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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李白是中国唐代文学的,也是每个人语文学习生涯中绕不过的一个话题。人们熟知李白的怀才不遇及其浪漫豪放的风格,但鲜有人察觉到,藏在这些标签背后的,正是李白对生命的理解。可以说,李白的生命经验,支撑起了他的风骨形神。因此,若没有从“生命意识”的角度阅读过李白诗文,便理解不到李白诗文的精髓与真谛。阅读这部以“生命观”为线索的“李白诗传”,是透彻理解李白其诗其人不可或缺的一环。
作者詹福瑞是继任继愈先生之后的国家图书馆馆长,也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名家,且是一位钟情于讲台与写作的大学老师、博士生导师。本书是詹先生对自己半世李白研究成果的结集,也是对李白诗文的一次空前的梳理。书中每谈到一个话题,便引出与之相关的代表性诗作,尤其注重解读李白名篇中常被忽视、却具有重要意义的关键点,既有学术维度的阐述,也有贴近普通读者的文本细读式解析,可供多角度阅读。
跟随詹先生的笔迹走近李白,便会发现,这位“遥远”的“天才诗人”,也像是活在我们周遭的“世俗凡人”;走近李白,也是走近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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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早年天才,辞亲远游,蹉跎岁月,献赋谋仕,供奉翰林,李杜相识,安史入幕,赋歌而终……李白的一生既富有传奇色彩,又不失世俗烟火气息。在浪漫与挥洒、挫折与苦闷、功名梦想与求仙情怀之间,李白思悟着生命的况味。李白对个体生命本质的深刻体认,给其心理带来巨大的焦虑,同时也为其人生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动力。
本书从生命哲学切入,以李白的生命观为线索,穿起诗人一生的重要作品,通过细读文本的方式,还原了一个肉体与精神的李白,一个既是天才诗人又是凡夫俗子的活生生的李白。为走近李白其人其诗的精髓提供了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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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詹福瑞,河北青龙人,1953年生,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国家图书馆馆长。长期从事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出版学术专著《南朝诗歌思潮》《中古文学理论范畴》《汉魏六朝文学论集》《论经典》等,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另著有学术随笔集《不求甚解》、诗集《岁月深处》、散文集《俯仰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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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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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1
章 死生亦大矣
——唐前生命哲学
一 生死与时间 21
二 儒、墨生命观 37
三 老、庄生命观 40
四 《列子》生命观 48
第二章 纵浪大化中
——魏晋南北朝诗文中的生命意识
一 感时悼逝的忧生之嗟 60
二 建功立业与及时行乐的生命取向 114
三 求仙与自然适性的主题 134
第三章 逝川与流光
——李白诗文中光阴意象所表现的生命本质
一 逝川、流光与石火 160
二 春容与飞蓬 169
三 逆旅与过客 192
四 春殿与古丘 202
第四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李白诗所表现出的快乐主义生命观
一 快乐主义的生命哲学 215
二 李白诗中的及时行乐思想 226
三 不辞富贵与粪土王侯的矛盾 241
第五章 身没期不朽
——存在的价值与生命本质的塑造
一 盛唐及其前代士人的用世之心 258
二 生命意识催发的功业渴望 274
三 英雄情结与其诗的现实关怀 301
第六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
——天才诗人的孤独意识
一 孤独:天才诗人的独特心理体验 339
二 孤独的生命之旅 342
三 报国无门的漂泊感 351
四 自我放逐的孤独 366
五 孤独意识与崇高感 375
第七章 且须酣畅万古情
——心灵的逃逸与解脱
一 功业的社会制约与个人的超越 384
二 游仙诗之飘逸 394
三 饮酒诗之精神释放与释然 413
第八章 万物兴歇皆自然
——李白顺其自然的生活态度
一 “自然”的哲学命题 455
二 李白诗中的“自然” 471
三 “自然”与功名 476
四 “自然”与山水 485
五 存亡任大钧 499
余论 503
注释 509
引用书目 567
后记 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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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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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节选,注释从略)
本书共列八章,后六章讨论的主体就是李白的生命意识。
