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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 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奇幻作家柴纳?米耶维作品
“新怪谭”风格创始人
传统奇幻叙事模式的公然反对者
作品屡获雨果奖、世界奇幻奖、阿瑟?克拉克奖等重要国际奇幻文学奖项
★《鼠王》是柴纳?米耶维奠定“新怪谭”风格之作
★ 小说糅合欧洲传说、城市民谣、伦敦地下音乐、嘈杂都市韵律,谱写出底层生物的魔幻黑暗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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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这是一本英国当代奇幻小说。
幽暗、肮脏的伦敦薄弱地带,一天清晨,绍尔?杰拉蒙德被警察当做头号杀父嫌疑犯抓捕。随后在监狱里,他被一个身上散发着恶臭的陌生人搭救,一起逃出监狱牢房。在伦敦的下水道和屋顶上,绍尔不仅学会了吃腐食、像鼠类般攀援,而且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危机迫近,敌人步步紧逼;混血的绍尔是秘密武器、是希望。他恐惧、愤怒、迷茫,而且,他也不想成为地下世界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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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柴纳·米耶维,1972年出生于英格兰,伦敦政经学院国际法学博士,以“新怪谭”风格奠定国际声誉,21世纪重要奇幻作家。代表作品有《鼠王》《帕迪杜街车站》《伤痕》《伪伦敦》《城与城》《海怪》。他的写作风格多半带有诡异幽默感,擅长借助奇境探讨真实人生和社会文化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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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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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谢
[ 第一部 玻璃 ]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 第二部 新城 ]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 第三部 音韵课和历史课]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 第四部 鲜血]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 第五部 精神]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 第六部 丛林惊骇]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尾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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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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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挤过建筑物之间你看不见的缝隙。我可以贴着你背后走路,近得能让我的呼吸在你脖颈上激起鸡皮疙瘩,但你依然听不到我的声息。我可以听见你瞳孔扩张时眼内肌肉的收缩声响。我可以靠你的垃圾过活,住在你的家里,睡在你的床底下,但只要我不想让你知道,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爬到街道之上。这座城市的所有维度都向我开放。你们的墙壁是我的墙壁,是我的天花板,是我的地板。
疾风抽打我的大衣,声音仿佛刮过电线。我攀上屋顶,游走于烟囱矮林之间,手臂上有成百上千条擦痕在触电般地刺痒。今夜我有事情要干。
我如水银流动般溜过屋顶边缘,沿着排水管滑向十几米下的后巷。灯光浓黑如墨,我悄然穿过一堆堆垃圾,破开阴沟的铅封,毫无声息地拉开街面上的窨井盖。
现在我置身于黑暗中了,但我依然看得清楚。我可以听见流水涌过管道时的咆哮声。你们的粪便淹到我的腰际,我能感觉到粪便在推动我的身体,我能闻到粪便的气味。在这些通道之中,我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我向北而去,我融入水流,我蹚水而行,我攀附着墙壁和天花板前进。活物或快步跑开或蠕动蛇行,为我让出去路。我在阴冷潮湿的廊道中迂回前进,没有踌躇的时候。雨下得断断续续、犹犹豫豫,但伦敦的流水今夜似乎都在渴望抵达终点。地下的砖壁河流波涛汹涌。我潜入水下,在让我腻歪的黑暗中游泳,直到必须露头的时候方才从幽深处升至地面,我滴着水,再次无声无息地行走在人行道上。
耸立于面前的红砖建筑就是我的终点。四下里有些方形窗户透出灯光,打破了庞然大物身上的黑暗。房檐阴影下有个窗口在微微发亮,吸引住了我的注意力。我骑跨在大楼的转角上,一路优哉游哉地爬了上去。现在我放慢了速度。电视机的声音和食物的香味飘出那个窗口,现在我够得到窗口了,现在我用我的长尾巴敲打玻璃,抓挠窗户,声音仿佛来自鸽子或小树枝,能挑起人的好奇心,是个诱饵。
……
第一章
进入伦敦的列车仿佛船舶驶过屋顶。塔式高楼宛如长颈海兽伸向天空,大型储气罐像鲸鱼般在肮脏的矮楼间沉沦,列车就穿行在它们中间。脚下的大海是成排的小铺子、没名气的连锁商店和墙面油漆已经剥落的小餐馆,还有挤在高架轨道底下做生意的小贩。五颜六色、盘旋扭曲的涂鸦涂满了每面墙壁。建筑物顶层的窗户靠得非常近,乘客可以隔窗窥视一间间裸露的办公室和店铺的储物柜。他们能看清墙上商用日历和海报的线条轮廓。
伦敦的韵律在这里奏响,在这片蔓生于城郊和市中心之间的萧条地带奏响。
街道逐渐变宽,商店和餐厅的名字越来越熟悉。主干道越来越繁华,交通越来越拥挤。城市也逐渐升高,与铁轨交汇。
十月末的一天,一列火车正在驶向国王十字火车站。列车经过北伦敦的偏僻地段,两侧望出去别无遮拦,到了接近霍洛威路的地方,底下的城市开始变高。列车隆隆开过,下面的人们熟视无睹,只有孩子抬头观望,几个年纪最小的举手指指点点。快要接近车站的时候,列车滑到了屋顶高度之下。
车厢里有几个人在看着砖墙在两旁慢慢升高。天空消失在了窗户之上。一群鸽子从铁轨旁的隐蔽地方起飞,转了个圈,向东方而去。
那群扑棱的翅膀和躯体让车厢后部一个强壮的年轻人分了神。他始终在按捺冲动,不去直勾勾地瞪着对面的女人看。那女人的头发很浓密,用过蓬松剂1
,紧密的卷发梳开了之后,如一条条小蛇般蜷缩在头上。鸟儿飞过车窗的时候,男人不再偷偷摸摸地打量对方,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平头。
列车已经低于房屋了。它蜿蜒穿过城市里的这条深沟,仿佛多年行车已经磨掉了轨道下的混凝土。绍尔?
