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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亥俄州历史学会2020年“上一年度卓越成果奖”
★ 他是哈布斯堡西班牙王朝的开创者 ★ 是史上首个跨大西洋帝国的缔造者 ★ 读懂查理五世,才能读懂欧洲近代早期的历史 关键词 甲骨文 世界史 欧洲史 西班牙王朝 查理五世
关联图书 《全球危机》
內容簡介:
查理五世原本只是尼德兰部分领地的年轻继承人,却因为一系列意外的死亡、婚姻和继承关系,兵不血刃地成为统治大半个欧洲的伟大君王。他用金钱赢得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冠冕,又通过战争和权术让法王和教宗屈服。他曾努力促成宗教和解,发动十字军东征,自诩为基督教世界虔诚、强大的捍卫者。
尽管查理五世留下了丰富的文献资料,但他仍然是个难以捉摸的人物。杰弗里·帕克运用六种文字的存世史料,生动立体地展现了查理五世的一生。查理五世极大地改变了16世纪的欧洲及地中海周边地区的国际格局,他的一生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复杂多变的政治环境:势力均衡成为近代早期欧洲国际关系的重要议题,美洲登上历史舞台并日渐拥有影响力,基督徒与穆斯林的战争还将继续……
这不仅是一部个人传记,而且是一部近代早期的世界史。
關於作者:
作者简介 杰弗里?帕克,历史学家,现任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安德烈亚斯·多帕伦欧洲史教授、莫尚国际安全研究中心成员,英国学术院院士,曾获得2012年喜力历史奖(Heineken Prize for History),2014年凭《全球危机》获得英国学术院奖章(British Academy Medal)。另著有《腓力二世的大战略》《军事革命》《腓力二世传》等。
译者简介 陆大鹏,英德译者。译有“地中海史诗三部曲”、《阿拉伯的劳伦斯》、《金雀花王朝》、《摩尔人的后叹息》、《纳粹德国的腐败与反腐》等。曾荣获《北京青年报》2015年度译者、《经济观察书评》2015年度译者、单向街书店文学奖2016年度文学翻译奖、《新周刊》2018中国年度知道分子。
目錄 :
全书目录
·上册·
序 / Ⅰ
关于术语 / Ⅰ
关于日期与引文 / Ⅰ
大事年表 / Ⅰ
图片版权说明 / Ⅰ
部 年轻的查理
一 从卢森堡公爵到卡斯蒂利亚王子,1500~1508年 / 3
二 遗孤王子,1509~1514年 / 44
三 棘手的遗产,1515~1517年 / 79
查理五世皇帝年轻时的肖像 / 117
第二部 权力的游戏
四 从西班牙国王到罗马人国王,1517~1519年 / 131
五 从和平到叛乱到战争,1519~1521年 / 176
六 险中求胜,1521~1525年 / 226
七 功败垂成,1525~1528年 / 260
八 西方世界的捍卫者,1528~1531年 / 316
查理五世作为文艺复兴时代帝王的肖像 / 356
下册·
第三部 “日不落帝国”
九后的十字军战士,1532~1536年 / 395
十失败的年月,1536~1541年 / 437
十一秋后算账:海尔德和法国,1541~1544年 / 489
十二秋后算账:德意志与意大利,1545~1548年 / 538
十三驯服美洲 / 599
查理五世鼎盛时期的肖像 / 658
第四部 衰落
十四 一家之主,1548~1551年 / 693
十五 皇帝的后战役,1551~1554年 / 744
十六 退而不休,1555~1558年 / 803
十七 历史与传说中的查理五世皇帝 / 856
尾声:盖棺论定 / 881
附录 / 938
鸣谢 / 958
注释和参考文献中的缩略词 / 966
关于史料 / 970
参考文献 / 1044
译名对照表 / 1077
內容試閱 :
序言
