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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杏子酱:索尔仁尼琴中短篇小说集

書城自編碼: 2734499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作品集
作者: [俄罗斯]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尼琴 著,李新梅 译
國際書號(ISBN): 9787544757935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5-11-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34/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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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杏子酱》是索尔仁尼琴晚年力作的合集,全部创作于20世纪90年代,部分小说是首次在国内译介。书中娓娓道来取代了慷慨激昂,**不变的是深邃的思想和深厚的悲悯情怀。这“*后一批故事”是一个关于索尔仁尼琴的重大发现。紧凑的结构、清晰的表达以及“令人惊艳”的写作技巧再次确立了索尔仁尼琴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他不仅是20世纪*令人尊敬的雄辩家,亦是一位无与伦比的散文大师。这部小说集明显体现出索氏晚年创作的特征:以精准的自我意识反思20世纪的俄罗斯历史,同时对俄罗斯当下体制和未来发展高度关注并进行深刻思考。
內容簡介:
索尔仁尼琴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以中短篇小说引发了文学界乃至整个社会的“核爆”,此后他为鸿篇巨制所制牵,时隔半个世纪才重新回归短小体裁:小说集《杏子酱》是作家于生命晚年创作的最后的文学作品,包括八部短篇和一部中篇。

书中人物从将军到劳改犯、从神父到现代银行家、从工程师到农民,其命运在历史的磨盘中被强力碾磨,历史“红轮”的宏大轨迹因此在短篇中得以完整描摹。作家对短篇体裁的创新也同时完成:对位的旋律和“双子座”结构,让一个人物的不同命运,或两个不相关人物的命运同时容于一个短篇,从而形成对历史的神秘隐喻,促使读者更深刻地感受和反思俄罗斯在20世纪的严酷命运。
關於作者:
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尼琴(1918—2008)Солженицын,АлександрИсаевич


俄罗斯作家、政论家、诗人、思想家、历史学家、社会与政治活动家,先后在苏联、瑞士、美国和俄罗斯生活和工作,197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仁尼琴的创作融古典与现代于一体,深刻的批判精神与深厚的人道主义相结合,形成了独特的文学风格,在苏联时代,他突破思想和文学的禁区,开创了劳改营文学的先河。

主要作品有《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马特辽娜的家》《癌症楼》《第一圈》《古拉格群岛》《红轮》等。

索尔仁尼琴毕生追求公平与正义,给俄罗斯留下了丰厚的思想和文学遗产,被誉为“俄罗斯的良心”。
目錄
青年人

艾戈

杏子酱

娜斯坚卡

终究

在边疆

转折关头

热里亚布戈新村

阿德里戈——施温基登一昼夜中篇小说

译后记
內容試閱
转折关头



1





谁在那一年没有挨过饿?虽然父亲是车间主任,但从来没多拿什么,而且也不允许任何人那么做。家里有——妈妈、奶奶、妹妹,还有不到十七岁的吉姆卡——多想吃东西啊!白天父亲在车床旁忙碌,晚上和同志们一起划船去捕鱼。

父亲的车间是做什么的?——是为“喀秋莎”大炮制造炮弹的。哈尔科夫“镰刀斧头厂”的工人们——不能停工!——他们一直上班到城市快被烧毁时,险些落入德军之手,最后才冒着枪林弹雨——逃到伏尔加河附近。

战争?好像快结束了,前线战士在撤退——以后会怎样?再过不长时间——还会征兵。德米特里知道自己的性格和智商——因此在1944年这一年的春天,通过了九年级升十年级的自学考试,而且得了“优”。这样9月份开始就上大学啦。但上哪所大学呢?他和朋友一起搞来了一份“莫斯科高校”指南。哇,有很多高校名称,而系、所、专业名称更多,可这些名称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含义?鬼才知道呢。那——怎么办?可——怎么决定呢?——突然他们在位于积极分子大道的动力学院的介绍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免费提供一日三餐”!这句话可有分量了。(而他自己在心里规划着:上法律系?还是上历史系?)于是他们迈着轻松的步伐——出发了!

后来——被录取了。宿舍在列佛尔托沃。但三顿饭——是怎么算的?菜汤——算一顿,一大勺烂土豆做的土豆泥——算第二顿……第三顿是面包——五百五十克很糟糕的那种。这意味着:白天马马虎虎学习,晚上去当搬运工。别人用香烟支付工钱——所以得自己去市场,将“钱”换成土豆。(当然,父亲帮忙。)

二十六岁左右的人——全都被弄到部队去了。年近二十七岁的德米特里——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去。但——最终忍住没去,因为此时战争结束了。

战争是结束了——但也可以说没结束。斯大林宣布:现在要搞恢复!于是生活又沿着战时轨迹进行,只不过不需要掩埋尸体了,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搞恢复!也就是说——工作,生活,吃饭,就像战争在继续一样。德米特里已经上大四了,还给自己攒了四百卢布——想买条新裤子,但突然——有传闻:要改革了!于是——人们一下子全拥向储蓄所,那里顿时排起两个长队,一些人存钱,另一些人取钱,真搞不懂,到底该存还是取。米佳·叶姆佐夫——没想到,裤子泡汤了。但很快就占了便宜:无论是奖学金还是工资,不需要一分为十了,而且也不再凭票购物了。而且用1月份的奖学金就买了很多黑麦面包,还有茶和糖。因为他们的校长——是很有名望和权势的女人,马林科夫的妻子,她张罗到了更多奖学金,叶姆佐夫也得到了。就这样他的“家庭”——变得殷实了。

