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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是哈兰·课本悬疑推理小说“米隆·波利塔系列”中的第八本。
米隆突然接到七八年没有联系的情人泰瑞斯的电话,她求他帮助调查前夫瑞克失踪一事。米隆在调查中发现,瑞克已被害,而一切却与其失踪的女儿卡莉有关。卡莉被恐怖分子养大,并被培训成杀手,同时还有很多小孩都遭此毒害。米隆和警方合作,经历生死决斗,终于瓦解了恐怖集团,解救出卡莉和一群小孩,但长久处于恐怖分子培训下的孩子,是否还没有泯灭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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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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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你,不知道她的秘密。”温对我说。
“你认为我该知道?”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很糟吗,那个秘密?”我问。
“非常糟。”温回答。
“那我也许不是不知道,而是我不想知道。”
这个秘密埋藏在她心底已经10年了,按计划,她会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然而,像每个故事一样,天不遂人愿。虽然这个秘密足以毁了我,毁了她,甚至改变这个世界,泰瑞斯·科林斯还是在两天前的凌晨5点拨通了我的电话。我当时正在做梦,一个春梦,电话铃声直接把这个春梦带进了我的现实生活。电话那头,她只说了句:“来巴黎。”
我有多少年没听过她的声音了?7年,还是8年?差不多这个样子吧。毫无预兆,甚至连句最礼节性的“你好”都没有,这条吱吱作响的电话线让她再一次突然闯进我的生活。
“泰瑞斯?你在哪儿呢?”“巴黎左岸的一家小旅馆,很舒适,你肯定会喜欢这儿的。今天
晚上7点有一班飞机,法航的,直飞巴黎。”
我坐起身来。泰瑞斯·科林斯,想起这个名字,记忆立刻像潮水般涌上来,而在浪尖之上的,正是她穿着比基尼的身影。那个无人的小岛,那个被阳光温柔亲吻的海滩,她那如水般的眼神,她那件……比基尼。
除非你见过那件她穿在身上的比基尼,否则你很难体会我此刻醒
着做春梦的心情。“我去不了。”我说。“巴黎。”她说。“我知道,我去不了巴黎。”差不多10年前,我们带着两颗破碎的心一同逃向了一座小岛。
我以为那段短暂的艳遇过后,我们两个再也不会遇到对方,但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几年后,在她的帮助下,我救出了我儿子。然后,还没等我向她说声谢谢,她就突然像从人间蒸发一样消失掉了,无影无踪,直至这个凌晨的电话响起。
“别着急拒绝,”她接着说,“这是座充满光的城市,我们可以整晚做爱,整晚。”我咽了下口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嗯,不错,那白天我们
干什么?”“如果我记得没错,白天你需要恢复体力。”“和维生素E。”我在黑暗中咧嘴笑了起来,“我去不了,泰瑞
斯,我有女朋友了。”“那个‘9·11’寡妇?”我很奇怪她怎么知道这事,回答道:“是。”“这件事跟她没关系。”“抱歉,泰瑞斯,不过我觉得这件事跟她有关系。”“你爱上她了?”她问道。“如果我说‘是’,是不是我就用不着去巴黎了?”“不,你还是得来。”
我把听筒换到另一只手,问:“出什么事了,泰瑞斯?”“什么事也没出。我只是想跟你在巴黎度过一个浪漫、性感、充满激情的夜晚,仅此而已。”我又咽了一下口水,说:“7年,大概有7年,我没有你的任何消
息了。”“8年,快8年了。”“我给你打过电话,”我说,“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了。”“我知道。”她说。“我给你留言,给你写信,我用了很多办法找你。”“我知道。”她又说。我没再说话,她也没说。我讨厌沉默。“泰瑞斯?”“你需要我的时候,”她说,“真的需要我,需要我帮你的时
候,我在。对吧?”“对。”“来巴黎,米隆。”“就这些?”“就这些。”“这些年,你都在哪儿,在干吗?”“你来了,我都告诉你。”“我去不了。我有女朋友了,我去不了巴黎。”又是沉默。该死。“泰瑞斯?”“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的情景吗?”当然记得。那时我正经历一段难堪岁月,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
场灾难刚刚过去。我猜她当时的状况也跟我差不多,只能更糟不会更好。我们都被身边好心的朋友强推着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刹那,我们立刻读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幸与悲伤。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什么“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之类的屁话,我认识太多的变态,光看他们的眼睛你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你还会以为他们是基督转世、特蕾莎修女投胎。但是,泰瑞斯眼中的悲伤太真实、太熟悉、太深邃了,甚至我完全忽视了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似乎只有那双眼睛存在着。那晚,带着一具残缺的躯壳,我拥抱了那双忧伤的眼睛。
泰瑞斯的一个朋友在离阿鲁巴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岛,我俩谁也没告诉别人,就偷偷跑到小岛上去了,一待就是三周,很少说话,但每天都做爱。我们都没什么兴趣向对方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因为这问题对我俩来说,实在太过愚蠢。
“当然,我记得。”我说。“我俩都受过伤,但我们不谈这个。我们知道,但我们不说
这个。”“是。”“不管你是为何受伤,”泰瑞斯说,“事情总会过去,你会复
原,你会继续生活,你会有新的人生,这很正常。我们被伤害,然后
我们又恢复健康。”“那,你呢?”“我没法恢复健康,我没法重建。我连想都不会去想。我伤得太
重,太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健康也许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所以,我放
弃了,就这样也挺好。”“泰瑞斯?”她没应声。“我想帮你。”我说。“也许你根本帮不了我,”她说,“也许没人能帮我。”沉默,漫长的沉默。“算了,米隆。就当今早我没给你打电话,你保重。”她撂下电话。
Chapter 2
“啊,”温说,“那个可人的泰瑞斯·科林斯?她的臀部可是无人可敌的甜美哦。”
“真高兴你还记得她是谁。”我说。
“那么甜美的屁股,我不会不记得。”
“你说过一百多遍了。”
我们坐在开舍尔顿高中的体育馆里,看台上的座位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我生怕一用力就把椅子给坐塌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汗水味和工业消毒水的味道,那么熟悉。跟这个国家所有的高中体育馆一样,这里嘈杂至极,叫喊声、器械声、口哨声混成一团,难分彼此。
我喜欢这样的体育馆,我熟悉它们,它们就是我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体育馆里度过的,手里拿着篮球,闻着熟悉的味道,听着篮球撞击地板时发出结实的“砰砰”
声。我喜欢那种感觉,热身还没结束,你的每个毛孔便挤满了焦躁的汗水;对决一开始,那些声音,那些人影就都消失了,只剩下篮筐和你投球时篮球脱手而出的动作,以及篮球刷过篮筐时的声音。
温是我在杜克大学读书时的室友,现在是我的商业伙伴。我公司里还有一位叫埃斯波兰萨·迪亚兹的姑娘,也是我的好朋友。他俩算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了。温的全名是温莎·霍恩·洛克伍德三世,他不光名字是贵族模式,他长得也完全符合人们对贵族子弟的遐想:稀疏的金发梳得一丝不苟,皮肤泛红,英俊的贵族脸庞,冰蓝色的眼睛。此时,他穿着一条贵得要命的卡其布裤子,跟他的黄头发交相辉映,上身是一件蓝色的运动夹克,竟然还是带嫩粉和嫩绿绣边的。
贵族穿得都跟女人似的。
“泰瑞斯还在上电视的时候,”温说,那口气就好像我是智障学校的学生,而他是来慰问我们的志愿者,“真看不出她有那么好的屁股,因为她一直坐着,也许她都没穿裤子,但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嗯,分析得真有道理啊。”
“可是,后来,看见她穿着比基尼,呜呼……”看见了吧,这就是见过泰瑞斯穿比基尼的人的反应——永远也忘不了那件比基尼。“哇,那可是,一个甜美的屁股。这样的屁股坐在那里主持新闻节目真是浪费。真的,你仔细想想,这是不是个悲剧?”
