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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当代美国社会最深刻的讲述者唐·德里罗巅峰之作《地下世界》
《地下世界》透析美国现代社会,揭秘操纵历史的暗世界
《地下世界》一部当代文学巨著,一部全美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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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在这部堪称冷战史诗的小说《地下世界》中,垃圾分析师尼克目睹被人类抛弃的废物——从纸屑到核废料——构成了一个地下世界,它在暗中积累、扩张,进而吞噬着现实世界的生活……
一架报废轰炸机,在这个被遗弃在地下世界的杀人机器上,居然有人喷涂了“长腿美女萨莉”的形象。这个世俗的性感美女似乎有某种对抗死亡的力量。
《地下世界》讲述20世纪后五十年的美国故事。它以摄像机般极富画面感的语言,捕捉现代社会的荒诞和痛楚,探寻存在于个体身上的历史的真实力量。透过德里罗的雄健笔触,读者依稀听到其中先知般的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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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唐·德里罗(1936— )
美国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诺贝尔文学奖热门候选人,哈罗德·布鲁姆所推崇的“美国当代最重要的四位作家之一”。
以“代表美国文学最高水准”的创作,赢得了美国全国图书奖、美国笔会索尔·贝娄文学终生成就奖、耶路撒冷奖等数十种重量级文学奖项。
创作经典:《名字》(1982)、《白噪音》(1985)、《天秤星座》(1988)、《地下世界》(1997)、《大都会》(2003)。
近年新作:《欧米伽点》(2010)、《天使埃斯梅拉达:九个故事》(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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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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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死亡的胜利
第一部 长腿美女萨莉
第二部 特别献给左手的挽歌
第三部 未知之云
第四部 混蛋布鲁斯
第五部 通过化学作用实现美好生活的良策
第六部 灰色和黑色的安排
尾声 资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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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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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时带着你的口音,美国口音,两眼闪闪发光,带着些许希望的感觉。
毫无疑问,这一天是上课的日子,然而他站立的地方却远离教室。他希望待在这里,待在这个陈旧不堪、锈迹斑斑的庞然大物的阴影中。不应该责怪他,在这个大都市里,到处都是钢筋水泥建筑,墙面油漆斑驳,草坪经过修剪。广告牌上画着切斯特菲尔德牌烟盒,巨大的盒子倾斜,每个上面都竖着两只香烟。