叶姆佐夫不仅吃得好了,而且学习也好了。(原子动力局和航空自动化管理局两个单位来选人——他选择了后者,但他很长时间都没意识到,如果选择前者就会像蹲监狱一样长年累月闭门不出。)他的社会工作,即共青团工作干得也更好了。

这些都是不知不觉且没有任何预谋地发生的:我们值几斤几两——是随着岁月流逝、通过周围人对我们的评价(诸如“不同一般”)获知的。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你天性朝气蓬勃,你总能最快提出建议——集体应该怎么做;你的观点也总能说服别人。这样——你坐到了会议主席团的位置!你要做报告吗?为什么不?你的发言总是连贯清晰。该支持谁,该揭露谁——泾渭分明。同学们为你鼓掌,也投你的票。同样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你成了共青团领袖;大三开始——你成了系里的团支书;大五开始——你成了院里的团委副书记(为此必须要成为预备党员,但中央委员会有一道命令:1948年开始禁止接受入党申请——因为战争期间接受了太多党员。但有人提议——“要不破格接受叶姆佐夫同志”?党会上坐的都是前线战士,他们发牢骚说: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破格〈为这个狗崽子〉?整个大厅的人——都反对。但女校长起身了,体面而自信——她是谁的夫人啊!这谁不知道呢!——她很有分量地对大厅里的人说:“这么做——是有考虑的。”于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前线战士投了赞成票。)

可很快——你还没毕业,还未被“分配”——就被录用到莫斯科市共青团委——担任青年大学生部副部长。(现在还得继续去学校——但何必坐电车?只要往市团委打个电话——就可以乘“胜利”牌轿车到学校;第二次叫车——已经是从学校离开了,现在直接回到公寓住宅,不需要回宿舍了,而且同样乘坐“胜利”。)

是的,你飞黄腾达了——但在同学们面前你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你没做任何手脚:你什么也没刻意做,没耍滑头,而一切——水到渠成。还因为,共青团工作是诚实的、正确的,甚至是神圣的事业!(第一次踏进市团委时——你像信徒第一次踏进教堂那样屏气凝神。)这就是——我们光彩夺目的共同生活的鲜活激流:在这种世界性的胜利之后——复兴浪潮顿时涌入祖国!大型建设在处处轰鸣!于是你——作为其中的一分子,将自己同代的大学生派到各处,去实现理想、建功立业。

你自豪地给父亲写信。(他还留在伏尔加河畔的车间里,没有调回哈尔科夫。)父亲能明白,凭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意味着什么。父亲本人是铁匠之子——后来升为工程师,而且娶了一位波尔塔瓦贵族家庭出身、曾在20年代早期寻求过庇护的妻子。(但后来,每当妻子与岳母用法语交谈时,他总是很生气。)1935年,他因别人诽谤而不幸被捕(现在家里的房子被缩小了,他只好将“施雷德尔牌”钢琴放到房子地下室的一侧)——但半年后他被宣判无罪。

只是有一点,市团委似乎开始发生变化了?并非所有人进来时都怀着敬仰的神情了。而有些人在思想交锋中表现不积极——流露出做作,这些都掩饰不了。的确,当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时——就老想捞取更多的好处。有人搞暗算,想占据更高的职位。一天——市团委第二书记被撞见同女秘书滚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当然,组织做了定论……

不管你愿不愿意,一些事实总是不断挤入我们的生活。这不——事实是:从副部长往上,每个月都有一个长长的褐绿色信封塞到你手里,而且总是一模一样。它被称为函件。里面——还是你的月工资,但已经是全额的了,不再有扣款、纳税和还债等名目。如果你推说不喜欢、不需要、不接受,那都是假的。它恰恰是——可以接受的,钱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你和一个同年级女生结婚了——但没过蜜月:因为市团委需要值夜班到两三点,仿佛莫斯科所有党政机构都要按照斯大林的意志和习惯不睡觉。深夜三点多你坐着“胜利”牌轿车回家——这个时候怎么忍心叫醒妻子呢?她要清晨六点起床,赶电气火车去上班。

而事情和责任——都大大增加了。成立了国际大学生联合会(在那里与谢列平本人打交道),你被纳入世界保卫和平的斗争,而且立刻得了一份辅助工作——为大领导写发言稿,譬如:“我们绝不允许祖国明朗的天空再次被战争的雾霭遮蔽!”这样的工作有的公开,有的保密,——但你本人引人注目,且总是高昂着头。

忽然——父亲来他这里度假,住了一周左右。听儿子讲,并仔细观察。但父亲没有表现出德米特里期望的那种骄傲,甚至更糟。他叹了口气说:“唉,你在追名逐利啊。可是应该——做大事,搞生产啊。所谓的大事——只能是生产啊。”

德米特里感到受伤,委屈。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高飞,即使触地,也是走着——像巨人一样。怎么突然成了——追名逐利了?

