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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24个词人人串联起数百年大宋兴衰史,青春版大宋才子风华录。
※他们是活跃在大宋各类朋友圈中的大神,他们既能铁肩担道义,又能妙手著文章,更是宋代风雅之美的践行者。
※体量轻盈的词人小传、宋词指南,大宋精神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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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群星璀璨的先秦诸子、独具风骨的魏晋名士、青春昂扬的唐代诗人、儒雅风流的宋代词人,元曲大家关汉卿,明清著名的思想家及文学家王阳明、袁枚、吴敬梓、蒲松龄、曹雪芹、王国维……这套“品中国古代文人”书系以纵横的笔墨、现代的眼光书写从先秦至清代对中国文化及文学影响至深的文人或文人群体。以他们的生命历程为经,以他们的经典文学作品为纬,尝试着从中国历代大文人的小传记来勾画中国历史与文化的脉动。作者将丰富的史实嵌入丰富而细节化的文学想象当中,融诗情、史识与深思于一炉,以独具特色和极大影响力的个体文人的生命演进,展现中华文化与文学的缤纷斑斓。 这本《宋代词人小传》以24个宋代顶流词人,串起大宋数百年的风雅史。他们是活跃在大宋各类朋友圈中的大神,他们既能铁肩担道义,又能妙手著文章,更是宋代风雅之美的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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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青景 ,古典文学专业硕士毕业,古典文学的爱好者。致力于将尘封的古诗词唤醒,向现代人展示古代诗文的生命力。出版过畅销书《李煜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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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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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五代
温庭筠:晚唐夕照下一朵绮艳的花
一 科场蹭蹬,救别人却救不了自己 / 003
二 不拘细行,游戏规则却被规则游戏 / 005
三 “花间”趟出一条路 / 007
四 光影声色背后 / 008
李煜:天教心愿与身违
一 天教心愿与身违 / 015
二 一对姐妹花 / 017
三 几曾识干戈 / 019
四 落花流水春去也 / 023
五 人生长恨水长东 / 026
北宋
林逋:盛世中的隐者
一 盛世中的隐者 / 035
二 梅妻鹤子 / 036
三 结庐在人境 / 038
四 一段难解的深情 / 040
晏殊:曲子相公的富贵闲愁
一 从神童到宰相 / 042
二 精微中的富贵气象 / 043
三 圆融中的理性节制 / 045
四 雅致的闲愁 / 048
范仲淹: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一 一个政治家 / 051
二 一个将军 / 054
三 一个多情的诗人 / 056
欧阳修:一代文宗的风流妙赏
一 一代文宗 / 060
二 风流儒雅是吾师 / 063
三 生命里的爱赏深情 / 066
四 平凡生活中的从容与旷达 / 069
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
一 “双状元” / 072
二 立身需谨慎,为文要放荡 / 074
三 给生命留下一点美好 / 076
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
一 “张三中”与“张三影” / 080
二 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 081
三 古今一大转移 / 083
晏几道:一个真性情的落魄贵公子
一 潦倒不通世务 / 085
二 有时似傻如狂 / 087
三 前尘如梦 / 091
柳永:在红尘的最深处放歌
一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 095
二 北宋的风俗画 / 098
三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 101
四 今宵酒醒何处 / 104
苏轼:在圆满里发现缺憾,在缺憾里寻找意义
一 作为亲人的苏东坡 / 109
二 苏轼的朋友圈 / 122
三 问汝平生功业 / 131
黄庭坚:表面和光同尘,胸中泾渭分明
一 仕宦 / 145
二 游于艺 / 149
三 本心 / 151
秦观:古之伤心人
一 好时光 / 157
二 女郎词 / 159
三 当贬谪来临时 / 164
贺铸:一半儿侠骨,一半儿柔情
一 一个来自北方的侠客 / 169
二 两个温暖岁月的女人 / 172
三 在江南的烟雨中老去 / 174
南宋
李清照:幸与不幸,都是成全
一 闺中 / 182
二 初嫁 / 185
三 相思 / 188
四 屏居 / 191