“甜美的屁股应该站着主持新闻,而且还不能穿裤子。”我说。
“完美的建议,”温高兴地说,“够睿智!”
温的用词也很贵族化。不认识他的人看到他的长相和穿着,肯定以为他就是上流社会的代表,是贵族精英,是不忘传统的优秀青年。大部分时候,温的确如此。但他也有不如此的时候,当他不如此的时候,那些认为他如此的人见了他,一定会惊掉下巴。
“继续,”温说,“接着说,后来如何了?”
“没有后来。”
温皱眉:“那你什么时候去巴黎?”
“我不去巴黎。”
篮球场上,第二节比赛开始了。五年级的男子篮球比赛。我女朋友——这个称呼其实不太合适,可是“重要他人”或者“爱侣”什么的听上去更可笑——艾丽·维尔德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正在场上比赛。他叫杰克,杰克打得不怎么好。这么说不是要贬低他,也不是说他没有当NBA球员的潜质。毕竟,迈克尔·乔丹也不是从小学就显露天赋的。我只是丝毫不带偏见地表述我个人的评论——杰克打得不怎么好。按杰克这个年龄来说,他的个子算相当高了,而且块头也不小。通常,这样身材的人都欠缺速度和灵活性。如果杰克以后要进入运动界,这种移动速度可能不太够格。
但是,杰克喜欢篮球,所以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杰克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很书生气,很守规矩,而且没有安全感,有点黏人。不过这些对于一个在“9·11”事件中失去父亲的孩子来说都是正常的。
艾丽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现在,杰克只有我,所以,我必须表示支持,必须给他加油,不管他的移动速度是快是慢。温还在皱眉:“我没明白,你是说,你拒绝了去巴黎跟拥有甜美
屁股的科林斯女士共度良宵的邀请?”跟温谈男女之事永远是不明智的。“没错。”我说。“为什么?”温转身看着我。他不是故意要刁难我,他的眼神充
满了不解。然后,他突然露出放松的表情,“哦,等等。”“等什么?”“她……是不是……长胖了?”亏他能想得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瘦了,是瞎了还是瘸了。”“所以呢?”“没什么‘所以呢’,我有女朋友了——艾丽,明白吗?”温看着我,好像我正在法庭上作伪证。“怎么了?”我说。他转回身:“你可真够娘儿们的。”比赛的哨声响了,杰克·维尔德拉起自己的护目镜,拖着步子
走向记分员那里,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利文斯顿五年级的男孩们正要迎战来自开舍尔顿学校的劲敌。这场比赛像所有五年级的体育比赛一样,让人紧张不起来,至少场上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为比赛而紧张”。看台上的父母倒是更有意思,妈妈们通常分为两组,一组是“聊天、织毛衣、看报纸”组,她们主要是通过这个机会认识别的孩子的妈妈;另一组是只关注自己的孩子,如果自己的孩子有机会得分,就加油喝彩。
相比之下,爸爸们更投入。有些明显很紧张,呼吸急促,还咬指甲,但是有意克制自己的紧张。有些爸爸才不管这些,连喊带叫,一会儿骂孩子,一会儿骂教练。
坐在我们前两排的一位爸爸,我和温给他起名叫“看台警察”。他的重点不在场内,而在看台上,谁的声音过大、谁的指导不够专业、谁的分数记错了,他都要大声呵斥,所以,他忙死了。
大概,我是所有家长中,跟场中的比赛关系最密切,却又最不关心比分的人。我的意思是,我曾经跟职业篮球运动离得那么近。当家里人知道我有篮球天赋并且有可能成为职业球员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因为我们家人生来就没有任何运动细胞,家族中唯一跟体育沾边的人就是在1974年赢了“打圆盘”1
联赛的索尔叔叔。我从利文斯顿高中毕业的时候简直是无人不晓的明星,进入杜克大学后,我也是明星后卫,连续两年以队长的角色带领校队参战全美大学生篮球联赛(简称NCAA)。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甄选新人的时候,我是第一轮被选中的大学生球手。
然后,所有的这一切又像肥皂泡泡一样,一夜之间消失了。
有人喊道:“换人!”
杰克调了调自己的护目镜,上场了。
对方队伍的教练指着杰克大声说道:“哟,康纳!招新人啦,这家伙又肥又慢的。你可真会挑队员啊!”
“看台警察”也不放过这个机会:“比分这么接近,干吗这时候让他上场?”
又肥又慢?我没听错吧?