况且父亲只读过《为了工业化》。他活着也是——“为了人民的幸福”,正如父亲本人多次说过的那样。

儿子拒绝听从——将这些视为父亲的唠叨。但几周过去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开始难受、沮丧。父亲的责备——像秤砣一样砸在他的心头。要是听其他人这么说——他会很容易忘掉。可这是?……

但难道父亲说的不对吗:这算什么“事业”?你自己也看见:到处是胡说八道,阴谋暗算,还有狂喝烂饮。再看看同事和领导——都那么愚蠢。还有其他当官的。而如果你有才能——应该去哪里干大事业呢?(只是——具体干什么呢?目前还不清楚。)

但——已经很难放弃信封啦、“胜利”牌轿车啦。

他的内心备受折磨,却很难做出决定。

突然——不知为何心血来潮,不加思考,——匆忙写了一份离职申请,并递交上去。

但——这是哪门子申请啊?怎么能写这样的申请呢?要违抗上面的意志吗?这可是——我们周围的不稳定分子!于是——引起公愤,责难,大家在会上痛骂了他一顿——他面红耳赤地坐在那里,一个劲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一切都会好起来。仕途又被拨正过来了。(这不,又委派了一项秘密差事:一所大学的学生创建了“保护败类和卑鄙小人协会”,似乎是闹着玩的。可要是他们洞察秋毫呢?——这可是政治破坏活动啊。)

就在此时——莫斯科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件:在莫斯科共青团团委——莫斯科市党委大会上,大家熟悉的第一书记波波夫——地位如此稳固、如此不可撼动,外表如此威严的人——突然被打倒了。(这场阴谋——由他的政敌梅利斯发起,但决定——是斯大林做的,目的是清除那些在战争中暴富的人,而大家也都毫不怜惜地谴责:为什么通往城郊的柏油马路正好通到其情人的家门口,而不是更远?波波夫被新任命的赫鲁晓夫取代了。)

此时正值共青团纪念日。赫鲁晓夫在乔治大厅接见共青团积极分子,还举行了宴会。生气勃勃、慷慨大方的赫鲁晓夫晃着似乎刚剃过的大圆脑袋,许诺说:“大家努力吧!只要努力——所有人都将进入中央委员会当书记。”

突然一个冒失鬼转换话题——这是叶姆佐夫无所顾忌地跳出来说:

“尼基塔·谢尔盖伊奇!可以提问吗?”

“可以。”

“瞧,我大学毕业都两年了,可毕业证还在床头小柜里放着呢。生产一线——难道不需要人吗?我时刻准备着去党派我去的地方。”

(说得多好听啊!——而且是在乔治大厅。连他自己都很欣赏自己的勇气呢。)

赫鲁晓夫沉思了片刻,点了一下自己机灵的、光秃秃的脑袋对西佐夫说:

“西佐夫同志,我想——是否可以研究一下这个请求?”

“一定研究!”领导发话——这就是命令!(真没料到如此意外的一招!一着急就跳出来了……)

西佐夫传德米特里谈话。他讨好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跟我们说不就行了吗?我们还打算把你推举到中央委员会去呢。”瞧,已经错过了。“你想去哪里?”“想去航空技术部。”“全俄航空材料研究院?还是中央空气流体力学研究院?”“不,不是,去生产一线!”

而最终经行政办公室批准——他被任命到外地。是的,他选择去他所来自的城市,也是父母所在的城市。我们这里的工厂名称深含意蕴:“机组工厂”——你去了解了解,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着什么。其背后是——航空电气设备、自动驾驶仪、燃料配置仪的生产,但还会接到民用消费品订单:搞日用冰箱生产,我们如此落后于欧洲,真是耻辱啊!

凭着“赫鲁晓夫本人派他去的”这一荣耀,——他很快成了车间主任。(与市团委的工资加“函件”相比——现在的收入下降了百分之八十,哎呀呀!甚至已经感觉需要三十卢布的“面包津贴”了。)此时他的车间正在——生产冰箱!瞧,那儿放着英国样品,只有一个任务:准确地复制。但鬼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准确地复制了,但不知是啥诀窍没掌握:时而管子堵住了,时而因为太冷完全冻住了。顾客——不断退货并抱怨说“不制冷!”,而商店里——全是索赔要求。

但工作轻松了,因为在那个年代,即50年代初,所有工厂里仍旧保留着必须绝对服从的纪律,仿佛战争还在进行一样,——甚至他们的“酒厂”也如此(城里人这样称呼他们的工厂,因为给他们拨了很多酒精冲洗设备)。

斯大林的死——让人震惊!倒不是认为他永垂不朽,而是觉得:他——是一种永恒现象,不可能停止存在。人们号啕大哭。老父亲哭了,(妈妈——没哭),德米特里与妻子也哭了。

大家都明白,失去了最伟大的人。不,那时德米特里还不完全明白,这人怎么伟大了,——还需要很多年才能明白,整个国家是如何从斯大林那里获得了奔向未来的加速度的。战争还在继续的感觉将会消失——但加速度将继续存在,而且只有凭借它我们才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

叶姆佐夫当然并非普通人,他有非同寻常的智慧和精力。厂里可不需要那么多经院派知识,只需要能灵活地与设备和人打交道就行。他基本上又不回家了。可儿子已经出生了,——什么时候教育他?真是一点时间也没有。但厂长鲍鲁诺夫给他上了生命中重要的一课。

厂长更换了好几个了,都是待上一年半载。最后一位厂长同总工程师一起因“生产质量不合格”被撤职:突然铁面无情的国家监控中心和检察院派来一些委员会小组,让工厂暂时停工,对每间办公室里的人挨个审问,所有人都惊恐不安。就在此时新厂长鲍鲁诺夫上任了——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美男子,四十岁左右。不,他脸上浮现的不是微笑,而是充满自信的优越感:他知道如何扭转局面。

