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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黑格尔是有史以来伟大的西方哲学家之一,他的著作基本都已翻译出版,也很早就为国人所知,但国人对黑格尔哲学的研究却显得不够充分、丰满。本书就是一部张汝伦教授及一些青年学者研究黑格尔哲学的论文集。本书集中论述了黑格尔哲学的各个侧面,进而可以启发广大学人对黑格尔哲学的整体能有一个较为全面的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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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黑格尔哲学无疑是晦涩难懂的,然而它又是西方哲学史上的一座山峰,连接着古典哲学与现代哲学,任何试图绕过它的行为注定都是徒劳的。那么,我们该如何来解读黑格尔哲学?
首先,本书分析了黑格尔对康德哲学的批判与继承关系。把黑格尔哲学的地基清扫干净,是理解它的*步。其次,本书细致研究了构成黑格尔哲学的基本概念、基本命题和基本思想。黑格尔对传统哲学的继承与创新都是通过基本概念完成的,只有对它们有了正确的认识,才能看清黑格尔哲学的整副骨架。*后,本书探讨了黑格尔哲学的现代性、艺术哲学及自然哲学。黑格尔哲学对市民社会、国家、启蒙、艺术等概念的精彩分析,在现代社会仍然散发着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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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张汝伦,1957年生于上海。1981年考入复旦大学哲学系,先后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1987年毕业,获哲学博士学位,并留校工作。1988年获德国洪堡基金会奖金赴德深造,先后在图宾根大学和弗莱堡大学从事哲学研究。现为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中国哲学教研室主任,博士生导师,上海市中西哲学和文化比较学会副会长,中国哲学史学会理事,《国外社会科学》杂志特约编委,当代中国哲学丛书主编。2004年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任东南大学中西文化研究交流中心客座教授、北京大学客座教授、台湾辅仁大学客座教授、德国特利尔大学客座教授、黑龙江大学兼职教授。主要著作有:《意义的探究》(1986年)、《张汝伦集》(1991年)、《历史与实践》(1995年)、《坚持理想》(1996年)、《激情的思想》(1998年)等20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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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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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张汝伦1
代前言永远的黑格尔张汝伦11
第一编黑格尔与康德
从黑格尔的康德批判看黑格尔哲学张汝伦21
理性信仰的悖论青年黑格尔对康德实践理性公设学说的接受与批判罗久54
黑格尔对康德理论哲学主观性的批评武潇洁83
第二编黑格尔的基本观念
黑格尔的绝对概念倪剑青105
什么是黑格尔的科学倪剑青131
黑格尔精神概念辨正以《精神现象学》为例庄振华154
黑格尔论规律庄振华169
黑格尔辩证法探本庄振华189
黑格尔对自然的意识的批判高桦210
第三编黑格尔与现代性
黑格尔与启蒙纪念《精神现象学》发表二百周年张汝伦229
黑格尔和现代国家张汝伦249
第四编黑格尔的自然哲学与艺术哲学
黑格尔与自然哲学罗久261
现代性问题域中的艺术哲学对黑格尔《美学》的若干思考 张汝伦281
跋黑格尔在中国 张汝伦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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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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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心魂有如崇山峻岭,风雨吹荡它,云翳包围它;但人们在那里呼吸时,比别处更自由更有力。纯洁的大气可以洗涤心灵底秽浊;而当云翳破散的时候,他威临着人类了。[1]这是罗曼罗兰在《米盖朗琪罗传》最后写的一段话,用它来形容黑格尔哲学,是再恰当不过了。这个生前声名显赫的哲学家,死后却立刻被人当作死狗,只有他的私淑弟子马克思挺身而出,骄傲地承认是他的学生。尽管黑格尔身后不断被人泼上污水,但这只暴露了诽谤者的无知与不学。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黑格尔不但影响了马克思、克尔凯郭尔、卢卡齐、克罗奇、萨特等重要的西方哲学家,也影响了东方哲学家(日本京都学派就受过他重要的影响),他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哲学家,那些低劣的诽谤和愚蠢的断言,虽然还会一再出现,但历史已经赋予并将继续赋予黑格尔以不可动摇的崇高地位。
