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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福克纳笔下的剧情浸染着人物的复杂心理变化,细腻的感情描写穿插其中。他的作品最大的外在特点是绵延婉转及结构极为繁复的长句子和反复斟酌推敲后选取的精巧词汇。
內容簡介:
威廉·福克纳,美国作家,一生共写了19部长篇小说与近百篇短篇小说,其中15部长篇与绝大多数短篇的故事都发生在约克纳帕塔法县,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喧哗与骚动》。本书通过对传主的求学经历、奋斗历程以及所取得的社会成就等方面进行了细致的描述,作品语言流畅,故事通俗,并收录了诺贝尔奖委员会对传主的颁奖辞、传主的领奖辞、生平、年表、获奖时代背景、获奖当年世界大事记等,具有很好的参考及史料价值。
關於作者:
盖威,1963年11月生,现就职于住建部建筑文化中心。主要作品有:《黑色星期天》《赌城情仇》《美国性史》《邓小平与中国房地产》《中国人居环境发展报告》等。
目錄 :
001序言
Preface
第一章?少年时代
Chapter 1 Early Youth
1.逝去的偶像
The Dead Idol
2.性情相反的父母
Parents of Different Character
3.牛津的新家
Oxford''s New House
4.矮个子的童年
Dwarf''s Childhood
5.喜爱阅读的厌学者
A Weariness Who Love to Read
6.辍学
Leave School
7.与父决裂
Break with Father
8.徜徉在诗海
The Poetry
第二章?青年时代
Chapter 2 Youth
1.两个好朋友
Two Friends
2.第一次失恋
The First Romance
3.飞行员之梦
Dream of Becoming a Pilot
4.酒鬼诗人
The Alcoholic Poet
5.为女人写作的男人
Writing for Women
6.锋芒初露
Debut
7.玩忽职守的邮政所长
The Negligence Postal Director
8.职业作家生涯的开始
A Professional Writer
9.在欧洲的写作生活
The Writing Life in Europe
10.第二次失恋
The Second Romance
第三章?探索之路
Chapter 3 Exploration
1.重回牛津
Back to Oxford
2.写诗与写小说之差异
The Difference between Poetry and Fiction
3.一项伟大的发现
A Great Discovery
4.一生最阴暗的时期
The Darkest Period of His Life
5.保密的创作
Secret Writing
6.冒险的出版
Adventurous Publishing
7.圣殿
Temple
第四章?婚后生活
Chapter 4 Married Life
1.成家
Married
2.初负盛名
Become a Celebrity
3.喜迁新居
New Location
4.重写《圣殿》
Rewrite The Temple
5.痛失爱女
Lost His Daughter
6.纽约之行
Trip to New York
7.好莱坞盛情邀请
The Invitation form Hollywood
8.终日为稿费忙碌
Writing for Making Money
第五章?人到中年
Chapter 5 Middle Age
1.身陷婚外恋
Love Affair
2.情人离去
Valentine''s Departure
3.紧张的创作
Intense Writing
4.嗜酒成性
Alcoholics
5.债台高筑
His Debt
6.六年沉寂开始
Six Years of Silence
7.鸳梦重温
Together with the Lover
第六章?步入老年
Chapter 6 Elderly Age
1.十年《寓言》
Years of Fable
2.重拾声誉
Restore Reputation
3.枯木逢春
New Starting in Old Age
4.喜获诺贝尔文学奖
Awarded the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5.俘获芳心
Be Favored by Beauty
6.医院的常客
Hospitalized
7.为政府奔命
Work for the Government
8.最后的人生
The Last Moments of Life
附录
Appendix
福克纳生平
William Faulkner''s Life
获奖辞
Award-winning Remarks
获奖时代背景
Award-winning Background
福克纳年表
William Faulkner Chronology
获奖当年世界大事记
World Events in the Year of Award-winning
內容試閱 :
逝去的偶像
威廉·福克纳全名是威廉·卡斯伯特·福克纳,他于1897年9月25日出生于美国南方密西西比州的新奥尔巴尼。他的这个名字是由其祖父约翰·韦斯利·汤普森·福克纳取的,其中的“威廉”是为了纪念他们家族中的著名人物——福克纳的曾祖父威廉·克拉克·福克纳上校而定下的。
威廉·克拉克·福克纳在当地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被人们亲切地称为“老上校”。“老上校”具有多种身份:既是种植园主,又是军人、作家、政治家,还是经营铁路的企业家。从这方面来说,他确实是个具有多方面才能并与众不同的人。“老上校”的一生囊括了南方三大传奇:有关家庭出身和个人风采的骑士传奇;有关内战前“黄金时代”的种植园传奇;有关战后从北方撤到南方的投机政客的议院席位的拯救者传奇。
“老上校”是在美国南北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因为他作战英勇,战功卓著,所以成为了身佩勋章的战争英雄,博得了“黑羽爵士”的称号,深受一些南方将领的赞许。在马纳萨斯,“老上校”率领最早成立的“木兰花步枪团”的士兵走向光辉的胜利。
后来,士兵们因反对他而推选约翰·斯通为团长(原因不明,好像是由于“老上校”过分“严厉”、“残忍”、“鲁莽”)。
