五里内都阴森森的。韦公子你如果想要的话,我就割爱卖给你吧。”
韦彦对诡异的事物很感兴趣,但一听是桑树,又有些犹豫。
“古语云,屋前不种桑,屋后不栽柳……燃犀楼前种一棵桑树,好像在预示家里有丧事,这兆头似乎不太好。”
白姬笑道:“韦公子你又在说笑了,你都把松柏种在家里了,还忌讳什么桑树?而且这帝女桑真的很有趣哟!”
于是,在白姬的花言巧语之下,韦彦花高价把缥缈阁后院的帝女桑买下并挪回了韦府,就栽种在燃犀楼前。
燃犀楼因为遍植松柏而显得阴森恐怖,但帝女桑除了桑叶有时候会在月圆之夜变成血红色之外,并未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什么怨气大的绝世美女出现,韦彦怀疑自己又受了白姬这奸商的坑骗。
韦彦来缥缈阁找白姬算账:“白姬,你得退钱。那帝女桑除了月圆之夜桑叶会变成血红色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什么美女出现。”
白姬笑道:“月圆之夜桑叶会变成血红色已经很特别了。至于为什么没有美女出现,听说韦公子你在燃犀楼里养了老虎、沙蟒,还有一些怪鸟,哪个娇滴滴的美女不怕这些猛兽毒虫?有这些东西在,美女哪敢出现?”
白姬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可是韦彦总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韦彦接着又道:“女鬼还怕猛兽毒虫?白姬你又在诳我,不行,你得退钱。”
白姬笑道:“都是老友,谈钱多伤感情?最近缥缈阁新到了一面吐火罗国的古镜,非常有趣,把它悬挂在墙壁上,可以透视外面,但外面看不见里面。韦公子你正好可以把它装入燃犀楼里。”
“哦?还有这种东西?”韦彦非常感兴趣地问道,“多少钱?”
白姬笑眯眯地道:“这可是举世难寻的宝物,本来是要一千两银子的,但那帝女桑没能让韦公子你满意,我就把铜镜折个价卖给你吧!就当是我退你买帝女桑的钱了,只要八百两。”
韦彦挑眉:“五百两。”
白姬笑道:“成交。”
见白姬这么果断,韦彦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又亏了。
于是,帝女桑就一直种在燃犀楼前了。
这棵帝女桑跟普通的桑树一样,春天发芽,初夏开花,仲夏结果,除了月圆之夜叶子会变成血红色之外,并无异状。
怪事是从今年初冬开始的。
寒冬时节,万物凋零,帝女桑本来已经绿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陷入冬眠的桑树居然开始重新发芽了,继而一天一天地长出了桑叶,不久就枝繁叶茂、开花结果,仿佛现在不是寒冬,而是夏日。
此时韦府中花草凋零、白雪苍茫,除了阴冷翠绿的松柏,只剩这帝女桑在积雪之中一片幽绿,还坠着鲜血一般红艳艳的桑葚。
韦府上下都对桑树冬日重生的事情感到奇怪,就把这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来二去,没过多久,整个崇仁坊都知道韦府有一棵冬天开花结果的桑树了。
有一天晚上,韦彦的书童南风经过帝女桑时,看见一名女子站在树下哭泣,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何在桑树下哭泣?”
那女子回过头来,容貌十分美丽,幽幽地回答:“国破家亡,至亲惨死,我忍辱偷生,复国无望,好恨啊!”
南风一听这话,知道遇见了鬼物,不敢再作声,默默地走了。
韦彦从南风口里知道桑鬼出现了,非常感兴趣,急忙跑去见桑鬼。韦彦问道:“你是什么人?你之前说国破家亡,至亲惨死,是什么意思?”
女鬼倚坐在桑树上,望着皇城的方向,幽幽地道:“我是一个苦命的人。多谢公子将我挪出缥缈阁,这几年托公子这燃犀楼里的阴气,我也恢复了不少精神。有一件事,我想拜托公子。”
韦彦饶有兴味地道:“什么事?”
女鬼眼神幽沉,唇红如血。
“请公子折我一枝桑,放到太极宫的玄武门处。”
韦彦奇道:“为什么?”
女鬼凄厉一笑:“为了给大唐祈福。”
韦彦觉得很有趣,笑道:“哪有送桑祈福的?不过听起来很有趣!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替你送桑枝去玄武门。”
“我叫观音奴……”女鬼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透出一抹温柔,继而悲伤道,“不,我叫桑乐。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桑乐,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女鬼告知了自己的名字,韦彦也没食言,第二天就折了桑枝送到了玄武门。
武后不喜欢太极宫,一直待在大明宫里,故而太极宫变得冷冷清清、荒无人烟。玄武门的守卫十分松懈,韦彦把桑枝放在玄武门前的雪地上就离开了。
白雪之上,碧绿的桑枝逐渐变得血红,化作一股怨恨之念,钻入了地下。
从此,燃犀楼前的帝女桑夜夜都传出鬼哭声,桑树竟还开始泣血,雪地之上,猩红斑驳。
这些诡异之处并未让喜好此类事物的韦彦发愁,逼得他不得不来缥缈阁向白姬求助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帝女桑越长越高,也越长越茂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枝叶,逐渐覆盖了燃犀楼,甚至渐渐地开始覆盖韦府。
韦彦对此十分生气,就去桑树下找桑乐,可是桑乐不见了。
如今,一进入崇仁坊,人们就能看见韦府里的巨大桑树。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已传遍了流言蜚语,大家都说韦府里闹妖怪了。
韦德玄看见府中这越长越大的诡异桑树,心中十分生气,但又没什么办法。他知道这是儿子韦彦干的好事,就叫来韦彦痛骂了一顿,让韦彦把这怪桑树弄走。
韦彦守在帝女桑前,本想逮住桑乐责问一番,但再也没见过桑乐的踪迹。他又去江城观请道士来捉桑乐。有经验的老道士远远看见这棵充满了怨气的桑树,借故溜走了;初出茅庐的道士在韦府里折腾了一番,用三昧真火烧帝女桑,结果燃犀楼差点被火焰吞噬,帝女桑却毫发无损。道士们作法念咒来镇压帝女桑,结果自己却被帝女桑卷走,不见了踪影。
后来,被帝女桑卷走的道士们出现在了太极宫中。他们虽然还活着,但个个形销骨立,如同骷髅。道士们说,桑妖怨气冲天、妖力无边,会汲取人的精气,变得越来越强大,他们对付不了。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太极宫中的草木都枯萎而死,而在太极宫里当值的少量宫人,包括在玄武门执勤的羽林卫,只要一踏进太极宫里,也个个都萎靡倦怠,仿佛被人吸走了生命力一般。
韦府里的帝女桑越长越茂密,这参天巨树逐渐长出了崇仁坊,向西边的太极宫蔓延而去。
太极宫附近的崇仁坊、永兴坊、永昌坊都陷入了恐慌,大家都感到十分害怕。
韦德玄见桑树的怪事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又叫来韦彦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把韦彦丢在韦府里,自己带着妻子韦郑氏搬去女儿韦非烟的武府避祸去了。
桑妖之事牵扯上了太极宫,按理说不免要传入武后的耳朵里。然而,武后今年在洛阳的上阳宫过冬,所以还不知道长安城里闹桑妖。
韦德玄四处奔波,用重金打通各种关节,把韦府里冒出桑妖的消息封锁了,不让人传到洛阳去——如果武后知道了这件事,韦德玄一家恐怕难辞其咎,弄不好就是灭门之祸。
韦德玄一边封锁消息,一边让韦彦赶紧解决桑妖的事情,无论如何,必须在武后知道这件事情之前就彻底解决。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帝女桑是从缥缈阁买的,韦彦就只能来找白姬了。
听完韦彦的叙述,元曜惊道:“我好久没去东市那边,原来那边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那桑树在长安城里这般作怪,到底有什么怨气呢?”
韦彦愁道:“不知道啊!真是愁死人。白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元曜也愁道:“不知道呢。”
离奴突然插嘴:“主人去云梦泽找玉璧,我掐指一算,主人怎么也还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韦彦道:“离奴,帝女桑之前一直种在缥缈阁的后院里,你肯定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离奴有气无力地道:“韦公子,那桑树虽说之前种在缥缈阁后院里,但爷向来对花草树木不上心,不知道那桑树的事情。不过,爷记得那桑树也没种多少年,好像是一个什么公主的怨魂。”
元曜问道:“什么公主?”
离奴摇头:“忘了。”
元曜道:“公主你也能忘?”
离奴撇嘴:“这些年里,缥缈阁中来来去去的公主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爷哪里都记得住?”
元曜道:“离奴老弟,有些事情,还是要用心记住的。”
离奴又撇嘴:“等书呆子你活到爷这把年纪,就知道很多事情根本无须去记了。”
元曜还要开口,韦彦忍不住打断:“好了,你们别再闲聊了。总之,这帝女桑是我从缥缈阁买的,你们得负责。既然白姬不在,你们两个,谁跟我回府去看看?”