五 辗转 / 195
六 南渡 / 198
七 死别 / 201
八 颠沛 / 205
九 暮年 / 209
张元干与张孝祥:两个不和谐的激昂音符
一 张元干:梦绕神州路 / 213
二 张孝祥: 肝胆皆冰雪 / 216
陆游: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一 英雄梦 / 221
二 沈园结 / 226
三 梅花魂 / 228
四 生活范 / 230
刘过与陈亮:江湖两布衣
一 刘过:江湖一狂客 / 234
二 陈亮:终是一书生 / 237
三 同为谒客 / 240
辛弃疾: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
一 英雄骑马还故乡 / 242
二 无人会,登临意 / 245
三 闲居:留一点天真 / 253
四 欲说还休 / 257
姜夔:江湖清客
一 狷冷清洁:暗香与疏影 / 262
二 深情绵邈:爱与冷 / 265
三 故国的面影 / 270
四 漂泊的灵魂 / 273
蒋捷:江湖遗民
一 望断乡关家何处 / 276
二 悲欢离合总无情 / 279
张炎:寂寞清音
一 从贵族公子到江湖寒士 / 284
二 北上还是南下 / 285
三 寂寞的清音 / 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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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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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 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
宋代以文而驰名词坛的,很多。以武而驰名词坛的,很少。岳飞、辛弃疾、文天祥,是大宋词坛上,无意以文名世的几个英雄。
三国刘劭说:“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所谓英雄,要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最关键的是,能成事。这些,辛弃疾都有。他一生都怀揣着英雄梦,“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一生都渴望在马蹄战鼓声中激昂飞扬,却一生只保持了一个飞翔的姿态。这只本该一日同风起的大鹏,始终未能抟扶摇直上九万里,总是在刚展开翅膀时,铩羽而归。
郁勃的激情始终在胸中发酵,收了梢的山风却是他的宿命。他无法放弃他的激情梦想,也无法突破现实的铁壁铜墙。欲飞还敛,欲说还休,火一样的热情与冰一样的现实,他一一经历,纠缠一生,至死方休。
一 英雄骑马还故乡
他是生活在北方沦陷区的第二代宋人。父辈自小在他心中埋下雪洗国耻、收复中原的种子,他以苦练武艺、仗剑天涯的英雄气灌溉着它,苦苦等待着时机,让这颗种子自胸间萌芽,茁壮以至盛大。
当他的好友党怀英参加大金科考以博取功名的时候,他没有动摇。他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文人,不是一个空发感慨的墨客,而是一个真正能领兵作战的将领,一个胸有韬略的实干家。他缺少的,是一个适宜的机会。
金主完颜亮,大举起兵南下侵宋,激起中原民众的怨气。中原豪杰,如河北大名的王友直、山东济南的耿京、太行山的陈俊,纷纷举起反抗的义旗。辛弃疾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22岁的他率两千义军,奔耿京而去。他起兵不是要自立山头、做绿林好汉,而是为了民族大义,奔耿京而去是他经过权衡之后,做出的慎重之举。两千义军,是他献给耿京,并与之共图恢复大计的投名状。
辛弃疾归耿京之后,曾劝说一位义兵头领义端和尚带领千余人归顺耿京部下。这个投机分子入耿京的队伍不久,便盗窃了辛弃疾掌管的军印潜逃。耿京大怒,要杀辛弃疾。辛弃疾说:“请给我三天期限,抓不到义端,再来就死不迟。”他单骑追贼两日,取其人头,交还印信。
完颜亮南侵渡淮不久,十一月就被部下杀死。金兵主力全部撤回北方,对义军构成严重威胁。加之金世宗继位后,对北方义军又采取了攻心瓦解的策略,北方义军人心涣散,不少义军队伍随即土崩瓦解。在独木难支的情形下,为义军前途计,辛弃疾劝耿京“决策南向”,与南宋军会合。
辛弃疾到建康与宋王朝成功谈判,归程途中,惊闻耿京被叛将张安国杀害,义兵队伍已经溃散,张安国率部投降了金人。辛弃疾亲率五十骑,袭入五万金军营中,生擒张安国,昼夜不停,将他送往临安正法。
他是如何做到的?历史只留下了骨架,抹去了血肉,其中的惊心动魄绝不亚于关羽千里走单骑的壮怀激烈。孤军奋战何所惧?彼时,他心中没有畏惧,只有南方。英雄骑马归故乡,那遥远而神秘的呼喊,在他心中呼啸。他眼里没有金兵,只有宋民。那亲切与熟悉的面影,是他孤胆突围的无形支撑。
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此时此刻,故乡对辛弃疾来说,一定不是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境。它不受时空的限制,一经唤起,便拥有了神奇的魔力。
多年以后,他念念不忘还乡的峥嵘岁月。如果他知道回来后,却是另一种结局,他当初返乡的脚步会不会变得迟疑?如果他知道在他的家乡,他的“万字平戎策”,换来的只是东家种树书,他眺望南方的目光会不会变得分外苍凉?