1 译者注:酒吧游戏,类似掷飞镖。
我盯着开舍尔顿高中的主教练。即使他不大放厥词,看台上的人也很难不注意他。这家伙梳了一个刺猬头,留着黑色的山羊胡,个子非常高——我一米八五,可他比我还高个三四厘米,更重要的是,他估计要比我重十几公斤。
“‘又肥又慢’?”我冲着温又说了一遍,“你敢相信吗,这就是那个教练刚才当着这么多人喊的话。”
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也怀疑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毕竟,他们把这当成了真正的比赛,到了白热化的时刻,难免口无遮拦。
两队打到24分平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一个超时罚球过后,杰克的队友把球弹到对手篮筐的下方,开舍尔顿的男孩子们一哄而上向篮下的利文斯顿高中的男孩们施压。本来没人防守杰克,所以队友就把球传给了他,可是球一到杰克的手里,立刻就有三个对方球员把他团团围住。杰克一脸的不知所措。当对手像水桶一样把你围住的时候,你经常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这很常见。
杰克向包围圈外张望,示意求救。他的身子正好对着开舍尔顿的休息凳,那个离他最近、梳着大大鸡冠头的教练冲杰克喊道:“投啊!投球!”他边喊边指着利文斯顿的篮筐。
错误的那个篮筐。
“投!”那个教练一声迭一声地喊道。
杰克天性温和善良,取悦大人是他的生存之道。他照做了。
球进了。乌龙球。开舍尔顿队直接得了两分。
开舍尔顿的家长们在场外又是欢呼又是大笑,而利文斯顿的家长都摊开手掌,为这个五年级孩子的低级错误郁闷不已。开舍尔顿的教练竟然还跟他的助理教练击掌庆祝,他指着杰克,眉开眼笑地说:“嘿,小子,再投一个!”
杰克可能是全场中块头最大的孩子,可此时此刻,他好像要拼命地把自己缩小,然后可以从篮球场的某个地缝钻下去。每天挂在脸上的傻傻的笑容不见了,杰克咬着嘴唇,努力地忍住泪水。他的每个毛孔都在委屈自责,而我的心则快要愤怒得炸开了。
开舍尔顿高中的一个家长兴高采烈地欢呼。他大笑着,用手做喇叭状冲着场内喊:“把球传给那个傻大个儿,他是我们的新式武器,让他帮咱们得分吧!”
温拍拍这位家长的肩膀:“你,马上,给我闭嘴。”
这位父亲转过身来,看着温的装束和淡黄色的头发。他想反唇相讥,脸上已经露出“你管得着吗”的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他看着温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乖乖地说:“嗯,不好意思,我,我的话,那个有点过分了。”
我没注意他俩的对话。我甚至都没动。我坐在那个破看台的座位上,盯着那个一头杂毛、长得活像水桶的教练。我的脉搏一跳一跳,胸口像安了个炸弹。
计时器的声音宣告中场时间到了,那个教练还在大笑,摇头晃脑地像是刚看完马戏。一个助理教练走到他身前,跟他握手。紧接着,几个家长和看台上的人也相继走向他。
“我有事,要先行一步了。”温说。
我没说话。
“你需要我再待一会儿吗?万一……”
“不用。”
温点了下头,离开了。我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开舍尔顿的教练。我起身,走下看台,每一步都像要踩碎那些陈旧的楼梯板。教练开始朝门口走去,我跟了上去。他低头傻笑着,显然是要去卫生间。我提前一步,来到男厕所的门口。
他一露头,我就说了句:“经典啊!”
他的T恤上绣着“鲍比教练”的字样,听见我说话,他停下来,看着我说:“你说什么?”
“让一个10岁的孩子朝错误的篮筐投篮,”我说,“然后用这个错误去嘲笑这个可怜的孩子。你很厉害啊,鲍比教练。”
鲍比教练眯起眼睛。他的身体几乎是个正方形,小臂粗得像小孩的大腿,关节明显,体毛浓密。人们常说的“彪形大汉”,大概说的就是这种人。
“只是场比赛,伙计。”“你的比赛包括嘲笑一个10岁的孩子?”“这是战术,扰乱军心,比赛中谁不用点战术?”我什么都没说。他觉得他能应付得了我,所以无心道什么歉,讲
什么理。大块头很少需要用到道理这个工具。但我盯着他不放。“你想怎么着?”他不屑地问。“他们不过是群10岁的孩子。”“没错,你说得对,孩子。那你是谁,爱子心切的傻瓜家长,以
为你生了孩子,就没人可以伤你家孩子的心,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哄着他、宠着他,不管他多笨多傻都给他鼓气加油?那还比什么赛?我们干脆不要计分,谁高兴往哪儿扔就往哪儿扔好了!”
开舍尔顿的助理教练进来了。他也穿着绣有自己名字的T恤,上
面写着“助理教练帕特”。“鲍比?下半场马上要开始了。”我走上前一步:“不许再冲我的孩子乱嚷!”鲍比教练斜了一下眼角,满脸讥笑地说:“否则呢?”“他是个敏感的孩子。”“哟,哟,他那么敏感,就别来参加篮球比赛。”“你这么不敏感,真不应该当篮球教练。”助理教练帕特也朝前走了一步。他看着我,脸上贴着那种我再熟
悉不过的假笑:“哦,哦,哦。”鲍比教练说:“哦什么?”“你知道这家伙是谁吗?”“是谁?”“米隆·波利塔。”看得出来,这个名字对鲍比教练来说颇有意义。他笑起来,额
头的皱纹立刻像田径赛道般整齐,嘴角的山羊胡因为笑得很猛都挤作一团。“那个‘超级巨星’?”他边用手做引号状边说,“结果还没等
进职业赛就废了,绝对的超级巨星!”“就是他。”助理教练帕特附和道。“现在我明白了。”“嘿,听着,鲍比教练。”我说。“怎么着?”“别惹那孩子。”鲍比教练皱起眉毛,“最不应该惹的就是我,小子。”他说。“你说得对,我不想惹你,我只是让你也别惹那孩子。”“不凑巧,惹那孩子让我很开心,所以,我一定要接着让他出
丑。”他笑着走向我,“我想听听,你想怎么办。”“真想听吗?”“很想,所以,比赛结束后,我们单独找个地方好好交流一下,
怎么样?”我觉得身体里的那个炸弹有点憋不住了:“我没理解错的话,你
是想找我打架?”“回答正确。除非,你不敢。你敢吗?”有时候我太善于抢答,所以对于他的挑衅,我想先克制一下。“我还得指挥比赛。不过比赛结束后,你跟我,好好解决这个
事,明白了吗?”看我没有接话,他兴奋地咬着牙说。“明白。”我尽量使语调显得平和,但显然已将近极限。同样忍不住怒火的还有鲍比教练,他把手指放在我脸上。我正在
考虑要不要直接把它咬掉,他说:“你死定了,波利塔。听到了吗?