元曜指着离奴:“离奴去。”
离奴指着元曜:“他去。”
韦彦一愣。
元曜道:“离奴老弟,小生得去给你抓药,没有空去韦府。那桑妖公主既然在缥缈阁住过,跟你是熟人,你就去一趟韦府吧。”
离奴道:“外面冷死了,爷才不去。书呆子,你既然要去抓药,韦府里正好有新鲜桑葚,你就去一趟韦府当是抓药吧。等爷养好了身体,再去替你们降妖。”
元曜正要反驳,韦彦却一把抓住元曜:“轩之,还是你靠谱一点。你就跟我回去看看吧。”
见韦彦这么说了,元曜也只好同意了。
“那你等小生穿上厚衣服再与你一同去。”
“好。”韦彦高兴地道。
元曜穿上了厚衣服,看离奴卧病在床,行动不便,又给离奴倒好了一大壶凉水,拿来了一罐香鱼干,嘱咐离奴照顾好自己,才跟韦彦一起离开了。
第四章 入 梦
崇仁坊,韦府。
马车刚进崇仁坊,元曜就看见韦府的上空有一棵碧绿如巨伞一般的大桑树。桑树枝繁叶茂、高耸入云,几乎遮蔽了半壁天空,还散发着一阵一阵阴森的妖气。
元曜不由得一愣,心中有些恐惧。
马车驶入了韦府。自从韦德玄去武府避祸之后,府中的仆人也因为害怕而借故走了不少,因而府里显得十分冷清。
燃犀楼前,帝女桑高入云天,粗如屋宇。白雪之中,碧绿的桑叶和血红的桑葚层层交叠,交相辉映,鲜艳刺目。
韦彦带着元曜经过帝女桑,走进了燃犀楼里。
元曜经过帝女桑时,听见了一声哀哀哭泣,蓦然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燃犀楼内,安静得诡异,大厅里燃烧着两盆旺盛的炭火,但仍旧十分寒冷。猫头鹰、夜鸮、乌鸦安静地待在笼子里,默默地注视着经过的韦彦和元曜。
一条粗绳一般的沙蟒盘踞在罗汉床上。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趴在火盆边的波斯绒毯上闭目睡觉,正是韦彦最心爱的宠物帝乙。
帝乙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见是韦彦和元曜,又闭目睡去了。
韦彦、元曜踏着楼梯上楼,来到了韦彦的房间里。
韦彦的房间分为内、外两室,中间隔了一架水墨屏风。因为韦彦的喜好比较诡异,屏风上既没有绘花草,也没有描美人,而是画了一幅地狱十殿图,画面阴暗而恐怖。
因为是寒冬天气,内、外两室中各燃烧着一盆通红的炭火,整个房间里暖气熏人。
书童南风本来在拨弄炭火,见韦彦、元曜来了,急忙见了一礼,下去沏茶了。
韦彦带元曜来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远处是茫茫白雪,近处是一片幽碧之海——入目皆是桑枝、桑叶。
韦彦苦恼地道:“这桑树越长越大,桑乐又不见踪影,我请来的道士们也没有办法,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元曜安慰:“丹阳,你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这帝女桑虽然诡异,但不像之前肆虐长安城的双头蛇佛那般猎人为食、滥杀无辜,我们跟帝女桑讲一讲道理,也许就能劝帝女桑不再作怪了。”
韦彦苦着脸:“轩之,那你快去跟帝女桑讲一讲道理吧。”
于是,元曜裹紧了衣服,站在窗户边,对着桑树开始讲道理。
“小生姓元,名曜,从缥缈阁而来,特意来探望公主。虽然小生不知道公主您是什么人、有什么怨气,但如今是寒冬时节,又近年关,您这般作怪实在是让城中人心惶惶、过不好年。公主您是从缥缈阁出来的,有什么怨气倒是可以找白姬倾诉。不过,白姬出远门了,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您可以先把怨恨说给小生听,小生先替您排解,等白姬回来了,再让白姬替您解决。您暂时就不要再作怪了,大家辛苦忙活了一年,总得过一个安生年……”
元曜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突然一道绿色桑枝飞闪而过,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元曜伸手去推窗,却发现桑枝把窗户封死了,根本就推不开。
看来,这桑树公主并不想听小书生讲道理。
元曜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劝说桑树。
劝说不了作怪的桑树,元曜本来打算采一些桑葚就告辞离开,去给离奴抓药。但是,韦彦不肯放元曜走,说是元曜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和他一起喝酒聊天,排遣一下愁绪。
元曜只好去楼下用竹竿采摘了一些桑葚,用油纸包好,又拿出药方,委托南风去药铺抓药,送去缥缈阁了。
南风答应了元曜,便出门去给离奴抓药了。
元曜和韦彦在燃犀楼里温酒闲聊,互相诉说了最近的苦恼。
元曜的苦恼是白姬远行多日、不知归期,自己不免惦念着白姬的安危。离奴又被火炉烤出了暑热之症,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不知道过年之前能不能好起来。年关将近,一些账目有头无尾,琐碎得很,也让他烦恼。还有,因为离奴生病,年货也还没有置办,眼看都腊月了,这日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韦彦的苦恼是这帝女桑不知道会作出什么妖来,万一闹得太大,消息封锁不住,被身在洛阳的武后知道了,韦氏恐怕会有灭门之祸。他父亲韦德玄见他一次骂他一次,责怪他惹出这种弥天大祸,还扬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这让他十分烦恼。
此时,南风踩着街鼓回来了,回禀说自己已经把药送到缥缈阁了,还亲自熬好了端给离奴喝,不过离奴嫌药苦,只喝了一口,就死活不肯再喝了。
元曜闻言汗颜。
上灯时分,月映西窗。
韦彦喝多了酒,已经睡着了。
元曜也喝得有些多,正跟韦彦同床而卧,意识昏昏沉沉的。
吱呀——窗户突然开了一条细缝,一片碧绿的桑叶被风卷进了屋里。
桑叶绕过水墨屏风,飘飞到罗汉床上,落在了沉睡的元曜枕边。
元曜恍恍惚惚间,好像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隋亡,长安。
三月,隋炀帝在江都被杀。五月,李渊称帝,国号唐,建元武德,定都长安。
观音奴作为俘虏被押送来长安城,冰冷而空洞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
上一次她来长安城,还是去年春天。那时她跟随父王前来这双都之一的大兴城祭祖,她与母妃坐在凤辇之中,花团锦簇,仆从如云。而这一次,她却是跪坐在冰冷的囚车里,毫无尊严地作为阶下囚被送来,国破家亡,山河易主。
观音奴一路上很多次想寻机逃走,惹怒了押送她的将领,他们便给她戴上了沉重的脚镣,双手也上了枷锁。
由于急着赶路,粗枝大叶的押送士兵也根本不在意这个前朝公主的饮食,吃饭时只扔给她一个冷硬的面饼,偶尔给她喝点水,只要她不死就行。一路奔波,缺饮少食,观音奴面黄肌瘦,奄奄一息,蓬头垢面,浑身脏臭。
长安城外,俘虏营。
交接过后,观音奴被军营里的将士推下囚车,被迫拖着沉重的脚镣,沿土路走向俘虏营。
土路两旁,种满了桑树。
正是五月时节,军营里外的桑树都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一路饥渴劳顿,观音奴的头有些晕,腿也因为在囚车里蜷得太久而没有力气。她一步一顿地走着,心如死灰,如行尸走肉一般。
此时,一名身穿绛纱长裙的高贵女子带着两名手挎竹篮的婢女迎面而来,看见幼小瘦弱的观音奴戴着沉重的脚镣艰难前行,女子清丽的容颜露出了一丝悲悯,旋即停住了脚步。
“这是什么人?”女子问押送观音奴的将士。
将士急忙行礼:“回秦王妃,这是前朝的一位公主。本该早就押来的,谁知半路上宇文叛贼跟瓦岗军打起来了,这么一耽误,现在我们才将她送来长安。”
秦王妃一向心地仁善,听见士兵这么说,脸上的怜悯之色更甚,道:“即使是前朝公主,也是一位公主,你们怎可如此苛待她?她这么瘦弱,哪里能承受这般沉重的枷锁?你们还不快把枷锁解开!”
“是!”将士们急忙替观音奴解开枷锁和脚镣。
松开了脚镣,观音奴一下子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秦王妃不顾观音奴身上肮脏,急忙过来扶她。
观音奴十分口渴,张开皲裂起皮的唇,微弱地道:“水……水……”
秦王妃对婢女道:“快把羊乳拿来。”
婢女犹豫道:“王妃,羊乳是您给秦王带的药膳……您亲手调配的,还掺入了养胃的淮山粉……”
秦王妃道:“秦王一忙起来便没日没夜的,根本不顾饮食,我送来了他也不一定会喝。再说,我还给他准备了其他膳食呢。你快把羊乳拿出来吧。”
“是。”婢女应道,不情不愿地从竹篮里拿出了一个装着温羊乳的皮囊。
秦王妃接过皮囊,打开塞子,喂给观音奴。
观音奴张口就喝,温热的羊乳入喉,如同甘泉。因为喝得太急,她几乎被呛到。
“慢点喝,慢点喝……”秦王妃柔声道。
观音奴望着容颜清丽、眼神慈悲的秦王妃,被仇恨炙烤得如同荒漠的内心中竟似有了一丝绿荫,就如同头顶的桑树洒下的绿荫。
喝完了温羊乳,观音奴恢复了些许力气,怔怔地望着也正望着她温柔微笑的秦王妃。
秦王妃见观音奴没事了,便站起身来:“说起来都是亲戚,纷争罢了,情分还在。如今皇上刚登大宝,正下令抚恤前朝的诸位亲王遗老,必不会苛待了公主。公主不必担心未来,大唐以宽厚为政,海纳百川,能容天下,而逝者已矣,请公主且往后看,好好活着。”
说完,秦王妃便起身离开了。
观音奴站起身来,望着秦王妃远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冰冷,心中又燃起了熊熊烈焰。
逝者已矣?不,父王和皇兄惨死在她眼前,那凄惨绝望的场景永远徘徊在她每晚的噩梦里,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且往后看?她放眼望去,只看见国破家亡,哀鸿遍野。
好好活着?那倒是,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复仇!