杰拉蒙德又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女人,然后将注意力投向窗外。车厢里的灯光把窗户变成了镜子,他凝视着自己,一脸阴沉。他的面孔背后是一层仅仅隐约可见的砖墙,砖墙背后则是铁轨两边如悬崖般耸立的房屋的地下室。
绍尔离城不过几天时间而已。
每一下“哐当”声都将他带得离家更近一些。他闭上了眼睛。
外面,随着车站越来越近,容纳铁轨的裂隙也宽阔起来。两边墙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黑黢黢的凹室,这些小小的洞穴有一米深,里头填满了垃圾。吊架的剪影贯通天际。裹着列车的墙壁渐渐分开,一条条轨道呈扇形展开,列车放慢速度,徐徐驶入国王十字火车站。
乘客纷纷起身。绍尔背起包,拖着步子走出车厢。冰冷的空气向上延伸,直达壮观的拱顶天花板。寒冷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绍尔快步穿过建筑物和人堆,在三五成群的行人中蜿蜒前进。他有地方要去。他走向地铁。
他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人口有多么稠密。在萨福克郡海边的帐篷里逍遥了几天之后,忽然有一千万人离自己这么近,这份重量甚至让空气都震颤起来了。地铁里满是炫目的色彩和赤裸的肌肤,人们正在赶往不同的俱乐部和派对。
父亲多半正在等他。父亲知道绍尔要回来,肯定会想办法欢迎绍尔,他不会像平时那样去俱乐部消磨晚间时光,而是在家迎接儿子。绍尔这会儿已经在为此怨恨父亲了。尽管觉得自己不够圆通而且铁石心肠,但他更厌恶父亲这种试图与他交流的笨拙行为。父子两人互相躲避的时候他还比较高兴。不讲礼数很轻松,也更真诚。
地铁冲出银禧线的隧道时,天已经黑了。绍尔知道路线。黑暗将芬奇利路背后的瓦砾堆变成了阴暗的无主之地,但绍尔不需要看见也能在脑子里补全细节,甚至连签名和涂鸦本身都一清二楚。焚化炉,奈克斯,昏迷1。他知道那些手握荧光笔的勇敢的小小反叛分子都叫什么名字,也知道他们在哪里出没。
高蒙电影院这幢雄伟的塔楼在左边直插天际,处于吉本高路这些折扣百货店和临时围篱之间,塔楼简直像个怪异的极权主义纪念碑。绍尔隔着车窗就能感觉到寒冷,靠近韦利斯登交汇站的时候,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乘客已经稀少起来。绍尔下车时车厢里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走出车站,他冷得缩肩驼背。空气中有淡淡的烟味,来自附近燃起的篝火,有人正在清理自家园地。绍尔开始走下山丘,朝图书馆而去。
他在一家外带餐馆停了停,然后边走边吃,他走得很慢,免得把酱油和蔬菜洒在自己身上。太阳已经落山,这可真是遗憾。韦利斯登的日落场景相当引人入胜。在今天这种云朵稀少的日子里,韦利斯登低矮的天际线使得阳光能够遍洒街道,落进最不容易见光的缝隙;光线在互相面对的窗户之间永无止境地来回反射,被投往各个难以想象的方向;成排的砖块泛起红光,仿佛从内部烧了起来。
绍尔拐进小巷。他顶着寒冷左拐右拐,父亲的住所最后终于矗立在了面前。泰拉贡公寓是一幢丑陋的维多利亚式大楼,又矮又胖,十分鄙俗。门前的所谓花园是一条肮脏的植物生长区,经常造访的唯有犬类。他的父亲住在最顶层。绍尔抬头望去,看见灯亮着。他爬上楼前的台阶,径自推门进去,瞥了几眼两边黑暗的灌木丛。
他没有坐装有金属格门的宽敞电梯,他不想让吱吱嘎嘎的响声替自己通报。绍尔蹑手蹑脚地从楼梯走了上去,轻轻推开父亲家的房门。
房间里冷如冰窟。