鹧鸪天
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我渴望痛快淋漓:那时候,大家骑着健壮的快马,穿着锦绣的蔽膝,何等豪放!那时候,金人的军营就在那里,他们提携着弓箭在严密防守。这又何妨?我依然冲了过去,将叛贼捉了,何等勇武!
只是,只是,生活又经得起几个“只是”?几十年过去,白了的胡须永不会再变黑,写过的抗敌策略也永不会被付诸实施,万字平戎策不如纸,东家种树书慰余生。南归,南归,归来唯叹息!
南方,不是他的神州,不是他的埋愁地,它销去的是他年复一年煎熬翻腾在心中的英气。神州,在哪里呢?在历史的深处,在英雄的故事里,在绵渺无尽的未来时空。唯独不在此时,他生活的时代。不在此地,他向往一展身手的故乡。
南乡子
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英雄爱英雄,惺惺惜惺惺。年迈的英雄,登上北固亭,想起的依然是三国时代东吴“思平世难,救济黎庶”的孙权。他年少即挥拥数万雄兵,“坐断东南战未休”。他让年长自己二十七岁的无敌英雄曹操心折,并说“生子当如孙仲谋”。
罢了,罢了。千古多少兴亡事?敌不过空间上的“满眼风光北固楼”,敌不过时间上的“不尽长江滚滚流”。他无法穿透江山和岁月的阻隔,无法看到他心中的“神州”。
看惯了千古兴亡,却依然架不住无数次痛心于神州沉沦。逝者已矣,烽烟散尽,再美的江山也唤不醒英雄归来!再美的归来,也只化成了心中的一种浪漫情怀,历史中的一抹风烟。
二 无人会,登临意
自23岁南归, 至68岁去世,四十多年的时间里,辛弃疾的生活其实只有两种状态。前20年在仕途上打拼,后20多年在乡间闲居。
前十年中,他于1165年献《美芹十论》,纵横捭阖,睥睨天下,以为将一腔忠心交付给大宋王朝,必能换来一个可以展施抱负的舞台。但他们给他的舞台始终只有那么大,因为他们一颗柔顺的心,装不下万里江山的辽阔,也装不下收复失地的宏愿。
他们对辛弃疾的态度是:国有难,招之;朝有谤,弃之。断断续续被用的二十多年里,他被频繁地调动了37次之多。一个人被调动得如此频繁,到底是辛弃疾的能力太强,还是朝廷的疑心太重?难得的是,频频调动并没有让那颗热血沸腾的心,弃大义于不顾,哪怕是在如泥淖般的现实里,心越来越凉,血却从未冷却。
淳熙元年(1174)辛弃疾在江东安抚使兼行宫留守叶衡幕下为官,深得叶衡的赏识,然而初夏四月叶衡就离开建康回朝廷任职。辛弃疾好不容易遇到一位知己的上司,可不久就离他而去,仕途上失去了依靠,心中不免怅然。这首著名的《水龙吟》即抒发了知音难遇、英雄失路的悲哀。
水龙吟
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鲙,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起,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这首词通篇皆好。上片写景,“千里清秋”,“水随天去”,浩浩荡荡,苍苍茫茫,一时小我,混于自然,意境极为开阔雄奇。接下来写登楼头,看吴钩,拍栏杆,寄寓了江南游子的无尽情怀,带出下片的议论抒情。下片从否定张翰辞官归隐的议论开始,逐层深入,继而否定许汜的求田问舍,把假设的各种退路一一否定,然后才逼出时局动荡、年华虚度、壮志难酬的主题。歇拍更妙,不说英雄潦倒,而从红巾翠袖的绮丽想象宕开去,表达英雄美人彼此孤寂无援而又心心相通的情怀,风调不群。
“无人会,登临意”,这恐怕是许多踽踽独行的英雄在困顿之中最深刻的痛苦了。但试问,这“登临意”究竟是何意?是岳飞“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急切吗?是刘邦“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急迫吗?是曹操“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勇毅与坚守吗?是左思“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呐喊吗?是阮籍“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叹息吗?是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孤独与悲伤吗?过去,他有很多知音,将来,他也会收获许多知音,唯独在当时当地,他没有一个知音。
35岁的他,独自站在赏心亭的楼头,面对西沉的落日,看着飞过天空的孤雁,摩挲着蒙尘的宝剑,把栏杆拍遍,却无人会,登临意。
一个孤独的英雄!