第五章 桑 乐
观音奴先是被押送到俘虏营,随后又被送入太极宫,被安置在掖庭内。
如秦王妃所言,新皇并未苛待前朝遗孤,观音奴被软禁在掖庭内,除了没有自由,倒也吃穿不愁。
——当然,她现在过的日子,与往日作为公主过的那般尊贵荣耀的日子是截然不同的,她必须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地活着。
在掖庭里活着,观音奴也没有一天忘记过国破家亡的仇恨。她每个午夜都在父兄惨死的噩梦之中醒来,冷汗透襟,满面泪痕。
有时,观音奴光脚站在廊檐下,远远望着西内苑里的亭台飞扬、楼阁入云,看着这曾经是大兴宫的华美宫室被别人占据,而她只能屈居在简陋的掖庭之内,她的内心就充满了仇恨与怨怒。
日复一日,她以恨作茧,不得解脱。只有在想起那日她饥渴之时给她羊乳的女子时,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一想到那女子的温柔微笑,那慈悲如同菩萨的脸,她才能挣脱仇恨的束缚,得到一刹那的救赎。
一个月后,秦王在浅水原之战中大破薛举之军,平定陇西,立下战功。新皇不知为什么在此时想起了观音奴这个被养在掖庭的前朝公主,把她送进了秦王府。
一想到自己被当作战利品随便赏赐,观音奴便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几乎咬碎了牙齿,而这份屈辱也如同一瓢热油浇在了她的仇恨之火上。
观音奴入秦王府时,正是六月时节,马车一路行去,阡陌之中,桑树成荫,绿叶葱茏。
秦王府的后院里也种了一些桑树,因为秦王妃贤惠节俭,会亲自养蚕织布。
秦王忙于军务,并不在府里,观音奴便被仆人带去后院见秦王妃。
秦王妃穿着一身素衣,不施粉黛,正在用竹钩采摘桑叶。
观音奴望向桑树下的素衣女子,阳光透过桑叶的缝隙,洒在素衣女子的脸上,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居然是她!
是了,当时观音奴好像是听人叫她秦王妃。
观音奴呆呆地望着秦王妃,忽然忘了在马车上一路行来时心里堆积的屈辱与怨怒。
秦王妃看见观音奴,忍不住笑了,迎上来:“又见到你了。嗯,你比上次气色好多了。小孩子还是要好好吃饭,才能长身体啊。”
观音奴忍不住道:“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大人了。”
秦王妃摸了摸观音奴的头,笑道:“只有小孩子才会满脸怒气,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大人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脸上都是平静的。”
观音奴一愣。
秦王妃笑道:“你以后要改一个名字了。”
观音奴道:“为什么?”
秦王妃笑道:“因为,你跟我同名。我的小名也叫观音奴,我们真是很有缘分呢。”
唐朝时,长者、尊者的名讳是禁忌,幼者、卑微者若遇重名,必须易字改名,以避其名讳。
观音奴沉默不语。
“给你改一个什么名字好呢?”秦王妃望着头顶的桑树,想了想,笑道,“有了!‘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我就叫你‘桑乐’吧,希望你以后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观音奴点了点头。
突然,一个仆人急急忙忙地跑来,行礼之后,道:“王妃,秦王有话带到。”
秦王妃道:“说。”
仆人道:“秦王说天威难测,不知道送来前朝公主是祸是福,不如趁着要送贺礼去太子府,把她也一并送过去。”
秦王妃望了一眼桑乐,眼神悲悯。
“太子纵情声色,而她还是一个孩子,我们断不能这么做。再说,她也是一位公主,被一次一次地当礼物转送,毫无尊严和体面,我们岂可如此折辱她?你去告诉秦王,说我与小公主有缘,一见如故,不忍和她分离,想让她长伴我身边。”
仆人道:“是。”
秦王妃牵着桑乐的手,笑道:“桑乐,你就留在这儿吧。你还小,先跟着我学诗书礼仪,不要再皱着眉头、闷闷不乐了。桑乐,桑乐,你要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虽然桑乐不想改掉父王给自己取的名字,可是她又想,如果是因为秦王妃,好像也没什么关系。桑乐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如果能如秦王妃所言,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也不错呢。
但桑乐扭头回答的是:“不好。”
秦王妃轻敲了一下桑乐的头,笑道:“不好也得好。你快去换衣裳,我教你采桑养蚕。你穿着这一身罗绮,可不适合劳作。”
桑乐于是飞跑去换衣裳了。
从此,桑乐住在秦王府里,与秦王妃为伴。秦王妃教桑乐诗书礼仪,也教她为人处世、身为妃嫔之道,如一个温柔的姐姐一般。秦王妃似乎从桑乐身上感受到了她的仇恨与戾气,还时常教她抄写经文,以消弭妄念、平复内心。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用。
每一个午夜梦回时,桑乐仍旧会被噩梦惊醒,总是梦见被人害死的父王一遍一遍地向她含血泣诉:观音奴,你是隋朝的公主!记住!记住这份仇恨,临死也不要忘掉!
记住这份仇恨,临死也不要忘掉!
仇恨日复一日地铭刻在桑乐的心里,深入骨髓,从未被忘却。
转眼间,过了五年,此时的桑乐已出落成一个容颜绝世的娉婷少女了。
这一日,听说了宇文化及在河间被窦建德杀死的消息,桑乐在花园里为秦王妃采花时忍不住哈哈大笑,继而开心地哼起了歌谣。
那个叛臣贼子也有今日!只可惜,她没能亲手杀死他,没能听见他临死前痛苦绝望的哀号声!
阳光明媚,百花丛中一身鹅黄色宫装的美丽少女一边哼着歌谣,一边采摘着鲜花,她的身姿窈窕如蝴蝶,面容比花朵还要娇艳。
正好路过的秦王顿时被这花丛中的少女吸引,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虽然经常外出征战,常年不在王府里,却还依稀记得这个与王妃做伴的前朝公主。时光如梭,不知不觉,她已经长这么大了,还出落得如此美艳绝世。
秦王一时忘了前行,只痴痴地望着花丛中的桑乐。
桑乐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急忙侧头望去,正好对上了秦王火热的眼神。
桑乐先是一愣,继而粲然一笑,千娇百媚。
秦王分花拂柳,朝桑乐走去。
桑乐深情地望着秦王伟岸的身影,笑得更灿烂了。
虽然逼死父兄的宇文化及已死,但复仇才刚刚开始。
桑乐成了秦王的嫔妾,秦王妃因此一半高兴,一半忧愁。她拉着桑乐的手:“你入秦王府之后,迟早会成为秦王的妃嫔,如今名正言顺,我也总算放心了。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有心结未曾解开。如今这样,桑乐,你快乐吗?”
桑乐道:“长孙姐姐,能长伴你身边,我是快乐的。”
秦王妃笑道:“傻孩子,你如今是秦王的妃嫔,应该说,能长伴秦王身边,才是快乐的。”
桑乐眼神冷如冰霜,继而笑了:“是,长孙姐姐说得对。”
秦王妃望着桑乐:“桑乐,不要继续迷失在过往中了,你要正视眼前。佛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过往如云烟,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桑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继而云淡风轻。
“是,长孙姐姐说得对。”
秦王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希望你是真的放下了。桑乐,你要快乐。”
元曜一觉醒来,泪已湿透枕衾。
窗外天光已明,一片苍绿。
元曜怔怔地望着枕边的那一片桑叶,心中压抑而难过。梦里名叫桑乐的少女是谁?桑乐就是栖息在桑树之中、如今在长安城里作怪的怨魂吗?桑乐一直被仇恨折磨,压抑而痛苦。桑乐,桑乐,却并不快乐。
“轩之!救我——”韦彦翻身抱住了元曜,没头没脑地朝他身上挤。
元曜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只见韦彦正像八爪鱼一样抱着自己,韦彦紧闭双眼,一脸恐惧,似乎在做噩梦。
“丹阳,天亮了,你快醒醒啦!”元曜用力挣扎,想摇醒韦彦。
韦彦猛地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他松开元曜,翻身坐起,拍胸定魂。
“原来是一场噩梦,吓死我了!”
“丹阳,你梦见什么了,怎么这般恐惧?”
韦彦惊恐地道:“我梦见窗外的桑树越长越大,化作一个巨妖,盘踞在长安城上空吞噬众人!我拼命地跑,桑妖却一直来捉我,我四处躲藏,险象环生。眼见轩之你跑在我前面,我便急忙朝你跑去,求你救命。”
元曜笑道:“丹阳,你是睡糊涂了,哪怕是在梦里,遇到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白姬求救,拉扯小生也没有什么用。”
一听到白姬两个字,韦彦气呼呼地道:“快不要提白姬!在梦里,白姬正坐在城墙上给桑妖指路,指挥着桑妖捉我来吃呢!一想起白姬那样子,我就恨得牙痒痒。”
“噗!”元曜忍不住笑道,“原来在丹阳你心里,白姬竟是这样可恶。不过,那只是梦而已,丹阳你不必当真,白姬其实是善良的。”
“轩之,你千万不要被白姬的外表迷惑,白姬其实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韦彦气呼呼地道。
元曜、韦彦起床洗漱,吃早饭。
吃完早饭,元曜惦记着生病的离奴,便向韦彦告辞。
韦彦也没有虚留,只道:“轩之,白姬一回缥缈阁,你务必请她立刻来一趟。如果白姬三天后还没回来,你一定要让那黑猫来我府上镇宅。”
“行,丹阳你放心,如果白姬未归,小生一定劝离奴老弟来看看这桑妖是怎么一回事。”
白雪皑皑,桑叶幽幽,猩红的桑葚落了一地,仿佛白纸上溅满了血滴。
元曜路过帝女桑时又想起了昨夜的梦,忍不住抬头望向桑树:“桑乐公主,你到底有什么怨气,非要扰乱长安城呢?”
“啊——”一声凄厉的尖啸从帝女桑中传来,响彻韦府上空,撕心裂肺,如怒如狂。
元曜闻声吓得瑟瑟发抖。
雪地上的桑葚一颗颗骤然裂开,汁液四溅,汇成了一片鲜红之海。
元曜心中十分恐惧,不敢逗留,拔腿便跑了。
第六章 玄武门
西市,缥缈阁。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发现大厅里、里间中并没有离奴的踪影。他十分疑惑,不知道离奴跑去了哪里。
“离奴老弟中暑了,拖着病体能跑去哪里?离奴老弟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元曜来到青玉案边坐下,心中担忧,瑞炭燃烧后释放出的暖气也烤得他心浮气躁。可是青玉案上的茶杯里正好没有茶水,他只好起身,去厨房烧些水喝。
元曜走在廊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后院之中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元曜裹紧了衣服,踏着积雪往厨房走去。
积雪十分厚实,踏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元曜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不知不觉竟踢到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元曜低头一看,却是一只冻僵的黑猫。
那黑猫几乎冻成了冰雕,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剩两只圆溜溜的眼珠还在转。
“离奴老弟?!”元曜不由得惊吼。
黑猫说不出话来,只滴溜溜地转着眼珠。
元曜顾不得去泡茶,一把捞起黑猫,往里间狂奔而去。
元曜把黑猫放在燃烧的瑞炭旁边,冰雪逐渐融化成水,黑猫也哆嗦着恢复了柔软。
“娘哎,好冷呀。”黑猫颤抖着贴在了铜炉上。
元曜拿了一块毛巾,给黑猫擦毛。
“离奴老弟,你怎么在后院里冻僵了?”