的确——太神奇了!两三周内整个工厂以及冰箱车间变了样。人们好像进入了强大的电磁场:所有人好像被转到同一方向,而且大家都看向那里,并理解得一模一样。关于新厂长流传着一些寓言故事和细节描绘。(当时叶姆佐夫正好有一周的补休假,大冬天去钓鱼了,因此传唤他时他不在,而当他出现时,鲍鲁诺夫的女秘书对他说:“厂长说,不再需要您了。”就这样,三天都不让叶姆佐夫见他本人!)而在1月份突然宣布:“从2月1号开始,工厂将有节奏地上班!”宣传板上每天都为每个车间画红杠(完成任务)或蓝杠(没有完成任务)。这一项纪律执行得非常严格,以至于被画蓝杠的车间全都快没命了。也就是说,要拼命保住车间!这样做似乎能保证生产出冰箱。但电镀车间来不及配送冰箱的格子架。这虽然是小零件,呸!但缺了它们就不能交货。电镀车间主任请求叶姆佐夫说:“你就签字表示今天接收了,明天一早我给你送过来。”第二次,第三次,——没完没了。叶姆佐夫拒绝了一次,因此对方被画了蓝杠。在接下来的碰头会上鲍鲁诺夫说:“叶姆佐夫从这儿滚蛋!”叶姆佐夫甚至举手恳求说:可我是对的啊!真是的,这简直就像站在悬崖前,让人不知所措。

叶姆佐夫在各次碰头会上仔细观察的是:鲍鲁诺夫是拿什么征服人的。原来既不是喊叫,也不是拳头。而是:自信,他相信——自己比任何一个下属站得更高,更有智慧,更能快速抓住想法,更机智,更具有惊人的准确判断力。(但这些品质——叶姆佐夫发现自己也有!)同鲍鲁诺夫争辩是不可能的。不能——不完成任务。

但可行的是:飞速猜到厂长的想法——并提出自己的建议。瞧,不断有人来要取消库尔斯克继电器计划。叶姆佐夫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去找鲍鲁诺夫说:“给我一架飞机!一些钱!让我带一队安装工飞到库尔斯克去吧。”厂长笑逐颜开,立刻给了。在库尔斯克工厂,叶姆佐夫让自己的一队人马调试继电器,并在当地组织会议和集会。不管花多大代价我们也要做好!——他的车间从此只得红杠。

鲍鲁诺夫当厂长时间并不长。但——不是被撤职,而是被升为州委书记。

但这次时间不长的“培训”,让叶姆佐夫内心变得非常强大,并使他掌握了一条要领:问题并不在于鲍鲁诺夫个人,而是鲍鲁诺夫(或者任何一个其他人,或者你本人)总是行走在斯大林伟大加速度的波峰上,而这个加速度足够我们半个世纪甚至一个世纪的发展了。唯一的规则是:永远不听任何人的解释(听了解释你就会心软,会沮丧,并扼杀事业)。而只需说:或者完成任务——或者完不成。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我!

这样大家——就没办法了!完成任务——毫无异议!整个体系——由上层管理。

很快叶姆佐夫就成了工厂的总工艺师,而且是在三十岁之前。而刚过三十岁——他成了总工程师。

上面的任务又来了:生产磁控管——一种大功率超高频振荡器,它们将用于防空系统,用在雷达上。样品呢?你们会拿到的,这不,德国的、美国的。你想复制多少就复制多少,但生产磁控管任务比生产冰箱任务更艰巨:如何散热?如何降低功率?而且只顾高频振荡还不够——不,还要保持最低振幅,否则无法识别目标。(为解决这些问题,理论小组坐在设计处绞尽脑汁。)

很多年过去了——遍布全国但供应渠道畅通相连的国防系统,正在完成一项又一项不久前还被认为是无法完成的任务。现在流传着赫鲁晓夫(教父)的一句话:“我们现在造导弹就像往传送带上装香肠一样。”但为了让这些导弹沿着最准确的航向飞行——陀螺仪方面的任务就出现了:为实现导弹的高速发射,陀螺仪就要一直运转——但因此会产生磨损,于是技术中出现了激光——想出了激光陀螺仪,这就避免了部件摩擦,能在瞬间准备好发射。已经习惯了永不停息、自觉前行、自己摸索新方向的叶姆佐夫,——向莅临工厂视察的中央委员会国防部部长和负责人建议说:把生产激光仪器的任务交给我们吧!(他大步向前——勇敢无畏!像敢死队员一样。)

建议被接受了。随后很快——三十三岁的叶姆佐夫成了厂长。

当时是1960年4月。而在5月1号——我们的导弹击落了鲍尔斯的飞机。

但——怎么办?几天后大家在乌斯季诺夫那里召开了一次大型会议——那时他已是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赫鲁晓夫国防事务方面的副手,但还是以各种方式左右着自己以前管理的国防工业部。(年轻的新厂长叶姆佐夫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高层会议。)而国防部派来了以拜杜科夫为首的一些人,他沙哑着嗓子沉痛地数落罪责,说军工系统断送了苏维埃国防。

这些该死的美国U-2飞机(其名称与我们用胶合板制作的低空飞行“玉米机”a的名称可笑地重合)当时在我们的歼击机无法达到的高空飞行,还用假造的靶标干扰雷达,投放金属丝,而我们的系统无法准确无误地识别目标性质,而且导航本身不准,——我们本身还没能力击落这些飞机。

于是——鲍尔斯毫无障碍地避开了我们的防空系统,甚至直接飞过伏尔加河下游的卡普斯京——亚尔高射炮试验场上空,从伊朗横穿半个苏联,有人朝飞机射击——但没能击落。(不但没有击落它——反而击落了我们自己的一架飞机。)只是到了乌拉尔才射中它,且是偶然射中的。(但鲍尔斯宁愿做俘虏也不愿按照在合同上的许诺用针自杀。后来他出了回忆录,赚了钱。)那时,对整个事件的公开说法是,赫鲁晓夫最初出于善心而不想击落飞机。但大家心知肚明:防空系统有啥用呢!