查理五世曾统治西班牙、德意志、尼德兰、半个意大利,以及中美洲和南美洲的大部分地区。以他为主题的书籍已经汗牛充栋,真的还需要再来一本吗?皇帝本人写过《回忆录》;他的各种语言版本的传记有成百上千种;根据在WorldCat数据库检索的结果,到目前为止,21世纪已经出版了超过500种书名里有“查理五世”的图书。然而,永远不可能有尽善尽美的著作。皇帝撰写那部自鸣得意的自传的时间是1550年,当时他正处于权力的;而以他为传主的好几部“传记”失之偏颇,不够客观(甚至到了19世纪和20世纪,仍有一些传记作者以意识形态目的来解释查理五世的功绩)。
撰写查理五世传记的现代作者可分为两类:类作者抱怨传主留下的文献太少,不足以准确地还原其生平;第二类作者抗议说他留下的文献实在太多。2003年,属于类作者的斯科特·狄克逊斯科特·狄克逊为当代英国历史学家,在剑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目前在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任教,研究方向为近代早期欧洲历史,尤其是德意志历史和新教的历史。(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或编者注,后文不再特别说明。)宣称:“查理五世留下的档案文献极少,我们无法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从他的办公桌发出的数十万封信函很少提及关于他本人的细节。”次年,哈拉尔德·克莱因施密特哈拉尔德·克莱因施密特(1949~ )为当代德国历史学家,目前为日本筑波大学的教授,著有一部查理五世的传记。发表了类似的评论:“署有查理五世大名的文献很丰富,但其中的绝大多数他从来没有看过,而在极少数他亲笔写的信函当中,又有一些根本不能反映他的所思所想,而只能反映他的谋臣的想法。”
卡尔·布兰迪写了一部两卷本的查理五世传记。他属于第二类作者。他在1937年写道:“查理五世留下了信息量极大的文献,卷帙浩繁,在这方面,许多个世纪里没有一位君主能与他相提并论。”若干年后,费德里科·沙博费德里科·沙博(1901~1960)为意大利历史学家和政治家,曾在罗马大学任教。甚至更进一步地宣称:“查理五世留下的御笔文书的数量超过历史上其他任何一位帝王。”1966年,费尔南·布罗代尔提出,之前的历史学家未能还原查理五世的“思想、他的性情与他的个性”,主要是因为存世文献太多了。布罗代尔的结论是:“从故纸堆中寻找这位皇帝的性格,如同大海捞针。”2002年,维姆·布洛克曼维姆·布洛克曼(1945~ )为当代比利时历史学家,曾为莱顿大学的教授,专攻中世纪晚期和近代早期欧洲史,著有《中世纪欧洲史》等。表示同意:关于查理五世的“历史文献材料”“汗牛充栋,所以不可能读完”。
真的不可能吗?的确,存世史料可以说是“汗牛充栋”。查理五世年仅四岁时就签署了他的封信(见彩图2),到他去世时,已经签署了超过10万份文件(所用语言包括荷兰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拉丁语和西班牙语),并在部分文件里亲笔批注。他的御笔信函(即完全由他亲笔写下的信函,所用语言是法语和西班牙语,偶尔用德语)消耗了成千上万张对开纸。留存至今的查理五世书信保存在欧洲各地的档案馆和图书馆里,部分原因是他在位时花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在旅行上。他一生中有将近一半的时间(超过1万天)在尼德兰度过,约三分之一的时间(超过6500天)在西班牙度过;他在德意志待了超过3000天,在意大利停留了约1000天。他四次访问法国(待了195天),去过北非和英格兰各两次(分别停留99天和44天)。不管身在何方,他都留下大量文书。他的人生中只有260天没有文献证据存世,因为这些日子里他在航海,在自己的各个领地之间旅行。