淳熙二年(1175)四月, 以赖文政为首的湖北茶商之乱,先在湖北、湖南交界的常德、益阳一带为盗,不久,就向湖南、江西进攻。朝廷调派宋金前线的正规军——鄂州军前往镇压,居然无济于事。 先后调换三任提刑(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厅厅长)、动用上万兵力围剿,也没能控制局势。最后,由宰相叶衡推荐,委派仓部郎中辛弃疾任江西提刑,“节制诸军,讨捕茶寇”。辛弃疾于六月十二日受命,七月初离开临安,赶赴江西提刑司治所赣州,专力督捕茶商武装。
辛弃疾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将茶商武装残部围困在江西瑞金县山中。经此一役,辛弃疾名声大振。宋孝宗得报后,下诏推赏。辛弃疾被授予秘阁修撰。秘阁修撰是优宠贴职,为从六品。有了这个头衔,他距离真正的安抚使帅臣的实职就近在咫尺了。淳熙三年(1176),他被朝廷调任为京西转运判官。然后在这一年的秋天离开江西赣州,前往襄阳府。
平灭茶商军后,他的心里充满了狂喜和骄傲,对未来充满了梦想。但新任命下来之后,心头又不免交织着失落和不满,表现出怅惘、忧愁、焦虑种种情绪,心态很复杂。他告别了赣州父老同僚,离开赣州城沿赣江北上,路过赣江边的造口,凭吊当年隆祐太后的踪迹往事。举目眺望西北方向的中原,却被重重叠叠的青山遮住了视线。他站在江边,久久望着江水滔滔流去。最后黄昏降临,暮色四合,深山中传来鹧鸪的叫声。感慨万千之时,写下了这首《菩萨蛮》,并题写在造口驿壁上。
菩萨蛮
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词从赣江想到四十年前金人追隆祐太后(宋高宗的伯母)一路抢掠杀戮的情状,想象江水里还流着那时逃难人民生离死别的眼泪。又从郁孤台想到宋朝的故都开封,想到北方无数山河那时都被敌人占领,成为沦陷区了。郁孤台又名望阙,唐代刺史李勉登郁孤台望都城长安,以为郁孤台非美名,改为望阙。古时候几个朝代都在长安建都,所以常用长安代表首都。“西北望长安”实际上是望开封。
下片说江水毕竟要东流去,重叠的山是不能遮断它的去路的。这也许是作者比喻自己百折不回的报国壮志和决心。但是江上暮色苍茫的时候,又听见鹧鸪的啼声,好像说:“行不得也哥哥!”使他想到恢复之业,还是困难重重,引起他无限的忧愁。
望帝都,叹流水,伤心泪,黄昏愁,纷至沓来的复杂情感,都是纠结于路漫漫其修远,老冉冉其将至。看不到希望,不知道何时才能受到朝廷重用,才能让他统率千军万马,杀向北方,收复中原失地,最终实现统一祖国的梦想。
他就像屈原一样,徘徊在水边,充满了忧伤。
这是他离开赣州之际的一段告别词,一段欲言又止的低回自语。他那么强的个性,却没有在词中抱怨一句朝廷不公,大臣不济,也没有夸耀一句自己剿匪的功劳,奔波的辛苦。他只说青山和江水,只说那里有自己的眼泪,只说光阴如水一样流走了。如此拳拳之心,如此含蓄克制的骚人遗唱,千载之下,仍然让我们悄然动容。
一个失路的英雄。
淳熙七年八月(1180),辛弃疾在长沙任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在这里,他创建了飞虎军。辛弃疾鉴于湖南控带两广的特殊地理位置,又盗患严重,武备空虚,于是向朝廷提出,依广东摧锋军、湖北神劲军、福建左翼军之例,别创一军,号称飞虎军。获得朝廷许可之后,辛弃疾雷厉风行,在长沙马殷营垒故址建立兵营,招步军二千人,马军五百人,并在广西买马五百匹,战马铁甲皆备。