黑格尔进入中国有一个多世纪了,但国人对他的研究,至今仍与他哲学的重要性极不相称。曾经有一度,黑格尔因为是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之一,而成为极少数可以比较正面研究的西方哲学家之一,一时间黑格尔哲学的影响甚至超出了哲学界,而辐射到其他研究领域。但也因为人们往往是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而不是黑格尔哲学本身的角度去研究黑格尔哲学,所以对黑格尔哲学的研究主要聚焦在他的辩证法思想上,但却是从马克思主义对辩证法的理解去理解黑格尔的辩证法,而忽略了黑格尔思想的系统性和整体性。黑格尔的辩证法甚至被教条与错误地归结为三条规律和正反合的公式。黑格尔哲学众多的其他方面,基本没有太多涉及。可以说,人们对于黑格尔哲学的理解和认识,还相当肤浅和初步。
这也在很大程度解释了,为什么1978年以后,西方哲学,尤其是现代西方哲学大规模进入中国以后,黑格尔哲学很快成了明日黄花,被众多哲学研究者弃之不顾。即使是像张世英先生这样以黑格尔研究名世的老一辈学者,虽然其主要的黑格尔研究著作基本是在1978年以后陆续发表,但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他对西方哲学的研究逐渐从黑格尔哲学转向现当代西方哲学[2],原因可能是认为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也是西方自我专制主义的产物,他的绝对主体早已为西方现当代思潮所摈弃[3]。人们接受西方实证主义倾向哲学家对黑格尔哲学的指责与批评,将它们作为摒弃黑格尔哲学的全部理由,尽管这些指责和批评基本上是建立在根本没有深入研究和理解被批评者思想的基础上的。一时间,西方的玄学鬼,专制主义哲学家,法西斯主义的先驱,完全逆时代潮流和科学精神的形上学家,成了中国追求政治正确的学者对黑格尔的流行看法。与此同时,晚清以来愈演愈烈的对西学趋新鹜奇的倾向,也使许多人对属于古典哲学的黑格尔不屑一顾,在60年代以后出生的学者中,知道福柯或罗尔斯者恐怕远远超过黑格尔。一时间,黑格尔研究在中国成了快要难以为继的冷门,除了一些老一辈学者,如张世英、梁志学、杨祖陶、王树人、薛华等人还在坚持研究,并取得不少令人瞩目的成就外,年青学者少有人问津。
然而,历史站在黑格尔这一边,历史的发展证明黑格尔不但没有死去、被人遗忘,而是不断出现在当代人对人类一般问题以及现代世界的种种危机问题的思考与争论中,他并未像那些蹩脚的预言家所以为的那样,流水落花,一去不返;而是相反,他活在我们的时代,他对现代性发展逻辑的惊人预见,始终给人以深刻的启迪和批判的指引,以至于有人说:世界的未来,因而也是现在的感觉和过去的意义,最终依赖于当代人对黑格尔著作的解释。[4]
黑格尔之所以对现代性问题有深刻的洞察,与他卓越的哲学思辨能力有莫大的关系,许多哲学家只是思考世界,黑格尔不但思考世界,也思考思想。对于主张思有同一的他来说,思考世界与思考思想本身是一回事。哲学是把握在思想中的时代,时代的问题就是思想的问题,反之亦然。黑格尔的时代,是现代性原则最终成型确立的时代,启蒙运动与法国大革命标志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时代现代开始全面改写人类的历史。黑格尔对此一历史巨变洞若观火: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新时期的降生和过渡的时代。人的精神已经跟他旧日的生活与观念世界决裂,正使旧日的一切葬入于过去而着手进行他的自我改造。[5]
黑格尔毫不怀疑现代世界的必然性与合理性,但他却从来不是一个天真或教条的现代主义者,因为他是在一个更为宏阔的视野中,以更为思辨的方式理解人类历史的。这就使得他对于现代世界之现代性的本质,有极为深刻的洞察;在对现代性本质的揭示与描述上,至今还无人能出其右。