“老上校”为了补救这一事件,成立了第二个团——“游击巡逻队”,继续作战。
在南北战争的最后几年,“老上校”靠偷越封锁线发了大财。战争结束后,他用这些钱修筑了一条当地唯一的铁路,还写了几部小说,这一切为他赢得了日后鹊起的良好声誉。
但是,“老上校”的人生结局不可谓不悲惨:他死于一个原先的商业合伙人理查德·瑟蒙德的枪下,横尸在一个叫里普利的小镇的街头。虽然人已逝去,但里普利仍然留存着与他有关的标志:他那装饰得十分华丽的宅邸还在那儿;他的坟头仍然矗立着一座8英尺高的意大利大理石雕像;他修的铁路仍然是那里唯一的铁路。
威廉·克拉克·福克纳死去多年以后,跟随过他的仆人对人谈起他时,仍然称他为“老东家”。跟他们一家人和邻居一样,仆人们都管“老上校”的儿子(也就是福克纳的祖父)约翰·韦斯利·汤普森·福克纳叫“小上校”或干脆叫“上校”——尽管他们都知道,他从没打过仗,他的光荣和称号都是继承来的。
“老上校”支配着整个家族的想象力,福克纳的姑奶奶们主持着所有讲述“老上校”传奇故事的仪式。他们一家还为南北战争期间“老上校”麾下的“游击巡逻队”中生还而且健在的成员举办聚会。会上,大家总要把有关“老上校”的传奇故事喋喋不休地讲了又讲。
由于“老上校”的影响,福克纳在很小的时候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偶像,继承了曾祖父热爱文学的传统。早在9岁的时候,福克纳就说:“我要像曾祖父那样当个作家。”并且把这句话一再重复,最终变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福克纳第一部小说《坟墓里的旗帜》中的萨托利家族就是直接取材于“老上校”。
2.?性情相反的父母
福克纳的家族因为“老上校”而被认为是名门望族。但是,福克纳的父亲默里·福克纳却被普遍认为是一个不肖子孙,他的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却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
对于家族经营的事业,默里唯独对海湾——芝加哥铁路公司感兴趣。他喜欢火车站。在那里,女人们来来往往、走走停停;男人们闲坐着聊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和平安然。他从小就喜欢看火车轰隆隆地经过,喜欢听火车嘹亮悠长的汽笛声。长大以后,他对火车以及火车站的喜爱之情仍然有增无减。
默里在密西西比大学混了两年便退学了。离开学校后,默里就跑到铁路上当起了司炉,后来还当过火车司机和列车长。全家搬到新奥尔巴尼后,他参与管理了全线客运。到了里普利,他又干起了财务。几年之间,默里不停地换着工作,他太不安分了,有负于父亲对他殷切的期望。
促使默里做出改变的人,正是他那优秀超群的弟弟小约翰·韦斯利·汤普森·福克纳。弟弟同样在密西西比大学学习,但不同于哥哥的“不务正业”,弟弟成绩优秀,毕业后将要继承父亲的衣钵,进入法律、银行和政界。
弟弟的优秀激发了默里积极上进,为了超越优秀的弟弟而让父亲高兴,他尽力控制自己好动的天性。1896年成家后,默里开始计划安排未来。他开始把钱投资到有利可图并喜爱有加的铁路上。不久之后,他积累的资产就可以买下里普利镇上一家杂货铺的一部分和镇西一所农场的全部了。默里的小小成就终于让父亲有所欣慰了。
默里身材高大、活泼好动,并且脾气暴躁。一次,默里和别人打架,差一点丢掉性命。活泼好动令他精力充沛,他常常去熟悉的森林或从未涉足的河床释放自己的精力,骑马、钓鱼、打猎等活动令他身心轻松愉快。因此,他一度觉得里普利确实是块风水宝地,既能让他取悦父亲,又可以让他轻松遨游在大自然中。
总而言之,默里·福克纳是一个生性不安分但又极易满足的人,他所获得的成就和财富,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达成父亲的期望。当然,除了父亲的期望之外,还有妻子的期望。
默里的妻子莫德,父姓巴特勒,其早年的生活简直就是一场艰难的苦斗,因为父亲遗弃了她和母亲,分文没有留给她们。经过艰苦奋斗,莫德好不容易在一所小州立学院拿到了毕业证书。
莫德简直与默里完全不同:默里高大,莫德却瘦小;莫德宁愿躲在屋里读书、画画或者出门上教堂,也不愿意像默里那样漫游、骑马和打猎;莫德举止文雅,喜欢谈论书籍和美术,默里的语言行动却粗鄙不堪,心情烦躁时还要酗酒。
不同于默里的容易满足,莫德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她热切期望自己的丈夫能够飞黄腾达。对于这一点,默里心中也十分明白,因为正是他在铁路公司升职的一个月后,莫德才同意嫁给他。
尽管夫妻两人性情志趣相差甚远,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并不是很紧张。婚后的最初几年,默里凭借着福克纳家族的门第声望而使夫妇二人受人瞩目,他在公司的职务和薪水也使小家庭生活富足兴旺,因而夫妻两人也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几年。
自1896年11月结婚后到1901年9月,他们先后有了三个孩子:1897年9月,长子威廉出世;1899年6月,次子默里(小名杰克)出世;1901年9月,三子章西出世。
默里当上铁路公司的财务以后,夫妇俩开始期待不久后接替父亲,担任公司的总经理。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默里的父亲约翰·韦斯利·汤普森·福克纳并不像默里那样热爱铁路事业,自从“老上校”死后,他便把家族的注意力集中于银行、土地和政治。铁路对他而言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麻烦,虽然亲自经营令他生厌,他却无意移交给默里。一部分原因是,他对默里的能力信心有限;另一部分原因是,他需要资金来支撑别的企业。到1902年,默里的父亲宣布铁路公司将以7.5元出售。
默里因此经常在家里表现他的不满,人人都知道铁路几乎是他的“初恋”,他对铁路怀着“历久不衰的情感”。但是,他毕生克尽厥职、甘居人下的性格,让他在父亲面前不敢表现半点抱怨。
默里的父亲认为,默里应该搬到牛津去,在牛津有一幢被称作“大宅”的房子,正是福克纳家族名下的财产,而且在牛津,默里可以较为轻松地找到工作。默里骨子里不安分的情绪却促使他拒绝父亲的提议,起初他还想借钱买下父亲出卖的铁路,后来因为种种困难而不得不放弃。
在迷茫之际,他回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关于牛仔的长篇小说,那是他唯一爱看的书。于是,他决定搬到得克萨斯去当个牧场主。