看得出来,乌斯季诺夫心情很沉重、很不愉快,——叶姆佐夫就坐在不远处,但不是坐在主位旁边,而是坐在靠墙的一排椅子那儿。乌斯季诺夫长长的脸抽搐了一下,显然在寻思如何为自己洗刷罪名,让谁来发言替罪,以便他引用一些恰如其分(合适)的证据。

此时——叶姆佐夫感到精神激昂起来,就像曾经在赫鲁晓夫面前那样,或者像曾经主动要求生产激光陀螺仪那样,——立刻感到既恐惧又无畏,就像没有翅膀却在空中飞翔一样——飞上云端还是粉身碎骨?——他举手请求发言,抬起身子且向乌斯季诺夫方向倾斜!(但心里却犹豫不决:唉,最好不要叫我发言!在这种高层会议上发言比在战场上、在地雷区还危险:表达稍不谨慎,或小小的语调转折,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然而,他的工程师们让他感到自信。)

乌斯季诺夫看见他举手了,但没冒险让这个干瘦的爱出风头的人发言:谁知道他会因为年轻气盛胡说什么!将军们和厂长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言,叶姆佐夫每次都举手(虽然内心——还是很胆怯)。乌斯季诺夫探询地看了他一眼——叶姆佐夫立刻感觉到他眼里的焦灼——于是很自信地给乌斯季诺夫发送了一个信号。乌斯季诺夫显然明白并接受了信号,于是——让他发言了。

叶姆佐夫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开始侃侃而谈。在电镀车间的经验激励着他:是的,有时候应当把还未完成的事当成已完成的事!激励他的还有在库尔斯克的经验:失误我们以后会弥补,但红杠——应该永远在那里!虽然他清楚,选择移动目标这一任务现在还未完成,——但一定能做好!一定能做好——按照伟大的加速度法则!

因此他自信地晃了一下脑袋——开始对将官们大声说:

“高空飞行目标的鉴别问题——我们这里已经解决,近期内它将被应用于实践。”

大家惊呆了,甚至微微张开了嘴巴。

就此打住吗?不,还没完全获胜呢。现在——他非常关切同时又很骄傲地说:

“如今我们正忙着解决另外一个问题呢,而且它摆在所有人面前:如何创建一个发现低空飞行目标的系统。美国人时不时地会降低高度……”

整个会议组震惊了!休息期间乌斯季诺夫嘲弄地赞赏他说:“还好,没使军工系统蒙羞。”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将军抓住叶姆佐夫的手(叶姆佐夫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是他?后来明白了——此人已失去影响力,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并把他带到一个几乎全是元帅的小组里介绍说:“瞧,我们……”

话是这么说了,虽然令人开心,但也很恐怖:要是失败呢?是啊,有可能失败……但如果有加速度,就不会失败!在夏天的另外一次会议上(军工系统的头头脑脑们都很着急),他不得不重复说,一切似乎进展顺利,——但实际上还没做出来呢!

如果做不好,仕途将毁于一旦——甚至会坐牢……

但他有鲍鲁诺夫的经验:比自己的下属更敏捷、更具洞察力,不给他们主动权(但一切有智慧的思想——要立刻领悟)。要在心理上影响下属:不论什么原因都不能出现蓝杠!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厉害的生产者和满面生辉的厂长了。常常有人深夜开车到他家汇报“传送带停了!”,或者其他什么事情。——此时他立刻赶往工厂。(现在也开始流传关于他的故事啦。)他也相信能创造奇迹。如果按照自然法则,——这样的过程似乎不能提前预定,这样的创举可能不会持久;但还存在一个心理法则:“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做到!”

的确——做到了。在那年的第四季度,工厂获得了中央委员会和苏联部长会议赠送的锦旗,厂长荣获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

接下来就是——腾飞,腾飞,再腾飞。(而且根据厂里任何一个姑娘的眼睛和习性的判断——如果不在心里紧绷着弦,我们能走这么远吗?——他感觉自己定会胜利。要知道他身上流淌着贵族的血液啊——这一点从他那圆圆的脑袋和高昂的头颅就可以看出。)为了保密,他的工厂被改名为“德扎尔”,——现在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新招收了上千名工人。他这里一些人生产——超高频发电机、雷达机芯及雷达复杂的供电系统,而另外一些人——生产天线的波导管,还有一些人——为雷达生产计算系统:发出的探寻信号应该保持变频,以防敌人适应它并进行自我保护。第一个反导防御系统建成了。还创建了“莫斯科伞形防御”: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尤其在通过北极的那个方向上值得期待),每一方向都分布有一百四十个装置,可发现一千公里之外飞行的导弹——这些装置分为三层,内层可以捕捉到外层漏掉的目标。而且——可以同时处理一千个目标,然后由电子计算机根据射击系统进行分配:谁应该朝什么目标射击。(我们在“伞”这方面超过美国人啦!)