在黑格尔看来,标志着现代世界的,是建立在主客二分基础上的一系列二元分裂:人与自然、自我与非我、个人与社会、社会与国家、自然的非社会化和社会的非自然化、自然与人文、教化与政治、精神与物质。不仅世界是分裂的,人本身也是分裂的:作为主体(意识)的人和作为客体(肉体)的人、作为认识者的人和作为行动者的人。人的能力同样是分裂的:感性与知性、知性与理性、信仰与知识、判断力和想象力、认识与审美、理论和实践、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人的生活还是分裂的: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是泾渭分明的两个领域。总之,古代世界观和生活的那种统一的整体性,完全消失了。而这种根本分裂的根源,是现代的特产主体性原则。主体性原则不但使理性本身,还使整个生活关系的系统陷于分裂状态。[6]这是黑格尔对现代性问题的基本诊断。在多元性、相对性、去中心化、差异、反本质主义、反基础主义、反整体主义、反逻各斯中心论、反形而上学、上帝已死,所有这些标志着黑格尔死后至今近二百年现代性文化特征的名目背后,只是一个基本事实世界的分裂和人本身的分裂。当今世界众声喧哗、毫不妥协的态度、不分青红皂白诉诸暴力、普遍反对既定权威、普遍放弃传统形式、各种无政府主义和相对主义,都不过是这种分裂的社会文化表现。这种分裂的一个必然结果是真正哲学的死亡。延续一个多世纪且愈演愈烈的哲学的危机,实际根源于此。黑格尔从其哲学生涯一开始,就将克服现代性的上述危机作为自己哲学的根本目标。他的哲学尽管以抽象晦涩著称,却是有着深切的时代关怀。一旦黑格尔哲学的时代相关性被人认识之后,黑格尔哲学的命运也就开始逆转。他不再是死狗,而成了批判现代性的先知。即使在一度极为鄙视黑格尔哲学的英美哲学界,黑格尔哲学的价值也得到了像普特南、查尔斯泰勒、布兰顿和麦克道维尔这样出身分析传统、重要而产生广泛影响哲学家的高度重视和评价,成为他们自己哲学思想的重要资源。
但是,从相当的意义上说,黑格尔哲学的意义还未得到人们充分的认识,黑格尔哲学还没有被人深刻地理解。今天人们对黑格尔的解读仍然是压缩性的[7],人们仍然认为黑格尔的理论哲学(即他自己最为看重的形而上学、逻辑学、精神哲学)基本是完全过时的糟粕;人们热衷谈论和研究的是他的实践哲学(即政治哲学、道德哲学和社会哲学);即便是在处理《精神现象学》这样的著作和认识论问题时,人们也认为黑格尔的主旨是要提供一种社会认识论,即理性在知识标准上的规范性取向来自具体的历史共同体而不是个体心灵,而完全忘记了黑格尔真理是全体的教导,忘记了黑格尔哲学的任何内容只有在它的体系架构和逻辑基础上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但人们却认为可以将黑格尔哲学中的活东西与死东西加以切割,这就有了康德版的黑格尔[8],即从康德第一批判的角度来解读黑格尔哲学。即使在人们对黑格尔哲学的兴趣日益浓厚的今天,黑格尔的形而上学(逻辑学)和辩证法也仍被多数黑格尔的同情者认为是他哲学中的死东西。
然而,无论是黑格尔的实践哲学,还是他对现代性的批判,都是建立在他哲学的基本立场、目的、方法基础上,以此为出发点来进行的。他之所以能极为深刻、极有远见、极其透彻地揭示现代性的种种特征与问题,与他辩证思辨的思想方法密切相关,也与他对整体性的追求分不开。不掌握黑格尔根本的哲学目标和哲学方法,是不可能真正把握他的哲学的,而这种做法在今天的黑格尔研究中恰恰非常流行。可以说,深刻把握黑格尔哲学仍然任重道远,不但需要个别研究者的主观努力,更需要人们对哲学本身的理解不同于当下西方哲学界的流行看法。
应该说,黑格尔研究在当下的中国甚至还不如在英语世界,在那里,至少相当一些有分量的哲学家都从事过或者正在从事黑格尔研究,这有大量的研究文献为证。但在中国,黑格尔研究依然只是一小部分人的事业[9],既不热门,也不时髦;但这些人的努力也许标志着黑格尔研究在中国的再出发,因为这些人对黑格尔的了解和理解,明显与前辈有所不同。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黑格尔哲学的庞大规模和高度复杂性,使得对黑格尔哲学的研究和接受从来就是一个重新评价、重新思考、重新解释,以及的确,恢复名誉的历史[10]。这个历史可能会一直延续下去,而这种延续,恰恰证明了黑格尔哲学的重要性和活力。
本论文集的作者属于上述那一小部分人,他们对黑格尔哲学的价值和意义有高度认识,都认为无论从西方哲学史的角度还是从现代世界的角度,黑格尔哲学都具有无可替代的崇高地位与重要性。在危机四伏的现代世界,黑格尔与我们同在,和我们一起思考人类的困境与未来。然而,他们并不把黑格尔当成神来膜拜,而是把他作为一个哲学启蒙者和对话者来对待。他们深知黑格尔哲学的伟大,但也知道黑格尔哲学绝非哲学的终点和唯一方式,恰恰是黑格尔的辩证思想使他们在哲学研究中拒绝一切盲目崇拜和模仿。黑格尔吸引他们的是敏锐的问题意识、无情的批判精神和深刻的哲学思辨。他们愿意当一个黑格尔式的思想者,却绝不想成为黑格尔主义者。黑格尔给予他们的是精神的解放,而不是教条的奴役。他们研究黑格尔,是为了借此思考一个哲学家必须面对的问题,而不是要标榜自己属于某个伟大的学派。
对于博大精深的黑格尔哲学来说,这里收集的论文都太初级和基础了,但对于中国的黑格尔研究来说,却具有某种标志性意义。这部论文集中的论文,都撰写于21世纪初。除了论文的编者外,基本都是从21世纪初开始学习、研究黑格尔哲学的。但黑格尔进入中国已经有一个多世纪了,黑格尔在中国的接受史,对任何一个中国的黑格尔研究者来说都不是外在的东西,他们当然是这个历史的一部分,这个历史多少决定了他们研究的起点,尽管他们一些人对这个历史并不熟悉和了解。另一方面,这个历史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黑格尔哲学在当代中国的处境,因此,反思与批判黑格尔在中国的接受史,对于当前和未来的中国黑格尔研究,都是十分必要的。