辛弃疾建飞虎军,并非一帆风顺。先是组建期间,枢密院就有人反对,数次阻挠,而辛弃疾不为所动,加速进行。后来因花费巨大,动以万计,辛弃疾亲自协调斡旋,“事皆立办”可朝中又有人弹劾辛弃疾聚敛民财,以至于降下御前金字牌,勒令即日停建。辛弃疾受而藏之,不动声色,继续督责监办者,令一月之内建成飞虎营栅,违者军法从事。最终如期落成。军营建成后,辛弃疾向朝廷陈述始末,并绘图缴进,孝宗皇帝才释然。
在这当中最传奇的莫过他在两日内置瓦二十万。飞虎军营寨将成,适逢秋雨连月,负责施工者向辛弃疾报告,造瓦不易。辛弃疾问需瓦多少?回答说二十万。辛弃疾说不用担心,不日可办。僚属不信。他随即命令厢官除官舍、神祠外,号召每户居民取沟瓦二片,结果不到两天,二十万片瓦就全部备齐。僚属为之叹服不已。罗大经对此评论说:“大凡临事,无大小,皆贵乎智。智者何?随机应变,足以弭患济事者是也。”
二十年的仕宦辗转,值得忆念的事,也只有这么几件。虽然只有这几件,却足见一个英雄的勇与谋,忠与烈。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打动那帮善于玩弄权术的政客。每当辛弃疾做出成就时,毁谤也随之而至,贬谪与调动也随之而至。
如一颗棋子般被调来调去,他的生命里,仿佛只有“再见”。再见,再见,你永远看不见我离开的背影有多伤心,可我无法冷却热血的根性。
他怀想着“壮岁旌旗拥万夫”的威武,“沙场秋点兵”的帅气,“千丈擎天手,万卷悬河口”的豪迈,也独饮着“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孤独,“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的大愿,“布被秋宵梦觉”时依然眷恋着“眼前万里江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时不我待的焦虑,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他的心。
他也有苦闷,也有怨愤。他有时“半夜一声长啸,悲天地、为予窄”。有时像冯谖一样弹铗悲歌:“腰间剑,聊弹铗。”有时像“落魄”的“故将军”李广,醉饮在“岁晚田间”。有时悲愤难平,派遣“酒兵压愁城”,用词“写尽胸中,块垒未全平”。
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而他的知己,始终未曾出现过。
失意、苦闷之余,后二十年里,他选择了带湖和瓢泉闲居。带湖隐居期间,他心中的激昂与热望并未消退。他越来越爱饮酒了,但身愈醉而心愈烈。淳熙十五年(1188)辛弃疾与陈亮在带湖附近的鹅湖有过一次名闻历史的会面。会面后陈亮向他索词,他写下了这首《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全词十句,前九句写理想,是想象之词,写得无比壮阔、瑰丽,最后一句陡转,落脚现实,却无比直白、苍凉。
夜凉如水,缺月无声。一个英武的身影徘徊于斗室之中,把一柄宝剑挥舞得寒光闪闪。恍惚间,宝剑发出的声音汇成军营里一连片悠悠不断的角声。战士们在篝火旁鼓噪喧腾,烹羊宰牛,却禁不住悲凉的瑟声吹奏得满地如霜。这是多么盛大的场面啊!在秋天的沙场上,威武的将军检阅着雄壮的士兵,他们骑着骏马呼啸而过,他们拈弓搭箭发出霹雳之声。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功业啊!统帅着千军万马,杀向塞外,收复大好河山,也博得个拜相封侯。这是个梦吗?这不会是梦吧?突然,宝剑沉重地掷在了冰冷的地上,铿锵一声。仍然是那个英武的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叹息着新添的白发,嘤嘤啜泣!