然后该生产分弹头啦——我们在弹头方面也紧跟在美国人之后。我们学会了根据雷达反馈的信号区分战斗用弹头和没装弹药的假弹头。

现在——各种奖励都落到了叶姆佐夫头上。他数不清多少次坐飞机去参加高级会议,走进过多少高级办公室,而且正如常言所说,几乎用脚踢开任何一扇门。(当然,并不是真的任何一扇。)他甚至进入了中央委员会决议修订委员会。那里有多少人耷拉着面孔和下巴、长着几乎毫无神情的眼睛啊,在万不得已时才张开嘴说几句话——多少这样的人迎面遇见德米特里·阿尼西莫维奇时,不得不改变自己天生不友好的表情。(这个军工厂长对他们而言很陌生——太年轻,太瘦弱,太机灵,而且长着精神饱满、熠熠生辉的双眼和贵族般的额头。)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乌斯季诺夫——简直爱上了叶姆佐夫。

(但是——仕途在巅峰处突然下行:叶姆佐夫的好友,一位知晓我们很多秘密的电子学家去欧洲开会——却流连忘返——并反对我们的体制!从此——叶姆佐夫被定为不许出境人员——而且期限是二十年!本来会更糟,会被完全打倒!你怎能理解朋友这次没有任何征兆、突如其来的转折?理解他——根本不可能,他简直丧心病狂。肯定不是为了西方的物质好处,因为这些他够多的了。为了自由吗?——但难道他还不够自由吗?属于个人背叛?但怎么是“个人”啊!由于他的叛逃,不得不换掉整个反导防御系统的所有密码、号码和名称……)

二十年来——“德扎尔”不断发展壮大。工厂管理处——形同大理石宫殿。而新车间——美得让人着迷,全在光彩照人的豪华大楼里。修建的时候——不惜重金。这已不再是一个工厂——而是五个工厂连在一起的石头大平台,而且有三个特殊设计所(比工厂本身还保密)。还有一万八千名职工。叶姆佐夫在同一个厂长宝座上(又将它原封不动地搬进新楼)坐了快四分之一世纪了。他的身体依旧干瘦,步伐依旧轻盈,眼神依旧聪明机灵。头发——不停地掉,但留在头顶上的发丝还没全白。他只采用命令式管理,而且善于降伏任何一个人,尽管他已五十开外了。

这样的年纪原本不指望妻子给你生第二个儿子了,但却生了——儿子如此高傲,刚烈,充满希望,有可能在今后的岁月里继续走你的路。你——仿佛和他一起迈出了第一步!大儿子早已独立,但并不那么有出息,——但这个儿子,比第一个小二十岁,将会多么有出息啊!而且他为你的生活增添了多少深远的意义啊。

德扎尔的整个基地沿着伏尔加河畔不断拓展,同时还通过扩展围墙的方式占据了一些附近的宅地和湿地,——但它以自己的产品、自己的使命和事业越来越像全苏巨人一样进入我们的国防系统。同它一起的——还有这个无懈可击的厂长,他乐此不疲地探寻新的生产方向。(只是还像以前那样不能出境:中央委员会信任他啊,怎么能不信任呢!但专门管理局的谨慎也并不多余?……)

是的,苏维埃国防的防御与进攻——都变得坚不可摧且行动有力!但我们的大脑,而且是充满活力的大脑,也因为获知了来自大洋彼岸的秘密报告细节(从80年代开始,从里根开始)而越来越明白:我们在军备竞赛上——不如别人,甚至有点落后了。这种情况坚决不能允许,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但坐在椅子上的这些萎靡不振的家伙,长着死气沉沉的双眼,紧皱眉毛,眯着眼睛,耳背眼花,对所有比他们职位低的人都不友好——怎么动他们呢?能让他们行将就木的意识明白点什么吗?(已近暮年的乌斯季诺夫也大不如从前了。)

突然——出现了一个戈尔巴乔夫。从第一次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开始,他就唤醒了人们的希望。我们要复活啦!与他一起的还有——利加乔夫,他甚至让叶姆佐夫在政治局发言了!而德米特里·阿尼西莫维奇从柯西金改革破产后就逐渐明白,还在当时,即1965年,经济改革时代就曾光临我们——但我们却怯懦地、无力地、冷漠地错过了它。那时——所有的工业生产者都感觉自己身穿战服,且深信一个口号:现在要进行全新的计划啦!要以全新的方式刺激劳动啦!而叶姆佐夫——表达的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想法,他开始热情地给党员做报告,甚至在高级党校里讲:什么是新经济体制,它如何拯救国家。听众听后——非常吃惊。那时一所地方大学还邀请他去开设“社会主义经济政策基础”课——叶姆佐夫接受了挑战,去了。而他那时正痴迷于被禁的控制论,忘我地阅读艾什比,并将他理解的控制论元素纳入课堂教学内容。连他本人都很吃惊:从系统角度看控制论是多么合适啊!可是?……(学校出于感谢而授予他副博士学位。)

但之后——胀满气的改革之气球仿佛被针刺破一样泄气了。而且一泄就是二十年。但是,没关系,凑合着过吧。没有改革我们也能过完这个世纪?

不,瞧,改革又来啦!已经变冷的希望再次被燃起。德米特里·阿尼西莫维奇按照旧的,但更新过的教学大纲,到大学讲授现代工业管理体系课程。(但不再混杂以前的控制论了,难道二十年来你能紧跟上它的发展吗?)

但——戈尔巴乔夫呢?——关于他你们能说什么?这个目光短浅的怪物——瞧他在干什么啊!他都下了一些什么样的破坏性命令啊!失误一个接一个。甚至还搞了劳动集体委员会!——这个劳动集体委员会竟然审理部委下达的计划,赞同,还是不赞同!?我说得让你们更明白一些吧:哪个厨娘允许把厨房搞成这样?——更何况我还是实力雄厚、声名远扬的联合工厂的厂长呢!不,听吧,还有更好听的呢:“劳动集体”今后将自己选举厂长!但我的活动有一半都是在工厂之外进行的:所有的供货、对外联系、与最高机关的关系、外汇购置——劳动集体里哪个人,哪个混球能评判呢?简直是一派胡言!竟然还有一份报纸,而且是文学报,开辟了“假如我是厂长……”的专栏,请大家发来愿望……以前我们的生活中有这样的事?你们也许记忆力好,而我有归纳总结的能力。就这样:这事——到此为止!