绍尔站在门厅里侧耳倾听。他能听见客厅的门背后传来电视的声响。他等了一会儿,但父亲没有出声。绍尔打了个寒战,看了一圈四周。他知道他应该进去,应该唤醒睡着了的父亲,他甚至走到了客厅的门口。但他还是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房间。
他厌恶地嘲笑着自己,但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明天早晨再道歉好了。老爸,我以为你在睡觉,都听见你打呼噜的声音了。我回来的时候喝醉了,一头栽倒在床上。我太疲惫了,反正也没法陪你聊天。他竖起一只耳朵,但听见的只是父亲特别喜欢的某个深夜谈话节目,那自负的说话声有些发闷。绍尔转身悄悄钻进自己的房间。
睡眠来得轻而易举。绍尔梦到了寒冷,半夜醒来一次,把羽绒被包得更紧。他梦到了砰然巨响,沉重的刺耳敲打声,响得将他扯出了梦境,他意识到那声音是真实存在的。肾上腺素瞬时流遍全身,让他战栗起来。他跳下床,颤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房间里冷如冰窟。有人在拼命砸前门。
刺耳的撞击声一刻不停,吓坏了他。他在发抖,晕头转向。天还没亮。绍尔看了一眼钟表。刚过六点。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门厅。嘭嘭嘭的可怕巨响接连不断,他还听见了叫喊声,但隔着门听不清究竟在喊些什么。
他挣扎着穿上衬衫,叫道:“是谁?”
砸门声没有停下。他又喊了一声,这次有个声音压倒了外面的喧闹。“警察!”
绍尔拼命想让头脑清醒过来。他想到了藏在抽屉里的一小堆毒品,忽然恐慌起来,但这想法很荒谬。他又不是毒品大亨,谁会浪费时间在黎明时分突袭他的住处呢?他伸手去开门,心脏狂跳不止。他忽然想到应该检查一下他们是否真是警察,但却为时已晚。门砰然打开,将他撞倒在地,人如潮水般涌进这套公寓。
他周围都是蓝色的裤腿和沉重的靴子。绍尔被人揪了起来。他胡乱地捶打着那些入侵者。愤怒压过了他的恐惧。他想喊叫,但有人在他肚子上狠揍了一拳,打得他弯下腰去。混杂在一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他听不懂其中的意义。
“……冷得跟龟孙子似的……”
“……趾高气扬的小浑蛋……”
“……他妈的,你看看玻璃……”
“……这是他的儿子,还是什么人?他妈的,肯定是……像只风筝似的从高处……”
在这些说话声之外,他还能听见天气预报的声音,是早餐时间的电视播音员,语调兴高采烈。绍尔使出浑身力气,转身面对紧紧抓住他的那些人。
“他妈的究竟怎么了?”他急切地说。那些人没有回答,而是将他推进了客厅。
客厅里站满警察,绍尔的视线却径直穿过了他们。他首先看见的是电视机:身穿浅色套装的女士在提醒他,今天又是一个大冷天。沙发上有一盘冻住了的通心粉,地板上是半杯喝过的啤酒。阵阵寒风迎面扑来,他抬头看见了窗户,视线从外面的房屋上一扫而过。窗帘夸张地翻腾着。他看见地上散落着尖利的碎玻璃。除了边缘处的几小块残片外,窗框上的玻璃都不见了。
绍尔害怕得瘫软下去,他拼命想拖着身躯走向窗口。一个穿便装的瘦子转过来,看见了他。“快带到局里去!”他对抓着绍尔的人喊道。绍尔被推着转了个身。房间像旋转木马般在周围旋转,几排书籍和父亲的小照片从眼前掠过。他拼命想转过身去。“爸爸!”他喊道,“爸爸!”
那些人轻而易举地把他拖出了公寓。一扇扇门扉底下泄出的灯光打破了走廊里的黑暗。被推搡着走向电梯的时候,绍尔看见了一张张不明所以的脸孔,看见一只只攥紧晨袍开口的手。穿睡衣的邻居盯着他看。经过时,他对着他们不停地咆哮。
他仍旧看不见抓着自己的人是什么模样。他对他们大喊大叫,恳求他们让他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是哀求,又是威胁,又是责骂。
“我爸爸呢?发生什么了?”