黑猫生气地道:“都是书呆子你害的!”
元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生怎么害你了?”
黑猫道:“你一去这么久不回来,害得爷以为你被那桑妖吃掉了!爷本想去韦府找你,可又没有力气,只好喝了那难喝的药,跑去雪地里蹲着降温,指望着快点恢复体力。谁知,那药一喝了就犯困,爷在雪地里睡着了,一晚上过去,就冻僵了。阿嚏!”
元曜心中一暖:“离奴老弟,想不到你竟因为担心小生而喝了苦药,还冻了一晚上。”
黑猫道:“爷才没有担心你,只是怕你被那桑妖吃掉了,等主人回来后没法跟主人交代!阿嚏!”
元曜道:“不管怎么样,你为了小生吃苦,小生很感动。”
黑猫想要反驳,却涕泪横流。
“阿嚏!书呆子,我好冷啊!”
“离奴老弟,你恐怕是得了风寒之症了。”
“阿嚏!书呆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张大夫啊!”
“好的!”元曜顾不得加衣服,飞跑出去了。
“阿嚏!暑热完了得风寒,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喵——”
傍晚时分,元曜坐在里间的火炉边煎药,烟雾从药壶之中逸出,整个缥缈阁里弥漫着一股幽微的药香。
离奴蜷在被子里睡着了,呼吸之间,鼻涕起泡。
元曜给离奴请大夫、抓药、熬药,忙碌了一下午,都忘了去买毕罗、做晚饭。
不过,因为心中忧虑,元曜倒也不觉得饿,只一心照顾离奴。
药香氤氲,室内温暖如春。
随着鼾声的节奏,离奴的鼻涕泡泡一会儿鼓起,一会儿破开,十分有规律。
元曜一直看着离奴,看着看着,不由得也困了,便伏在青玉案上睡着了。
梦里,元曜又回到了武德年间的长安城。
盛夏时节,桑叶森森。
凌霄庵内,桑乐静静地站在一棵桑树下。她身穿一袭烟波绿的华服,戴着半透明的幕篱。
一名女尼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夫人。”
“全安师太。”
桑乐见四下无人,便从衣袖中拿出一根铁鋄金信筒,递给全安师太。
全安师太接过,顺势放入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杨文干已被秦王收买,这次太子去豳州务必要提防他。”桑乐的声音如风一般轻柔。
“是。”全安师太望着大雄宝殿的方向,低声道。
旋即,桑乐转身就走。
全安师太叫住了她,问道:“夫人,您身为秦王的妃嫔,为什么要为太子谋事?”
桑乐回过头来,粲然一笑:“当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太子毕竟是太子,秦王不过是区区秦王,将来太子登基之日,可不要忘了许我的荣华富贵。”
全安师太松了一口气,安心地笑了,眼神中却充满鄙夷。
“太子定然不会忘记夫人的恩德。”
桑乐笑了笑,转身而去,如一片飘飞的桑叶。
桑乐带着婢女出了凌霄庵,准备乘马车回城,却见山门外的香客中出现一阵骚乱。
原来,是一对带着老母亲来拜佛进香的兄弟发生了矛盾,打起来了。
兄弟俩仿佛仇人一般打成了一团,哥哥一拳打肿了弟弟的眼睛,弟弟一脚踢伤了哥哥的腰。老母亲在旁边哭着呵斥,兄弟俩却仿若未闻,仍旧扭打不止。旁人怕被误伤,也只敢远远地劝几句。
护送桑乐来上香的卫兵怕引起骚乱,请示道:“夫人,要制止吗?”
桑乐一边踏上马车,一边道:“不必,回府。”
“是。”卫兵得令,整队开路。
桑乐坐在马车里,从车帘的缝隙望着不远处那一对打成一团、仿若仇敌的兄弟,笑了。她的眼中燃起仇恨的烈焰。
“打得还不够激烈,我真想给他们兄弟俩递把刀。”
马车平稳地驶往秦王府,桑乐在马车之中陷入了沉思。
秦王府。
桑乐一回到秦王府,刚坐下喝了一口茶,秦王妃便过来看她了。
看见一身藕荷色长裙的秦王妃,桑乐冷厉的眼神顿时温柔了许多。
她起身行礼:“长孙姐姐,你怎么来了?”
秦王妃笑道:“桑乐,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孙药王吗?”
桑乐想了想:“就是那位请了很多次,总是请不来的神医吗?”
秦王妃笑道:“今天我们居然请到他了,可惜你不在,我便替你要了一副安神入眠的逍遥草本方。你总是睡不好,我很担心。”
桑乐心中一暖:“我不要紧,倒是姐姐你的病还好吗?孙药王怎么说?”
秦王妃笑道:“我这气疾是从小就有的毛病,生了承乾之后,又加重了一些。想根治气疾是不可能的了,我只能好好休养。”
一听秦王妃的病无法根治,桑乐顿时眼中阴霾密布,显得魂不守舍。
秦王妃拉住桑乐的手,笑道:“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倒是你,也该有子嗣了。你定期去凌霄庵求子,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不如,你多去几个寺庙拜一拜?”
桑乐默不作声。
秦王妃道:“我希望你有孩子不为别的,只是希望你能看在孩子的分儿上放下仇恨,放过自己,活得快乐一些。”
桑乐垂头:“是,我都听长孙姐姐的。”
秦王妃笑道:“我们都叫观音奴,有着莫名的缘分,自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亲切。相伴这些年,我早已把你当作亲人看待。桑乐,我希望你快快乐乐。”
秦王妃走后,桑乐翻出一个大木箱子,木箱子里放着一个陈旧的酒囊。桑乐拿出今天在凌霄庵里求来的佛牌,佛牌上刻着“安泰”二字。她虔诚地把佛牌挂在酒囊上。
哐当哐当——酒囊上已经挂了一堆“安泰”佛牌了。
每次桑乐去凌霄庵,除了出卖秦王的内幕消息给太子,就是给秦王妃求安泰。
“长孙姐姐,只有复仇,才能让我快乐。”桑乐喃喃道。
武德九年,这一年极为动荡,太子与秦王这两股势力的争斗一触即发。六月初四,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一夕之间,乾坤扭转,血溅玄武门。
事后,秦王李世民被立为皇太子。他诛杀李建成、李元吉诸子,血洗其党羽幕僚,一时间,长安动荡。
玄武门事件之后,秦王府变成了太子府,桑乐心中十分惊恐,而惊恐之中也有着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意。
她没有料到这场兄弟之争会如此惨烈,而结局是秦王赢了太子。
看见窃国的仇人父子反目、兄弟相残,桑乐的仇恨得到了消解。可是,仇恨得以消解之余,她的内心也充满了恐惧。她多次给前太子通风报信、出卖秦王,现在,秦王正在肃清前太子党羽,如果东窗事发,她就没命了。没命了,她就无法继续报仇雪恨了。
此时,桑乐听见仆人来禀报,凌霄庵的全安师太求见她。桑乐心知大事不妙,但故作镇定地接待了全安师太。
全安师太一脸颓然,布衣也染上了尘土。
桑乐屏退婢女,亲自给全安师太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全安师太,请用茶。”
全安师太喝了一口茶:“夫人,如今东窗事发,祸在旦夕,前太子府的幕僚已尽皆入狱,秦王迟早会查到凌霄庵。夫人您如今得势,还请您想办法保全凌霄庵。”
桑乐笑道:“师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秦王查不查凌霄庵,与我何干?”
全安师太一愣,冷笑道:“原来夫人您想撇清干系。您别忘了,您可是出卖过秦王的。如果贫尼不能保全自己,您也休想善终。”
桑乐笑道:“当年为了行事隐秘,知道我的人,除了前太子,就是你了。如今,前太子已经死了,不会说话了。”
全安师太冷笑道:“可贫尼还会说话。”
桑乐冷冷一笑:“不,你也马上就不会说话了。”
全安师太一惊,继而腹疼如绞,痛苦地跌倒在地上。
“茶里……有毒……”全安愤怒不甘地望着桑乐,浑身抽搐,七窍流血而亡。
桑乐望着全安师太的尸体,嘴角的冷笑消失,眼中逐渐布满了恐慌。毒死全安师太,虽然封住了她的嘴,可是府中人多口杂,这尸体又能瞒过谁?一旦秦王追查起为何凌霄庵的女尼被她毒死,她背叛秦王的事情还是会被翻出来。而秦王对玄武门事件相关的人绝不会心慈手软,她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桑乐颓然跌坐在全安师太的尸体旁边,心中恐惧万分,甚至没有注意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桑乐,听说凌霄庵的全安师太来了,我正好有一些《长阿含经》里的佛理读不明白,来请师太释义。”
太子妃带着贴身婢女阿元走进来,只见桑乐神色惊恐地跌坐在地,全安师太则静静地躺在一边,死状狰狞,七窍流血。
太子妃、阿元大惊失色。
第七章 玉 玺
阿元正要惊呼叫人,太子妃马上制止了她。
太子妃故作镇定,望着桑乐,眼神悲哀。
“桑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桑乐抬头,迎向太子妃的目光,目光由惊恐逐渐变得平静。
桑乐悲伤地道:“长孙姐姐,我今后不能再陪伴你了。往后的日子,你多保重。你的气疾乃是肝气抑郁所致,你一定要静心养息,不可操劳过度。以如今之局势,你很快会成为一国之后,当了皇后之后,要操劳耗神的事情就更多了。你不要太过操劳,耗损自身,万事皆以保养为重。”
太子妃颤声道:“桑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桑乐平静地道:“姐姐,我要死了。秦王诛尽前太子逆党,不会饶了我的。我并不怕死,我唯一放不下的事情,是仇恨;我唯一放不下的人,是你。”
太子妃听到“逆党”“仇恨”,又想了一下如今的局势,望了一眼全安师太的尸体,聪明如她,心中已明了几分。
“桑乐,你好糊涂!”