人们曾经追求体积庞大的东西,这种做法已经成为历史。他只是一个小孩,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渴望,然而他是一个巨大群体的组成部分:成千上万素不相识的人从公共汽车下来,从火车上下来,拖着沉重的脚步,顺着人流,走上横跨河面的回旋桥。他们并非在迁徙途中,并非身处革命——灵魂的某种巨大震撼——的潮流之中,然而却带着巨大城市特有的那种体热,带着自己的小小遐想和极度渴望。白天,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困扰着人们,困扰着戴浅顶软呢帽子的男人,困扰着请假上岸的海员。他们思绪混乱,忙着寻欢作乐。
天空阴沉,一片灰色,仿佛被海浪搅过一般。
他年龄最小,只有十四岁,和其他人在一起站在阶沿上,身体歪斜,给人身无分文的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完全不认识身边的任何人。在他们之中,只有两三个人看来相互认识。这样的事情他们无法一个人完成,无法两人结伴完成。他们走到的一起,采用的办法是,观察对方是否那种容易铤而走险的人。这帮孩子一共十五人,有黑人,也有白人,有的搭乘地铁来的,有的就是哈莱姆本地的人。他们身体瘦削,状态非常相似,一帮小混混。根据曾经干过这一勾当的人的说法,五个人中有四个可能得手,一个会被人抓住。
他们忐忑不安地等待,让持票进场的观众通过十字转门——三三两两的球迷、与伙伴走散的观众、游手好闲的人。几辆出租车从商业区驶来,拉来一些迟到的人:那些男人一个个油光水滑,步履轻快地走到窗口前。那些人有的是从事金融业的,有的是光顾晚餐俱乐部的衣着时髦的食客,有的是百老汇的大腕,气宇轩昂,伸手整理着马海毛服装的衣袖。他们站在路缘上冷冷观察,不动声色,摆出一副街边闲人的寒碜模样。刚才,到处可以听到比赛开始之前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小贩在拥挤的人行道上兜售物品,手里挥舞着计分卡和小旗帜,用带着单调的节奏的声音吆喝,枯瘦如柴的男子忙着叫卖徽章和帽子。后来,涌动的人潮平息下来,渐渐散开,返回街道上各自熟悉的简陋住处。
他们站在路缘上等待,目光暗淡,令人生畏。有人把手从衣服口袋里抽出来,等了片刻,然后开始行动。一个叫米克的人大喊一声:“动手。”
在两个售票亭子外,有四个十字转门。年龄最小的孩子——名叫科特尔?马丁——身体最瘦,穿着开领短袖衬衫和粗蓝布工装裤,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跟在队伍的最后,一边跑,一边叫喊。有时候,叫喊可以给人壮胆,有时候,人希望向别人炫示自己无所畏惧。他们戴上了尖叫面具,两眼鼓鼓的,嘴巴可以扩张。他们拼命奔跑,穿过售票亭之间的过道,一路跌跌撞撞,高声呐喊。售票员在窗户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仿佛是用绳子绑起来的洋葱头。
科特尔看见,跑在最前面的人越过栏杆,其中有两人在空中撞了一下,猛地跌倒在地,脸上露出了痛苦表情。一名检票员猛扑上去,将其中一个的脑袋紧紧地夹在腋下,帽子落下来,顺着背上飞快掠过。他伸手去抓,结果没有碰着;与此同时,他看见另外一名跨栏赛跑的人正在死命挣扎,希望逃过一劫。他们一边奔跑,一边跳越。这是一种毫无智慧的逃票行为,许多人拥挤而过,身体相互碰撞,上演了一场名副其实的闯入好戏。有的起跳时机把握不当,撞上柱子,有的撞上十字转门的辐射状铁杆,在其他人的背上跳跃,仿佛是一个个卡通人物。站在十字转门两旁热狗摊位边的那些人肯定觉得,眼前出现的是非常可怕的混乱场面。那一排男人开始往这个方向看,嘴里嚼着香喷喷的腊肠,舌头上直冒油泡。在摊位上的那个男子愣住了,身体一动不动,一只手抓着一把刷子,机械地涂抹着芥末。
这帮浪迹街头巷尾的少年大声叫喊,响亮的声音在混凝土建筑中回荡。
科特尔看到,有一条路径,通往右侧的十字转门。他丢弃身上全部无用的东西,为跳过栏杆做好准备。有的同伴正在越过栏杆,有的仍在犹豫,有的披着长发,有的心里想着穿着运动衫的女友,有的跌倒了,挣扎着站起来。他们四下散开。两名负责场地安全的警察顺着坡道,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科特尔赶在他们露面之前,摆脱所有这些影响,摆脱自己内心的紧张感。他两眼盯着柱子上凸出的栏杆,加快速度,身体似乎变得轻盈。少年的懒散、浓烈的体臭、独特的行为,一切标示青少年特征的青涩东西全都无踪无影。他只是一个正在奔跑的少年,一个没有成熟的角色。然而,给人深刻印象的是,那身影揭示某种存在方式,跑步者让自己面对意识的方式。这是这个长着深色皮肤的少年面对世界的方式,十几个大跨步让热血汹涌,将他凸显出来。