目前看来,黑格尔在中国的接受有两个最主要的障碍。一是黑格尔是一个既继承了西方哲学的主流传统,又有高度原创性的哲学家。在西方哲学史上,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对西方哲学的传统有广泛而深入的了解,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一点上,也许只有亚里士多德可以与之相媲美。黑格尔对于近代哲学的根本问题了如指掌,力图超越传统走出一条新路。因此,用我们对传统西方哲学史问题的一般理解去理解他是十分危险的。他虽然不像20世纪的许多西方哲学家那样,喜欢用一些传统哲学罕用的概念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但他对传统哲学概念的使用和对传统哲学命题的讨论往往不是传统思路所能理解和规范的。而过去我们往往对黑格尔哲学整体的创新性没有足够的理解,只是认为他是传统西方哲学的集大成者,也因此对他的主要概念、主要命题和主要思路的特殊性与创造性缺乏足够的认识,因而造成了对其哲学的莫大误解。要使得我国的黑格尔研究有进一步的发展,就必须梳理和澄清黑格尔的一些基本概念、基本命题和基本思想,本论文集中的一些论文即以此作为自己的主要任务。
黑格尔接受的另一个障碍是所谓的政治正确性。罗素和波普这两个对黑格尔哲学几无了解的人想当然地信口雌黄,把黑格尔描写成一个政治上的反动派,普鲁士专制政治的拥护者,甚至极权主义的思想家和法西斯主义的先驱,不但在英语哲学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而且也在中国产生了同样广泛而恶劣的影响。不去深入研究黑格尔哲学,仅凭两个对黑格尔哲学根本缺乏认识和理解的人对黑格尔的污蔑和妖魔化就拒绝黑格尔,将他与他的哲学视为过时的糟粕,在我国知识界相当常见。无知与偏见使得人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对黑格尔哲学掉头不顾。现在在西方世界,罗素和波普关于黑格尔的卑劣污蔑早已为人所不齿,但在中国,为黑格尔辩诬的工作还不为多余。只有将黑格尔身上的政治罪名洗清,人们才没有理由不认真对待这位伟大的哲学家。这本论文集中的有些论文,其实是为黑格尔辩诬写的。
黑格尔对于现代性问题的深入思考是当今全世界黑格尔研究的热门主题,里特尔(Joachim Ritter)、科耶夫、查尔斯泰勒、哈贝马斯这些重要的西方思想家甚至将此作为黑格尔哲学最具持久价值的部分。本论文集的作者同样认为现代性问题是当今世界最根本的问题,自然受到黑格尔思想的很大影响和启发,自然觉得阐明黑格尔对现代性批判的思想不但对于我们思考现代性问题,而且对于黑格尔研究本身,都有重要的意义。本论文集的一些论文便是以论述黑格尔的现代性批判思想为基本主题。
本论文集有三篇论文是讨论黑格尔与康德哲学的关系的,这当然不是出于偶然。康德对于黑格尔哲学的产生具有重要的意义,可以说,黑格尔是从对康德哲学的精髓的深入了解和批判开始走上他自己的哲学之路。黑格尔对康德哲学的批判不但对于我们掌握黑格尔哲学的基本精神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我们掌握德国观念论哲学的发展逻辑也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然而,我国的黑格尔研究此前很少处理这个重要问题,这三篇论文可以说是弥补了这方面的缺憾。当然,也仅仅只是开了个头。
《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在世时出版的仅有两部正式著作(即非课堂讲稿)之一,也是黑格尔著作中最精彩、最受人重视的一部著作,对它的研究可说已成为一门产业,每年有关它的研究著作和文献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我国黑格尔学者对这部伟大著作的研究早已开始,出版于2001年的张世英先生的《自我实现的历程解读黑格尔〈精神现象学〉》是我国最早的系统研究《精神现象学》的著作,标志着我国对黑格尔这部伟大著作的研究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但是,《精神现象学》本身博大精深,绝非一部著作所能穷其究竟。我曾经在复旦多次讲授《精神现象学》,并受邀在北大也讲授过此书,深知这部著作堪称西方哲学史上内容最丰富、最复杂的著作之一,值得一代又一代的学者深入发掘和阐释。这部论文集中有三篇论文即以《精神现象学》为研究对象,代表了复旦学子在这方面的努力。
但是,不管怎么说,《逻辑学》才是黑格尔最重要、最有原创性、最基本的著作,是黑格尔哲学和黑格尔一切其他著作的理论基础和思辨构架。不读《逻辑学》,就不能真正理解黑格尔哲学及其卓越。可是,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人们似乎只对《精神现象学》和《法哲学》感兴趣而把《逻辑学》忘在了脑后。然而,黑格尔的形而上学、存在论和辩证法,恰恰是在《逻辑学》中得到了最为精纯的表达。正如美国学者罗森一针见血指出过的:除非很快进入黑格尔逻辑的复杂性,否则就没必要研究黑格尔,事实上也不是在研究黑格尔。黑格尔首先是一个逻辑学家,而不是一个历史哲学家、一个政治思想家、一个神学家,或一个生命哲学家。[11]