尽管查理五世从未横渡大西洋,却也为自己的美洲领地留下了文献。仅在1542年和1543年,墨西哥副王就以皇帝的名义发布了将近1500道命令,其中很多是对御旨的回应。查理五世的一些令状(cédulas reales)后来获得了历史性地位,因为它们将墨西加人墨西加人是西班牙征服美洲之前墨西哥谷的原住民族群,创造了阿兹特克文明。14世纪,墨西加人在特斯科科湖上建立了特诺奇提特兰城邦。它与特斯科科和特拉科潘组成三国联盟,也就是阿兹特克帝国。的一些新城邦(altepetl)Altepetl是阿兹特克语,本意为“水岭”,是前哥伦布时代和西班牙征服美洲时代阿兹特克人的城邦。各城邦有一定的自治权,受到阿兹特克帝国的统辖,经常因反叛帝国中央政权而遭到残酷镇压。1519年西班牙人入侵时,阿兹特克帝国下辖约450个城邦。西班牙人利用了各城邦之间的矛盾,以及城邦与帝国中央政权的矛盾。合法化了,于是成为令人垂涎的奠基性文件。直到20世纪90年代,仍有人伪造此种令状。另外,因为“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的墨西哥,城邦是在诸神的指令和保护之下才能建立的”,查理五世在他建立的好几个社区里获得了神祇般的地位,受到顶礼膜拜。
皇帝还努力以更世俗的方式追求不朽。他请画家为自己画像,赞助史书的编纂,请艺术家创作作品,营造宫殿,并在具有宣传意义的盛大典礼中粉墨登场(尤其是“入城式”,见彩图7)。大批量制造的查理五世肖像出现在钱币、勋章、陶瓷甚至跳棋的棋子上(见彩图30),同时也出现在图书和大幅印刷品上。音乐家们谱曲讴歌他取得的成功(帕维亚战役、皇帝加冕礼),有时也记录他受到的挫折(比如他的妻子香消玉殒)。一大群不同国家的诗人、画家、雕刻家、玻璃工匠、印刷商、纺织工、珠宝匠、历史学家、军械匠和书记员争相为他塑造帝王的威仪。皇帝遵照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廖内的礼仪研究专著《廷臣之书》(这是查理五世喜爱的书之一,作者出版该书的时候正在皇帝的宫廷担任大使;查理五世下旨将该书译为西班牙文)的建议,无论是行走、骑马、战斗、跳舞还是讲话时,都时刻注意观众的观感。19世纪的西班牙政府打开了查理五世的墓穴,用他赤裸的、已经干尸化的遗体招徕游客(见彩图39),皇帝陛下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无比震惊。有些游客为他画像,而另一些则拍照,甚至有一名游客贿赂了警卫,折断查理五世的一截手指作为纪念品。不过这种破坏行为带来了一个好处:对这截手指(如今被保存在一个特殊容器内)的医学检查得到了两项重要证据:一是皇帝生前患有慢性痛风(他确实一直抱怨自己的痛风),二是他的直接死因是严重的疟疾(见附录二)。
在一篇以“为查理五世立传之危险性”为主题的重要文章里,海因里希·卢茨海因里希·卢茨(1922~1986)是德国和奥地利历史学家,曾在维也纳大学任教,著有《哈布斯堡与普鲁士之间:1815~1866年的德意志》等。借用维吉尔《埃涅阿斯纪》(查理五世很熟悉这部书)的开篇语——Arma virumque cano(我要歌唱的是战争和一个人的故事),强调传记家应当将注意力集中于那些让查理五世投入了大量时间、精力与资源的事务,尤其是战争和备战。这既是因为武装冲突占据了查理五世在位期间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因为同时代人注意到,他在“作战时,与军队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卢茨认为,其他的事件,哪怕是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也应当仅仅在直接涉及查理五世时才出现在他的传记中,并且传记始终要通过查理五世的视角来看待这些历史事件。
笔者牢记卢茨的意见,在本书中运用存世史料(从书面文献到皇帝的手指)来阐释以下三个关键问题。
,查理五世如何做出那些关键决定,从而创建、保全并扩张了全世界个也是延续久的跨大西洋帝国?
第二,查理五世的政策之所以失败,是因为结构性的缺陷,还是因为他个人的短处?如果一位比他更有政治才干的君主处在他的位置上,有没有可能做得更好?或者,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下创建的政体是否因为过于庞大而无以为继?用现代人的话来说,他无法将自己的帝国完整地传承下去,是他本人的问题,还是结构性的问题?