死——定——了!”“屎定了?谁定了我的屎?”“死定了!是死定了!”“哦,好的好的。因为如果有人定了我的屎,我肯定不高兴,
因为我还准备把我的屎留给你呢!有人敢跟你抢我的屎,他胆子太大
了!”哨声响了。助理教练帕特说:“快点,鲍比。”“死定了你!”鲍比教练又重复了一次。我用手做喇叭状捂在嘴边,嚷道:“什么?我的屎没被定走,它
们一定是属于你的!”但是鲍比教练已经听不见最精彩的这句了。
我看着他扭动着巨大的身躯缓缓地走进赛场,我正要再耍两句贫嘴,突然有人把手搭在我的肩膀。我转身,发现是艾丽,杰克的妈妈。
“出什么事了?”艾丽问道。艾丽有双绿色的大眼睛,她的五官长得很开,在我看来非常迷
人。我想抓起她,使劲儿地吻她,可我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没什么。”我说。“上半场打得怎么样?”“我们还落后两分。”“杰克得分了吗?”“好像没有。”艾丽仔细地研究我的表情,两分钟后,她发现了一些她不喜欢的
信息。我转身,重回赛场的看台,坐好。艾丽坐在我身边,下半场比
赛开始没一会儿,艾丽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什么事。”我不安地蹭了蹭屁股,这椅子真叫人不舒服。“骗子。”艾丽说。“看比赛吧。”“骗子。”我用余光瞄着艾丽,她疏朗的五官和她的皱纹,她这个年纪本不
该有这么多皱纹,可它们反而给艾丽增添了成熟的性感风韵。“你看上去也有心事。”我说。不只是今天,过去的几周里,我跟艾丽之间都不是很对劲。艾丽
明显有事瞒着我,可她不想跟我说,故意跟我保持距离。我忙着公司的事,也就没多过问。艾丽没理我的质疑,盯着球场继续问:“杰克刚才打得好不
好?”“不错,”我说。然后又加了一句,“你明天几点的飞机?”“3点。”“我开车送你去机场。”艾丽的女儿爱琳被亚利桑那大学录取了。所以这周艾丽、爱琳和
杰克要飞去学校参加新生入学仪式。“不用,我租好车了。”“我‘想’送你们去。”“真的不用了。”她的语气很坚决,我知道再坚持没意义了。我试着调整姿势好好
看比赛,可是我的心跳还是很快,安静不下来。过了几分钟,艾丽问
我:“你干吗老是盯着对方的教练看?”“对方的教练?”“那个大块头,留着大胡子的那个。”“哦,他长得挺好玩的。”我说。她几乎笑出声来。“杰克上半场一直在场上打吗?”“打了不少时间吧。”我说。比赛结束了,开舍尔顿赢了,只赢了3分。人群四散,下半场,
杰克的教练几乎没让杰克上场,他不是坏人,他通常会给每个孩子一样的上场机会,不管是跑得快还是打得烂。艾丽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虽然有点吃惊,但还是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孩子们下了场,开始在场边的角落里大聊特聊。艾丽和我在体育馆门口的走廊里站着,等杰克出来。很快,人潮就开始涌出来,其中也包括鲍比教练。他晃着巨大的身体,瞪着我,使劲儿地攥着拳头,手臂上青筋暴露。还有三个人跟在他左右,有助理教练帕特和另外两个家伙。他们无一例外的满身横肉,脸上挂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他们不是高中篮球教练,而是街头篮球霸王,真是又好笑又可气。鲍比在我身前一米的地方停住,三个小弟呈扇形散开,一个个地都抱着胳膊盯着我。
僵持了好一阵,谁也没说话,他们就那么看着我。“我现在是不是该尿裤子,配合一下你们那凌厉的眼神?”我问道。鲍比教练开始把手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你知道利文斯顿的
‘地标酒吧’吗?”“知道。”我说。“晚上10点。后门停车场。”“哟,10点之前我得回家。”我说,“而且我不是那种女孩,你
得先请我吃饭,还得送花,我才能跟你去停车场。”“如果你不去,”他把手指伸出来,“我还是能找到别的方法整治你。听明白了吗?”
说实话,真没太明白,但是还没等我提问,他就闪了。他的小弟们跟在身后,还时不时地回头看我。我热情地挥舞着手掌向他们告别,最后一个家伙回头的时候,我索性送了一个飞吻给他。他见势赶紧转回头,好像我给的不是飞吻,而是飞来神掌打在他脸上。
飞吻这招最灵了,屡试不爽,堪称我的撒手锏。
我转向艾丽,她的脸上写着巨大的一个“惊”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来之前,发生了点小事。”
“什么小事?”
我把事情简单跟她说了一遍。
“所以你就跑去找那个教练理论了?”
“嗯。”
“为什么?”她问道。
“什么‘为什么’?这有什么好问的吗?”
“你解决什么问题了吗?还是又制造了新问题?他就是个浑蛋,
孩子们都看得出来。”“杰克当时都快哭了。”“他哭了,我来处理。用不着你来强出头。”“我没有强出头,我只是不想让他欺负杰克。”“怪不得下半场杰克都没球可打。他的教练肯定看见你去找对方
的教练了。人家不想惹事,不想把孩子牵连进来才不让杰克上场。你现在满意了?”“还没呢,”我说,“不过,等我揍那家伙一顿,说不定会稍微
满意点。”“你想都别想。”“他刚才说什么你也听见了。”艾丽摇头:“真是活见鬼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是替杰克出气,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替杰克出气不是你该做的事。你没有权力在这儿扮演保护者的
角色,你不是……”她停住了。“说吧,艾丽。”艾丽闭上眼睛。“你说得对。我不是他爸爸。”我接道。“我没想说这个。”她叹道。她想说的就是这个,不过,我并不在意。“也许这的确不是我该
干的事,我不知道你认为我该干的事是什么,但今天如果那个杂种是
冲别的孩子喊,我也会教训他的。”“为什么?”“因为欺负孩子就是不对。”“谁给你的权力去决定对不对?”“这需要什么权力?有些事是对的,有些事是错的,这是常识。
难道你觉得他做得对?”
“他是个浑蛋,自以为是,有些人就是这副德行。这就是生活,杰克会明白这些,他下次就知道该怎么跟这样的浑蛋打交道了。这就是他妈的成长,跟不同的浑蛋打交道,然后了解浑蛋的行为。你是成年人了,这个你不懂吗?”
我没说话。
“既然他让我的孩子这么伤心,”艾丽咬着牙说道,“我问你上半场怎么样、杰克怎么样的时候,你干吗不告诉我?”
“我……”
“你一直说‘没事’、‘挺好’。你到底在想什么,维护小杰克那娇嫩的心灵吗?”