但是,莫德对得克萨斯计划缺乏信心,并不看好,她坚决否定了默里的设想。
默里深深地失望了,可以说是一生当中最大的失望。先是父亲碾碎了他经营铁路的梦想,后是妻子碾碎了他作为牧场主的幻想。他常常平白无故地大发雷霆。盛怒之中,他不仅想起没有到手的铁路,还想到想有而没能拥有的牧场。
从1897年9月到1901年9月,他和莫德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而到1907年,他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儿子迪安出生时,默里夫妻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了。
最后,他不得不打发家人乘火车向牛津而去。
3.?牛津的新家
威廉·福克纳快满5岁的一天傍晚,他们全家搬进了牛津一幢舒适的房子里。
牛津是拉斐特县县府所在地,是一座人口不满2000人的小镇,即便如此,它也比里普利大了好几倍,生活也比里普利更丰富精彩一些。密西西比大学也坐落在这里。
种族和阶级观念造成了人们不同的语言、风俗习惯、饮食和穿着。然而,尽管有着阶级的分界线和区别范围,牛津镇人还是相处得融洽和睦。福克纳一家人人自认为是贵族,有着可以表现得严厉、傲慢自大的资本,但是他们并不是瞧不起穷人的势利鬼,相反,他们一家人都喜欢和牛津各个阶层的人随意往来。
福克纳家北面相距几条马路的地方,小镇广场中心县政府周围的木板便道上点缀着各式店铺。每逢星期六,广场上是拍卖马匹和其他任意交易的场所。他家西面和南面,也只相距几条马路,有几处树林,福克纳家的男孩子都爱去树林里玩。
北边10到15英里处,就在蒂帕河和塔拉哈奇河汇流的地方,福克纳家有着一幢宽畅的两室小木屋,叫作“家庭俱乐部会所”,他们躲在那儿捕捉浣熊、松鼠、狐狸和麋鹿。东边30英里就是三角洲,层层梯地,猎物众多。另一名门斯通家族在那儿有一间狩猎小屋。往南几英里处,有一条河,牛津镇的人管它叫约科纳河(在老一点的地图上标为约科纳帕塔法河)。
威廉和他的几个弟弟简直爱死牛津这块几乎完美的天地了。它提供了奇遇险境,既易征服,又易于逃脱。但是,对于他们的父亲来说,牛津无疑给他带来了遗憾和怨恨。虽然默里在别人的帮助下总是能找到工作,因此还能养家糊口,不过,同时他也失去了在里普利时拥有的相对独立的生活以及对未来产生的希望。
刚搬到牛津的时候,默里负责北大街的路面平整工作,后来又经营几家商店,其中包括一家五金店和一家出租马匹的马房。不幸的是,这些工作都不能引起他半点兴趣,就连生意最好的马房,其魅力也无法与他钟爱的铁路的魅力相提并论。他的家族地位保证他能找到工作,也有利于使他的生活过得相对好一些,然而家族地位也使得他的失败格外引人注目。
默里的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被普遍认为是福克纳家族不成器的子孙。后来,默里在父亲的精心安排下接受了密西西比大学的聘请,当上了秘书兼总务,这一职务,他尽责地服务了10年,直到在一场政坛人事更迭中被辞退了。
那时候,默里常常孤零零一人闷声不响地枯坐着,除了偶尔大发雷霆之外,默里大部分时间都把怨气闷在肚子里。他的性格中本就有暴戾的基因,人生的不顺利更使他变得性情乖戾。但是,他对骑马和漫游的喜爱却始终如一,并没有因为走背运而放弃这些兴趣。
默里喜欢带儿子们去马房,到树林里去。在把他们交托给学校之前,他把自己最精通的事情——怎样骑马、追踪兽迹、打猎和钓鱼教给每个儿子。晚上在“会所”里,妻子和父亲都不在身边,又有威士忌可喝,他的戒心消失了一部分。儿子们围住他时,他讲了不少故事,有的关于他猎获的狼、豹,有的关于他热爱的铁路。
4.?矮个子的童年
默里最熟悉森林,他对孩子们谈论最多的就是森林,还有他最喜欢的运动,认为运动会使男孩子富有男子气概。受父亲的影响,威廉对运动也有着特殊的钟爱之情,但他很早就开始发现了自己的不利条件——身材矮小。
他总是比同龄人长得矮小。很快,连几个体格更像他父亲的弟弟身高和体重都超过了他。威廉的矮个儿和小架子、头的形状、眼睛的颜色,都像他母亲而不像父亲,这一点他的家人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随着他父母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化,父亲也越来越把他看作是他母亲的孩子。有时候,他父亲开些过火的玩笑,就管他叫“蛇唇”。
在威廉上十一年级的时候(十一年级是牛津当地中学的最后一年),他通过努力当上了橄榄球队的四分卫。夏季到来的时候,棒球就成了他的最爱,在棒球队他担任投手或者二垒和三垒之间的游击手。威廉的一个球友回想起幼时的时光说:“那些年的夏季在一起玩球的孩子中,他是最好的球手之一。”
除了五官纤巧外,个头不够大、力气不够大,尤其是不会打架,更是威廉从小到大的一块心病。这一点可以从他1953年的回忆录中看出来,美国小说家舍伍德·安德森(他帮助福克纳出版了第一部小说)喜欢创造身材高大的人物,威廉认为,那是因为安德森是“一个矮小的人,也许整个童年时期他都希望自己能长得高大些,打起架来更行,好保卫自己”,才把小说中的人物都写成身材高大的人。
虽说威廉很擅长体育运动,但他似乎对促进想象力的活动更加喜欢。在邻近的森林里(例如他后来买下的谢戈格庐屋后的那座树林),他把老的游戏改动一下规则,设计出全新的更为吸引人的游戏:他跟弟弟、堂兄弟们一起追踪小动物,或者互相跟踪,或者寻觅珍禽的蓝色鸟蛋,或者玩各式打仗游戏,或者捉迷藏。
除此之外,其他的乐趣都和屋顶阁楼、门廊和阴雨天有关,也和他姥姥利拉·巴特勒有关——他管她叫“捏泥巴姥姥”。“捏泥巴姥姥”对“老上校”的兴趣几乎等于零,她女儿很讨厌男人一打猎就喝酒、出言粗俗,她也大有同感。她真的对男人没有好感,也许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一个男人遗弃了她,害得她不得不放弃到罗马去学雕塑的奖学金。不过,她懂得怎样画图、画油画,甚至懂得雕塑,而且只要是她懂的,她就对它一往情深。
早先,利拉·巴特勒经常上女儿家做客。1902年,她带着画架搬来常住了。她的来临虽说丝毫不能缓解默里和莫德之间的紧张关系,但对丰富孩子们的生活大有帮助。她特别喜欢那个长得像母亲的孩子——威廉。她替他雕了一个9英寸长的玩偶,穿一套警察制服,连黄铜纽扣也不缺,玩偶雕刻得简直无可挑剔,威廉爱不释手,并给它起了个爱尔兰名字——帕特里克·奥利里,带着它到屋顶阁楼里,编一些有关它的故事,以消磨阴雨天的时光。