由于历史原因,最初中国人研究得最多的黑格尔著作是《逻辑学》(主要是《小逻辑》),因为马克思主义认为黑格尔哲学最有价值的部分是他的辩证法,因而虽然也说黑格尔哲学的特点是存在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统一,实际上黑格尔的存在论或形而上学思想是被彻底否定的,人们只是要他哲学的合理内核,即辩证法,殊不知黑格尔之所以发展出他的辩证法思想,是因为用传统知性的思维方式根本不可能达到他哲学的根本目标确立整体性,换言之,没有辩证思维的帮助,黑格尔的形而上学就不可能建立。反过来说,不真正理解黑格尔哲学的形而上学目标,也就不可能理解他的辩证法的要义所在。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先是受罗素、波普和逻辑实证主义者的影响,后来又受西方哲学界对黑格尔哲学非形而上学解读思潮的影响,人们不是将黑格尔的辩证法视为纯粹的诡辩术,就是干脆认为它是玄学胡说(nonsense)。而这反过来又给人们不看极为晦涩艰深的《逻辑学》提供了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目前中国的黑格尔研究者与他们的西方同行一样,研究得最多的著作是《精神现象学》和《法哲学》,并且多是予以非形而上学的解读;而黑格尔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著作《逻辑学》,却乏人问津。本论文集的论文虽然对《逻辑学》多有涉及,却没有一篇论文是专门研究《逻辑学》的,也多少反映了黑格尔研究中这个不如人意的事实。
其实不仅是对《逻辑学》,我们对黑格尔哲学体系的许多方面都没有很好的研究,其中尤以对黑格尔的美学和自然哲学的研究为甚。对黑格尔《美学》研究的著作并不少,但都出于中文系从事文艺理论研究者之手,专业哲学家对它的研究则不多见。对于黑格尔自然哲学的研究则更少,梁志学先生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论黑格尔的自然哲学》可能是到目前为止我国研究黑格尔自然哲学的唯一一部专著。为了表明我们对黑格尔美学和自然哲学思想的重视,本论文集也收了我们研究黑格尔美学和自然哲学的论文各一篇。
这部黑格尔哲学论文集的作者局限于一个老师与门下几个弟子,这当然是有意为之。学术研究固然贵在创新,但也贵在传承,没有继承就没有创新,中国人以往讲究学统,就是这个道理。到了近代,传统被全盘推倒,师道亦无法幸存。如果说从晚清到民国屡屡上演的谢本师往往是出于政治立场的分歧,而后的检举揭发是为了立功或自保,那么近年来师生反目则往往是出于利益的争夺。师道不存,学统焉附?
韩文公《师说》有言:古之学者必有师,虽然师还有经师人师之分,但以传道、授业、解惑为职志的师,自然应该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以自己的学术精神、学术能力和学问嘉惠学生,引领他们走上纯真的学术道路。但现在我们看到的往往是这种情况:老师接活,学生干活;老师出名,学生出力。一些论文集往往是老师虚晃一枪,轻描淡写地写个序之类的东西,所有论文都出自学生之手,不由得使人怀疑老师本人的学术能力。师生合作搞研究或出书,老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起主要作用、承担主要工作者,否则不免让人产生师生之间角色错乱之感。这也就是为什么本论文集收入我本人的论文远较任何一个学生的论文为多。
像这样一部作者范围局限于一个老师和他指导过的几个学生的论文集可能并不多见,这只是表明复旦有些师生在认真研究黑格尔哲学,并且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并希望渐渐能形成一个黑格尔乃至德国哲学研究的学术传统;而绝不表明我们妄自尊大,以为黑格尔研究乃我们这些人的专利。中国之大,何处不会产生优秀的黑格尔研究者?不见已有德国教授在感叹,也许今后学习德国古典哲学要去中国和巴西,而非在黑格尔的祖国?[12]当然,此公此话,有它的语境,中国人还必须倍加努力,才能在世界黑格尔哲学研究中占有一席之地,才能让欧美的专门学者以不通中文为恨(陈康语)。
是所望焉。
张汝伦
2016年岁末
注释:
[1] 傅雷:《傅译传记五种》,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391页。
[2] 见张世英自述,《张世英文集》,第10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668页。
[3] 张竞艳:《张世英:回归自我精神家园》,载《张世英文集》,第10卷,第648页。
[4] 亚历山大科耶夫语,转引自文森特德贡布:《当代法国哲学》,王寅丽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版,第13页。
[5]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册,贺麟、王玖兴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7页。
[6] Jrgen Habermas, 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 S.33.