“我没想这么做。”
艾丽摇摇头,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我问。
“我让你离他太近了。”她说。
我觉得心里一阵绞痛。
“该死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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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么聪明,那么敏感,那么机灵。可有的时候,你笨得像头牛。”
“好吧,也许我不该去找那个教练理论。但是如果你当时在,看到他冲杰克那么喊,你要是也看到杰克当时的表情,我敢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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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他能离开,不敢说“应该”离开,但似乎鬼魂永远不累,他始终存在于我和艾丽之间。“他们,我是说,两边的父母都希望我能搬过去。这样我和爱
琳、杰克就能离得近些。其实仔细想想,这样的确最方便。”我点头,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杰克和爱琳,他妈的,我,还有我,我们都需要这个。”“这个?”“家庭。他的父母也是杰克生活的一部分,可这里的天气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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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小伙子。”我说,然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碰到这种情况,常听到别人说“打得不错”,但是我相信孩子知道这是瞎话,他们听了未必会像大人希望的那样高兴起来。
杰克跑向我,双臂抱住我的腰,然后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哭了起来。刚才还冰冷的我的心,突然回温了。我站在那儿,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艾丽看着我的脸,表情充满了责备。
“不容易吧,”我说,“我们都会碰上让我们觉得难过的事,不过,这些事都会过去的,知道吗?你尽力了,我们做事尽力就好。”之后我又加了一句,杰克也许无法理解,但绝对是真理,“其实,这比赛并没那么重要。”
艾丽握住儿子的一只肩膀,杰克放开我,转身把脸埋在妈妈的胸口。我们又不做声地站了一分钟,直到杰克平静下来。然后我搓了搓手,挤出一个笑容。
“有人想来点冰激凌吗?”
杰克反应很快:“我要吃!”
“今天不行,”艾丽说,“我们得赶紧回家整理行李,明天还要坐飞机呢。”
杰克皱眉,嘟囔道:“那就下次。”
我以为杰克会坚持吃这个可以安抚受伤心灵的冰激凌,可他没有。也许他也从艾丽坚定的语气中听出了些什么,总之,他没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着我。我们碰了碰手指关节,这是我俩的见面和告别仪式,然后杰克就朝门口走去了。
艾丽看着我,“不许跟他打架。”她说。
“他找的我。”我说。
“所以你要让着他,讲理的人就要有点姿态。”
“电影里这种姿态也许管用。讲理的都有好下场,找茬儿的都会被警察收拾,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在现实生活中,谁躲,谁就是
胆小鬼。”“为我,做一次胆小鬼,行吗?为了杰克。今晚别去那个酒吧,
答应我。”“他说过,我不去,他也会找别的方法。”“他是浑蛋,浑蛋都会吹牛,别去,答应我。”我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说:“好,我不去。”她转身走了。没有吻别,甚至连脸都没碰一下。“艾丽?”“嗯?”走廊突然变得静悄悄、空荡荡的。“我们这算是……分手了吗?”“你想搬到斯科茨代尔吗?”“你现在就要我做决定?”“不。因为我已经知道你的决定了,你也应该知道。”
Chapter 3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两分钟,我往停车场走去。天空灰沉沉的,一阵小雨挟裹着我。我在小雨中站了一小会儿,闭上眼睛,仰起头,用脸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我想着艾丽,也想着远在巴黎小酒店里的泰瑞斯。
低下头,我又走了两步,突然看见鲍比教练和他的小弟们坐在一
辆切诺基里。唉。四个人都在——助理教练帕特坐在方向盘前,鲍比教练坐在副驾
位子上,另外两个坐在后排。我拿出手机,按下快速拨出键。响了一
声,温就接了。“请讲。”温说。温接电话永远都是这两个字,哪怕他都看见是我的号码也是如
此,有时候我很想顺着线爬过去揍他一顿。“你最好回来一趟。”我说。“哦,”他语气欢快得好像是圣诞节早上收到无数礼物的小男
孩,“好的,好的。”“多长时间能到?”“我就在附近,马上到。”
“不许带枪。”
“好的,母亲大人。”
我的车停在停车场的最后面,切诺基就慢慢地跟在我身后,雨渐
渐地小了。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想干什么,但敢肯定怎么愚蠢他们就会怎么来,笨蛋都是这样。
温的捷豹车出现了,没开过来,在不远处停下了。我开一辆福特金牛,女士们最欣赏的车型。温讨厌我这辆车,非常讨厌,他甚至都不愿意坐我的车。我拿出钥匙,点开了遥控。车子发出“叮”的一声,车门解锁了。我钻进驾驶室,这时,后面的那辆切诺基终于开始行动了。它加速开到福特金牛的牛屁股后面,把我的退路给堵死了。鲍比教练第一个跳出车子,好像已经教训完我似的,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后排的两个跟班也推门下来了。
我又叹了口气,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踱步逼近。“有何贵干啊?”我问。“听说你的妞把你给训了一顿?”他说。“墙下偷听这事可不怎么光彩啊,鲍比教练。”“所以,我觉得你也许改了主意,也许今晚不过来了。那也好,
我们就现在,在这儿,把问题解决了。”鲍比教练把他那张丑脸压向我:“除非……你怕了。”我说:“你中午是不是吃的金枪鱼?”温的捷豹停在了切诺基旁边。鲍比教练收回逼向我的脸,向后退
了一步,眯着眼睛看着温的车。温从车里出来,四个大块头一起皱着
眉盯着他。“这他妈的是谁?”温笑了起来,扬扬手,就好像他是来参加脱口秀节目的嘉宾,主
持人刚介绍完他的身份,台下响起了万千掌声,而他必须含蓄而低调