读完这首《破阵子》,既使人雄心涌起,又使人脊背发凉,然而,终究是希望未泯。难道这就是作者自称的“壮词”吗?豪言壮语诚然有之,但是如果一味地豪言壮语下去,也称不得壮。壮者,悲壮也,豪放也。有炽烈如火之热忱,又敢于面对现实的无情风雨,而仍然抱持理想主义之情怀、英雄主义之气概,或许这才是作者理想中的“壮词”吧。
虽然是冷眼看穿,到底是热肠挂住。
这样的纠缠,一直持续在他生命的尽头。瓢泉闲居,已经65岁的老英雄,再次被纳入了北伐的框架中。
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被迫退居江西乡下十余年,六十四岁的辛弃疾又被欲北伐大金的韩侂胄起用。本以为他可以一展抱负,却只是一场闹剧。被降职、被排挤,现在又被打击,他意欲恢复大业的愿望再度落空。这首词就是在这种心境下写出来的。
他登上京口北固亭,想到了三国时击败曹操定都南京的英雄人物孙仲谋,只可惜,孙仲谋的风流余韵,早被雨打风吹去。想到了在京口起兵讨伐桓玄、平定叛乱的刘裕,他率军北伐,驰骋中原,气吞胡虏。历史的长卷,在他眼前徐徐打开。刘裕的儿子刘义隆,不能继承父业,听信王玄谟的北伐之策,想像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却只落得仓皇北顾。光荣、梦想与耻辱交织的历史场景,在他心中猎猎作响。想到了四十三年前,自己也在战火弥漫的扬州路抗金。到如今,自己已成了老人,而壮志依然难酬。
放眼望去,瓜步山上,佛狸祠中,拓跋焘大败刘宋后那祭神的鼓声还在耳边回响,自己多想像廉颇一样,身虽老,心尚健,依然驰骋在为国效力的沙场。
我无法看透历史,看透命运,也无法看透英雄。这个胸中百万兵的诗人,最终在政治的泥淖里越陷越深,越来越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衰老进入自己的躯体,将自己吞没。他只是历史祭台上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三 闲居:留一点天真
仕途打拼二十年,梦想和豪情,在现实逼迫下,越来越瘦,越来越内敛。
后二十多年,他选择了闲居。十年在带湖,余下的十多年在瓢泉。中间皆有两年左右起复,不死的梦、不灭的热情,让他心存侥幸,在闲居岁月中又踏上仕宦之途,但冰冷的现实又很快让他意识到,他无力回天,也无法真正一展胸中之志,便又选择了归去。
淳熙八年(1181)他开始谋划在上饶带湖一带建别墅。带湖别墅三面临山,前依带湖,他在别墅内起楼望远,集山为景,凿池开田,并在各种建筑中间植以花木。整个带湖山水兼备,花竹繁茂,稻田泱泱,一派江南。
北方水土滋养了他二十多年,给了他天风海雨般的气象和俊发踔厉的豪宕。如今,他要在这个飞扬的底子上,在江南营造独属于他,也属于南方的一个小天地。虽然是无奈的选择,是情非得已的归避,他依然用一以贯之的热情,用心营造着他的带湖别墅,营造着他的江南梦。
很喜欢这样的辛弃疾。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却待它如初恋。英雄梦起,英雄梦冷,却从未曾熄灭,他把这个大梦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又以满腔的热情投入到眼前的生活中去。我能看到他心底的孤独,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热情集聚起来,一头栽进他的命运。命运让他将一腔报国志化为江山风月的闲主人,他依然保留着一份热情,一份天真。
对的,天真。天真不代表他不知道世界的黑暗,恰恰是因为见过,才知道天真的好。在带湖,我们又看到了他被宦海风尘遮蔽的天真一点点地流露出来。
带湖别墅还没有修成,他便在心中勾画着蓝图。他说“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老天多事,既然无法检校十万兵,那就检校十万松。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独处小楼,也别是一境。更有趣的是,堤路明明是新修的,心急的他,像是等不及了,天真地“问偃湖何日,烟水蒙蒙”?
带湖别墅修成了,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并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与前来嬉戏的鸥鹭订盟,愿它们“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还要它们领白鹤好友一同前来。鸥鸟能与人亲近,全在于人没有了机心。与鸥鸟订盟的天真之举,让我们看到洗去了机心之后,他由衷的轻松与释然。哪怕只是瞬间的忘我,这种瞬间也弥足珍贵。
自然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唤起了他心中的天真,真想做一个陶然忘机的天人,“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兄弟”,在味无味处求吾乐,在材不材间过此生,如此这般,岂不好过“长安路上行”?他醉了,醉里贪欢且笑,要愁哪得工夫?昨夜又醉倒在一棵松树边,他问松树:“我醉了吗?醉到什么程度?”松树笑而不语,伸出手来要扶他,他用手推开松树,说:“去!我没醉呢。”
有人说,他的心里是苦的,是悲哀的,因为山水自然慰藉了他心中的失意与落寞,却无法让他实现江湖庙堂的君臣梦。好想对他说,就这样吧,在自然中做一个天真的我,也不失人间至乐。丰富的安静,隐秘的喜悦。在远离喧嚣尘世的乡间,人安静了许多,心灵也安静了许多。如此,甚好。