“闭嘴。”
“发生什么了?”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后腰,力道不是太大,但显然在告诉他,他们会打得更狠。“闭嘴。”电梯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了。“我爸爸他妈的到底怎么了?”
刚一看见破碎的窗户,有个声音就在绍尔的心头响起了,但直到此刻他才听清楚那声音在说什么。在公寓里的时候,皮靴凶蛮的践踏声和咒骂淹没了这个声音。但当他被拖到这儿、拖进比较安静的电梯之后,他终于听清了这声音在他耳边说什么。
死了,那声音说。爸爸死了。绍尔的膝盖瘫软下去。他背后的人拽住了他,但他们抓着的是一个极度虚弱的人。他呻吟起来。“我爸爸在哪儿?”他恳求道。
外面的光线和云朵是同一个颜色。许多辆警车的蓝色警灯在闪烁,给土褐色的建筑物涂上了彩色。冰冷的空气让绍尔清醒了些。他绝望地拉扯着那些抓住自己的手臂,挣扎着想隔着围住泰拉贡大楼的树篱向内张望。他看见几张脸正在从父亲住处的窗户口朝底下看。他看见有无数块玻璃碎片落满了枯黄的草地。他看见成群结队的制服警察凝固成了一个不祥的立体布景。所有警察的脸都转过来对着他。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犯罪现场警示的胶带,沿着地面上的木桩圈起了一小块地。在这块被圈起来的区域中,他看见有个人跪在草地上的一个黑色形体旁边。那人和其他人一样抬头看着绍尔,他的身体遮住了那个不怎么优雅的形体。还没等绍尔看清楚,他已经被推着走过了那个地方。
警察把他推进警车,他头晕目眩,感觉迟钝,呼吸急促。不知什么时候,手铐已经扣住了他的腕子。他对着前排的两个人大喊大叫,但他们毫不理会。街道飞速后掠。
他们把他扔进牢房,给了他一杯热茶和保暖的衣物:灰色开襟羊毛衫和灯芯绒长裤都散发着酒味。绍尔穿上陌生人的衣物,缩成一团。他等待了很长时间。
他躺在床铺上,用薄薄的毯子盖住身体。
他时不时地听见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说话。自杀,它说。老爸自杀了。
他时不时地与那个声音争辩。这个念头太可笑了,父亲绝对不可能自杀。然后,那个声音会说服他,然后,他就会开始大喘气和恐慌。他堵上耳朵不想听那个声音。他想让它安静。
他不想听自己脑海中的流言蜚语。
谁也不告诉他,他为什么在牢里。只要外面响起脚步声,他就大喊大叫,有时还出言不逊,他要他们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脚步声偶尔停下,门上的格栅被拉开。“不好意思,劳您久等了,”对方这样回答,“我们将尽快处理你的事情。”或者“闭上他妈的臭嘴!”
“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儿,”有一次,他叫嚷起来。“发生什么了?”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间。
绍尔坐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天花板开裂了,细密的网状裂痕从一个屋角向外延展。绍尔用视线跟踪着这些裂痕,让自己进入催眠状态。你为什么在这儿?内心的声音紧张地对他耳语。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他们为什么不跟你说话?
绍尔坐在那里,盯着裂纹看个不停,对那个声音置之不理。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终于听见钥匙插进了门锁。两名制服警察走进房间,绍尔在父亲公寓里见过的瘦子紧随其后,他穿着同样的棕色套装和难看的茶色雨衣。他盯着绍尔,裹着肮脏毛毯的绍尔反瞪回去,他的眼神孤独、凄切而又挑衅。瘦子开口说话时,声音比绍尔想象得柔和许多。
“杰拉蒙德先生,”他说,“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父亲过世了。”
绍尔瞪着他。这一点早已确凿无疑,他想大喊大叫,但眼泪阻止了他。涕泗横流之际,他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啜泣声。他无声无息地哭了一会儿,然后努力控制住自己。他像婴儿似的吸着鼻子,吞下眼泪,用袖子擦拭流着鼻涕的鼻子。三个警察站在面前,冷漠地看着他,最后他总算恢复了几分自制力。
“发生什么了?”他哑着嗓子说。
“我还希望你能告诉我们呢,绍尔。”瘦子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淡然:“我是克罗利探长。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我父亲怎么了?”绍尔打断了他的话。接下来是一段沉默。“他从窗口掉了下去,”克罗利说,“楼很高。我认为他没有受苦。”他顿了顿,“绍尔,你知道你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我认为也许是……我在花园里看见了……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绍尔在颤抖。