桑乐流着泪:“姐姐,我比谁都清醒,我从未忘记过仇恨。你总是让我忘掉仇恨,可我忘不掉;你总是叫我放下仇恨,可我放不下。我马上就要死了,也许这样就能放下仇恨了。”
太子妃望着桑乐,眼神悲悯。
“阿元,你的身形跟全安师太差不多,你换上全安师太的衣服,蒙面出府。”
桑乐一惊:“姐姐,你要干什么?”
太子妃咬牙道:“救你。”
桑乐道:“姐姐,你不必为我涉险,我也不想你为我涉险。”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明知你做了错事,可我没法不救你。相伴多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去死。”
“姐姐……”桑乐泣不成声。
太子妃命阿元换下全安师太的衣服,蒙面出府,让府中的人以为全安师太已经离开了。太子妃和桑乐一起隐藏了全安师太的尸体,等待之后寻时机秘密处理。
桑乐的房间里没有可以藏尸体的隐秘地方,只有一口大木箱子,看上去可以装尸体。
桑乐打开大木箱子,里面放着一个陈旧的酒囊和一堆“安泰”佛牌。
太子妃看见酒囊和一堆佛牌,不由得动容。
“这个装羊乳的酒囊,你还留着?”
“是的。”桑乐答道。
这个酒囊是她煎熬在仇恨地狱之中的救赎,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温暖。
太子妃抚摩着一张张“安泰”佛牌:“桑乐,你去凌霄庵求的不是子嗣,而是安泰?”
“是的,这是我为姐姐你求的安泰。你身体不好,气疾频发,我很担心。”
太子妃动容,流下了眼泪:“桑乐,太子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他也是你的夫君,我们是一家人。无论你之前遭遇过什么痛苦,心中有多大的怨怒,山河已变,逝者已矣,你再执着,逝去的也回不来了。沉沦于仇恨,只能让你痛苦。桑乐,放下仇恨,过新的人生吧。桑乐,你要快乐,好不好?”
桑乐泪流满面,茫然点头。
放下仇恨?她真的能放下吗?
本来这次在劫难逃,多亏太子妃怜惜她,出手相救,又给了她一次生机。为了太子妃,她要不要努力放下仇恨、过新的人生?
桑乐望着大箱子里死去的全安师太,仿佛看见那是她自己的尸体。
她已死了一次,是该放下执念,努力忘却了。
一阵夜风吹来,檐铃叮当作响。
元曜一下子醒了过来,心中怅然若失。
他这一觉睡了几个时辰,现下已经是半夜了。青玉案上残灯如豆,“千山飞雪”屏风上孤影伶仃。
小黑猫睡得昏沉,元曜过去给小黑猫盖上了被踢开的被子。
一天没吃东西,元曜觉得肚子很饿,可是下午忙着给离奴请大夫、抓药、熬药,忘了买吃食。
“我去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吃剩下的胡饼吧。”
元曜裹紧了衣衫,走到了后院。
大雪已停,天上挂着一轮孤月,清辉如镜。
元曜忍不住驻足在廊檐下,望着天上的月亮,陷入了万千思绪。
春去秋来,流年飞逝,人世间朝代更迭,这轮月亮却一直不曾变,一直在冷眼旁观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知道,这轮月亮有没有见过他梦里的情形,有没有将清辉洒在隋亡时风雨飘摇的江都和武德九年的玄武门?它有没有看见那位亡国公主一生的眼泪与怨恨?
元曜叹了一口气,心中哀伤。
此时此刻,白姬又在哪里?白姬是否在云梦泽的某处,与他一样孤独地望着这一轮明月?
他很想念白姬,没有白姬的日子,总是觉得孤独,每日里形单影只,连嘈杂的西市似乎都变得冷冷清清。
元曜心中伤感,不由得泪流满面。
“呀,轩之,你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在后院对着月亮哭?”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一道白影从院墙上翻下来,踏着积雪朝元曜走来。
元曜即将涌出的眼泪马上凝固在了眼里。
白姬披着白鹤纹大氅,风尘仆仆,发鬓上尚有因赶路而染上的霜雪。白姬站在元曜面前,笑眯眯地望着他,眼中若有星辰。
“白姬,你终于回来了!”
意识到不是在做梦,白姬真的回来了,元曜高兴得又要流泪。
白姬将大氅脱下,抖去霜雪,笑道:“原来,轩之你半夜对着月亮哭,是在想我。”
元曜擦了一把眼泪:“小生才没有想你!不过你回来了,小生真的很高兴。”
白姬将一包被枯荷叶包裹的、热乎乎的东西扔给元曜,笑道:“我一路急着回来,错过了晚饭,刚才在城外遇见几只兔妖在雪地里烤栗子,闻着很香,就向兔妖们讨了一些。啊,我肚子好饿,你叫离奴起床给我做些吃的吧。”
元曜哭丧着脸:“离奴老弟恐怕起不来,离奴老弟病得厉害,喝完药就睡着了。”
“什么病?”
“离奴老弟先是中暑了,然后又感染风寒了。”
“啊……”
缥缈阁,里间。
元曜在厨房里没有找到吃的,就取了一坛屠苏酒,倒入青瓷酒壶里,在墙角的药炉上温着。他又打开枯荷叶,烤栗子还带着暖气,甜香四溢。而青玉案上的绞釉三足盘里还有几块吃剩的梅花糕,正好和烤栗子一起佐酒。
夜深之际,肚饿无食,他只能以此充饥了。
白姬换了一身月色水纹长裙,绾着蓬松的发髻,袅袅走下楼来。
离奴睡得很沉,白姬、元曜没有吵醒离奴,只是坐在灯下喝酒、闲聊。
元曜斟了一杯温热的酒,递给白姬。
白姬接过,望着元曜,笑道:“我感觉好像有三十多年没见到轩之你了。”
元曜奇道:“白姬,你也就出去十余日,怎么会生出如此感慨?”
白姬摇头晃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余日不见,不就三十多年了吗?”
元曜一愣,继而脸红:“你快不要乱说了,这句话是说情人之间的思念,不可乱用,不符合圣人的教诲。”
白姬挠头:“哦。可是,我确实很想念轩之你,所以一到云梦泽,知道找玉璧无望,我一刻都没逗留,马上就回来了。”
“白姬,你去找什么玉璧?你为什么要去找玉璧?”
白姬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元曜也不想纠结白姬去找玉璧的事情,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他一边剥栗子,一边道:“白姬,燃犀楼外的帝女桑作祟,闹得长安城人心惶惶,丹阳说,是你卖给他桑树的,要你去解决这件事。”
白姬看准了元曜剥好的栗子,一把拿过,放进嘴里。
“回来时,我看见那桑树了,还真是怨气冲天啊。”
元曜很生气白姬抢了他的栗子,但也只好又拿了一颗栗子剥。
“白姬,帝女桑是怎么一回事?小生去了一趟韦府,见到了那棵帝女桑,最近还一直做奇怪的梦。”
元曜把他的梦境告诉了白姬,说到桑乐公主的悲哀与痛苦,心中也不免难过。
白姬一边听着,一边盯着元曜剥栗子。
听完之后,白姬喃喃道:“这位帝女的执念太深了,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无法解脱。”
“帝女死了很多年了?”虽然心知桑乐公主是很久以前的人,必定已经不在人世,但亲耳听见白姬说她已死,元曜心中还是有些悲伤,便问道,“桑乐公主是怎么死的?她又怎么会变成一棵帝女桑,被你卖给丹阳了?”
白姬喝了一口屠苏酒,回忆起来:“那是久远的往事了。那是玄武门之变的同年,太祖禅位,太宗登基,改元贞观。不过,说起帝女桑,我又不得不说到另一件东西了。轩之,你可听说过和氏璧和传国玉玺?”
元曜一愣,点头:“听说过。春秋时期,楚国人卞和在楚山获得了璞玉,出于忠诚,将玉璧献给了楚历王。但楚厉王并不相信此玉是美玉,还砍去了卞和的左足。后来,到了楚武王时期,卞和又去献玉石,还是不被信任,被砍去了右足。直到楚文王时期,卞和又去献玉石,文王命雕琢玉器的匠师剖开玉石,才发现玉石之中藏着稀世美玉。这便是和氏璧了。战国时期,和氏璧被秦国所得,秦国统一六国之后,秦始皇便将和氏璧镌刻成传国玉玺。据说,传国玉玺乃是国之重器,得传国玉玺则表明受命于天,失之则表明气数已尽,所以历代君王都很看重它。”
白姬饮了一口酒:“是啊,历代君王都很看重传国玉玺。帝王没有传国玉玺而登大位,百姓会觉得这位帝王既无天授,也不被天佑,会背地里讥笑其为‘白版皇帝’。隋朝亡国之后,传国玉玺就一直在其皇室后裔手中,太宗为没有传国玉玺而很是苦恼呢。轩之,你可知大唐是何时得到传国玉玺的?”
元曜想了想:“贞观四年,流亡的隋炀帝皇后萧后与其孙杨政道带着传国玉玺归长安。”
白姬笑了:“是了,就是那一年,传国玉玺归来之事轰动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那一年,桑乐公主,不,杨昭妃走进了缥缈阁,恳求我断绝大唐气数……”
第八章 玉 璧
贞观四年,缥缈阁。
青玉案边,白姬与杨昭妃相对跪坐。
博山香炉中烟雾袅袅,杨昭妃抬头望去,看不清对面女店主的脸,只看见一弯似笑非笑的红唇,艳如滴血。
“我听说,来缥缈阁,可以实现任何愿望,是真的吗?”