在“捏泥巴姥姥”的教导下,加上自身天赋很好,威廉很快就学会了画图。令人惋惜的是,“捏泥巴姥姥”在1907年7月7日就去世了。在死前的几年里,她时常帮着他指导小伙伴们在前院里搭建小村落。有一个参加过的人说到当时的情景:他们用棒头、草、石块和玻璃搭人行道、街道、教堂和商店。威廉和他姥姥都很会将就凑合,善于利用手头现有的材料完成这些小工程。
威廉总是处在领导者的位置上。他有着姥姥那份制造东西的艺术才能,在那时候,他的想象力已经很丰富了。从这个喜欢画图和搭建小村落的小男孩身上,人们已经大致看出他今后的潜力。等他上了学,从他在学校里变得好动而安静不下来的样子,人们更能直接地看到未来的迹象。
威廉在1905年8周岁生日后,开始上一年级,后来跳过二年级,在三、四年级始终是个优秀生。尽管他对绘画和看书特别感兴趣,但他并不偏科:他所有课程都能拿到好分数,品行也得优。在家里,他能完成指定的杂差,也不必反复催促。然而,到10岁上四年级的时候,他的态度开始变了:他只做在学校保持名列光荣榜、在家里免惹麻烦而非做不可的事,变得愈加不听话、愈加沉默了。
5.?喜爱阅读的厌学者
在牛津的公立学校里,威廉的生活和学习似乎游刃有余,从来没有他做不来的事情,但同时,他也没有受到真正严格的教育,可以说生活得自由自在,因此对学校并无反感。即使在早年品学兼优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有压力,留下充裕的时间向他的父母或者“捏泥巴姥姥”和其他讲故事的人学习。直到五年级时,他才有了显著改变。改变的倒不是受教育的地点和内容,而是取悦父母的愿望——他再也不在乎父母是否高兴了。
他时常逃学,即使上课也不声不响、心不在焉。坐在课桌前时,他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概不理会,高兴怎样就怎样——念书、画图或者随意写些什么。站在操场上,他也仿佛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照一个同班同学所说,他是“一个矮小的家伙,站在学校运动场上的时候,大多什么事也不干”,听人家讲话也不搭腔,看人家玩自己也不动。
威廉由顺从、参与变为沉默、安静,但这种变化其实也是间歇性的,有时候他还会回到那个活泼好动的状态。即使到后来他开始扮演观察家的角色时,也还是在参与和退出之间来回游移。
有时他积极而跃跃欲试,参加多种运动,从事各种实验。他的三项工程——一项是用玉米包皮做翅膀,另外两项都用火药,其一是为照相作闪光,其二是为发射树林里找到的一支南方军老式手枪。话说回来,他的变化是毋庸置疑的,后来证明也是持久的。他在三年级期间开始的退步,一直持续到他两度上十一年级的时候——他从未毕业。学校生活将近结束之前,他继续上学读书,但这只是为了在秋天和伙伴儿们去打橄榄球,春天去玩棒球。
既然父亲对教育漠不关心,他逃学和上课不专心的管教责任大部分落在母亲身上。她尽了她所能,鼓励、威胁、哄骗无所不用。有个弟弟记述说,威廉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在听着,然后自管自就走了,既不替他的行为做解释,也不辩解什么。大约在逃学使母亲开始着急的时候,他愈来愈厌恶干活,使父亲也开始着急起来。
他千方百计逃避家务劳动,有些甚至令人觉得好笑。1910年的冬季,他编了一套连续的故事,仿佛连载小说似的分批发布,骗得一个小伙伴儿替他代劳运煤,每天还卖个关子,好让那又高又壮的伙伴儿很想再听下去。自然,并不是威廉所有的计谋都很聪明,都能成功,有的简直叫人讨厌。他的一个堂兄弟回忆说:“你无法知道威廉告诉你的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他捏造出来的,真叫人讨厌。”
从别的意义来说,故事开始充实他的日常生活。他把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书上。到10岁开始厌学时,他已经在读莎士比亚、狄更斯、巴尔扎克和康拉德的作品。在他父亲办公室里的炉边,他一边看着父亲的朋友们喝威士忌,一边听他们讲故事。在县政府大楼里,他听老人们讲南北战争的故事。
黑人女佣卡罗琳·巴尔奶妈的小屋壁炉边,也是他经常光临听故事的场所。福克纳家的孩子们管她叫考利奶妈。她1840年生下来就是一个奴隶,默里·福克纳一家搬来牛津的时候,她已经60多岁了。她和莫德一样瘦小,要严就严、要凶就凶,但富于感情的天性和表达爱情的本领,支撑了她一辈子,使她安然度过深重的艰难困苦,也使她能给予威廉以温存、爱和娱乐。她不识字,更不会写字,但记住的故事却不少——有的故事讲奴隶制,有的讲南北战争,有的讲三K党,有的讲福克纳家族的历史。
多年以后,威廉在好莱坞抑郁不乐时,重述了她讲的一些有关小动物的生活习惯的故事,从而和别人分享了他小时候和考利奶妈分享过的惊叹和乐趣。威廉喜欢和她在一起,除了能听有趣的故事之外,还能让威廉获得精神上的安全感,他从听故事一变而为讲故事,开始讲自己在父亲的马房里、县政府大楼里,以及经常停留的“大宅”的门廊上听来的故事。
在“大宅”里,威廉和情同手足的表妹萨利·默里一起玩,也听爷爷讲“老上校”的故事。在乖乖地听完故事后,爷爷不时地让他摸摸“老上校”的手杖、书和表,甚至老上校被害那天从嘴里掉落在地而摔坏了的烟斗。这种时刻对祖孙俩显然极为重要,颇为温馨,祖父给了他一件老上校的漂亮背心和表带饰件的复制品,留作纪念。后来威廉说,这一切“使他成了世界上生存过的孩子中最得意的一个”。没过多久,他开始抽自己的烟斗,这成了一个持续终生的习惯。
也许从来没有一个孩子那么经常听到如此多的故事而不提问“干吗讲这些给我听?跟我有什么相干?”,但威廉确实不是耐着性子勉强听下去的,他总是央求多讲些。一个认识他多年的熟人曾经讲过,每一个故事的每一种说法,他显然都听到过,而且全记住了。
这种惊人的记忆力,把情景、事件、人物,甚至说的话和语气变化都记得清清楚楚,成了他独特的优点。上七年级的时候,他开始学密西西比州的历史,特别是有关南北战争的那一段。多年后,他的藏书中就有了道格拉斯·索撒尔·弗里曼和布鲁斯·卡顿写的有关南北战争的著述以及卡尔文·布朗的《密西西比的古文化遗迹》,甚至《密西西比地方志》。
后来,在1932年父亲死后,他当上了族长,继承了大开本的“家族圣经”。在里面登记了一些必不可缺的记载后,他又尽量记下他能发现的家谱记录。可是,他对本地区及其过去的了解(当然也包括对他家族及其过去的了解),大多是从“陈年宿话老故事”中学到的。
6.?辍学
到了1916年,眼看威廉重读十一年级的努力势必重蹈第一次的覆辙,焦虑由父亲扩及到了祖父。观其行,威廉明明是一个智力超群的孩子,现在却连个中学也无法毕业,该怎么办呢?