克罗利紧闭嘴唇,走到近处:“好吧,绍尔,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先向你道歉。这件事一团糟。我原以为会有人过来照看你,但显然并没有。我很抱歉。我会教训一下他们的。
“至于你为什么在这儿,呃,一开始我们没弄清楚你的身份。邻居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楼门口躺了个人。我们进到屋里,发现你在那儿,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事情就是这样脱出正轨的。总而言之,你已经在这儿了,我们希望你能说说你的想法。”
绍尔瞪着克罗利。“我?”他喊道,“我的什么?我回到家,我爸爸正……”
克罗利举起手“嘘”了一声让他安静,他一边点头,一边安抚绍尔。
“我知道,绍尔,我知道。但我们必须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请你跟我来。”他边说边露出哀伤的笑容。他低头看着坐在床上的绍尔:脏兮兮,臭烘烘,穿着陌生人的衣服,困惑,怒气冲天,满脸泪痕,孤立无援。克罗利的脸上现出几条皱纹,露出看似关注的神色。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第二章
绍尔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坐在父亲肩上从公园回家。他们经过一群正在修路的工人,父亲让他看一罐正在沸腾冒泡的沥青,绍尔用双手揪住父亲的头发,探身去看:罐子在货车上加热,旁边是工人用来搅拌沥青的大号金属棍。他的鼻子里充满了沥青的刺鼻气味,望着火上那罐黏糊糊的东西,绍尔记起了《汉赛尔与格莱特》1
里女巫的大锅,突如其来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神,他害怕自己会跌进沥青,被活活烹熟。绍尔蠕动着往后直缩,父亲停下来问他这是怎么了。等他明白过来,他把绍尔从肩头放下来,带着他走到工人身边,工人们都拄着铁铲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笑着打量这个紧张的孩童。绍尔的父亲弯下腰,轻声在绍尔耳边鼓励他,绍尔问工人那罐沥青是做什么的。工人解释给他听,他们如何平展沥青,如何覆盖在路面上,父亲抱起他,看他们演示如何搅拌沥青。他没有掉进去。尽管仍旧害怕,但不像一开始那么害怕了,他明白父亲为何要让他弄清楚沥青的用途,也明白自己很勇敢。
一杯奶茶在面前渐渐凝结。满脸不耐烦神色的警员守在空荡荡的房间的门口。桌上的磁带录音机有节奏地传出金属摩擦的嗤嗤声。克罗利抱着双臂坐在他的对面,不动声色:“跟我说说你的父亲。”
每逢儿子带女孩回家,绍尔的父亲总要被恐怖的尴尬煎熬一次。他很不想显得拒人千里或变成老古板,可他每每估算严重错误,无法让绍尔的客人感到无拘无束。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会说错话。他越是按捺住起身奔回自己房间的冲动,就越发动弹不得。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脸上永远挂着狰狞的笑容,用果毅而严肃的声音问那些被他吓坏了的十五岁姑娘,她们在学校里怎么样,是否觉得开心。绍尔总是瞪着父亲,希望他赶紧离开。父亲迟钝地谈论天气和GCSE1
英语考试的时候,绍尔只得凝视着天花板,恼怒万分。
“据说你们经常吵架。绍尔,是真的吗?跟我说说。”
绍尔十岁的时候,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早晨。绍尔的父亲很早就出门去铁道公司上班,绍尔有半个小时可以独自待在公寓里。他四处游荡,盯着父亲随便放在各处的书籍的标题:理财、政治和历史方面的书籍。父亲总是很关注绍尔在学校里的历史成绩,问他老师都说了什么。他会在座位上前倾身体,提醒绍尔,不要老师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他常常把书本塞给儿子,随后神情恍惚地盯着那些书,又从儿子手里拿回来,前后翻动书页,嘟囔着绍尔也许还太年轻。他会问儿子怎么看他们讨论的那些问题。他很认真地对待绍尔的观点。这些讨论有时令绍尔厌倦,更多的时候讨论会忽然颠覆绍尔的观念,让绍尔觉得不安的同时又受到了启发。
“绍尔,你的父亲是不是让你有负罪感?”
绍尔十六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两人的关系恶化了。他曾经以为那只是父子之间的某种尴尬而已,很快就会过去。但关系一旦恶化之后,就再也没有改善。绍尔的父亲忘记了该如何与绍尔交谈。他没什么可以教绍尔,也没有可以说的话了。绍尔对父亲的低落感到分外愤怒。父亲则对他的懒散和缺乏政治热情很失望。绍尔无法让父亲感到自在,父亲对此也很失望。绍尔不再上街游行,不再参加示威集会,父亲也不再邀请他去了。他们每
隔一段时间就吵一次架,就会有人摔门而去。更多的时候则是冷战。
绍尔的父亲尤其不擅长接受礼物。儿子在家的时候,他从不带女人回来。绍尔十二岁的时候受人欺负,父亲没打招呼就冲进学校,慷慨激昂地对老师发表演说,让绍尔尴尬得简直无地自容。
“绍尔,你想念你的母亲吗?你没有见过她,觉得遗憾吗?”