“你有什么愿望?”
杨昭妃咬牙切齿地道:“我努力尝试过放下仇恨,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没办法忘记那年丹阳宫里的大火,没办法忘记与母妃悲伤的诀别,更无法忘记父王和皇兄凄惨的死状!李氏亡我杨氏,此仇不共戴天,我要李氏偿我血债、还我山河。”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还你河山?你是……想造反?”
杨昭妃摇头:“我没有能力造反,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今还苟活于仇人身边,残喘求生。我既无谋士,也无兵将,更无纵横捭阖的韬略与治国安邦的才能。”
白姬道:“那偿你血债……你是想杀死你丈夫?你想杀死所有李氏之人?”
杨昭妃摇头:“杀了他,长孙姐姐会伤心,我不想看见她伤心。我也不能杀了所有李氏之人,因为长孙姐姐的孩子和我的孩子都姓李。”
白姬道:“那你想怎么做?”
杨昭妃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能断绝大唐的气数。白姬,我知道你不是常人,一定有办法替我实现愿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姬一愣,继而笑了:“这真是一桩大买卖。断绝一国运数,逆转天命,这关系着天下苍生的生死命运。夫人,恕我直言,以您的命数,付不起这个代价。”
杨昭妃咬住嘴唇,满腔的恨意让她把嘴唇咬得出血却还不知疼痛。
“难道我就没办法复仇了吗?!我好恨啊,我每夜都会梦见父王临死前的脸,我无法忘记仇恨、无法解脱。白姬,求求你,给我指引一条复仇之路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姬想了想:“要断绝大唐的气数,你不可能做到。但是,要动摇大唐的气数,你倒不是做不到。”
杨昭妃闻言,跪地叩首,哭道:“求你指引明路。”
白姬红唇微勾:“如果,你愿意把灵魂给我,我就告诉你。”
杨昭妃望向白姬,只见烟雾缭绕之中,这神秘女店主红唇绽开的弧度宛如地狱裂开的深渊。一旦答应了,她便将堕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再无归路。
可是,杨昭妃还是咬牙道:“好!我将灵魂给你!”
白姬笑道:“伸出手来。”
杨昭妃伸出手。
白姬的指尖上腾起一道冰蓝色的火焰,火焰化作一串符咒,飞入了杨昭妃的掌心。
杨昭妃掌心一阵剧痛,她以为自己的掌心被火焰灼伤了,低头一看,掌心却完好无损。
白姬笑道:“以魂咒为记,你死了之后,我自会去收取你的灵魂。”
杨昭妃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如何动摇大唐气数了吗?”
白姬笑道:“要动摇大唐的气数,就需要传国玉玺。和氏璧乃是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灵物,被镌为传国玉玺之后,灵力仍在。传国玉玺有镇国之力,国之福泽,全在其中。你若以你的怨恨和鲜血施以诅咒,使传国玉玺蒙尘,那大唐的气数必会动摇。不过,以你之力,与天抗衡,与运抗衡,能将大唐的气数动摇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最好的情况是,大唐的气数被动摇,几十年后便会改朝换代。最坏的情况是,你做了一切,却是白费力气,根本无法动摇大唐的气数。”
杨昭妃咬牙道:“多谢白姬指点,即使我如蝼蚁,我也要以微薄之力去撼动李唐这棵大树的根基!”
白姬诡笑:“嘻嘻,祝夫人心想事成。”
冬夜,缥缈阁。
元曜听完白姬的叙述,惊得张大了嘴巴,刚剥好的栗子也掉在了青玉案上。
“白姬,你怎么净出馊主意?!你让桑乐公主诅咒大唐气数,这不是坑了天下人吗?”
白姬拾起掉在青玉案上的栗子,放进嘴里,愁道:“我当时只是想多做一笔生意,根本没想太多。要是早知道那帝女怨气如此重,如今我还得为那破玉玺跑一趟云梦泽,还跟光臧打上了赌,还得给武后一个交代,当年就不做那笔生意了。”
元曜更疑惑了:“你怎么又扯上光臧国师跟武后了?!”
白姬拿了一颗栗子,递给元曜剥。
元曜接过栗子,边剥边听。
白姬叹了一口气:“当年,杨昭妃听了我的话展开行动,之后就有了萧后带着传国玉玺回归长安的事情。杨昭妃死后,我就按照约定,去收了她化为桑树的灵魂。一晃神,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知道,如今武后打算改朝称帝。今年冬祭时她捧出传国玉玺来祈福,在把玩玉玺时,发现了传国玉玺是假的。”
“什么?!”元曜惊得手一滑,又掉了剥好的栗子。
“轩之你别急,且听我细说。”白姬捡起元曜剥好的栗子,丢进嘴里,“武后发现传国玉玺是假的后震怒,她深信国运昌隆得依靠传国玉玺护佑,就让我、光臧国师给她找真的。我本来想推托,可是经不住光臧言语挑衅,一怒之下跟他打了赌,要比比看谁先找到玉玺。如果我赢了,一年之内,无论任何场合,光臧都得穿女装并且涂脂抹粉。如果光臧赢了,我就得把头发、眉毛都剃掉。武后承诺我与光臧,谁先找到传国玉玺,赏谁黄金一万两。武后怕我不尽心尽力地替她找传国玉玺,还送来了西凉国进贡的瑞炭,以示笼络。”
“原来,这瑞炭是这么来的?!”元曜身处温暖之中,却突然觉得这瑞炭的火焰似乎变凉了,惊道,“那你找到真玉玺了吗?真玉玺在哪儿?”
白姬喝了一口屠苏酒:“跟光臧打赌时,真玉玺的所在我心里是有数的。谁知,后来我才发现虽然心里有数,却又没辙。”
“什么意思?”
“贞观四年,萧后献给太宗的传国玉玺是假的,真正的传国玉玺落在了杨昭妃手中,她活着时一直在以她的怨恨和鲜血诅咒大唐的气数。她死了以后,谁也不知道她把传国玉玺藏在哪儿了。我悄悄地去燃犀楼外问了杨昭妃许多次,杨昭妃都不肯说。”
“啊?!原来,你早就去过燃犀楼,见过桑乐公主!”
白姬冷冷一笑:“杨昭妃突然作祟,恐怕正是我去找过杨昭妃的缘故吧。我还以为杨昭妃已经忘却了仇恨,解开了心结,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杨昭妃的执念与仇恨,真是深得可怕!”
元曜喝了一口温酒,压下心头的震惊:“白姬,你去云梦泽找玉璧又是怎么回事?”
白姬犹豫了一下,才笑道:“杨昭妃不肯说出传国玉玺的所在,我又怕光臧得到消息,比我先找到传国玉玺,只好另想办法了。传国玉玺不是由和氏璧雕刻而成的吗?我琢磨着,这么多年过去了,生出和氏璧的玉灵也许又生出一块玉璧了。同一个玉灵能生出同样的玉璧,我去云梦泽是想看看能不能在同一个玉灵处再找到一块和氏璧。反正把和氏璧变成传国玉玺的人就在骊山,工匠也都陪葬了,大不了我拿着玉璧跑一趟骊山,请他再雕一个传国玉玺,拿去给武后交差。”
元曜一惊:“什么?!传国玉玺你也要作假?你就不怕遭到天罚吗?!”
白姬摇手:“我并没有作假!轩之你想想看,我打算去找的玉璧与和氏璧出自同样的玉灵,也有通天彻地之灵,这也是货真价实的和氏璧呀!传国玉玺是秦始皇弄出来的,我这玉璧要是也拿去骊山给他雕刻,这也没有弄虚作假呀。和氏璧、秦始皇、传国玉玺,分毫不差,哪里有假了?”
“这……这……”元曜被白姬的歪理绕住,一时间挑不出破绽来反驳,只好道,“可是,你这趟去云梦泽不是没找到玉璧吗?”
白姬颓然:“是的,我没找到。和氏璧还真是一个稀世之宝,我去查看了才知道,玉灵要生出下一个和氏璧还得要一万年呢。”
听到这里,元曜额上有冷汗流下。
白姬偷偷伸手去拿元曜剥好的栗子。元曜生气地吼道:“白姬,你不要一直偷吃小生剥好的栗子!”
“哼!轩之你真小气!”白姬不高兴地道。
白姬拿了一颗栗子,胡乱剥了一通,一颗完整的栗子被蹂躏得稀碎,她不由得生起了闷气。
元曜看见白姬对着碎栗子生闷气,忍不住把剥好的栗子放到她嘴边:“喏,你吃吧。”
白姬一口吃进嘴里,笑道:“多谢轩之。如果轩之你能剥得快一些就好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元曜生气地吼道。
“嘻嘻。”
“白姬,帝女桑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明天去韦府看看再说吧。”
“白姬,万一光臧国师比你先找到真正的传国玉玺,你会剃掉头发和眉毛吗?”
“嗯,我会先把轩之你的头发和眉毛剃掉。”
“白姬,小生再也不会给你剥栗子了!”
“啊啊,轩之你又生气了!轩之,你继续剥嘛!”
“不剥了!”
“哼!轩之你太小气了!”
第九章 赌 约
雪停,云淡。
离奴早上醒来,看见白姬回来了,十分高兴。
“主人,你可回来了!你离开之后,书呆子一天到晚偷懒不干活,缥缈阁里全靠离奴忙里忙外、累死累活。离奴一天忙到晚,片刻不曾休息。你看,离奴都累病了。”
元曜一听这话,气道:“离奴老弟,你……你……”
离奴龇牙:“你什么你!书呆子,你还不快去干活?”