祖父决心扭转局面,于是让威廉辍学到他的银行里去当会计。威廉表面上顺从了祖父的安排,每天在银行柜台后蹲上好几小时,但他实际上并不老实。后来说到在银行里的几个月,他开玩笑道:“停学,进祖父的银行干活,懂得了他的烈酒能治百病。祖父认为是照管办公室的工友教的,狠狠惩罚了这位工友。”
虽然他在银行里度过的时间给了他经验,使他后来能教授一个叫拜塔的职员识文断句,但并未起到使他安顿下来的作用。他从来也不专心干职务工作,哪怕是勉勉强强地干。他还断言,为了钱而工作是可鄙的。后来,他开始和出名的酒徒(甚至是“镇上的酒鬼”)来往,更加剧了他母亲的焦虑。威廉待在银行里的时间少起来了,开始把更多的时间消磨在密西西比大学发起的活动上,母亲和其余的人对此都毫无办法,只能予以默许。
7.?与父决裂
举家迁到牛津后出现的家道衰落日渐加深,默里·福克纳不仅被大家视为一事无成的失败者,还被认为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徒。默里愈来愈感到自己的失败而暴躁易怒,喝的酒也愈来愈多,他酒喝得愈多,莫德反对得也愈凶——她满心厌恶喝酒。
有时候,特别是在默里大着嗓门、骂骂咧咧以后,她很可能觉得他喝酒不仅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惩罚她。不管怎么说,在二人的夫妻生活里,两人矛盾愈演愈烈。默里越喝越凶,莫德则夸大其词地数落他的失败、软弱和罪过。
威廉对围绕父亲饮酒的吵闹事件产生的直接反应是躲开父亲而转向母亲。在青年时期和成人初期,他把大部分同情心留给母亲,而把大部分指责留给父亲,他称父亲为“先生”,表面上始终保持尊敬,但内心却把父亲看成是个使人难堪的失败者,是个无聊至极的人。
威廉感觉到“蛇唇”之类的称呼完全意味着指责和摈弃,威廉的父亲认为他不仅懒散,而且古怪(这一点显然太像他母亲),对于诗又过分入迷——这一点威廉心知肚明。
威廉找各种办法来表达他通常掩盖起来的对父亲的指责。有一天黄昏,他坐在门廊上,对父亲近来常作的提议报以轻蔑。默里·福克纳听说儿子像他曾祖父那样抽烟斗,就主动给他一支雪茄烟,“痛痛快快抽一下”。威廉接过雪茄烟,回答说:“谢谢您,先生。”然后伸手进口袋里摸出烟头,把雪茄一扯两半,拿一截装进烟斗,点燃后抽了起来。他父亲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开了。“他从此再也不给我雪茄烟了。”威廉回忆道。
威廉对待母亲却远远不是那么直截了当。他用多种方式(让他做杂活他不做,玩忽学业而游手好闲,喝喝威士忌)来表达他的愤恨。但是一般来说,母亲在世时(她直到1960年才去世),他始终是个听话而敬佩母亲的儿子。他一离家,总不忘写信给她,常常根本不提父亲。只要人在牛津,他就天天都去看望母亲。
他敬佩母亲的品格——意志坚定、自尊心强,并以多种方式把这一点写进小说作品中。对于父亲有目共睹的无能和褊狭的见解,他既厌恶又瞧不起,这同样在他的小说中体现明显。
无法与父亲和谐相处,威廉内心深处需要一个成功而事业有成的楷模。对于这样一个孩子来说,与父亲相处是十分痛苦的事情。威廉知道,他的曾祖父曾“作为一股生命力驰骋全国”。
如果只提“老上校”是个作家,那就把他曲解得面目全非了。如果时间久远,可以允许福克纳家族画蛇添足、大加发挥的话,“老上校”肯定会是一个比作家、铁路经营企业家更加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创业者拥有的许多条件,后代子孙却享受不到。威廉的父亲几乎和其他后裔一样,做的事虽多而成就不大,难以鼓舞一个像威廉一样渴望成就惊天动地事业的小男孩。总而言之,默里在威廉的眼中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了,尤其是在伟大的曾祖父的光芒照耀下,默里在儿子的心中形象更加微小了。
大约在和父亲开始决裂前后不久,威廉就把自己看作是曾祖父的孩子。他坚决不用自己得自父亲的名字“卡斯伯特”,认为它女人气太重,而把得自家族巨人的名字“威廉”看成是自己真正的名字。9岁的时候,在开始逃学、推卸家务前不久,他就开始说:“我要像曾祖父那样当个作家。”这话他一再重复,直到变成了一句口头禅。
多年以后,他在第一本出版的书内,加了一篇简介,只提自己是“南方邦联军上校,《孟菲斯的白玫瑰》和《欧洲掠影》等书的作者威·克·福克纳的曾孙”。自封为伟大祖辈的代表以后,他还乘机表现权威,自作主张地在“老上校”的姓上也加了一个自己早就添加的字母u(福克纳一姓原来的拼写为Falkner,作家把它拼作Faulkner,多加出一个字母u)。后来,自我意识更加坚定以后,他追求权威的欲望更加明显了。
他父母视为全面独立宣言的那个字母u,他把它专门和“老上校”联系在一起:声称自己只不过是恢复了曾祖父去掉的字母。但是,这一举动的本意和深层意义在于认同。照他弟弟杰克后来说的,他早先宣布的意图是符合“他的性格和梦想”的,杰克还说,威廉从儿童时代开始“就模仿‘老上校’的生活”。
8.?徜徉在诗海
1910年,威廉开始念诗了,偶尔也写诗。写作的部分作用就是要探索像曾祖父那样当个作家究竟意味着什么,另一方面也是要探索自己作为一名观察者到底能做些什么。他这位观察者的注意力愈来愈集中于自己的感受力和想象力。
他装成审美者、花花公子,借以表明自己是观察者、思索者和诗人。装成其他角色时,他总是借以影射他对自己生活天地的感受,特别是对自己那位身材高大而时运不佳的父亲的感受。