第三,处在查理五世的位置上是怎样一种体验?普鲁塔克(查理五世喜爱的作家之一)在描写查理五世的榜样之一亚历山大大帝的时候曾说:“光辉的功绩并不总是能让我们看清人的美德或罪恶;有时,一个不是那么重要的时刻、一个表情或一句玩笑话,反而更能让我们了解人的个性与脾气。”本书就运用了许多这种未经安排却颇有揭示性的场景。
存世史料的内容有不均衡之处,这也是在所难免。和其他每一个人一样,查理五世每天睡觉、吃喝拉撒,但这些方面只有在出问题的时候才会留下文献证据(比如他失眠,或呕吐、“小便刺痛”;痔疮造成的疼痛“让他号啕大哭,像个婴儿”)。每天他都花时间祷告,定期去教堂做礼拜,每个圣周复活节前的一周。他都隐遁到修道院静修,不问公务。在这些宁静的时刻,皇帝除了祈祷之外还做了什么?历史学家一无所知,除非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有一次做礼拜时他晕倒并昏迷了一个多小时;或者他在不寻常的时间去祈祷或告解,比如在做出重大决策之前或之后)。
另外,如同查理五世在1543年给儿子和继承人的秘密指示中哀叹的那样,有些政治决策“极其晦涩并且具有不确定性,我都不知道如何向你描述”,因为“它们充满了自相矛盾和糊涂之处”。但他至少曾尝试去阐明这一切。1552年11月,他的贴身男仆纪尧姆·范·马勒向一个同事透露,皇帝刚刚命令他:……关闭他的房门,让我承诺对他即将告诉我的事情严格保密……他对我开诚布公,毫无保留。听到他告诉我的话,我目瞪口呆。即便到现在,我一想起那些话就战栗,宁愿死也不会告诉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现在我可以自由地书写,因为皇帝在睡觉,此时是深夜,其他人都离开了。范·马勒以逗引的笔调继续写道,“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全部细节都与你分享”,因为皇帝“刚刚把他人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我”,“甚至给了我一张手写的纸,上面列出了他过去的全部不端行为”,包括“很多他处置不当的事情,要么是因为他遗忘了什么,要么是因为他后来改变了决定”。对历史学家来说不幸的是,范·马勒写到这里就犯困了,就此搁笔。即使他后来真的把“全部细节”都付诸笔端,他写的文件(就像皇帝手写的那份不端行为的清单一样)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不过,有足够的史料留存至今,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查理五世一生的许多“自相矛盾和糊涂之处”。除了保存至今的堆积成山的信函之外,皇帝还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无论是敌是友,他们都记录了皇帝的很多事情。除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哪怕是马丁·路德。从他降生到退位,不计其数的外国外交官始终密切观察和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十几位目击者描述了大型的公共事件(比如1530年他在博洛尼亚加冕和1555年在布鲁塞尔退位)。皇帝每次在陆上旅行时,相关的文献记录就会增加很多,所以针对某些时期,我们能准确还原他在每个钟头的行踪。他在统治期间曾在一千多个地方停留,从维滕贝格到塞维利亚,从伦敦到阿尔及尔(地图1)。查理五世从来不会独处。即便在他孤独的旅程当中,也始终有廷臣和外交官陪伴在他左右,比如1517年他在西班牙的初几周跋山涉水穿过欧罗巴山欧罗巴山是西班牙北部的一道山脉,峰海拔为2650米。去争取他应得的遗产,沿途睡在被牲畜环绕的农舍,受到野熊的攻击;又比如1552年他在逃亡时穿过阿尔卑斯山,躲避他的德意志臣民的追击,途中他的幕僚人员不得不从偏远山村紧急征用床单给他使用。即便在退隐到西班牙格雷多山区尤斯特修道院附属的小宫殿之后,他仍然受到密切观察:至少两名修士写了日记,他们那位尊贵的客人在其中扮演主角;廷臣们几乎每天都记录主公的言行;有二十个目击者愿意提供宣誓证词,说他们见证了皇帝的临终时刻。诡异的是,查理五世后的日子恰恰是他整个人生中为我们所熟悉的时期。