这时,他纵身一跳,感觉良好,身体轻盈,仿佛是一名生意人,带着一箱银行汇票,从堪萨斯城飞抵这里。他一埋脑袋,左腿跨过了栏杆。他知道,跳下之后,那些人立刻就会追赶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他会处在危险之中,会不停地左右观望。然而,他仿佛觉得,时间延长了,自己飘浮起来,在凝固那一瞬间里看准了落地位置,看准了继续奔跑的方式。现在,他心中的恐惧感已经减少了一些。
他两脚轻轻落地,迈着轻快的步伐,冲过那个正在满地寻找帽子的检票员。他非常清楚,他是不可能被人抓住的。他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仿佛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直觉。他觉得,这一念头在心里怦怦直跳。
这时,一名身体肥胖的警察跑了过来,全副武装,手枪、手铐、电筒、警棍一样不少,在腰带上叮当作响,口袋里塞着一叠尚未填写的传票。科特尔照他踢了一脚,几乎让他跪倒在地。几个正在大嚼热狗的人弯腰观看,少年一个转身,慢慢加速,向警察一挥指头,表示再见。
他常常做出心血来潮的花哨动作,这种方式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他沿着一条光线阴暗的坡道,进入由大梁、台柱和流光形成的阴影中。他听到国歌结尾处渐次加强的和音,看见呈马蹄铁形状的露天正面看台,看到宽敞的草地。看到灯光洒在场地上,从内场经过平整的泥土,一直到周围的绿色围栏。这常常意味着,他已经脱离了他的日常生活,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兴奋。他飞奔向前,急切希望看到成排的座位,寻找台柱后面某个不引人瞩目的空位。他进入第三十五区的一个通道,走入散发着激情和气味的球迷之中,走入悬浮在第二层看台下面的烟雾之中。他听到球迷们的低沉嘈杂的议论,听到了正在热身的捕手接球时手套发出的响声,那仿佛是彗星尾巴划过天际时留下的声音。
随后,他便消失在人群中。
在电台转播间里,他们正在谈论到场的观众数量,大约有三万五千人,你觉得有多少呢?两支球队拥有特征显著的历史,球迷们信心十足,激情四射,他们形成的力量影响了整个城市。这一场比赛是三场季后赛的第三场,本身属于生死大战。人们嘴里念着巨人队和道奇队的名字,津津乐道地讲述队员们公开表达的对立情绪,回顾今年的战况,回顾已经让整个城市心醉神迷的冠军争夺战。在这种激动情绪中,快感、恐惧和悬念互相交织,需要借用德语外来词才能充分表达,两队球迷充分表现对自己球队的铁杆忠诚。这些就是他们在直播间谈论的内容。对球队的喜爱之情遍布城市的各个行政区,波及近郊,影响附近的郡县和球迷不多的本州北部。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解释还有两万空座位这一现象呢?
负责操作转播设备的工程师说:“今天一整天都是要下雨的样子,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观众的情绪。有人说,去他妈的,不看也罢。”
节目制作人在转播间里挂了一张毯子,将这一组人员与刚刚从圣路易斯来的KMOX电台的那一帮家伙分开。没有别的地方安置他们,只好让两组人员挤在一起。
他对工程师说:“别忘了。没有预售门票。”
工程师补充说:“而且,巨人队昨天输得很惨,这一点影响很大,大败的结果使附近的人感到沮丧。相信我说的,我就住在附近,知道大家的感觉。昨天的败仗让人们情绪低落,成千上万的人仿佛面临绝境。”
拉斯?霍奇斯为WMCA转播比赛,为巨人队解说。拉斯咽喉疲劳,而且重感冒尚未痊愈,本来不该吸烟,这时却一边点火,一边说:“这些话都有道理,但是,我无法确定,是否存在任何符合逻辑的解释。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大量的人,就没有什么是可以预测的。”
拉斯说话时声音带有磁性,但是在他的目光里,在他的笑容中依然保留着男孩的天真。他的头发就像是把碗扣在头上剪出来的,身上的套装皱巴巴的,几乎没有什么特色可言。一个人在整个夏季中日复一日地转播比赛,身上怎么可能不保留某些过时的成分呢?