地把掌声压下去一样。“来到这里很高兴。”他说。“一个朋友,”我说,“来凑个人手。”“就他?”鲍比大笑道。然后跟班们也赶紧笑起来:“真会找帮
手啊!”我也从车里出来,温开始向其余三个人走去。鲍比教练说:“我会把你揍得屁滚尿流。”我耸耸肩:“祝你成功,鲍比教练。”“这儿人太多了。田径场后面有个小树林,那里有空地,”他边
说边指着一片林子,“那儿,清净。”温发问道:“您如此博闻广识,连田径场后面的小树林里有块无人打扰的空地都知道?”“我在这儿念的高中,在小树林里教训过不少软蛋。”他挺着大胸脯说道,“我那时是足球队队长。”“哦,”温用那种僵尸语调故作调侃地说,“您肯定还留着参加高中舞会时的燕尾服吧?”鲍比教练朝温竖起中指:“我让你今天晚上就用燕尾服堵住你身
上流血的洞,他妈的给我闭嘴!”温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别笑出来。我想到刚才跟艾丽做过的许诺。“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说。
这话真让我恶心,我觉得自己满嘴都是沙子,哦,不,碎玻璃。“我们不应该再像高中生一样,用暴力解决问题了吧,你觉得呢?”我的眼神越过鲍比教练,落到温的脸上,他在皱眉:“这词儿,真够烂的。”鲍比教练又挤进我的个人空间,几乎把脸贴在我脸上:“你他妈
的害怕了?”有些人看上去是人类,但就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是我是那种讲理的人,讲理的人就应该谦让。嗯,没错。“对,”我说,“我害怕了,你满意了?”“你们听见了吗?哈哈,这家伙害怕了。”我眨巴了几下眼睛,但没说什么。讲理的人有时候能做的事情就
是放弃理论,闭嘴。估计这辈子我都没见过温这么垂头丧气。“你能挪挪车,让我把车倒出去吗?”我问。“当然能,”鲍比教练说,“但是我警告你。”“警告我什么?”他又挤上来:“你不想打架,没问题。但是你家的那个傻孩子,
我是不会放过他的。”我突然觉得耳朵热起来,血涌得好快。“你什么意思?”“那个朝自己篮筐投篮的傻孩子,我告诉你,剩下的赛季里,
他没好日子过。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整他,绝不浪费一丝一毫,你放心。”
我的下巴掉下来,嘴巴张得大大的。也许实际上我并没张嘴,但在脑海中,我的确这么做了。我看着温,以确保我没有听错。温的表情又斗志昂扬起来,他满足地搓着双手。是的,我没有听错,这个人渣就是这么说的。
我把目光转投向鲍比教练:“你没开玩笑?”“你配我开玩笑吗?”我又回忆起刚才对艾丽许诺时的原话,想找个漏洞钻钻。在篮球
场上受伤后,我的职业球员生涯算是彻底结束了,可身心俱伤的我实在太好强,我需要向这个世界证明没有篮球我的人生也一样精彩。于是我去了哈佛,在法学院读书。米隆·波利塔,是获得全额奖学金的运动员,运动基因最棒的高级律师。用那句俗话说就是,我是法律从业者里面篮球打得最好的,是篮球运动员里对法律条文最熟的。既然如此,找个逻辑漏洞什么的,应该很容易。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艾丽的原话是:“今晚别去那个酒吧,答应我。”
嗯,现在我们不是要去酒吧,只是学校后面的某片空地。而且,现在也不是晚上。虽然这招如果真上了法庭不大管用,但是我估计艾丽不会因为这事起诉我,所以只要字面上我没有违背承诺就可以。
“去空地吧。”我说。
我们六人开始朝树林的方向走。温欣喜极了,几乎是连蹦带跳的。走进树林大概20米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片空地。地上到处是烟头和空啤酒罐。空虚又浮躁的高中,永恒不变。
鲍比教练站在空地的正中间,像个角斗士一样,他抬起右臂,示意让我过去。
我过去了。
“先生们,”温说,“行事之前,容许我有机会说点杂事。”
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他。温和助理教练帕特,还有两个跟班都站在一棵巨大的枫树底下。
“如果我不提前将这个重要的建议提与各位,”他说,“我将觉得是一己之疏忽而铸成大错。”
“你他妈的这么文绉绉的是要说个屁呢?!”鲍比教练说道。
“我并未与您讲话,这个建议是送给您的三位忠诚随从的。”温的眼神逐一扫过三位“忠诚随从”。“你们一定想在鲍比教练失利时伸援手相助,然而这个想法大错特错。你们第一个伸出援手的将会进急症室就诊,我的意思是,将会致残、致伤、致损。总之,会进急诊室。”
他们全都看着温。
“我的建议申述完毕。”他转过身,看着鲍比教练和我,“现在可以正式开始我们的体力对决了。”
鲍比教练看着我:“这家伙有病吧?是不是书念得太多,他妈的念傻了?”
通常,温用贵族语言调笑这些人渣时,我都会被逗笑得肚子疼。可是今天,我没笑。我能感觉到体内的那股愤怒几乎吞噬了我的所有注意力。过于情绪化其实是打架的大忌。为了让动作更灵敏,让判断更准确,你应该让心跳慢下来,让肾上腺素流畅起来,否则你会觉得手脚僵硬,不利于把对方撂倒。
鲍比看着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些许的犹豫,但是我也记得他是如何大笑,如何指着错误的篮筐冲着杰克大喊:“嘿,小子,再投一个!”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鲍比教练攥起拳头,像个拳击手那样摆出姿势。我也照猫画虎,当然我才不会像他那么僵硬。我的双膝放松,保持弹性,双肩下沉,手肘夹紧。鲍比教练当大块头太长时间了,他是这一片的地头蛇,经常带着跟班恐吓别人,可一看他的架势就知道他根本没怎么打过架。吹牛也许是他的强项,但近身肉搏绝对不是。
先简单说说打架的注意事项。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谁会打赢。任何人都有可能凭运气、凭巧劲、凭说不通的招式取胜,过分自信不是好事。当然,鲍比教练这样的家伙凭什么也占不上便宜。我并不是自夸或者话痨。不管今天在看台上的那些家长怎么运动、怎么训练、怎么注意饮食,他们也当不上运动员。大多数运动员在还是胚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是运动员了。虽然后天的训练很重要,但真正优秀的运动员靠的都不是后天的训练,而是天分。训练,只是让天分展现出来的舞台而已。
天分永远战胜勤奋,这不公平,但是真理。
我的天分就是极快的反应速度和手眼配合能力。绝非吹牛。这就像你天生就是黑头发,天生就个子高,或者天生就是千里眼或是顺风耳。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除了天分之外,我的确花了大量的时间健身并学习如何搏斗,但我的重点是,即使没有学搏击术,我也是天生的打架好手。
鲍比教练的出招非常老套。他踏上一步,然后抡圆了胳膊来了个大挥拳。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斗士来说,大挥拳真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对方一抬胳膊,你就知道他要往哪儿打,而且大挥拳的路线太长,速度太慢,这是拳术大忌。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拳击的基本知识。