[7] Cf. Espen Hammer, Introduction to German Idealism. 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 ed. by Espen Hammer,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07, pp.56.
[8] Ibid., p.5.
[9] 我并不认为翻译黑格尔著作等于黑格尔研究,因为我国的情况是一些译者往往根本不从事他们所翻译的思想家的研究。
[10] Katerina Deligiorgi, Introduction: On Reading Hegel Today, Hegel: New Directions, ed. by Katerina Deligiorgi, Chesham: Acumen, 2006, p.2.
[11] Stanley Rosen, G.W.F. Hegel.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cience of Wisdom,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4, p.xiii.
[12] Manfred Frank, Hegel wohnt hier nicht mehr: Kontinentale Philosophie verschwindet aus Europa, in 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Sept. 24, 2015.
代前言永远的黑格尔张汝伦
自古圣贤皆寂寞,据说,黑格尔临死时不无遗憾地说了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理解我,少顷,又摇摇头说:就连这个人也不理解我。这个在世时声望如日中天,少有人敢撄其锋的大哲,临终竟对自己生前身后的命运有如此清醒的认识,不能不让人叹服。
黑格尔的思想也委实不好懂,他的一些类似智慧格言式的话,固然能迷住初学者,但他体大思深的哲学,确非一般浅学者能窥其门径。用近40年前流行的一句圣言来说,是有些人自以为懂了,其实不大懂。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在我国曾经是唯一可以正面研究的西方哲学家,其风头甚至胜于海德格尔今天在中国学术界的地位,如今却风光不再。黑格尔很快从准神明变成了死狗,连以研究他名世的学者,也都改弦更张,掉头他顾,觉得他已经过时。黑格尔哲学在中国的虚热,固然在相当程度上拜官方哲学之赐,但它很快遭冷落,却与自身的艰深广奥有关。
尼采曾经自负地说,他的哲学是说给二百年以后的耳朵听的。黑格尔呢?他逝世至今也已近二百年,但至今许多治哲学者还视他的哲学为畏途。可是,只要是哲学,就绕不过黑格尔。1945年,著名的法国黑格尔学者伊波利特在巴黎亨利四世中学讲了将近两个月的《精神现象学》。1968年他去世时,当时听讲的学生福柯回忆说:我们听到的不仅仅是一位教师的声音:我们听到的是黑格尔的声音,或者说听到了哲学本身的声音。正是伊波利特和科耶夫等人将黑格尔引进法国,才有如此有声有色的当代法国哲学,虽然从表面上看,现代法国哲学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黑格尔哲学的反题。
黑格尔哲学的魅力,恰恰在于即使是反对它,也很可能并没有跳出,而恰恰是陷入了它的理路。福柯1970年在法兰西学院的首次演说中就指出了这样的怪圈:我们的整个时代,无论是通过逻辑学,还是认识论,无论是通过马克思,还是通过尼采,都在试图摆脱黑格尔然而,真正摆脱黑格尔则要求准确评价那些难以从他那里摆脱的东西,要求弄清在我们借以反对黑格尔的东西中,哪些仍然属于黑格尔,意味着察觉我们反对他的方式,在哪些方面或许是他用以抗拒我们的方式和不动声色地为我们设下的圈套。通过这条路,人们会离开黑格尔,与他保持距离;通过这条路,人们又会被带到他那里,但是以另外的方式,然后又不得不再一次离开他。
然而,黑格尔哲学本身,却使他刚一过世,声名就急剧下降,转眼间就成了死狗。人们从两个方面对它进行了批判,确切地说,从政治意识形态和科学意识形态两个方面对它进行讨伐。此后随着学术的意识形态化,黑格尔的行情一路走低,直到被人称为江湖骗子和极权主义的思想先驱。对于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者来说,黑格尔是典型的玄学鬼,他的辩证法更是反逻辑、反科学、反常识的独断和诡辩。罗素甚至说黑格尔的体系完全是建立在错误之上。而对于自由主义者来说,黑格尔哲学是专制思想的辩护士,是自由民主的死敌。