他望了一眼现场:看台的四个角落人头攒动,远处的座位却稀稀落落,中间几乎空无一人。在俱乐部会所的顶上,正方形的浪琴牌大钟显得特别突出。球场里色彩斑斓,构成一幅壁画:形形色色的帽子和面孔、绿色的正面看台、茶色的跑垒道。拉斯深感幸运,自己能够在这里工作。他日复一日地转播比赛,就在这个保罗球场。他喜欢这个名字,它使人想起世界大战之前的那些宝贵时光。他觉得,这里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氛围,某种东西正在形成,每个身处此地的人都应该感到幸运。然而他发现,自己这时想起了过去的难忘时光。他父亲曾经带着他去托莱多,观看登普西与威拉德之间的大战。那场比赛非常精彩,让人心生敬畏。那是国庆节,气温高达华氏110度,男人们身穿短袖衬衫,头戴草帽,许多人把手帕垫在帽子下面,遮住肩头,看上去就像在扮演阿拉伯人。身手不凡的杰西站在热气腾腾的白圈内,面对登普西一轮一轮的进攻,汗水夹着鲜血,在脸上蒸发,化作雾气。
这样的镜头已经成为新闻纪录片中的画面。当人看到这样的情景时,心里会觉得,自己身上承载着某种神圣的历史碎片。
在第二局中,汤姆森打出了一个弧度不大的曲线球,落在三垒上方的一条线上。
在他冲向二垒时,洛克曼轻松地跑了一道弧线,目光投向左外野。
帕夫科朝着外围移动,接一个反弹球。
在左边的两个平台上,站在前排的观众探出身体,有的把纸片从平台边缘上扔下来。撕烂的计分卡、火柴盒碎片、挤压变形的纸杯、包裹热狗的上蜡小餐巾、留在衣兜里几天的带菌纸巾,诸如此类的东西一古脑儿地撒向帕夫科。
汤姆森跳跃着奔跑,开始奔跑,到了一垒附近,俯身跑垒。
帕夫科趁机把球掷向考克斯。
汤姆森埋头冲向二垒,轻松前进,看见洛克曼站在垒垫上望着他,处于半出神状态,嘴唇上挂着一丝疑问。
在过去一周中,拉斯每天身负重压,对着话筒说话,喉咙肿痛,咳嗽,发烧,疲惫不堪。他每天搭乘火车,精神紧张,睡眠不足,用听众熟悉的亲切声音解说赛事。今天,平日那种清脆、硬朗的嗓音变得有些嘶哑了。
考克斯不动声色地观察,伸手抓住球,一个侧投,给了罗宾森。
他一边看着梅斯,一边拖着球棒,缓步走向本垒板。
罗宾森抓住球,投出一个旋转球,传给汤姆森,后者站在距离二垒大约五英尺的位置上,略显踟躇。
观众喜欢看到纸片纷飞,落在帕夫科脚下的景象,有的飘过他的肩膀,有的依附他的帽子上。隔墙差不多十七英尺高,观众无法伸手碰到他,只好向他抛撒纸片。
巨人队的教练人称硬石列奥,在选手休息处看着杜罗切尔,那模样就像一名职业拳击手,那表情仿佛是刚从高卢战争中回来的将军,对着自己的拳头诅咒:“真他妈的厉害。”
在巨人队选手休息处,四个人坐在列奥喜欢的座位上,观看比赛情况。这时,罗宾森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汤姆森。他们是这场比赛的三个重要角色:弗兰克?西纳特拉、杰克?格利森、托茨?肖。三人是相交甚好的老友,和他们一起的是手端着大号陶瓷杯子、身穿高级套装的J.