我向右稍一侧身,不用侧很多,一点点就够了。这样我可以用左手撞击他的挥拳,让他失去重心,同时我还有机会反击。摇晃之间,我已经逼近鲍比教练的身前。他的速度太慢,而我的速度太快,于是对我来说,他的一切就是影片在慢速前进。我有太多点可以袭击,我
选哪个呢?喉咙。我弯右臂,用右臂的前方狠狠地撞向鲍比教练的喉结。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叫声。决斗就这么结束了。我知道他没有什么
反击能力了,至少我应该知道这一点,我应该平静地后退,看着他倒在地上,呻吟。
可那些声音还在我脑海里盘旋:“嘿,小子,再投一次……剩下的赛季里,他没好日子过。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整他,绝不浪费一丝一毫……害怕了吧?”我或许应该让他自己倒下去,然后问他是不是打够了,然后再潇洒地转身离去。可那愤怒攫住了我,我被它控制了。我迅速地弯左臂,开始朝逆时针方向转动,我知道这一肘下去,鲍比教练的脸就遭殃了。
是的,必定遭殃。这个力道可以让脸上任何一块凸起变成下凹,这个力道足以让任何人接受整形手术,然后在漫长的恢复中患上抑郁症。
在最后一秒,我突然清醒了。我没有收回动作,但我收回了力道,本来可以正中他脸中央的肘部,现在只是划过了他的鼻子,但还是鲜血四溅,那声音就像你在森林里走,突然踩断了一根枯枝。
鲍比重重地跌在地上。“鲍比!”是助理教练帕特。我转向他,像交警一样伸出手掌,喊道:“别
动!”可太晚了。帕特已经跨出一步,并举起了拳头。温几乎没怎么动,只是出了腿。他干净利落地踹在了帕特的左膝
上,脆弱的关节应声而断。帕特号叫一声,摔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
为他中枪了。温笑了,挑着眉毛看着剩下的两个人:“下面……轮到谁了?”两个大块头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刚才还如脱缰野马般的愤怒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鲍比教练跪在地
上,捂着鼻子,就像只受伤的动物。我低头看着他,不管多大块头,
被打的男人都像个受委屈的小男孩。“我来帮你。”我说。血从他的指尖渗出来:“别碰我!”“你得按住出血点,才能止血。”“我说了,别碰我!”我想说点为自己开脱的话,可是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是温。他
看着我,摇头,好像是在说“没用的”。他是对的。我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个空地。
1小时后,我才到家,电话答录机上显示有两条留言,都很简短,都很重要。第一条没什么惊讶的,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是这个意思。
艾丽在留言里说:“真不敢相信你答应我却办不到。”没了。我叹了口气。暴力的确解决不了问题。如果温听我这么说,肯定
会做鬼脸。可事实证明,一旦我需要用暴力作为解决手段——我确实经常这么做——那暴力便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地涌上来。暴力就像一面镜子,或者像弹力球,它会反射,会反弹,会纠缠。
第二条留言是泰瑞斯的:“来巴黎,求你。”如果早上她还试图掩饰自己的绝望,那么现在她已经放弃了这种
掩饰。两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屏幕,是温。“我们出了点小问题。”他说。“什么小问题?”“助理教练帕特,他可能需要做接骨手术。”“所以呢?”“他是开舍尔顿的警察,是个上尉。他的制服不比足球队长的
差。”“哦。”我说。“他们应该会考虑抓人。”“不是考虑,是已经开始抓了吧。”我说。“嗯,聪明,”温说,“而且估计咱俩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警察
局应该更相信他们的上尉和三位常住居民的证词。”一点也没错。“不过呢,我在想,”他说,“咱俩可以趁机去泰国转转,然后
让我的律师帮咱们解决这事。”“主意不错。”“我知道曼谷开了一家新的男士酒吧,咱们就从那儿开始甜蜜之
旅,怎么样?”“不怎么样。”“真保守。那你就另想一个地方吧,总之从这里消失就好。”“我知道了。”挂了电话。我给法国航空打了电话:“今天晚上飞往巴黎的航班
还有位子吗?”“您的名字,先生。”“米隆·波利塔。”“您已经预定了去巴黎的航班,而且已经出票了,您现在可以选
座位了,是靠窗还是靠走道呢?”
Chapter 4
我用积攒的里程换了个升舱服务,并不是冲着免费的高级饮料和精美的食物去的,虽然这些听上去也很诱人。很奇怪,我坐飞机的时候总是碰见体型超常的家伙,而且几乎次次被夹在中间,活像三明治里的一片咸肉。而我前排的乘客十有八九是位老夫人,尽管她个子极小,甚至坐在航机座位上双脚都够不着地,可她却对“躺着”这件事相当看重。所以,她的座椅一定是极尽可能地挤进我本已狭小的个人空间。有一次,那位老太太几乎把座椅靠背放倒在我的膝盖上。整个航程中,我都被卡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老太太头发上的头皮屑,度“分”如年。
我没有泰瑞斯的手机号码,但是我记得“阿布森酒店”这个名字。我给酒店打了过去,留言说“我过来了”。过安检,跳上飞机,把IPOD耳机塞进耳朵里,很快我就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我又想起了艾丽,这是我第一次跟有孩子的女人约会,不仅有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寡妇。脑海中又出现了艾丽转身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我们长不了,米隆……”
真的吗?
我试着想象没有艾丽的生活。
我爱过艾丽·维尔德吗?是的。
这辈子,我爱过三个女人。第一个是艾米丽·唐宁,在杜克大学上学时的女朋友,后来她甩了我,跟北卡罗来纳大学的一个篮球校队的主力好了。那家伙是杜克篮球队和我的死对头。第二个,是杰西卡·卡尔弗,她是个作家。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伴侣”、“失散的另一半”之说,那杰西卡就是那个人。可我们的结局依然不美好,她把我的心捏得粉碎,也许她的心也一样,感情中总是很难讲清对错、先后、黑白。总之,我们的爱情最终造就了两个伤心人。她现在也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叫“史东”的家伙。史东,哪个正经人会叫这种名字?