绍尔的父亲身材矮小,臂膀有力,体壮如柱,灰发日益稀疏,双眼也是灰色的。
去年圣诞他送给绍尔的礼物是列宁著作。绍尔的朋友嘲笑这位上了年纪的男人有多么不了解儿子,但绍尔并没有任何想嘲笑父亲的念头,只觉得怅然若失。他理解父亲实际上想给他什么东西。
父亲想解开一个悖论。他想明白受过教育的聪明儿子为何会任由生活摆布而不是奋起争取。他只知道他的儿子并不满意。这一点是真的。绍尔十多岁时曾是个活生生的乏味典范,阴郁而倦怠地随波逐流。父亲认为绍尔是被吓傻了,因为他面对的是可怖而无限的未来,是他的整个人生,是一整个世界。绍尔熬了过来,安然无恙地度过二十岁生日,但父亲和他再也没法用心交谈了。
那年圣诞,绍尔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把玩那本小册子。这是个皮革装订的版本,木刻插图中,硬朗的线条描绘出工人艰苦工作的场面。这是一件很漂亮的收藏品。《怎么办?》,标题在发问。绍尔,你该怎么办?
他读了这本书。他读了列宁的劝诫:未来必须通过争取得到,必须为之奋斗,必须用双手造就,他明白父亲在试图向他解释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试图帮助他。父亲想成为他的先锋。父亲相信,让他无法行动的是恐惧,而恐惧来自无知。一旦明白了,就不会再恐惧。这是沥青,这是沥青的用途,这是世界,这是世界的面目,这是我们该怎么办的方案。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温和的提问和单调的回答。审讯就这样微妙地进行着。我不在伦敦市内,绍尔试图解释,我出城野营了。我回来得很晚,差不多十一点,直接上床睡觉,没跟父亲打招呼。
克罗利不肯放过绍尔。他装作没有察觉出,绍尔哀怨地不想回答问题。克罗利的提问越来越有攻击性。他问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克罗利毫不留情地复述着绍尔的回家路线。绍尔觉得自己像是被扇了几个耳光。他一边尽量简单地描绘着回家路线,一边努力控制住正在全身奔流的肾上腺素。绍尔的回答就像是一副骨架,克罗利在上面添加了血肉丰满的细节,绍尔仿佛又一次穿梭在韦利斯登那些黑暗的大街小巷中。
“你见到父亲的时候做了什么?”克罗利问。我没有见到父亲,绍尔想这样回答,我还没有见到他,他就死了,却听见自己像小孩使性子似的呜咽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你发现他在等你的时候,你是不是生气了?”克罗利说,绍尔能感到恐惧从腹股沟升腾而起,向外扩散。他摇摇头。
“他让你生气了吗?绍尔,你们吵架了吗?”
“我没有见到他!”
“你们打起来了吗?”摇头,没有。“你们打起来了吗?”没有。“打起来了吗?”克罗利等绍尔回答等了很久。最后,他抿紧双唇,在笔记簿上涂写了几个字。他抬起头与绍尔对视,向绍尔挑战,想让他开口。
“我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道你想要我说什么……我不在家!”