埃德加?胡佛。联邦调查局的一号头目为什么和这帮人待在一起呢?怎么说呢,埃德加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上,看来心情不错,笑眯眯地望着那个动作粗鲁的滑稽动作表演者:他不停地转换角色,一会儿是柔声演唱的流行歌手,一会儿是爱说笑话的喜剧演员,一会儿是酒馆老板。胡佛本来喜欢看赛车,但是愿意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对场所并不十分挑剔。他喜欢和电影名角和体育明星厮混,喜欢和沃尔特?温切尔这类传播流言蜚语的人厮混——温切尔今天也在现场,与道奇队的高级管理人员坐在一起。名誉和秘密是同一迷人之物的上下两个极端,是世上某种带有本能性质的东西的静态破裂。胡佛与具有这种能量的人打交道。他喜欢成为这些人的挚友,其条件是,他们的隐秘生活已被他秘密记录在案,所有的传言已被全部收集,分类整理,隐秘的事实一览无余。
格利森说:“听我说,朋友们。今天的胜利属于道奇队,我身上的布鲁克林骨头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
“什么骨头?”弗兰克说,“它们已经全被酒精腐蚀了。”
汤姆森的整个身体显得松弛,已经失去活力和韧性。这时,罗宾森叫了暂停,挪动鸽子式步伐,身体左右摇晃,慢慢走到投手区前。
“如果巨人队希望获胜,他们就得雇用那个矮子。他叫什么来着?他们的唯一希望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格利森说,“要么出现地震,要么启用矮子。这里不是加利福尼亚,所以他们最好祈求穿着法兰绒衣服的小精灵来帮忙吧!”
弗兰克说:“有意思。”
这个问题让埃德加稍显紧张。他的身材其实属于中等之列,不过他对自己的身高非常敏感。他最近体重增加,每当对着镜子穿衣时,他都要仔细观察自己的样子:膀粗腰圆,上面放着一颗圆脑袋——一个个子矮小、身体肥胖的男人。这就是那帮记者们所讲的真实情况,仿佛一个男人可以把自己想象之中的痛苦变为可供公众阅读的文字。今天的实际情况是,体重超标的特工人员是不大可能获得机会在总部担任一官半职的。况且,和格利森交谈的这个矮子仁兄身高三英尺七英寸,是个运动爱好者,六周前作为击球手,刚刚为圣路易斯布朗队表演过。埃德加觉得,那也是一个具有政治意义的颠覆之举——这个家伙的名字叫埃迪?盖德尔。如果格利森回想起这个名字,他会将埃迪与埃德加进行对比。在这种情况下,关于矮子的笑话就会作为有根有据的故事,在球迷中迅速传播。格利森已经率先出手,开起了这个侮辱性玩笑,而且没有停止——他这样做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完全是自寻开心,把遭到破坏的生活抛在身后。
托茨?肖说:“你这个人不要老是这样,格利森。这不过是牛刀小试。巨人队苦战十三场比赛,才取得这样的成绩,最后一天可不能功亏一篑。今年是奇迹之年,已经发生的事情没谁能够解释清楚。”
托茨的模样就像一名经营非法酒吧的兽医,长着一张扁平脸,两只手结实有力,身体敦实,滑溜溜的头发往后梳着,眼睛眯缝,一看就使人心生疑虑。他曾在俱乐部做保安,几杯下肚之后,会将无辜顾客驱赶出门。
他说:“梅斯表现最棒。”
弗兰克反对说:“今天威利最棒。他肯定会超常发挥,列奥在电话里给我说过。”
格利森带着还算清脆的英国口音说:“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这个家伙将干出点了不起的事情来?”