他对诗歌的爱好遍及浪漫主义、后期浪漫主义甚至颓废派的诗作。在早期创作的诗中,他不是取材于自己对密西西比的山岭、禽鸟和居民的了解,而是汲取了他所了解的19世纪英国诗的知识。
他一面阅读、写作,一面继续探索对生活作出反应的不同方式,因为他需要有自己是个“行动的人”的感觉;他也继续探索各种考验自己忍受力的方式,因为他要感觉到自己具有强大的体力和勇气。为此,他经常去打猎,这种爱好持续终生。后来,他又从高尔夫球、网球、航海、飞行和骑马中得到了以前从棒球和橄榄球中得到过的满足:这些运动项目考验了技巧和决心,反复证明他不怕做一个“体质孱弱而敢于面对机会和环境的人”。
他献身艺术,也需要艺术(甚至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他说他这个人什么事也干不了,只会写作。而且,他一面反复阅读,然后开始模仿斯温伯恩那样立足于文字的世界,一面继续搜寻有关他经历的那个世界的故事。
尽管他过了些时候才发现这一双重奉献的意义,但早在他读诗而不写诗的时候,模式早就存在了。这个模式就是摇摆。几年以后,他终于找到自己丰富想象力的原产地:那既不是源自于密西西比的生活,也不是源自于英国诗歌,既不是源自于实际的人间,也不是源自于想象的天堂,而是源自于人间与天堂二者之间的种种紧张关系。
在这点上,《八月之光》的开端部分最能说明问题,因为那个开端的力量不在于勾起对密西西比的灼人而满是尘土的道路的回忆,也不在于引用济慈的古瓮的典故,而在于一个同时投身于勾起回忆和引用典故的作者的修辞技巧。
他早期的诗作表明,他对待观察者的角色及其含蕴的命运安排,怀着深刻的矛盾情绪。例如:诗集《大理石牧神》(一译《无情的牧神》)中的人物把自己说成是“暗哑而无能”的,透露出福克纳在作家生涯的最早年代里所经历的疑虑、歧见和恐惧。他早期的诗作,无论主题和技巧,往往都是模仿性的,尤其是诗中的厌世、单恋、哀伤。
和福克纳常有的矫揉造作分不开的,有两类病态:在《女独身主义者》中,我们碰到一个像米利·西埃尔那样“乞灵于黑夜、啜泣、渴望死去的人”;在别的诗作中,我们看到一种纯属死后的景象,就像艾米莉·狄更生的《因为我没法停下来等待死亡》那样。因此,福克纳在生活中实行并在诗中唱出的与世隔绝、沉默、安静,不仅和“暗哑而无能”有关,也和灭亡的威胁有关。
第二章 青年时代
1.?两个好朋友
威廉没有念完中学,在银行里工作过一阵,又在密西西比大学里荡来荡去,参加几项喜欢的活动,结交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1916年秋,他开始了同本·沃森的终生友谊。第二年春,学校年鉴《老密西》刊登了他的一幅画,这是他发表的第一件作品。
除了创作之外,威廉也有自己的交际圈。有时,在腻烦了看书、作诗、听故事、画画之后,威廉便同自己的朋友——菲尔·斯通或埃斯特尔·奥尔德姆一起散步聊天。
斯通家和威廉家虽是事业上的对手,但在社会上是同盟,都是有着良好声誉的名门望族,不仅如此,两个家族还有共同兴趣——女的上卫理公会教堂,男的热衷于赚钱、喝酒和打猎。菲尔比威廉大4岁。不同于威廉的懒散,菲尔在学业上雄心勃勃,因此顾不上注意他。直到1914年夏从耶鲁大学获优等生文学学士学位(一年前以优异成绩获密西西比大学学位)回乡,才听说威廉在写诗。
菲尔还打算进密西西比大学法学院,然后再去耶鲁大学深造,随后同父兄一起经营家业法律事务所。但是,他更喜爱文学,尤其喜欢诗歌。听说威廉在写诗,他不太相信,于是便径自上门去找他。威廉得悉菲尔的来意后,几乎一言不发,只是拿出自己的作品给他看,观察他读诗时的反应。
菲尔·斯通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某些诗篇所预示的威廉的天才。日后,他对人说:“谁都能看出他确实有才气,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在威廉尚是一块可造之材、需要辅导和提携期间,他始终是一位忠诚可靠的朋友。
威廉和菲尔似乎注定是一对相伴终生的好朋友。两人年龄、经历、仪态虽然不同,但有一些共同之处。其中最大的共同点是:菲尔也是一个性情孤僻的人,因此威廉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情。他后来写道:“除了我,威廉·福克纳没有一个可以交谈自己计划、希望、抱负和写作技巧的人。”
从1914年夏拿到第一个耶鲁大学学位回家,到1916年秋重返耶鲁去读第二个学位的这段时间里,菲尔支持威廉的追求和憧憬,偶尔听他诉说志向。但是,由于威廉不仅需要鼓励,还需要指导,加上菲尔爱说、威廉爱听,所以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是菲尔说话的时候多,威廉说话的时候少。
对此,威廉起先还不在乎,后来便有些厌倦了,开始争取单独看书自学,但这样的学习难免有不足之处。他母亲看的书中有不少文学和哲学的经典著作,从《圣经》、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直到康德,但是其间有不少脱节和空白,无人帮他填补,因为家中没有人像他那么嗜书如命,也没有人摇过笔杆子。
菲尔刚出大学校门,课程、讨论听得多,新鲜事物知道得多,尤其喜欢卖弄他所知道的一切,一开始便指导威廉读书。两人间的关系一直保持这种模式:菲尔是高谈阔论的说教能手,威廉则听得多而说话少。