第三个,就是艾丽·维尔德了。她的丈夫在“9·11”事件中丧生,而我是她在成为寡妇后约会的第一名异性。我们爱得很深,但同时又非常冷静和成熟,也许成年人会认为这是成年人的恋爱方式,但是在恋爱不等于婚姻的前提下,我俩的关系就太像老夫老妻了。我知道我们的结局也温馨不到哪里去,可绝不会让双方难堪或者伤心欲绝。我想大概是受伤的次数多了,人就学会了自我保护。
也许艾丽说的对,我们长不了。
有一句犹太名言我觉得说得特别好:“男人一计划,上帝就发笑。”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每次当我计划点什么的时候,每次当这个计划看起来完美无缺,肯定能成功的时候,上帝就安排点意外让我笑不出来。我从小就展露篮球天赋,通往职业NBA球员的路也出乎意外地顺利,可在跟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签约的前夕,我的第一场季前赛中,大个子博特重重地撞在我身上,我的膝盖废了。身体恢复后,我试图重返赛场,但一踏上那块镶木地板我就知道,篮球我还能继续玩儿,但成为顶级NBA球员的梦已经没法继续了。
职业生涯辜负了我,我理所当然地在家庭领域更加努力,更何况波利塔家族的男人一向拥有令全世界艳羡的幸福家庭。艾尔·波利塔,我爸爸,娶了高中时代的甜心爱伦,也就是我妈妈。两人搬到了新泽西的利文斯顿郊区,互相扶持,照顾子女,努力工作,每个周末都在后院烧烤。这本应是我生活的写照——有贴心的伴侣,有三四个小鬼,站在体育馆的看台上为自己的孩子加油,门廊前还跑着一条毛发乱蓬蓬的小狗,时不时地领着全家去夏威夷度假或者报名当童子军教练。反正就是好男人、好爸爸做的那一切。
可事实呢,我40岁出头,依然未婚,依然孑然一身。
“您想来点喝的吗?”空乘人员问我。
我对酒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点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和一杯苏打水。这是温的标准饮品搭配。我需要的并不是酒,而是麻木神经的东西,让我睡过去,别再思考什么狗屁人生。我闭上眼睛,开始呼唤睡神。
可,泰瑞斯·科林斯,我飞跃整个大洋去寻找的女人,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从没把泰瑞斯和“爱”联系在一起。我俩不是那种关系。我想起她柔软的皮肤和身上散发的淡淡椰子油味儿,我想起她流露出的忧伤,我想起在岛上的那些日子,两颗破碎的心用肉体来安抚彼此。温后来开着快艇来岛上接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很多,更有力量,更阳光了。可她没有。我们互道珍重,却并不知这还不是结局。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泰瑞斯再度出现,施以援手,然后她又消失了。8年,没有任何消息。
现在,她却又突然出现。
她并不是普通人,8年前,她还是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整个90年代,泰瑞斯·科林斯都是CNN当红的女主播,最受美国人民欢迎的电视人物之一。她的消失让很多人都吃了一惊。
飞机落地,我坐地面巴士到了机场出口。我用不着去等行李,因为我压根就没带什么行李,反正我只待几天,一个背包足够了。我是第三个下飞机的人,再加上大步流星,很快我就来到了海关入境的通道。我本以为可以迅速过关,没想到同时到了三架境外飞机,入境通道挤得满满的全是外国人。
好在队伍移动得很快,旁边维持秩序的人员几乎像赶鸭子一样地撵着外国乘客进入入境通道,而负责检查护照的人员也压根没检查。他把每个人的护照打开一下,连照片跟人脸对不对得上也不管,直接就放行。轮到我,是一名女海关工作人员检查我的护照。她看看我的护照,又看看我,再看看护照,再看看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我尽量保持镇定,面带微笑,露出最真诚的表情。
结果,她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就好像我发表了什么侮辱性的言论一样。她朝一名男工作人员点了一下头,便又转过头看我。我觉得到了使出撒手锏的时候了,赶紧咧开嘴角,让温情变成热情。
“请站到一边。”她皱着眉说。
我还笑得像个傻帽:“为什么?”
“我的同事会处理你的状况。”
“我什么状况?”我说。
“请你,站到一边。”
我没动,后面的乘客开始发牢骚,我只好挪到旁边去,另外一个
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对我说:“请跟我走。”
我不想跟他走,可我又能往哪儿走?我实在不明白,我怎么了?我笑也违法?冲女性海关工作人员笑违法?在法国,冲女性海关工作人员笑违法?
领路的人把我带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墙上什么都没有,灰突突的,很陈旧。门后有两个挂钩,上面挂着两个空衣架。坐的地方就是两个塑料椅子,屋角有一个小桌子。那位工作人员拿过我的背包放到桌子上,开始毫不客气地翻里面的东西。
“请掏空你的口袋。把所有东西都放到这个碗里,把鞋脱了。”我照做了。钱包、黑莓手机、一点零钱和鞋。“我需要搜身。”他搜得可够仔细的。我很想跟他开开玩笑,比如说“我很享受,
您的服务真到位”,可想到法式的幽默并不是我的拿手好戏,而美国
式的幽默在这里也许一点都不幽默。“请坐。”我坐了。他离开房间,拿走了碗和里面所有的东西。我傻呆呆地坐了大概40分钟,按他们的话说,“休息一下”。可我不喜欢在这儿休息。
后来,进来了两个男人,先进来的年轻点,大概不到30岁,长相英俊,一头乱乱的沙发。他穿着牛仔裤和靴子,系扣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他靠着墙,双手交叉抱胸,嘴里嚼着根牙签。
后进来的家伙50多岁,戴着副夸张的圆形宽边眼镜,稀疏的灰发梳得有点过分整齐,好像是一根根粘上去的。他进来的时候,正拿着一张纸巾擦手。他的风衣很像20世纪80年代的某个名牌,有范儿,但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的。
法国男人跟时尚的关系在我眼前一览无遗。年纪大些的那个先开口:“您此行来法国的目的是什么?”我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嚼牙签的家伙,又看回这位老先生:
“您二位是……”“我是贝林德上尉,这位是莱夫布维警官。”我朝莱夫布维点点头,只见他把嘴里的牙签嚼得更欢了。“来法国的目的?”贝林德又问,“商务旅行还是普通旅游?”“旅游。”“您住在哪儿?”“住巴黎。”“住巴黎的哪儿?”“阿布森酒店。”他没做记录,实际上,这两人谁也没带纸笔。他停下来,用一根
手指推了一下快滑到鼻尖的眼镜。还没等我接着说别的,他冲我耸耸
肩:“然后呢?”“我是来看朋友的。”“您朋友尊姓大名?”“有必要告诉你吗?”我问。“没,波利塔先生。不过我生性就爱打听些没用的,而且不打听
到誓不罢休。”
法国人开始发威了。
“您朋友的高姓大名?”
“泰瑞斯·科林斯。”
“您的职业?”
“经纪人。”
贝林德一脸疑惑,而莱夫布维明显不会说英语。
“我代理一些演员、运动员、作家和娱乐从业者的商业合约。”
我解释道。
贝林德点头,好像对这个解释很满意。门开了,刚才拿着我的东西出去的那个人又进来了,把东西递给了贝林德。贝林德把那个碗放到桌子上,我的背包旁边。然后,他继续用纸巾擦手。
“您和科林斯女士不是一起来的,对吧?”
“不是,她已经在巴黎了。”
“明白了,您打算在巴黎待多久?”
“不知道,两三天吧。”
贝林德看了看莱夫布维,后者点了点头,从墙上直起身子来,打
开门走了出去。贝林德跟在后面。“对给您造成的不便深表抱歉,”贝林德说,“祝您在巴黎旅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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