埃德加讨厌英国人,听到之后笑得前仰后合。杰克咬了一大口热狗,被呛着了,开始咳嗽,面包屑、肉末和别的什么颗粒状物,一起从嘴里喷了出来。
埃德加最讨厌这类无法看到的生物,立刻把头转开,尽量屏住呼吸。他希望赶快到厕所去,到一间干干净净的厕所去,抓起一块没人用过的肥皂,敞开热水龙头猛冲一阵,然后找一条柔软的新毛巾擦干。然而,附近当然没有这样的设施。从人嘴里出来的东西带有很多病菌、病原体、微生物、螺旋原虫。它们发育未完,带有致命毒素,不断混合,分离,延长,旋转,吞噬周围的一切。
球场上人头攒动,叫声四起,混合着口臭和嗡嗡声,时高时低,不绝于耳。人们分享比赛过程,看到一个人如何扼腕叹息,听见一个人嘴里如何冒出一连串骂人的字眼。掌声时而迅速消失,时而重新响起。人们等待着,等待震耳欲聋的呼喊,等待节奏分明的掌声,等待固定的口号和反复的语句。这就是他们保留的力量,准备在最佳时刻派上用场。这样的东西会影响比赛的氛围,改变比赛的结构,让观众兴奋雀跃,发出雷鸣般的呼喊,让赛场沸腾起来。
西纳特拉说:“杰克,我以为我给你说过,应该吃完东西以后才下车。”
梅斯动作老练,但是打到了来球的下部,击出一个常规的腾空球,在阴云密布的十月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灰色球棒与球接触,发出的响声传到站在左外野看台上的科特尔?马丁的耳际。他坐在那里,弯着腰,削瘦的肩头高高突起。他没有看球,目光落在了威利身上。威利耸了耸肩,跑向一垒,抢先从地上抓起手套,慢步跑到他的位置上。
弧光灯突然亮了,一下照在科特尔身上,他觉得自己浑身战栗——他刚刚以飞快速度闯过检票口,没有被人抓住。这时,天色与刚才不同,变得阴沉,压抑,可能很快就要下雨了。他看见,梅斯站在中外野,在宽大的场地中显得瘦小,就像只有小孩子那样高。科特尔不禁纳闷:这个小家伙怎么可能把球投那么远呢?怎么可能那么有力,让棒球旋转呢?他不得不担心天会下雨;而且,这时只是下午,整个视觉效果与晚上的比赛完全不同。到了晚上,场地及球员似乎完全与周围的夜色隔离开来。但是,他喜欢处于灯光照射之下的球场。在他一生中,他仅仅观看过一场晚上的比赛,那天和他大哥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进灯光照射的看台。他那时觉得,从场地的灯塔中,有一种未知的能量发射出来。那是大地产生的巨大作用,把球员、草坪和场地上的划线,与他见过或者想象到的任何东西分割开来。它们是他初次见到的东西,带着特有的鲜明色彩。
跑垒球员急停时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在弧光灯开启之前,首先让科特尔感到吃惊的是,看台上还有那么多无人占用的座位。他在寻找过程中发现,空余座位很多,超过了起身购买啤酒或者上厕所的观众的总数。在两个身穿套装的家伙中间,他发现了一个空位,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立刻坐了下来。这么容易就找到实际的空位,哪用着去关心剩下那么多空座位的原因呢。
他左边的那个男子问:“吃点花生吧?”
贩卖花生的人又走了过来,一个善于赚小钱的家伙,大约十八岁,黑人,又高又瘦。以前看过比赛的人都认识他,纷纷掏出零钱,嘴里叫喊着:“嘿,这边,来一包。”他们轻快地抛出硬币,小贩两手麻利,一一收纳。他的皮肤似乎带着磁性,粘住飞来的硬币,然后将一袋袋花生抛进人们的怀中。这是一种短小的刺激性表演,但是科特尔感觉到一种隐约潜伏的危险。这个家伙可能将自己暴露出来,让他当众丢脸。共同的肤色在他们两人之间跳跃,这难道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小贩出现之前,在小贩的两手展露黑色的亮光之前,没有人注意科特尔。一个是受人欢迎的黑人,给人带来愉悦;另一个是尽量不惹人注意的小孩,在那里坐立不安。
那个人接着问:“你说话呀?”