在福克纳的诗歌学习上,菲尔确实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他先让威廉注意众所周知的19世纪诗人,然后读象征派的诗——象征主义是文学史上最深刻的一场运动,菲尔在纽黑文一家叫作“砖巷书屋”的著名书店买过许多书,知道象征派运动的背景,熟谙叶芝、庞德、艾略特和乔伊斯的著作,并为之自豪。
威廉听菲尔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多,同时对埃斯特尔说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他的一个弟弟写道:“有埃斯特尔在听他说话时,他发觉自己变得能说会道。从此,他常去她家,同她闲聊,听她弹琴。”
埃斯特尔所属的奥尔德姆家族是富豪,虽然参加共和党,却无损其在地方上的威望。他们是在1903年秋迁到牛津来的,比默雷、福克纳从里普利迁来晚一年不到。威廉素来把奥尔德姆家当做欣赏音乐和谈心的世外桃源,因为奥尔德姆家没有不许孩子说话、不许谈论书本的种种家规。
即使埃斯特尔上玛里·布朗大学时不在家住,威廉仍去她家。威廉多年后出版第一部著作时,便把第一版的第一本送给了他们——由此可见奥尔德姆家族对威廉人生的重要性。但是,他去那里,主要还是去看埃斯特尔,听她弹琴,同她讨论自己的希望和打算,朗读自己写的诗给她听,让她欣赏自己作的画。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感到快乐。
威廉和埃斯特尔青梅竹马,“小情人”的关系持续多年。他们经常一起玩、一起谈心、一起参加舞会学跳舞。但是,自从威廉变得情绪抑郁、日益厌恶上学、干活以后,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威廉仍然去找埃斯特尔谈心,仍然指望她做他的心腹之交。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更像一个忠诚的朋友,而不像求婚者,即使算得上求婚者,也不过是众多求婚者之一,而且是一个万无希望入选东床的求婚者。
埃斯特尔有许多人追求,过着几乎独立的社交生活,就像威廉发表的第一幅画(以及许多诗)所描绘的模样:画上,一对颀长、故意拔得细长的男女在跳舞,肃穆古板的气氛使人物显得高不可攀。威廉“舞跳得极好”,曾是女孩子们的“抢手”舞伴,但如今却不再跳舞了——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身材矮小,认为自己不如站在一边看别人跳。因此,他虽然常常参加舞会,却难得下舞池。
埃斯特尔长得活泼可爱,舞也跳得轻盈优美,跟求婚者们跳个不停。威廉如果跳舞,必以埃斯特尔为伴,埃斯特尔停下观看别人跳舞时,必有威廉守在身旁,但更多的时候是她跳他看,如此通宵达旦。
威廉不怕扮演这样的角色,这能使他自我感觉良好,他同埃斯特尔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虽然她接受别人的追求和馈赠,甚至有口无心地信誓旦旦,但威廉始终觉得埃斯特尔对别人都是虚情假意,唯独对自己是一片赤诚,因为她终将归属于他。
埃斯特尔受众人喜爱,出自显赫门第,有正常的抱负和爱好,这些对威廉都十分重要。在他可以交谈的人中间,埃斯特尔最使他感到自在。更何况她不仅是一颗光彩夺目的星星,而且深深地信任他——追求者再多,她也只忠于他一人。
2.?第一次失恋
威廉从心底觉得自己同埃斯特尔的关系是一种高度浪漫的、伟大而不幸的、欲罢不能的爱情。威廉早期诗作中隐晦的情爱,除了反映对斯温伯恩的爱好外,还看出要他吐露衷曲之困难。在他的诗和画中,情爱同跳舞不可分,而跳舞是他厌恶、埃斯特尔喜欢的一项活动。
尽管他们有过盟誓,但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埃斯特尔不能再信守盟誓了——她“变心”了。埃斯特尔生性活泼,一次次同人家山盟海誓,又一次次地分手,最后同一个锲而不舍、条件不错的叫康奈尔·富兰克林的人好上了。
但是,埃斯特尔最终却因为受不了对方和双方家庭的压力,建议同威廉私奔。当时,埃斯特尔的父母决不会同意他俩的结合,甚至连威廉自己家里的人都认为他一无固定职业,二无前途可言,没有资格谈论婚姻大事。可是,固执的威廉坚持要征得双方家长的祝福。
威廉明知不成,却一定要自讨苦吃,似乎存心要尝尝诗中所写的失恋滋味。最终,他以失败而告终。
他曾经失去过许多,但是失去埃斯特尔,他却毫无心理准备。遭到双方家长的拒绝、恋人变心之后,威廉满腔悲愤。埃斯特尔宣布订婚后的几个月里,他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非常依赖埃斯特尔对他才华和抱负的信任。
不过,就算埃斯特尔依旧信赖他、爱他,但是她愿意同别人结婚,至少说明她信之不坚、爱之不深。威廉依旧留在她身边,一面等待转机,一面继续以诗画相赠。
埃斯特尔的婚期逼近(1918年4月18日),自我怀疑、痛苦和怨恨使他无法同埃斯特尔交谈,无法站在一旁看她同别人跳舞——他受不了看她和别的男子成双成对。这一切,正如他弟弟后来所说的:“他的世界破碎了。”
3.?飞行员之梦
个人的世界崩溃了,威廉试图解脱于大世界的崩溃。1917年4月6日,美国正视欧洲近几年来的遭遇:统治西方近一世纪的和平、繁荣和进步濒临末日。在此之际,威廉想抓住这个机会大干一番事业,以驱散失恋的哀愁。
他自幼迷恋飞行,小时候用玉米壳、豆箕和纸张做机翼和机身,居然还飞了起来。最近几个月来,报上关于战争的消息越来越多,他看了许多关于在法国空战的报道,满脑子尽是飞行员的名字。他想,我何不学他们的样,“到法国去,建立殊荣,挂彩受勋”?