但不管怎样结束——一切鲜活的东西应当存在。(而你自己——有了第二个儿子,在逐渐长大。这是多么好的心灵音乐啊!现在必须活着!而且——以后也要活好多年!)

就这样——“改革”拖泥带水地进行了五年。正如实验者们所说,我们通过“触触碰碰的方式”找到了解决办法。而且他们自己也远离那些高层统治者,不再对莫斯科充满敬意。80年代末,苏联企业之间的所有联系全部切断了,因此再也无法指望有任何供货商。工业巨人德扎尔一直在探索,如何自力更生制造更多的产品。

但那时——人们还没体验到真正的痛苦;而当体验到时——苏联已经解体了。是的!我——第一个不喜欢这些高高在上、耷拉着眉毛的家伙,也不看看我获得了多少勋章,不数数我有多少颗金星,不算算我在从前的中央委员会里发了多少次言,——你们以为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只是一个控制论教授而已。

人们投入到伟大的改革洪流之中,就像一个老渔夫在冰窟窿旁说:不要犹豫。

而德扎尔的情况却是这样的,这场聪明的改革开始三周后,在1月下旬的某一个阴郁的日子里,国防部突然给叶姆佐夫发来电报通知:“停止发货,产品密码是××,因为缺乏资金。”

德米特里·阿尼西莫维奇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大办公室里,坐在那把时间很久的椅子上,——手下压着电报——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仿佛有一个凶恶的精灵或魔鬼,低低地从他的头上飞过。

或者仿佛一座横跨宽阔的伏尔加河的漂亮大桥——瞬间坍塌,只有混凝土白灰在飘落。

从在乔治大厅当面请求赫鲁晓夫批准自己去生产一线至今,叶姆佐夫已经从事生产四十一年了。从美国飞行员鲍尔斯的飞机被击落至今,叶姆佐夫已经在德扎尔当了三十二年厂长。而这封电报却宣布:一切结束了……

如果国防部在改革开始三周后就没资金了——那么就不会再有了。聪明的人应该透过这一切——看到最后的底线。是的,一切真的结束了。而且最不明智的是——保护性地顽强挣扎,发送请求电报,自我欺骗,拖延解散结局的到来。是啊,只说“停止发货”,而没说“停止生产”,而且车间和仓库里还有地方,可以继续生产啊。

不,要立刻切断,不能延缓死期。

他——就这样坐了一个小时,没有开灯,办公室里已经全黑了。

他打开台灯,叫来三个负责人,然后漠然地、形同死人一样命令说:对照这个密码——立刻停止向各车间发放材料。

这就是说,伟大的加速度——结束了。



那些周,一百个军工厂厂长中有九十五个都急忙拥向莫斯科向中央证明:“我们会丧失技术的!给我们国家订单吧,我们暂时将产品压在仓库里!”他们只担心一点:千万别被从公家供货册中除名,“千万不要把我抛向私有化”。这个破坏性的词像巨大的海怪一样吓人。

而德米特里·阿尼西莫维奇非常清醒,如同身处零下二百七十三摄氏度的绝对零度中:我们的电子——结束了。高科技终将不可避免地死亡,因为无论是具体领域还是各大工厂都无法独立保留下来:总是缺这缺那,不够组建必需的综合体。整个系统将无可奈何地完全退化。我们的高端军事技术开始崩溃、崩溃——然后谁也无法在几十年内将其恢复。

但盖达尔——叶利钦——丘拜斯的改革——绝对英明正确!他们的改革不像戈尔巴乔夫式那样模棱两可:要毁坏一切的一切——彻底毁坏!只是那时,将不再由我们去恢复迦太基了,也完全不按照我们的风格去恢复了。

但当叶姆佐夫对这群东奔西跑的国营联合企业的厂长宣布“我打算私有化!”时,这些军工领域的人物怒不可遏:“你简直疯了!”他们说,“怎么能想象我们的事业私有化!只要我们活着——就休想任何私有化!”

“是——吗?”叶姆佐夫极其自信地(虽然有点苦涩)冷笑说,“好吧,咱们来理论理论吧,我现在就能驳倒你们。如果我对你们理解正确的话,你们的意思是:咱们似乎还要继续发展冶金工业?咱们拼命生产出一些便宜钢材,然后让特种钢材毁掉吗?你们对过去念念不忘,但应该忘掉过去。无论是整个军工系统,还是军工系统的人——都将不复存在。现有水平的产品我们很快永远也不会生产了。”

在所有当时诸如“转型”、“加速”、“市场”,然后是“改革”(不知遵循什么纲领)等等的口号中,唯有一个口号充满理智(如果不错过它的话),即对工厂厂长们说的:“要成为生产的主人!”

对的!这才抓住了要害!这才是根本之所在。



但既然你只是形式上的“生产的主人”——为什么不让“主人”变成真正的现实呢?

但要成为主人——如何做到呢?