科特尔举起一只手,示意不吃。
“不来一包?别客气。”
科特尔俯身,一只手伸向胸部,要么表示他已经吃过了,要么表示他吃花生会闹肚子,要么表示母亲说了,不要贪吃零食,以免晚饭没有胃口。
那个人问:“那么,你支持哪个队?”
“巨人。”
“他们今年打得不好,对吧?”
“是天气的原因吧,我也说不上来,真倒霉,积分一直落后。”
那个人抬起头,仰望天空。他大约四十岁,刮过胡须,抹了发油,不过给人的整体感觉还是比较随意。他态度随和,使科特尔将他与电影中看到小镇生活中的人物联系起来。
“仅仅落后一分,他们会追上来的。今年比赛时天气不好,今天看来也是这样。喝不喝汽水?”
男人们出入厕所,有的一边离开小便池,一边拉拉链,有的正向小便池挪动,想着自己将要站在什么地方,挑选相邻的人。在这里,老式棒球场散发出浓烈的气味和霉菌集中起来,漂浮着陈年啤酒那样的泡沫,地上到处都是粪便、烟头、花生壳、消毒纸、尿液。有人心里想着如何让自己顺利度日,有人考虑着与比赛毫无关系的事情。男人们在拥挤的厕所里挪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比赛进行的过程中,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神情专注地撒尿。
坐在科特尔左侧的那个人挪动屁股,坐立不安,凑近他的肩膀,用刻意压低的嗓音问:“没有上学?给自己放一天假?”他说罢,粲然一笑。
科特尔回答:“和你差不多吧。”然后冷笑一声。
“我越狱出来,就是为了观看这一场比赛。其实,他们给犯人转播比赛。在市立监狱,他们在监区里安装了无线广播。”
“我今天来得很早,”科特尔说,“我本来可以先去学校,再跑出来。但是,我想看完全场。”
“真球迷。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看观众作秀,看球员进场。”
“噢,我叫比尔?沃特森。我本来可以旷工看球,不过实际上没有必要这样做。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一家建筑公司。”
科特尔绞尽脑汁,想找点什么可说的话题。
“我们是建住宅楼的,很多人喜欢我们建的房子。”
那个出售花生的小贩沿着过道,走了上来,准备转向看台的另外一个区,这时看见科特尔,投来一个会意的微笑。科特尔心想,这下可麻烦了。那个人的大嘴巴会以某种使人难堪的方式,暴露他的身份。两人的目光短暂对视,小贩顺着阶梯,往上走去。他大踏步快速向前,脸上挂着漠不关心的表情,伸手掏出一包花生,嗖的一声扔给科特尔。科特尔飞快伸手,接住了花生。这一幕充满温馨,传送的美好意愿在小小的观众席上散开,让科特尔脸上绽放出本周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我看,你最后还是有了一袋。”比尔?沃特森说。
科特尔撕开灰色袋子的褶皱封口,然后把它递给比尔。两人坐在那里,剥花生壳,用拇指和食指除去棕色外皮,把油润的盐炒花生仁放进嘴里,把花生壳扔在地下,两眼一直关注着场上的比赛。
比尔说:“如果下次听谁说,他们在天堂的第七层,你就可以想到我们现在的样子。”
“我们需要的是得分。”
他再次把花生袋子递给比尔。
“他们会得分的,快了,别着急。会让你开心的,你这个逃学的家伙。”
这时,罗宾森站在外场草地的边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击球手走了进来。列奥手下的另一个乡下的德裔男孩。
“有一条男子汉行为准则,”比尔说,“这条准则规定,你请我吃了你的花生,我必须给我俩买点可乐。”
“这听上去很公平。”
“好。这样就好。”比尔转身,举起一只手。“两个运动员和平相处。”
在选手休息处,坐着人称拳击手的斯坦基。
梅斯试图摆脱脑袋里边的叮当响声,带着忧郁的脸微微肿胀,耳朵里总是回荡着最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某些时髦音乐。