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黄沙道中的夜景,是诗人眼中所见,更是他心中所见。这样的夜色里,他该是怎样的平静放松,才能用心看见平日里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才能用心感受到我们根本感受不到的稻花的香气。自然敞开怀抱接纳了他这个夜行人,他也敞开了自己久被蒙蔽的心灵,感受到了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夜里,竟有着如此丰富的层次和生命:别枝的鹊,鸣叫的蝉,说着丰年的蛙。还有,和着清风吹送来的稻花香。这一切,都烙着乡村的记忆。
夜里的“奇迹”还不只这些。天外厚厚的云层里有七八个星,山前忽然落下了两三点雨,一切都刚刚好的样子。星太多会没了韵致,雨太多会让人狼狈。晴好的夜里,忽然来了两三点雨,这是自然给诗人的馈赠和惊喜吗?更大的欣喜还在后面: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土地庙旁是自己曾熟悉的那个茅店,山回路转之际一座架在溪上的小桥忽然出现在这个夜行人的眼前。
对一个夜行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简陋朴素的茅店给人归宿感呢?山回路转处的溪桥,通往那个茅店,也通向了诗人的心灵。
带湖闲居,让他饱览了自然之韵,也体味了人情之美。拄杖看东家分社肉,回头看白酒床头初熟,日子朴素,瓷实,时序在悄然流转。光阴的韵脚落到山园的那棵梨枣树上。有儿童偷把长竿打枣,恍然间他仿佛看到了童年时那个顽劣天真的自己,连忙招手示意过路的人,别出声,别惊散了他们,就让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吧。看遗落在时光深处的天真。
最妙的是这首《清平乐·村居》,那弥散在词中的一团“和”气,令人沉醉。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人与人是和谐的。这是一个家庭,因而人与人的和谐又具体化为家庭成员之间的和谐。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在做什么呢?在聊天。是“相媚”式的聊天,既让对方开心,又为对方的开心而开心。加上吴地方音特有的软媚,以及醉里的口齿缠绵与内心畅快,其中的融乐、满足与幸福,就连千年后的我们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夫妻两个的大儿“锄豆溪东”,二儿“正织鸡笼”,三儿“卧剥莲蓬”。壮者各忙其事,少者自寻其乐。老的、壮的、少的,似乎都在过着他们那个年龄段应该有的生活,而且都在尽情体味、尽情享受他们各自生活中的乐趣,自然而和谐,满足而快乐。
人与自然也是和谐的。一家临溪而居,门外青草如茵。虽然只是低矮的茅草屋,但丝毫没有给人寒酸、寒碜的感觉;相反地,正因为是“茅”屋而且“低小”,才能和周围的青草、小溪,以及溪中的莲花、岸上的豆苗相融相谐、相映成趣。他们的生活亦如同门前流过的小溪那样,自然、恬静、澄澈、生动。
这样的村居,这样的和谐,是辛弃疾在风波场上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是另一种难能可贵的英雄主义。
绍熙三年(1192),在短暂起复后,自福建位上退归,辛弃疾开始谋划第二个闲居地——瓢泉。瓢泉东南是居住宴饮宅第,宅门前是一泓清池,从主宅西行,一面是“意气峥嵘”的青山,一面是“千丈晴虹”的绿水,山水之间是“一丘一壑”,一湾泉水流于山石之间,其间有茅屋山亭。从此处登山,一条竹径引人至瓜山高处,杉松之间,有“停云堂”,可临轩远眺。下山尽处,有瀑布泻入一圆形石窟,便是瓢泉。
如果说在带湖,他仍心存激昂与热望,栖隐林泉也好,优游乡间也罢,心底的梦时时迸发出来,濡染在词里行间,那股勃放的豪气,洗不去也藏不住。但在瓢泉,他的激昂与热望慢慢转变为消沉与悲凉,雄心愈敛,骏骨已凋。
雄放的心渐渐化为绕指柔与闲适意,一个力能杀人的青兕,渐渐成为一个生活中的老爷子。但你永远看不透,他藏在岁月与生活深处的那点执念与梦想。
四 欲说还休
无法放下那点执念与梦想。
所以,在65岁时,他还想着应召起复,助韩侂胄北伐。冷静分析时局后,他意识到,这又是一场闹哄哄的戏,收梢注定悲凉。他不想陪他们玩了,而且年老多病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再这样折腾下去。
他又一次选择了归去。归去后,不到一年,便在儿孙绕膝中病死。虽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算善终。如果不是收复江山的蛊种在心底,如果不是故国山河、遗民血泪濡染在幼时的心灵底版上,以他之豪勇与智谋,以他之才力与财力,他大可不必将此生过得如此憋屈。