可是,就像尼采笔下的扎拉图斯特拉所言:只有当你们全都否定我的时候,我才会回到你们身边来。历史不仅没有埋葬黑格尔,反而使黑格尔哲学以更加正面的形象重新出现在人类面前。一个半世纪的近现代哲学的发展终于使人们看清:黑格尔奠定了现代思想和批判现代性思想的基础,他是一切伟大的现代思想家的精神教父。是他第一个喊出了上帝死了,是他第一个要求回到事情本身,是他第一个对现代性作了全面系统的反思。梅洛庞蒂深有体会地说:黑格尔是一个世纪以来所有伟大思想的来源:比如马克思主义、尼采、德国现象学、精神分析学;他诱发了人们探索非理性,并将其纳入扩展的理性之中的尝试,而这正是本世纪的任务。正因为如此,在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低谷之后,黑格尔哲学在西方世界的地位正在稳步上升,他的思想巨人的地位,已无人能加以动摇。
于是,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出来顺水推舟,替黑格尔翻案、辩诬。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自己在西方早已破产,所以它们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也不攻自破。人们为黑格尔辩诬,更多是在政治上为他平反,力图证明他不但不是专制主义思想家,反而是货真价实的自由主义者。手头的一个例子是《黑格尔对自由主义的批判》(Hegels Critiqueof Liberalism,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一书的作者史蒂文B.史密斯(Steven B.Smith),他一方面论述黑格尔对自由主义的批判,承认黑格尔的批判是对自由主义某些观点的纠正,如反历史的个人主义;另一方面又竭力证明这些批判都是可以为自由主义所容纳,其实与自由主义并不冲突,反而为透彻思考自由主义的某些问题提供了一个更为有用的出发点。总之,在他看来,黑格尔是个自由主义者。
意大利哲学家洛苏尔多的《黑格尔与现代人的自由》也是一部为黑格尔辩诬的著作,但与上述那类实质上要把黑格尔收编为自由主义者的辩诬著作完全不同,它不是要把黑格尔纳入自由主义的麾下,反而明确指出:黑格尔的立场不是非常自由主义的;实际上,它根本不是自由主义的。黑格尔对自由主义的反对是很明确的[1];虽然它用大量无可怀疑的材料,雄辩地证明了黑格尔在许多方面比自由主义者还要自由主义。例如,黑格尔看到,没有教育,一个人就注定会贫穷,学校教育是提升社会地位的工具。任何人不能剥夺儿童受教育的权利,哪怕是他们的父母。但在当时,他观察到:在英国,六岁大的儿童就被用来清扫狭窄的烟囱;在英国的工业城市,少年儿童被迫工作,只有在星期天才给他们教育。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求国家有绝对的义务去确保儿童接受教育。可是,在自由主义者,如威廉冯洪堡看来,国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出面干预以保证公民的福利。而孟德维尔则干脆认为,教育的扩展对社会没好处,上学和工作比起来是懒散,孩子们在这种容易的生活中不能适应。社会稳固需要劳苦大众保持对与他们的工作没有直接关系的东西的无知。
虽然黑格尔在很多地方与自由主义有分歧,但这决不等于他是自由主义者所鼓吹的种种价值和原则的反对者;相反,他通过把这些价值和原则放在具体的社会历史语境下来考察,站在平民的立场上来考察,比自由主义者更彻底地坚持和捍卫了这些原则。正因为如此,他反对契约论,却不是支持绝对权力而压制个人,相反,他公开说,在他的体系发展中,首先是个人自由。在《法哲学》中,他明确表示:那些构成我独特人格和我的自我意识的普遍本质的福利,或者更确切地说,实体性的规定,因而是不可剥夺的,而我对它们的权利也永远不会消失。这些规定包括:我的整个人格、我的普遍意志自由、伦理和宗教。而洛克却承认西印度群岛上的种植园主和卡罗莱纳的奴隶主们不受国家任何制约的绝对权力,他呼吁雇主对雇员建立一种父母式的权威。其实,黑格尔与自由主义者的分歧不在于要不要个人权利,而在于什么样的个人权利和谁的个人权利,洛苏尔多对此有精辟论述:根据自由主义思想学派,个人是反对政治干预他不可侵犯的私人领域的所有者。相反,黑格尔头脑里想着的是平民,或潜在的平民,这些人赞成在经济领域的政治干预,以保障他们的生计。对前者来说,要捍卫的是资产阶级的独立性,或者是贵族和资产阶级的独特性;而对后者来说,要捍卫的乃是平民的独特性,或潜在的平民的独特性。前者所攻击的抽象的普遍性乃是指国家,可能成为无产者的工具的政治力量;而后者所攻击的抽象的普遍性则是指认可现存所有权关系的市场规律。[2]以2008年金融危机为例,很显然,麦道夫之流会认为国家监管是对他们权利的侵犯;而升斗小民恐怕会觉得那是对自己权利的保护。抽象谈论个人权利能有多大意义?