那名击球手走下台阶,似乎给人他在梦游的感觉,把黑色球棒扔进球棒架。
比赛进入中局。他们转入等待状态,转入某种无法名状的焦虑状态,觉得自己的肩部肌肉僵硬,于是到冷水机旁边去喝水,吐痰。
在场地另外一端,布兰卡站在候补投手练习区里。他身材魁梧,长着两只尖耳朵,胳膊粗壮,轻松抛掷,神态放松。
梅斯全然无助地想着,耳朵里回荡着咔嗒咔嗒的响声。
在看台上,特工拉弗迪顺着阶梯,走向主队选手休息处后面的正面看台。他五官紧凑,长着浓密的微红色头发,人们喜欢管它叫蓬乱红发。他昂头向前,给人他不愿受到干扰的感觉。他步履轻快,然而并不急促,走向局长所在的那个包厢。
格利森脚下摆放着两杯冒着气泡的饮料,两只手分别握着两个他已经忘记的热狗,同时和六个人说话。他们一边笑着,一边提问,其中有的是使用赛季套票的人,有的是带着身材苗条的夫人看球的老球迷。他们发现,格利森已经半醉,佩服他不乏智慧言辞,佩服他侮辱和嘲笑人时表现出来的锐气。他们喜欢被人冒犯,杰克也高兴地这样做,惟妙惟肖地模仿醉鬼的样子,掩饰自己的醉态。他醉眼惺忪,时而嘲笑一个男人头上蓬松凌乱的假发,时而嘲笑另外一个男人花呢上衣肘部的两个补丁。夫人们非常喜欢看到格利森的醉态,希望他继续表演。她们望着格利森,观察西纳特拉对格利森的回应;她们观看比赛,听杰克为电视台妙语连珠地解说;她们看见芥末膏顺着杰克的拇指往下流淌,却难以直言相告。
拉弗迪走到胡佛先生所在的靠近过道的座位,他并未站在局长的上方,而是俯身和他说话。他刻意在过道中俯身说话,漫不经心地把手放在嘴巴附近,这样没谁能够通过观察口型了解他所说的内容。胡佛停了片刻,然后对随行人员说了什么。接着,他和拉弗迪沿着阶梯往上走,在斜坡中部一个没有人的位置停下脚步,特工向他详细汇报了相关情况。
有情报显示,苏联在其国内的某个秘密场地进行一场核实验。他们引爆了一种炸弹,但是披露信息时轻描淡写。我们的探测装置显示,这显然是炸弹,是武器,是制造冲突的工具,可以形成高温、冲击波和打击力量。这不是对核能的某种和平利用,不是家庭供暖设施这样的东西。它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炸弹,形成了巨大的白色烟雾,就像古代欧亚民族神话中提到的某位雷电之神。
埃德加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一天:1951年10月3日。他记录了这一天,并且打下了特殊的烙印。
他知道,这并不是完全出人意料的事件,是苏联进行的第二次核爆炸。但是,这条消息如同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内心,使他想到那些传递这一情报的间谍。他们有可能将核弹头运往朝鲜,交给北方的共产党人。他觉得,苏联人在技术上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能赶上甚至超越美国人。他听到这一消息后大为震惊,站在那里,不寒而栗,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情,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在斜坡上,拉弗迪站在胡佛下方的位置上。
对,埃德加记住了这个日子。他想到了珍珠港,差不多就在十年以前,那天他在纽约。今天的这条消息仿佛在空气中闪闪发光,他的脑海仿佛飘过一张张照片,飘过一件件东西,当时的一切历历在目。
在他们的上方,看台上的观众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喊声。那声音一波接着一波,在体育馆底层空旷的结构中回荡。
这时,他想到了这一点,想到了吞没城市的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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