“天哪,传记应当怎么写?请告诉我,”弗吉尼亚·伍尔夫在1938年询问一个朋友(也是传记家),“应当如何处置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的事实?”四个世纪之前,西班牙人文主义学者胡安·派斯·德·卡斯特罗(查理五世请他撰写“皇帝陛下的传记”),也曾与同样的困难搏斗。派斯·德·卡斯特罗在落笔之前先草拟了大纲,以便向查理五世解释他打算如何处置“这么多的事实”。首先,派斯·德·卡斯特罗要证明自己能够胜任这项工作:他自称精通六种语言(包括迦勒底语)这里应当指的是阿拉米语。阿拉米语是古代叙利亚地区使用的闪族语言,在近东和中东地区一度非常兴盛,享有通用语的地位。耶稣的语言就是阿拉米语,《圣经·旧约》的很大一部分早也是用阿拉米语写成的。巴比伦王国迦勒底王朝(也叫新巴比伦王国,前626~前539年)所用的阿拉米语被称为“迦勒底语”或“迦勒底阿拉米语”。,并且熟知法学、博物学和数学。其次,“因为写作不仅是聪明才智或发明创造的成果,还需要勤奋地整合资料,所以需要先去搜寻资料”,因此派斯·德·卡斯特罗打算寻访“陛下临幸过的每一个地方,从而为这部著作提供我想要的光辉”。在每一个地方,他将“征询值得尊重的、勤奋的人们的意见;阅读公共纪念碑和墓碑上的铭文;挖掘公证人保管的旧档案,因为在那里可以找到许多构成历史的材料;并抄录已有的全部史书,无论是新的还是旧的,无论作者的水平高低”。后,“还需要向陛下询问很多东西,从而找到有争议的决策背后的理由”。这个写作大纲非常出色,但派斯·德·卡斯特罗还没来得及采访查理五世,皇帝就驾崩了,而派斯·德·卡斯特罗本人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本书分成四个部分,按时间顺序排布,各部分之间用查理五世的“肖像”(即在几个关键时刻,同时代人眼中的他)隔开。这几个关键时刻分别是:1517年,他次离开尼德兰;1532年,他风华正茂时;1548年,他达到权力时。“驯服美洲”是不按照时间顺序而按照主题来组织的章节。查理五世是个统治南北美洲广袤地区的欧洲人,他对美洲兴趣盎然:尽管皇帝的主要目的是尽可能用新大陆的资源为他在旧大陆的事业买单,但他还是对美洲的动植物和人民(包括土著和新来者)产生了长期的兴趣。他尤其努力为自己的土著臣民提供精神指导和物质保障。他认为此事影响到了他的“帝王的良心”,因为“当他发现伊斯帕尼奥拉岛在西班牙语中的意思是“西班牙岛”。目前,该岛西部为海地共和国,东部为多米尼加共和国,古巴以及其他\\[加勒比\\]岛屿的所有土著居民被送到矿井里做苦工而死,他就坚信不疑:如果他允许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他一定会下地狱”。当时的尼德兰人很少关心美洲,就连伊拉斯谟的笔下也“很少提及新大陆”。查理五世是16世纪统治者当中一位富有原则性地捍卫美洲土著权益的。他的立法“长期以来强有力地遏制了对美洲土著的压迫”。所以,查理五世在新大陆方面的工作值得仔细研究。
派斯·德·卡斯特罗计划把查理五世在新大陆取得的成就纳入自己的著作,但他也打算省略其他一些事情。尽管他相信历史学家既应当“谴责和针砭恶行,让它在将来不会重演”,也应当“歌颂和赞扬善行,鼓励人们效仿”,但他同时认为,“有些事情值得记载在史书中,但也有一些事情不应落诸笔端,当然前提是不能歪曲真相”。我在本书中没有隐瞒任何关于查理五世的细节,不管这么做是否正确。在个人层面,我歌颂和赞扬了他的语言天赋(除了他的母语法语之外,他终还精通了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并能说一些荷兰语和德语)、他精湛的枪法和骑术,以及他指挥军队、亲临火线时的英勇无畏。他也懂得如何激发人们的忠诚并博得爱戴。
根据1531年一位外交官的说法,查理五世向群众讲话时“极其动人,和蔼可亲,几乎令听者落泪”;他讲完时,听众“万众一心,仿佛都变成了他的奴仆”;他驾崩时,身边的随从悲痛万分,“号啕大哭,捶胸顿足,以头撞墙”;几年后,查理五世的弟弟斐迪南告诉一个亲信:“我爱戴和崇敬皇帝,仿佛他是我的父亲。”至于“谴责和针砭恶行”,我记录了查理五世如何虚伪地否认自己预先批准了1527年对罗马城的进攻和对教宗克雷芒七世的抓捕;他如何在1541年谋杀两位法国外交官弗雷戈索和林孔的事情上撒谎;以及他如何在1553年背弃了安排自己的儿子腓力迎娶一位葡萄牙公主的庄严誓言。