元曜不敢反驳,只好忍气吞声地走开了。
为了显示自己任劳任怨,又或者是说谎心虚的缘故,离奴拖着病体去厨房熬了一锅粥,作为白姬、元曜、自己的早饭。
白姬吃过早饭,打算去韦府,元曜不放心,也跟白姬一起去了。还没走到崇仁坊,元曜就看见了韦府上空的帝女桑。
元曜发现帝女桑似乎比昨天更大了,参天巨树亭亭如盖,枝叶张牙舞爪,几乎笼罩了整个崇仁坊。
白姬停住了脚步,望着那棵妖异的参天大树,脸上有了异样的神色。
“大事不妙了……”白姬疾步走向崇仁坊。
元曜急忙跟上。
崇仁坊,韦府。
韦彦为帝女桑发愁,失眠了一个晚上,天明时才刚刚睡着,正睡得昏天黑地,却被南风突然叫醒了。
“公子,醒醒,白姬和元公子来了!”
韦彦本来一肚子火,但听南风禀报说白姬、元曜来了,火气顿消、激动万分,甚至顾不得穿鞋,直接光着脚丫子跑下了燃犀楼,到大门口迎接白姬、元曜。
白姬穿着一身团雪纹长裙,披着绣了一株红梅的月光色斗篷,静静地站在韦府门口。她墨玉般的青丝绾作如意髻,发髻上插着一支翠玉玲珑簪,坠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
白姬抬头望着韦府上空遮天蔽日的帝女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曜见韦彦身穿睡袍,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丹阳,你不冷吗?”
韦彦顾不得理会元曜,一把抓住白姬,指着身后的帝女桑,怒道:“白姬,你看看你卖了什么鬼东西给我,你坑死我了!”
白姬回过神来,笑道:“韦公子,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没有坑你,你一向喜欢奇诡的宝物,我是按你的心意卖东西给你的。你看看这帝女桑,放眼长安城,没有比这帝女桑更奇诡的东西了!”
韦彦道:“这奇诡过头了吧!这帝女桑再作怪下去,韦府上下都得人头落地。白姬,你快帮我解决这件事吧!”
白姬挣脱韦彦的手,笑道:“我就是替你解决这件事来的。呀,韦公子,你的脚都冻红了,你不冷吗?”
韦彦这才感到脚上冰寒刺骨。他被白姬挣开,没了依托,一时间站立不稳,元曜急忙过去扶住他。恰在这时,南风拿着斗篷和鞋子追出来了,见韦彦冻得直哆嗦,急忙伺候韦彦穿上了鞋子、披上了斗篷。
白姬朝韦府深处走去,韦彦、元曜、南风急忙跟上。
平地堆雪,白茫茫一片,参天巨树立在燃犀楼前,幽绿之中夹杂着点点猩红,十分刺眼。
白姬在空地上站住,抬头望着帝女桑。
元曜、韦彦、南风赶了过来,见白姬停住了脚步,停在了白姬身边。
白姬对帝女桑道:“夫人,你不要再任性了,跟我回缥缈阁吧。”
帝女桑静默如死。
白姬道:“夫人,你必须跟我回去。”
帝女桑仍旧静默如死。
没有风吹过,地上却卷起了旋涡,残雪飞舞。
白姬望着帝女桑,眼神逐渐冰冷,衣袖无风自动,指尖有光芒一闪而过。
突然间,帝女桑剧烈摇晃起来,幽绿的枝叶仿佛疯了一般横生枝蔓。枝叶之中探出了无数条尖锐如刀刃的触手,迎风而动,张牙舞爪。
巨桑骤变,幻化作妖,桑树之中传来凄厉刺耳的恐怖笑声。
哈哈!
元曜、韦彦、南风见此情形,一时间,都愣住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看来,夫人你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
桑树之中,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不能回去。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白姬望着妖化的帝女桑:“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夫人,人生本就虚妄,你早已死去,何苦还执迷于生前的仇恨?”
帝女桑道:“对我来说,生是虚妄,死也是虚妄,可是从生到死我都无法忘记仇恨,无法逃离仇恨的煎熬。我好恨啊——”
白姬道:“夫人,放下仇恨,回头是岸。”
“哈哈哈哈——”帝女桑之中传出一阵凄厉的笑声,万千触手凌空暴起,犹带猩红的毒汁。
“不好!轩之,快跑!”白姬大声道。
电光石火间,桑妖将成千上万条触手齐刷刷地卷向白姬、元曜、韦彦、南风,企图将他们卷杀于雪地之中。
元曜、韦彦、南风急忙逃走,但三人一时也跑不远,见不远处有一片假山,就抱团儿藏进了假山里。
白姬雪袖飞舞,一道金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张巨网,阻向袭来的触手。
火网与触手相交,触手被烧作焦炭,而后化作飞尘。
可是,帝女桑生命力极其旺盛,巨大如伞的树枝上又飞出无数触手,如万千利箭,破空而至。
白姬默念咒语,手中的龙火幻化作一把巨大的长剑,斩向朝自己袭来的触手。
触手断裂,猩红四溅。
“啊啊啊啊——”帝女桑发出了痛苦的哀号声。
漫天猩红之中,万千触手蠢蠢欲动。
白姬默念咒语,手中的龙火之刃越来越大,然后一跃而起,朝帝女桑飞去。
白姬势如破竹,以火剑斩断了所有拦住自己道路的触手。
白姬飞速靠近帝女桑,用尽了力气,要将巨树一剑劈开。
轰隆隆——一阵惊雷般的轰鸣声响起,帝女桑突然爆裂了。
参天巨树轰然裂开,像是一朵绿花盛开在崇仁坊的上空。
白姬顿住脚步,惊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幻觉。张牙舞爪的触手都枯萎了,继而又全部消失。然后,帝女桑也逐渐枯萎,绿荫逐渐变成黑色的劫灰,继而从韦府的上空消失了。
崇仁坊上空不再有绿荫,韦府也不再被绿色枝叶所笼罩,燃犀楼前的雪地上只剩下一棵断掉的枯萎的桑树。
枯萎的桑树上,飞落了一道写满咒语的黄色符纸。
符纸随风飘舞,最后落在了雪地上。
与此同时,一只狻猊驮着一个中年道士从围墙上飞掠而下,几个起落,站在了假山上。
狻猊仿佛一头雄狮,神骏威武,鬃毛飞扬。道士身穿紫袍,头戴白玉冠,一脸疲惫,满面胡楂,但仍旧强装气定神闲。
元曜本来躲在假山里,听见外面没了动静,伸出头来探看,正好对上了狻猊铜铃般的眼睛。
“娘哎!”元曜差点魂都被吓没了。
狻猊一见元曜,却笑了:“姑父,好久不见了!”
来的正是光臧和狮火。
“小吼,你不要乱叫!”元曜窘道。
光臧和狮火来了,元曜猜测外面应该没了危险,便拉着韦彦、南风从假山里踱了出来。韦彦、南风见巨桑不见了,不由得喜出望外。
元曜见白姬站在帝女桑前发愣,急忙向白姬跑去。
“白姬,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
白姬看见元曜,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轩之你不要担心。”白姬转头望向光臧,笑道,“光臧国师,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光臧干咳了一声:“龙妖,你也越来越不长进了。对付一个附身于树的怨魂,你还打了这么半天,有这磨洋工的时间,还不如赶紧去找传国玉玺。别忘了,如果你输了,可是要剃掉头发和眉毛的!”
白姬笑道:“既然你说到打赌之事,我不得不多问一句了。国师,自从在武后面前打赌之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从长安跟到云梦泽,现在又跟着我从云梦泽回长安。我今天来韦府处理一点私事,跟这桑妖斗个法,你也来横插一脚。你用天雷符把这桑树劈死了,我还得赔韦公子一棵桑树呢。既然今天你现身了,我得问一句,你一直盯着我,打的是什么主意?”
光臧大声道:“你以为本国师愿意盯着你?本国师盯着你可是很累的!你赶路的时候,本国师也在赶路,你睡觉的时候,本国师不敢合眼,怕你溜了。你回缥缈阁的时候,本国师看不见缥缈阁,得盯着西市的八个方位,精疲力尽,苦不堪言。”
白姬道:“那你何苦一直盯着我,为难你自己?”