走未知的路——第一个人永远比较艰难,但对于德扎尔的改制来说,应该去赢得时间。

的确,曾出现了几种类似于——“经济自由党”的方案。德扎尔也加入其中。但那只是空谈或希望得到政治权利。不,不能通过政治来解决。

起初,叶姆佐夫寄希望于西方投资者的援助。他殷勤且信任地招待来德扎尔做客的西方银行家们,并以俄罗斯的方式慷慨款待他们。他们也很有礼貌,笑容可掬,津津有味地吃着鱼子酱——但没有提供一美分的援助。

但从国家那里——更是一点资助也弄不到。需要加紧行动啦。

如今出境自由了——叶姆佐夫本人去了美国,受到了很好的招待——被视为“进步企业家”。又是会谈,又是咨询,又是公务早餐和午餐。但投资——还是一个子儿也没给。不过还是给了东西——只给了一个忠告:像你们德扎尔这样的巨型企业,谁也不会去投资,因为投下去只会输。你们应该把它分成很多独立的企业——然后让每个企业自力更生寻求出路。

从在波尔塔瓦的童年时代起,叶姆佐夫就清晰地记得果戈理的一句话:“我生下你——也会杀死你。”

部长会议上一片忙乱,大家阿谀献媚,竭力钻营,相互排挤。叶姆佐夫与副总理挤进同一架飞机,在他们飞去开会的路上——叶姆佐夫得到了将德扎尔私有化和肢解的决议。

是啊,如果把一个活生生的机体砍成好几个部分——它们会痉挛着寻找彼此。但我们却别无他路。

所以如今我的原则是:不要给任何有名无实的国家订货!先付款,然后再下订单。钱比货先到——你们不接受?但我们也没有出路:钱——必须要先到!德扎尔的国防军工生产被缩减到百分之五——只生产反导防御系统的零部件,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德扎尔被分成六十个子公司,但你仍旧是总经理——管理所有人员和物品。子公司的注册资金——有一部分由以前的德扎尔出资,但其余的就让它们自己去寻找有钱的资助者,让它们自己去找吧。每个子公司——都有自己独立的生存利益,就让它们去痉挛吧。所有六十个子公司——在法律上平等,但总经理有自己的权力,按照新的说法叫“控股”。

所有人共同的一个原则是:今后我们赚钱无所谓靠什么!生产加工荞麦的高频机器?行啊。将我们从未见过的超高频炉子运用于日常生活如何?那就加油试试吧!有人在做录像机吗?太好了。还有塑料窗框、儿童玩具。而谁要是什么也搞不好,而且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发工资怎么办?那就意味着,不发工资。意味着,解雇工人。

整个城市都传得沸沸扬扬:“无线电子厂要转产草耙机啦!”(离真相不远。)而那些懂行一些的人——全国各地的电子工程师或军工企业厂长们则悲叹:“叶姆佐夫在摧毁德扎尔帝国!”那些还没被解雇的工人已经一两个月没领到工资了,而那些已经被解雇的工人则怒气冲冲,他们聚集到工厂管理处大喊大叫,咒骂厂长。叶姆佐夫则对他们说——去俱乐部,开会。

于是——到老年时还像芦苇一样纤瘦灵活的叶姆佐夫,目光清澈、脸色灿然——在鼎沸人声中走了过去。他感到自己体内又出现了那种曾经在生活中屡次让他受益的果敢和机敏。他知道,现在他将使所有的人震惊。

大厅里的人——咆哮着。叶姆佐夫像举起教鞭那样举起十指纤细的手,像从前那样声音洪亮地说:

“谁之过?今天的最高苏维埃——是谁选举出来的?是厂长们?还是劳动者们?你们投了谁的票?你们选举——厂长、组织者、经济负责人等懂行的人了吗?!没有!你们争先恐后地选新出现的民主派,更多的是选了讲授政治学、经济学的教师们,脱离实际的教授们、记者们……哈斯布拉托夫、布尔布利斯、盖达尔、丘拜斯,我可以说出三十个这样的人名来……是谁选的?!现在——拿起你们的红旗——去找这些教育家们讨公道吧!而我——是在提前拯救你们!我现在让你们失业,但是,——请你们记住:最迟到1992年,而不能更晚,你们要找到工作!你们现在离开德扎尔,还来得及找到工作或适应新的地方。而谁要是打着旗帜来要工资——谁就会碰一鼻子灰。”



人年轻时很容易调整生活道路、观点和想法。但是——六十五岁时呢?

而你——相信自己是对的。但喉咙——却因为一切分崩离析而冒火。

应当具备不迷失自我且极其灵活的头脑:立刻从你曾经生活过的一切中转变过来。而你,这不,又精神抖擞地踏上了新的征程,仿佛以往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一样。

诚然,每一步你都走得磕磕绊绊。无论是超高频炉还是录像机——比德扎尔制造的更优质、更便宜的产品从日本涌入。这意味着,没必要再挣扎了,连这一独创的产品也应该停产。(而且——还要不断地裁员。甚至工程师、职员、工人不等解雇就自动离开了,——都是谁走了?最先走的是最有才华的,其后走的是二等员工。剩下的都是平庸大众和累赘,从前的一万八千人——只剩下六千了。)

一年过去了——德扎尔残余的四分之一也破产了、垮了、散了。但有人——翻了身、赢了利。应当仔细观察、探寻谁也没有开辟过、预见过、看见过的路,而且还要刨土——在泥土下寻找,甚至在宇宙中寻找。这不,冒出了新产品:通过卫星接收信号的便携式手提电话,我们得立刻做配套工作!为其修建基站,生产交换机,销售用户号码,这就是利润!还有简单的天然气表,这些东西俄罗斯天然气公司还没有,但大家都需要,——这也是利润!

同志们、先生们,我们没必要不好意思,任何交易都适合我们!——不管是草耙机,还是帽子;或是将我们任何豪华的房子——我们的宫殿、我们的幼儿园——出租用作斯堪的纳维亚的家具商店,用作超市,用作赌场,或干脆用作妓院!(只是日用品——可以卖,但旧车间——谁会向我们买呢?更何况——尽管国家不管我们了,但还要从我们这里收税、收电费。)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font-size: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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