绍尔很害怕。他请对方告诉自己,什么时候能放他离开。但克罗利就是不肯说。克罗利和警员带他回到牢房。他们提醒他还会有更多这样的谈话。他们给他食物,但一时间义愤填膺的绍尔却拒绝了。他不知道自己饿不饿。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我要打电话!”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绍尔大声喊叫。他们没有回来,绍尔也不再喊了。
绍尔躺在铺位上,遮住双眼。
他对各种声音非常敏锐。他能在有人经过门口很久前就听见脚底叩击地面的声音。男男女女经过时发闷的对话声渐渐响起又渐渐退去。大楼的另外一角突然响起笑声。汽车慢慢远去,引擎声经过树木和墙壁的过滤传入耳中。
绍尔躺在那里听了很久。他是否有打电话的权利?他想道。
他能打给谁呢?他被捕了吗?但这些念头只占据了脑海的小小一隅。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那里,静静聆听。
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绍尔忽然惊觉,睁开双眼。有一瞬间,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些声音在变。
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丧失深度。
绍尔能辨认出他早先听到的每种声响,但它们都正在逐渐消退成二维的存在。变化来得飞快,而又不可动摇。就仿佛充满游泳池的惊呼的古怪回音,很清晰,仍旧听得见,然而空荡荡的。
绍尔坐了起来。响亮的刮蹭声让他惊讶不已:是他的胸膛与粗糙的毛毯在摩擦。他能听见怦怦的心跳声。他体内的心跳声和平常一样有力,没有受到这奇异的声学现象影响。体内的声音清晰得不自然。绍尔觉得自己是一块剪纸,被勉强用胶水粘在了这个世界上。他缓缓地左右摇动头部,伸手去摸他的两只耳朵。
走廊里响起模糊的皮靴踏地声,苍白而不现实。一名警察走过牢房,脚步声异常空洞。绍尔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天花板。裂缝构成的网络和油漆上的纹理似乎也在令人不安地移位,影子在难以觉察地挪动,像是房间里有个微弱的光源在移动。
绍尔的呼吸变得又快又浅。空气仿佛也被拉紧了,闻起来有股土腥味。
绍尔走动了两步,转了个身,身体发出的刺耳声响让他眩晕。
在多种杂音中他只能辨认出其中最清晰的几种,这时,又加进来了一个迟缓的脚步声。这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和绍尔发出的声音一样,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周围的飒飒杂音。其他的脚步声匆忙经过,来的去的都有,但那两只脚的步调却始终不变。它们坚定不移地走向牢房门口,绍尔能够感觉到干燥的空气在震荡。
他不假思索地退进房间一角,两眼瞪着房门。那两只脚停下了。绍尔没有听见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但把手兀自转动起来,门随即被推开了。
这个动作似乎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门挣扎着穿过了忽然变成凝胶的空气。门扇静止不动后,铰链还哀怨地摆了很久。走廊里灯光明亮。绍尔看不清是谁走进了牢房,又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那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打量着绍尔。
牢房里的光线模糊地照亮了来者。
光线仿佛月华,仅仅勾勒出一套轮廓。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精明的鼻子,尖嘴。
阴影如蛛网般悬在这张脸上。他个子挺高,但也并不特别高。双肩拱起,像是在抵挡寒风,这是个防备的姿势。他的容貌模糊不清,面颊瘦削,遍布皱纹。黑发长而稀疏,未经梳理,如凌乱的团块般落在绷紧的肩头上。他在深色衣衫外胡乱套了件没形没状的灰色大衣。来者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的脸孔低沉,从眉骨之下注视着绍尔。
垃圾和淋湿了的动物的气味充满整个房间。他动也不动地站着,打量着房间另一头的绍尔。“你很安全。”绍尔吓了一跳。他只模糊地看见那人的嘴唇在翕动,但粗粝的耳语声却在脑袋里回荡,那双嘴唇仿佛离他的耳朵仅有几毫米
而已。他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是谁?”
“你现在安全了。现在谁也碰不了你。”浓重的伦敦口音,绍尔的耳中响起的低语声侵略性十足,语气很严厉,同时又很鬼祟,“我想让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绍尔觉得头晕,吞下了一口被气氛凝成了黏痰的唾沫。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是谁?”绍尔从牙缝里说道,
“是警察吗?克罗利在哪儿?”
那人猛一甩头,他可能是在否认,也可能是吓了一跳,还有可能是在大笑。
“你是怎么进来的?”绍尔问道。
“我蹑手蹑脚躲过了所有的蓝衣仔,偷偷摸摸地钻过柜台,悄
无声息地找到了你这个小小的贼窝。知道你为啥在这里吗?”
绍尔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们认为……”
“警察认为你杀死了你的老爹,但你并没有,这我知道。是啊,你得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帮他们理清头绪……但我的确知道,你没有杀你老爹。”
绍尔在颤抖。他跌坐在床铺上。和那人一起涌入房间的恶臭排山倒海而来。对方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知道吗?我一直在细心观察你。监视你。你得明白,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我可以……可以帮你一个忙。”
绍尔彻底迷糊了。这家伙是什么街头罪案的受害者吗?神经不正常,脑子里装满了酒精或者难以理解的想法?气氛仍旧紧张得仿佛弓弦。这个人知道他父亲的什么事?