如果大规模屠杀和破坏是19世纪的定数,那么他也该去亲自尝尝那滋味。也许勇气和运气能让他在这场改变西方世界的战争中一展英雄的本色,找到像当年“老上校”一样的扬眉吐气的机会:“老上校”生还后修了一条铁路,写了一部通俗小说;威廉或许也能生还,从此开始人生新的一页。
他决心当飞行员,于是便兴冲冲地找到征兵站,不料却被退了回来:人家嫌他身材矮小、体质羸弱。失恋后想做飞行员的美梦就此破灭。在他的身边,人人都在谈论战争,事事都在提醒他埃斯特尔将为人妻,使他感到实在无法在牛津待下去了。
于是,他在3月底去纽黑文——菲尔·斯通正在那里读第二个学位(法学士),即使没有大事可做,至少也能找些消遣。岂知,那里也都在谈论这场他不能参加的战争。威廉穷困潦倒得没钱用时,便在温彻斯特连发武器公司当差,听到的又全是盟国部队如何抗击德国的春季攻势的谈论。慢慢地,他对战争也有了一点兴趣。
不过,菲尔·斯通对战争漠不关心,还设法叫威廉专心作诗,把他介绍给一些作家,如17岁便有作品出版的诗人斯蒂芬·文森·贝尼特,还介绍他认识一些喜欢谈论美学、引用布朗宁和叶芝诗句的朋友。但威廉最感兴趣的是既论诗又谈战争的人,尤其爱听驻耶鲁大学的一支后备军官训练队的人聊天,其中有几个英国皇家空军的成员,打过仗,受过伤。
将近5月的时候,威廉下决心另觅途径参战。他是遭到情人、亲人和家乡征兵站的抛弃而离开牛津来到纽黑文的,初到纽黑文时的解脱感转眼便消失了。
100年前,有过一个负担沉重而不甘沉沦的年轻人把名字“Haihorne”改成“Hawthorne”(霍桑)。威廉和他一样,很早就把家族、宗教和历史看成负担。现在他和霍桑一样,既承受祖先的光荣,也看到祖先的罪孽;也和霍桑一样,在缅怀、崇拜和逃避过去的影子之间徘徊。不久,他也学样创造了一个人物:在皇家空军军官的帮助下,他学英国口音,编造英国身份。他想,作为密西西比州牛津县的威廉·Falkner没有资格服兵役,作为英国人威廉·Faulkner说不准能被接受。
7月14日,他顶着一个改过拼法的姓氏,操着一口不纯正的英国口音,借用一个伦敦的地址,从纽黑文赶去纽约的一个英国征兵站,身上揣着几份证件——纽黑文兵站结识的军官写的介绍信(推荐这名英国学生参加皇家空军),几份伪造文件(1898年5月28日生于米德尔塞克斯即芬奇利村的出生证和一个无中生有的爱德华·特文伯利·桑代克牧师的表扬信,称他为正直诚实的青年基督徒)。
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信以为真,或者是兵源短缺,这个假英国人居然被接受了。他当即报名受训当皇家空军飞行员,规定于7月9日到多伦多报到。他从纽黑文返回牛津,做出发的准备。
然而,威廉·福克纳的梦想最终化作泡影:在练习柔软体操、急行军、学习航空和飞行原理5个月之后,他进入飞行前期训练的第三阶段也即最后阶段,眼看就要实际驾驶了,孰料战争于1918年11月11日宣告结束。
没有办法,他只好于12月初返回牛津,并于1919年1月初正式复员。让福克纳稍微感到安慰的是,在1920年11月,他收到一份通知——自己被晋升为皇家空军荣誉少尉。
失恋加上英雄榜上无名,福克纳恨这身士官生制服,恨自己的命运——眼看别人开着飞机上天,甚至连他的弟弟都在阿尔贡森林中打过仗、流过血,佩戴勋章而归,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岂止是失望而已。
若干年后,这腔怨愤谱写了他的第一部小说的第一页:一个士官生朱利安·洛怨气冲天,“埋怨战争中止”,“以酸溜溜的眼睛闷闷不乐地打量自己的世界”。“悲伤怨恨”郁结在心,“白白努力、希望落空”的士官生不仅怨恨“命途蹇塞”,夺去他挂彩建功的机会,还妒忌所有的英雄,甚至妒忌他们脸上丑陋的伤疤。
停战后的头几个星期,福克纳失望之余,信笔涂鸦,所写的东西没有文学价值,塑造一个人物踏上战争舞台,下台时变成另一个人。
回牛津前,他往家里写的信中把一些想象的历险当做真实情况讲给家人听。8月,他无中生有地描绘自己带了朋友“偷车兜风”。11月中,战争已经停止,他还讲述飞行训练和单人飞行。12月,他戎装归家。据他弟弟约翰说,下火车时,他不是一副埋怨战争结束的士官生嘴脸,而是一身英国军官服,右肩斜挂武装带,披着饰有飞行胸章的大氅,戴着海外服役的帽子,好不威风;同时,他手挥拐杖,走路“带跛”,自称是训练时飞机失事而受的伤。
他爱讲飞行和受伤的经历,但是每次都不一样:有时是训练失事,有时是士官生喝得半醉、擅自单飞上天庆祝停战;受伤部位倒总是两腿或一边的臀部,有时还加上颅骨骨折,因此而得了银质奖章和头痛病的后遗症,还有人听他说事故发生在法国的一次空战中。
其实,福克纳捏造的事不全是为了过瘾。他的兄弟后来写道:“凡是作家,多半时间生活在想象中,很容易变成另一个人,不只是他自己。比尔(威廉)是我见过的人中最拿手的一个。”福克纳有“风趣地戏剧化自己的才能”,因此捏造不过是在想象中变成另一个人的方式。这如同他日后写故事一样,内容和人物有根有据。但他不是单纯复述这些故事,而是借用和改造。
战后几个月,他对失之交臂的壮举愈发惋惜,唯一的出路是:借助见闻间接感受。他知道有许多人是抱着莫大的希望去参军的,追求荣誉,所得却是懊丧和失望。人家在战壕、炮艇或机舱里认识了“战争是荒唐,是赌博,是一意孤行”,他在自己贫乏的战争知识中看到的却只是没能得到的荣华。
他的这身装束和装出来的跛行中有假也有真:他塑造的人物和故事,有不少是借用来的,但是一经借用,便成为他自己的。他把别人的经历(听到的、读到的、想象出来的故事)改头换面,写成了《紫丁香》、《王牌飞行员》、《11月11日》等诗篇和《胜利》、《全体阵亡飞行员》和《荣誉》等故事——塑造一个人物不过是一场想象的演习。
回家后不久,受伤的飞行员这个角色开始掺入其他身份。“人虽到了密西西比州牛津镇,心中却无回家的感觉。”他抱着试一试的心理转入非军人生活。在穿着军装上过街、赴过宴、照过相后,日子一久,他便收起这套军装。
“战争的人为纷乱”过去后,他面临着如何生活下去的问题。失去了埃斯特尔,参战又未能如愿,在康涅狄格州和加拿大生活了几个月的他变得沉默警惕,说话带着一点“外国腔”。然而,如何活下去呢?他的答案是:继续依靠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