在有些案例里,查理五世发誓赌咒地、公开地、再三地否认自己撒了谎(比如1527年和1541年的案例);在其他一些案例里,他干脆拒绝讨论自己的恶行(1554年,一位葡萄牙使节前来抗议他的食言,皇帝却说:“我告诉他\\[葡萄牙使节\\]的东西,仅仅是我需要告诉他的。我不想为自己辩护,也不想继续谈论此事,因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好是掩饰我的真情实感。”)。查理五世在私人生活层面也有很多恶行。1517年他发现自己的姐姐埃莉诺爱上了一位廷臣,于是强迫她在一位公证人面前正式宣誓抛弃自己的情人,并承诺在一切事务上服从弟弟。次年,他强迫姐姐嫁给年龄是她两倍以上的姨父。葡萄牙国王“幸运的”曼努埃尔一世先后娶了天主教双王的两个女儿伊莎贝拉和玛丽亚,他的第三任妻子是奥地利的埃莉诺(查理五世的姐姐)。而埃莉诺是天主教双王的另一个女儿“疯女”胡安娜的女儿,所以曼努埃尔一世是埃莉诺的姨父。1530年,他下令让他的三个私生女之一的塔代娅在“右腿膝盖下方留下一个永久性印迹”(可能是文身,也可能是烙印)。三年后,他通过谈判安排自己十一岁的外甥女——丹麦公主克里斯蒂娜嫁给一个年龄是她四倍的男人,并且这个新郎有权立刻与新娘圆房。可耻的是,查理五世虐待自己的母亲胡安娜女王。他把她软禁起来,一直到她于1555年去世。在大约四年里,他让自己的母亲生活在谎言中(比如在她的父亲斐迪南国王驾崩多年后,查理五世仍然坚持告诉胡安娜他还活着)。并且,查理五世去看望胡安娜的时候抢走了她的壁毯、珠宝、书籍、银器,甚至做礼拜用的法器,然后把这些财物当作结婚礼物送给自己的姐姐和妻子。他把胡安娜身边已经空荡荡的箱子装满与那些财物同等重量的砖块,希望在他离开之前母亲不会注意到他已经洗劫了她。
这些矛盾之处令人费解。我试图通过研究查理五世如何做出这些举动(然后才是“为什么”)来理解这些矛盾。我这种方法论层面的决定会产生一些重要的结果。如克里斯托弗·克拉克在他那本研究次世界大战根源的精彩绝伦的著作《梦游者》的序言中所说:“为何”与“如何”的问题在逻辑上是不可分割的,但它们会把我们引向不同的方向。“如何”的问题让我们密切观察造成某种后果的诸多事件的时间顺序。而“为何”的问题让我们去寻找遥远的、的原因……“为何”的方法能够带来一种分析上的明晰,但也会扭曲事实,因为它制造了一种假象,仿佛因果性的压力在稳步增强;各种因素一个一个堆积起来,终导致事件发生;政治家仅仅是某些早已确立、不受其控制的力量的执行者。因此,和克拉克一样,我试图“让‘为何’的答案从‘如何’的答案中生长出来,而不是相反”,尽管询问“如何”必然会强调能动性和偶然性,而询问“为何”则会突出结构性与延续性。
为了理解和解释查理五世的行为,我和派斯·德·卡斯特罗一样,学习了好几种语言(不过没有学迦勒底语),并研究其他的学科(不过没有学法学、博物学或数学);我寻访了“陛下临幸过的”一些地方(尤其是那些接收了他的档案的地方);我阅读了“已有的全部史书,无论是新的还是旧的,无论作者的水平高低”;并且我挖掘了大量书面文献。尽管我无法“向陛下询问很多东西,从而找到有争议的决策背后的理由”,但我掌握了足够多的史料,能够让读者自行决定,是相信那些尊崇皇帝之人的说法,还是相信那些辱骂皇帝之人的说法。
比如,我们应当相信路易斯·基哈达的说法吗?他认识皇帝二十多年,在皇帝驾崩后宣称他是“史上伟人”。我们应当相信弗朗西斯科·德·博吉亚吗?他说,他与查理五世对话的时候,就是在与上帝对话。或者,我们要相信教宗保罗三世吗?他说“陛下是忘恩负义之徒,只在自己有需要时才记得朋友”。法国大使也附和道:“如果你们仔细研究这个问题就会发现,皇帝从来没有关心过任何人,除非是别人对他有用。”我们应当相信古斯塔夫·贝尔根罗特吗?他花了十年周游西欧的各大档案馆,抄录了查理五世发布或者与他有关的18000页文献。贝尔根罗特看着皇帝“在政治上、道德上、身体上……一步一步地土崩瓦解,直到在凄凉的隐居地尤斯特度过悲惨的余生”,并称查理五世的一生为“大的悲剧之一”。或者,我们应当支持卡尔·布兰迪的裁决?阅读查理五世文献的数量多于贝尔根罗特的学者屈指可数,而布兰迪就是其中之一。布兰迪认为查理五世“是凡夫俗子,有着凡夫俗子必然有的弱点和反复无常,但他的欲望背后的永恒动机、他的信念和勇气,都让他超越了凡夫俗子,成为世界历史上的伟人”。关于查理五世,还有更多的东西值得赞扬或攻击吗?这个世界真的还需要一本新的查理五世传记吗?读者诸君,请自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