“我他妈的不知道你是谁,”他说得很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
“你不明白,”耳语声变得更加严厉了,“伙计,听我说。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看不见其他人,其他人也来不了,就这么回事,懂吗?看看你,”那声音带着厌恶苛责道,“穿着借来的衣服,像个白痴似的坐在那儿,耐心等待他们把你带到法官面前去。你觉得他们会认真听你说话吗?蠢小子,他们会揍得你满地找牙。”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出现了,活像个他妈的慈悲天使。老子撬开了你的门,举手之劳。这是我生活的地方,明白吗?这是我生活的城市。我也拥有这个你和他们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但拥有的方式却不相同。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欢迎来到我的家园。”
狭小的房间里充满了他的声音,不给绍尔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阴影中的脸孔压向绍尔。那人正在走近。他行进时犹如一轮轮冲刺:胸膛和两肩始终绷紧,向一个方向走两步,稍微迂回,又从另一个方向再靠近几步,他的举止既鬼祟又有侵略性。
绍尔吞了口唾沫。他的头昏沉沉的,嘴里干巴巴的。他拼命想刮出点儿口水来。空气无比干燥,充满了张力,他几乎能听见空气绷紧的声音,那是一种微弱的哀泣声,仿佛门铰链的怨声仍旧没有消散。他无法思考,只能聆听。
面前这个散发恶臭的幽灵略微从阴影中走出来了一些。污秽不堪的战壕雨衣敞开着,绍尔发现里面是一件颜色稍浅的灰色衬衫,上面点缀着指向上方的成排黑色箭头,样式相当时髦。
那人骄傲地昂起头颅,却把双肩沉得很低。
“你要明白,罗马村1
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美丽巴黎也一样,开罗也是,随便哪个城市都是,但伦敦对我来说很特殊,很久以来始终如此。小子,别傻乎乎地看着我瞎琢磨了。你永远也想不通的。我爬过这些砖墙的时候它们还是谷仓,后来变成了磨坊,然后是工厂和银行。小子,你眼前的不是人类。我对你感兴趣,你该觉得撞了大运才对。因为我正在帮你好大一个忙。”说到这里,这段纠结的独白戏剧性地中断了。
绍尔心里很清楚,这是疯话。他的脑袋在旋转。这些话毫无意义,仅仅是缺乏内涵的单词,真是可笑,他本该哈哈大笑,但紧张得凝固了的空气中却有什么东西拴住了他的舌头。他无法说话,无法嘲笑对方。他意识到自己在哭泣,或者是被房间里不流通的空气弄得眼泪汪汪了。
他的泪水似乎惹恼了这位侵入者。“别再为你那个胖老爹号丧了,”他连珠炮似的说道,“都结束了,你得操心更重要的事。”他又顿了顿。“咱们可以走了吗?”
绍尔恶狠狠地抬头看着对方。他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嘶声说道。
“我在说:咱们可以走了吗?该扯呼了,该闪人了,该脚底抹油了,咱们该离开了。”那人阴险地打量着绍尔,手背遮住嘴巴,用情节剧一般的舞台语气低声说话,“我正在帮你越狱。”他稍稍站直了些,点点头,模糊的面容狂热地上下弹跳,“这么说吧,你我的道路在此处交汇。黑暗已经在门外了,我能闻得到,看起来他们忘掉了你。似乎没有浑球要来找你,所以咱们可以从容退场。你和我,咱们有事情要一起干,在这里可啥也做不了。再多等一会儿,他们会把你打成杀亲犯俱乐部的成员,让你永世不得翻身。这儿没有正义可言,我知道。所以,我再问你一遍……咱们可以走了吗?”
绍尔终于明白过来,他真的能帮自己越狱。他既惊讶又害怕地意识到,他将和这个怪物一起离开,他将跟随这个面部不清的男人走出警察局,然后逃之夭夭。
“你是谁……你是什么?”
“到时候告诉你。”
这个声音占据了绍尔的身心,让他几乎晕厥。这个瘦削的脸孔和他仅有几厘米的距离,光秃秃的灯泡射出的光线绘出了他的剪影。他拼命想看穿朦胧的黑暗,想分辨清楚对方的五官,但阴影却非常顽固和狡猾。那些字词和跳舞音乐具有同等的催眠效力,如咒语般迷惑了他。
“伙计,我是为了忠诚而来。我的臣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而我的臣民无处不在。城市中有数以百万计的缝隙容纳我的王国。我填满了物与物的间隙。
“让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我能听见未曾说出的话。
“我知道房屋的秘密社交生活,我能读懂墙壁上的神兆。
“我住在旧伦敦城。
“让我告诉你,我是谁。
“我是犯罪大头目。我是散发恶臭的那一位。我是食腐动物的首领,我住在你不想让我进入的地方。我是侵入者。我杀死篡位者,我照料你的安全。我曾杀死这片大陆的半数人口。我知道你们的船舶在沉没。我可以用膝头破坏你们的陷阱,当着你们的面吃掉奶酪,拿我的尿毒瞎你们的眼睛。我拥有全世界最坚固的牙齿。我是有胡子的小伙子。我是阴沟的领袖,地下世界由我掌管。我是王者。”
他忽然转身,面对房门,褪掉肩头的大衣,露出衬衫背后粗鲁的黑色大字,他的名号写在成排的箭头之间。“我是鼠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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