光臧一挑火焰眉:“本国师有预感,只有盯着你,才能找到真正的传国玉玺。”
白姬心虚,摸了摸鼻子:“国师你说笑了。我如果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早就拿来献给武后了。你知道的,我一向爱财,绝不会跟一万两黄金过不去。天地浩大,疆域辽阔,传国玉玺可能在任何地方。国师,你与其浪费时间盯着我,不如着眼于天下,去找玉玺。”
光臧正在沉思,狻猊已经开口:“国师,我觉得姑姑说得有理,我们没日没夜地盯了姑姑这么久,姑姑也没找到玉玺,看来是真的不知情。不如,我们去别处找吧。天地有四海,搞不好玉玺在海里,你跟我回东海去找,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就找百年。反正东海是我家,我们可以一直待下去……”
“闭嘴!谁要跟你去东海了!”光臧打断狻猊的话,转头望向白姬,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
白姬连连摇手:“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光臧不相信白姬,冷冷一笑:“你越是这么说,越可疑。我盯着你,准没错。”
白姬心中发苦。
元曜冷汗如雨。
第十章 迷 穀
韦彦见帝女桑已经消失了,便一边派仆人去武府给父亲韦德玄报信,一边邀请白姬、元曜、光臧去燃犀楼里小坐品茶。
天气寒冷,又在雪地里折腾了许久,有热茶暖身,白姬没有拒绝。光臧见白姬同意了,也同意了。狻猊化作一个英俊的卷发青年,跟在光臧身后,也进了燃犀楼。
元曜路过焦黑断裂的桑树,心中有些感伤。桑乐公主就这么消失了吗?桑乐公主一生被仇恨所困,至死也不能解脱,这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
上楼的时候,韦彦一个劲儿地拍光臧的马屁。
“还是国师英明神武、法力高深,用一道符咒便解决了妖魔!不像某个奸商,只知道坑蒙拐骗,一点真本事也没有。”
光臧十分受用这番恭维,开心得眯起了眼睛。
白姬十分生气,作势要离去:“韦公子你指桑骂槐,话里有话,这茶我没法喝了。轩之,我们走。”
韦彦作势挽留:“白姬,我又没说你,你多心了。天气寒冷,你喝杯热茶再走不迟。”
白姬执意要走,韦彦追了几步去挽留。两人走到了楼梯拐角处,正好是光臧、狮火目光的死角,白姬朝韦彦使了一个眼色,又瞟了一眼光臧,韦彦回了一个眼色,点了点头。
元曜看见了这一切,心中纳闷,不明白白姬跟韦彦在打什么哑谜。
韦彦道:“白姬,都是老友,你何必计较几句无心之言。你尝尝浮雪茶再走吧,这茶还是你卖给我的,味道不会让你失望。”
白姬勉为其难地道:“那好吧,看在都是老友的分儿上,我就喝口茶吧。”
燃犀楼,暖阁。
韦彦一边拿茶具烹茶,一边花言巧语地恭维光臧,直把光臧吹捧得晕晕乎乎,不知今夕是何夕。
元曜和狮火坐在火炉边取暖,白姬站在窗户边望着楼下残损的帝女桑。
韦彦很快烹好了茶,将浮雪茶倒入五个千峰翠色瓷杯里,分别递给光臧、狮火、元曜、白姬。
白姬喝了一口,赞道:“好香。”
元曜端着茶杯,只觉清香扑鼻,闻之心旷神怡。他低头看去,见碧青的茶汤上浮着两三朵白梅花,如浮雪一般,十分好看。
元曜喝了一口,茶汤入口,感觉仿佛置身于雪地梅林之中,处处幽香,令人销魂。
光臧、狮火也都喝了茶。
白姬、韦彦相视一笑,目光狡黠。
元曜不由得心中一寒,感到他们有什么阴谋已经得逞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元曜就看见光臧、狮火先后倒在了地上。
韦彦笑道:“大功告成。”
元曜震惊。
白姬走到光臧、狮火面前,伸脚踢了踢光臧、狮火。
光臧、狮火昏迷如死,毫无反应。
白姬双手掐腰,笑道:“哈哈,这下你们不能跟着我了吧。”
元曜口中发苦,问道:“白姬、丹阳,你们在搞什么鬼?”
白姬笑道:“也没什么,冬日宜眠,让碍事的光臧、狮火睡一觉,我也能清净一些。”
韦彦笑道:“白姬受困,对我使眼色,作为老友,我自然要帮白姬排忧解难啦。白姬以前卖给我一种跟白梅花长得很像、味道也一样的迷穀花。迷穀花泡水喝,能让人陷入沉睡。我趁着烹浮雪茶,用迷穀花代替白梅花放进了国师和狻猊的杯子里,国师和狻猊一喝,就睡着了。而你和白姬的茶里,是真正的白梅花。”
元曜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白姬笑道:“嘻嘻,难得韦公子你还懂得看眼色。”
韦彦笑道:“哈哈,你当我跟轩之一样蠢吗?”
元曜一听,生气地道:“小生哪里蠢了?!”
白姬笑道:“此计能成,多亏了光臧对你没有防备之心,你又一个劲儿地溜须拍马,给他灌迷魂汤,让他彻底松懈,毫不警惕。韦公子,你还真是一个人才。”
韦彦笑道:“嘻嘻,过奖了。”
元曜义正词严地谴责:“白姬、丹阳,你们联手坑人是不对的,这种不正当的行为有违圣人之道。对了,光臧国师和小吼没事吧?”
白姬拿过光臧的茶盏,一看里面浮了十来朵迷穀花,笑道:“哟,这分量……韦公子,你下手可真够狠的。”
韦彦笑道:“我琢磨着国师和这狻猊都不普通,迷穀花放少了,怕没效果。”
白姬笑道:“这个剂量,光臧国师和小吼得睡两三天。两三天的时间,够了。”
元曜问道:“白姬,你想干什么?”
白姬走到窗户边,望着楼下焦炭一样的帝女桑残骸:“我要找到桑乐公主,拿到传国玉玺。”
元曜蒙了:“桑乐公主不是被国师的符咒……”
“不,桑乐公主逃了。”白姬打断元曜,“国师毁了桑树,但桑乐公主逃走了。除了这棵桑树,桑乐公主还有寄身之处,那个寄身之处比此处灵力更大,是桑乐公主真正的根本所在。桑乐公主能妖化到这个地步,绝不是因为这区区燃犀楼里的阴气,而是因为其在吸取别处的灵力滋养自己,壮大力量。很有可能传国玉玺就在桑乐公主现在寄身的地方。”
元曜疑惑地问道:“那个地方在哪儿?”
“不知道。”白姬道,“不过,那个地方必然距此不远,而且应该也异象频发,很不太平。我们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你们不必打听了,那个地方是太极宫的玄武门。”韦彦斩钉截铁地道。
白姬、元曜齐刷刷地望向韦彦。
韦彦道:“这桑妖曾经让我折了一根桑枝,送去玄武门。桑妖在我府里作怪时,太极宫里的草木都枯死了,当值的宫人、玄武门执勤的羽林卫,都萎靡倦怠,仿佛被人吸取了生命力一般。我之前请了一些道士来除妖,他们都被桑妖卷走,出现在了太极宫中,而且个个形销骨立,如同骷髅。这些都是异象,所以我想这桑妖另外的寄身之所肯定是玄武门附近。”
白姬道:“那我去一趟玄武门。”
元曜道:“白姬,小生也去。”
白姬、元曜正要离去,韦彦却指着昏死的光臧、狮火:“白姬,这次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
白姬道:“我也帮你解决了桑妖之困,咱俩两清了。”
韦彦笑道:“这帝女桑本来就是你卖给我的,解决桑妖是你的分内之事。桑妖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我没有向你问责,已经是看在我们多年友情的分儿上了。”
“那你要什么?”
韦彦笑道:“刚才听国师和你说什么传国玉玺,什么武后赏赐一万两黄金。我替你解决了国师,没人跟你抢赏金了,这一万两黄金你得分我一半。”
白姬笑道:“我就说韦公子你为什么突然变得乐于助人,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都是老友,这么办吧,以后你来缥缈阁买东西,我算你半价。你借轩之,不要钱。”
元曜一听,心中不由得生气。
韦彦自言自语:“我记得卖我迷穀花时你说过,如果不慎误食迷穀花,陷入昏睡,灌一碗陈醋就能立刻醒来。南风,去拿两碗陈醋来——”
“别!”白姬一咬牙,“行,黄金分你一半。”
韦彦笑道:“这才对嘛。为了桑妖之事不被武后知道,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在洛阳上下打点,你总得补偿我一些损失。再说,我此次为了你得罪光臧国师,摊上了一个这么大的敌人,你也得给我一些好处嘛。”
白姬的脸都气绿了。
元曜冷汗从额上渗出,劝道:“白姬,咱们还是赶紧去玄武门看看吧。”
白姬也急着去一探究竟:“韦公子,在我找到传国玉玺前,如果光臧醒了的话,你一个铜板也别想拿到。还有,将来光臧怎么找你算账,我可不管,你自求多福。”
说完,白姬就疾步下楼了。
“丹阳,告辞。”元曜朝韦彦作了一揖,也离开了。
韦彦站在暖阁里,看着昏迷的光臧和狮火,陷入了思索。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有了主意,端起放了迷穀花的茶,分别给昏迷的光臧和狮火各自灌了一大口,然后狠了狠心,自己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砰——韦彦昏迷在地。
临倒地前,韦彦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最近日夜烦忧,都没怎么睡觉,这下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而且,他也因为饮了迷穀花茶而昏倒了,光臧醒来后要追究的话,他可以推说不知情,把下药的事甩给先行离开的白姬和元曜。
白姬没有选择从经过皇城的路去太极宫,而是转过皇城,经过布政坊,出了芳林门,去往西内苑的宫墙边。
刚出芳林门,元曜就觉得不对劲了,西内苑的方向隐隐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元曜望向西内苑,只见蓝天之下,红墙高耸,可以看见一部分宫殿檐牙高啄,干云蔽日,虽彰显出了大唐帝国繁华的气派,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一晃眼,元曜似乎看见了一团幽绿的树影笼罩在西内苑上空,仿佛一只巨大而恐怖的凶兽,要吞噬掉大唐的皇城。
“白……白……”元曜颤声道。
“轩之,你也看见了?”白姬忧心忡忡地道,“桑乐公主果然逃来了这里。看这情形,桑乐公主已经彻底走火入魔,要拉所有人陪葬了。”
元曜道:“其实,桑乐公主也挺可怜。白姬,能不能劝桑乐公主放下仇恨,不要像光臧国师一样,一点活路也不留给桑乐公主?”
白姬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活着,谁又不可怜呢?死路与活路,都是桑乐公主自己选择的。”
白姬、元曜一起朝西内苑走去。
突然,起雾了。
一阵绿色的雾。
白姬、元曜一前一后地行走在绿雾之中。
雾气弥漫,越来越浓。
周身雾气环绕,元曜渐渐视线模糊,看不清前面白姬的身影。他心中一惊,赶紧疾步快走,想去追赶白姬。然而,浓雾之中,白姬早已不知所终。
“白姬,你在哪儿?”元曜心中害怕,大声呼喊。
妖雾之中,只有风声应答。
元曜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第十一章 立 政
走了许久,元曜不由得心中纳闷。照理说,早该走到宫墙边了,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撞到墙?!
元曜徘徊在绿雾之中,心中疑惑且恐惧。突然,他听到迷雾之中有人说话。
那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另一个是苍老的女声。
年轻女人的声音元曜十分耳熟,似乎是桑乐公主的声音。
苍老的女声元曜十分陌生,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元曜在迷雾之中举目四望,什么也看不见。
元曜只听到苍老的女声道:“观音奴,这是我们冒死给你带回来的传国玉玺。你为什么要这个?国都没有了,你要它有何用?”
桑乐道:“多谢母后。这个东西,我自有用处,您不必多问。假玉玺不会被识破吧?”
被桑乐公主称为母后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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