惯于用抽象晦涩的哲学语言谈问题的黑格尔,最大的特点就是从不抽象谈论他所主张和坚持的原则。在对待诸如个人权利、自由、国家、革命、权力、暴力、法权、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等近代政治的所有重大问题上,他都坚持了这个方法论原则,这也使得他遭到许多头脑简单的人的误解;但他思想的价值和划时代的深远意义,也正在于此。洛苏尔多在为黑格尔辩诬的过程中,用大量翔实的资料,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人们对黑格尔思想的误解,更多不是由于缺乏理解能力,由于黑格尔的思想过于晦涩、过于复杂;而是由于其意识形态的立场,由于现代性造成的学术意识形态化,也由于西方一部分人对德国文化的偏见。洛苏尔多的这部著作对黑格尔在西方被妖魔化的深层原因有系统的揭示,旁征博引,令人信服。
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英德知识分子就相互丑化,彼此抹黑。德国人是贬低对方的文化;而英国人则给对方在政治上上纲,霍布豪斯认为黑格尔思想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悲剧的源头。英国文化代表自由,而德国文化则是奴役的文化。更奇怪的是,英国人认为他们才是西方,而德国人只不过是匈奴人和汪达尔人的后裔。后来在我国也比较流行的英美与德法之争的说法,只不过是上述划分的一个扩大。哈耶克虽然不是英国人,可他公然认为只有盎格鲁萨克逊传统才算西方,德国和法国的传统都不能算。今天,甚至连不少德国人都接受这样的说法,如哈贝马斯就认为黑格尔哲学与西方精神相异,尽管他自己从中获益不少。而西方,谁都知道,在一个意识形态的时代,早就不是一个地域概念,而是一个政治概念,即意味自由民主和资本主义。在这种情况下,诚如洛苏尔多所言:西方世界这个范畴起着一个致命武器的作用,这个范畴使得对作为整体的德国文化和哲学的指控得以可能[3],更不用说对某一个哲学家,如黑格尔了。
可是,这种西方与反西方,或者英美与德法之争,在思想史上是很难站得住脚的,英美德法思想互相影响,是西方思想发展史的基本事实,也应该是读书人的常识。被自由主义者猛批的德国保守主义反动思想,并非本土的产物,而是有赖伯克的影响。曼海姆很早指出过这一点,而洛苏尔多在《黑格尔与现代人的自由》中又用充分的原始材料揭示了这一点。被自由主义者不遗余力批判攻击的德国专制、保守、反动思想,并非德国纯种土产,而是源自英伦三岛。
然而,意识形态的斗争需要的不是事实,而是想象。人们在想象一个光辉灿烂的西方世界的同时,也想象了一个整个历史都深受对权力和暴力的崇拜之害,深受对既成事实的合法化之害的黑暗的德国,而黑格尔,正好可以用作这个黑暗国家的精神代表。
但黑格尔被挑选为专制的、反西方的德国的精神代表,除了他哲学本身的原因外,还有两个原因,这就是:(1)他是霍布豪斯所抨击的哥特人之一;(2)人们把他和马列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联系在一起。妖魔化黑格尔,可收一箭双雕之效。但光是这两个原因,还不足以构成对黑格尔的指控。只有对西方过度美化,才能对黑格尔指出指控。但这样的指控已经被意识形态把持和改造了,用洛苏尔多的话说,它们都类似幻影。事实证明,迄今为止人们对黑格尔的政治指控,很少有站得住脚的。反而是那些所谓的自由主义者,有的实际并不那么自由主义,《黑格尔与现代人的自由》给了我们很多这方面的例子。所以,当人们以那些人(自由主义的代表作家)为尺度来为黑格尔翻案时,实际上是抹杀了黑格尔对人类自由理论的伟大贡献。
在为黑格尔做了极为有力的辩护、澄清和阐发后,洛苏尔多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自黑格尔以来,关于自由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成问题。唯一可以替代此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就是一个相当陈腐的社会政治意识形态史,从法国大革命以来,这种历史就一直困扰着当代世界。[4]此言极是。自由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可以通过我们这代人非常熟悉的路线站队的方式来解决。批判自由主义不等于反对自由,主张奴役。主义的标签往往会歪曲和篡改事实,而不是弄清事实。把自由当口号和武器来使用,而不愿对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就只有将某种陈腐的意识形态奉为绝对真理。但这种心态本身已不是自由的心态,而是专制的心态了。多少罪恶不正是在此种心态下,假自由之名行之?
顺便说一下,这部著作的翻译还不错,但有一个关键概念的翻译似可商榷,这就是Notrecht。它的意思就是一个人维持生命的权利,书上[5]也告诉我们,黑格尔的助手亨宁把这个词解释为一个人保存自己生命的权利。英译者把它译为the right of extreme need(极端需要的权利)是恰当的。这些译者都知道,为何还要将Notrecht译为不法?Notrecht并无法的意思,只是指一种基本权利;况且不法又是一个非常容易产生误解的译名。
(原载于2009年7月《东方早报》)
注释:
[1] 洛苏尔多:《黑格尔与现代人的自由》,丁三东等译,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8年版,第273页。
[2] 同上书,第104页。
[3] 同上书,第354页。
[4] 同上书,第401页。
[5] 同上书,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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