我还是能够理解他,理解他心中的那点执念。它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这种梦想,甚至不只是热情,不只是怀念,而是岁月,随着日深月久而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陆游也有同样的热情,同样的执念,“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得知六十五岁的辛弃疾即将上阵北伐后,八十多岁的陆游写长诗为他送行,以管仲萧何勉励他。但陆游的热情停留在理念层面,他到底是一个文人,一个诗人,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却不能真正地决胜于千里。辛弃疾不是文人墨客,骨子里也从不想做一个文人,二十多岁投奔耿京、追杀义端、生擒叛徒张安国,已显示出他卓越的将才。他的热情不是理念,他有的是实实在在的能力。他从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他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让他自由驰骋的疆场。所以,他的失望与悲凉比陆游更甚,一种真正的才不得其用的空置,让他更难释怀。
陆游退居山阴后,能真正投入到生活中去,享受生活赐予的平凡与平庸; 辛弃疾不能,在酒阑人散,在午夜梦回,那个执念像魅影一样徘徊在他的心底。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所求的,最终并未出现在灯火阑珊处,但梦里寻他千百度的执着与经历,是他一生的写照。
青玉案
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周汝昌先生大致是这样说这首词:
初看这首写元宵灯节的词,你看不出它的卓异之处。但那句充满想象的句子却美极了。
东风还未催开百花,却先吹放了元宵的火树银花。它不但吹开地上的灯花,又从天上吹落了如雨的彩星——燃放的烟火,先冲上云霄,复自空而落,真似陨星雨。然后写车马,写鼓乐,写灯月交辉的人间仙境——“玉壶”,写那民间艺人们的载歌载舞、鱼龙曼衍的“社火”百戏,好不繁华热闹,令人目不暇接。
这些游女们,一个个雾鬓云鬟,戴满了元宵特有的闹蛾儿、雪柳,行走之间说笑个不停,纷纷走过去了,只有衣香犹在暗中飘散。这么些丽者,都非我意中关切之人,在百千群中只寻找一个——却总是踪影皆无。已经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忽然,眼光一亮,在那一角残灯旁侧,分明看见了,是她!是她!没有错,她原来在这冷落的地方,还未归去,似有所待!
这发现那人的一瞬间,是人生的精神的凝结和升华,是悲喜莫名的感激铭篆,是万古千秋的永恒。
王国维《人间词话》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即第三境界,亦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纵观辛弃疾之一生,这三境界,简直是他的写照!心中坚守着一个收复失地的梦,从“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寻寻觅觅,上下求索,男儿到死心如铁。只可惜,他始终没有盼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一个成功境界。这个梦,是始终萦绕在心间的不灭的热情和希望,引领着他穿越现实的冷雨阴风,引领着他始终在现实之上,保持着一点理想主义的光芒。
只是,英雄总有老去的一天,疲惫的一天。
走到人生的尽头,他什么也不想说了,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首《丑奴儿》不一定写在他的人生暮年,却道尽了一个历经沧桑之人的心曲,也道出了一个普遍的人生真理。
丑奴儿
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在这里并不是丑人的意思,它犹如《西厢记》里的“可憎才”和“冤家”,是故意反说来表示一种强烈的喜爱的感情。这个词调原名叫《采桑子》,也就是《采桑曲》,“子”就是曲。现在所知最早填这个调的是冯延巳和李煜。古乐府《日出东南隅》中咏美女罗敷采桑,所以这个词调又叫《罗敷媚》。“媚”是美好的意思,反过来叫“丑”。《丑奴儿》这个调原是咏美人的曲子,辛弃疾转变为写自己的感情。
少年时没有尝到愁的滋味,不知道什么叫“愁”,为了要写新词,没有愁勉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按一般写法,接下应该描写现在是怎样的忧愁。但是它下面却重复了两句“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最后只用“却道天凉好个秋”一句淡话来结束全篇。这是吞咽式的表情,表示有许多忧愁不能明说。
他的欲说还休,有怀才不遇的哀愁,有直揭统治阶层疮疤的披肝沥胆之言。总之这一切浓烈的情感,都归为“却道天凉好个秋”这样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闲话了。
我们都有过欲说还休的时候。这是一个人看透了人世间的荒凉彻骨,看清了人生的满目疮痍后的失语,还是从一路尘沙中走来、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平和?是与命运握手言和的无奈,还是静待时光深处水落石出的不甘?
最想表达的,往往都欲说还休。最想说清的,恰恰是一言难尽。徘徊在心边的言语,最难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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