研究李白的生命意识,自然首先要面对个体生命本质的问题。对于个体生命本质,李白没有提出任何理性的概念,但是,他通过个人的感受、体验和艺术表现,不仅触及个体生命本质问题,而且极为深刻。李白对个体生命本质的体认,是通过光阴而获得的。《古风五十九首》其十:“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他的诗文用逝川、流光、石火、春荣、秋蓬、逆旅、春殿、古丘等意象表现个体生命的本质,说明个体生命的本质在于瞬间的存在而终归虚无。李白对个体生命本质的深刻体认,给其心理带来巨大的焦虑,同时也为其人生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动力。
个体生命的本质既然是瞬间的存在而终归虚无,那么生命的目的何在?李白将其归之于快乐。《少年行》:“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书受贫病?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衣冠半是征战士,穷儒浪作林泉民。遮莫枝根长百尺,不如当代多还往。遮莫姻亲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这种快乐主义的生命观又多以及时行乐的形式出现,《拟古十二首》之五:“今日风日好,明日恐不如。春风笑于人,何乃愁自居?吹箫舞彩凤,酌醴脍神鱼。千金买一醉,取乐不求余。”生命有限,追求快乐就是目的。
关于生命的目的,西方有赎罪说,中国亦有固穷守道说。中西哲学自然也有快乐说,然而,对快乐主义,无论中西都持谨慎甚至批评的态度。其实快乐是生命的或曰终极目的,它合于生命的本质,无论是追求物质的快乐,抑或精神的快乐。李白的诗歌表明,快乐因缘于他对生命的珍惜,他对生活的热爱。他的任侠,他的携妓,他的纵酒,他的荣华梦,都带有青春的气息、蓬勃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快乐或可使人流于颓废,丧失生命力和创造力。李白则不然,即使是他的及时行乐,亦是他挥发生命力的表现。
个体生命的本质虽然在于瞬间的存在而终归虚无,但人生命的存在,既是生物的存在,也是文化的存在,创造文化是人的生命的重要体现,“我”是自己的一个过程,人可以在瞬间创造文化以体现生命的存在或证明曾经的存在。因此,个体生命的本质既体现为存在的瞬间性,亦体现于生命价值的永在性,生命的意义是通过创造生命的价值而呈现的,人是通过生命价值的追求与实现而改变生命的悲剧命运的。
李白对生命的认识是彻底的,“旷野多白骨,幽魂共销铄”,他以为人生而必死,而且灵魂亦随着肉体一同消逝。所以,他同中国哲人的认识一样,都把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放在当世,即在生命的瞬间创造个人的生命价值与意义。“人非昆山玉,安得长璀错?身没期不朽,荣名在麟阁。”创建垂名于后世的功业是在当世,创作使声名永在的著述亦在当世,他是立足于现世来追求生命的价值和生生不息的不朽之生命意义的。他的一生表现出强烈的入世渴望:“殷王期负鼎,汶水起垂竿。莫学东山卧,参差老谢安。”功名心甚强。崇拜英雄,建功立业,追求声名的不朽,这是李白为个人生命找到的为重要的价值所在,也是李白诗歌的主调,是李白作品中能感发人的意志的内容之一。
李白由于太重现世,所以入世甚深。他一生重交友,呼朋唤侣,上至王侯,下至酿酒的庶民;重场面,浪迹天下,或欢聚,或离别,多有赠别赠答诗,似乎一生都在与世沉浮。但是从生命意识角度考察李白真实的精神世界,他却是极为孤独的。如《春日独酌》其一所描述的:“孤云还空山,众鸟各已归。彼物皆有托,吾生独无依。”万物皆有所托,而诗人却一生孤独无侣,漂泊无依。李白的孤独,并不表现为独钓寒江、离群索居的隐士行迹,而首先表现为天才诗人对生命的独特体验:“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他通过诗塑造了人类在天地之间独行客的形象,以表现生命的孤独感。其次,他通过作品,表现了个人人生的飘零感和政治上的遭人抛弃感。《门有车马客行》:“叹我万里游,飘摇三十春。空谈霸王略,紫绶不挂身。雄剑藏玉匣,阴符生素尘。廓落无所合,流离湘水滨。”空有济世安民的怀抱志向和王霸之略,却终不被人所识,所以在政治上诗人感到了绝世的孤独。更有意义的是,他的诗反映出一种旷代无知音的寂寞与孤独感,《古风五十九首》其四十:“凤饥不啄粟,所食唯琅玕。焉能与群鸡,蹙促争一餐!朝鸣昆丘树,夕饮砥柱湍。归飞海路远,独宿天风寒。”这种寂寞感是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的孤独,是诗人孤高傲世、目中无人、不愿与世同流的孤独,此心理非常人所有,是天才诗人自我放逐的孤独,因此是李白对生命独特的体验。
人生除了生命苦短这一终极苦闷,其生存还会遇到诸多问题,苦难与波折,痛苦与失意,如何排解,如何解脱,使精神获得自由快适,寻找到理想的生命状态?中国士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可从魏晋士人的玄言、山水、田园诗中看出。李白一生的主要困扰是强烈的功名心与怀才不遇的矛盾,这种矛盾又加深了他生命苦短的焦虑,造成心灵的极大困扰。在此情况下,李白习惯于求助庄子,追求精神的自由放旷,以此来达到一种快乐的生命状态。李白对生命被束缚、心灵遭困扰的现实生活,采取了两种解决方式:首先是以诗文不朽作为精神寄托,想象生命不朽的快乐。“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荣华富贵随肉身而消逝,唯诗文可以传世不朽,此为人生命之大快乐。其次是追求超越现实束缚的精神自由,以取得精神上的快适。反映了这种解脱和超越意识的主要有游仙诗、山水诗和饮酒诗。“我有紫霞想,缅怀沧洲间。且对一壶酒,澹然万事闲”“而我游名山,对之心益闲。无论漱琼液,且得洗尘颜。”李白的游仙诗、山水诗和饮酒诗,都表现出了心灵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陶然忘机的境界,即审美的境界,生命得到了极大释放。
自然,这种种解脱形式都是暂时的,真正从思想之源解决生命困扰的是哲学。李白在思想上接受了道家的尚自然思想。这种思想的核心是自然无为,具体到生命观上就是顺天无为,或曰顺天而为,使主体的精神与自然相合,心是天地自然之心,行迹亦如行云流水,求取功名是为了满足诗人实现生命价值的本然需要,栖隐山林也是为了生命的本然需要,自由来去于功名与山林之间。任自然的思想,从根本上解决了李白如何获取个人身心的自由、不受羁约、不受束缚、自由适意的人生问题。
古来圣贤皆寂寞:天才诗人的孤独意识
(节选,注释从略)
报国无门的漂泊感
怀才不遇、生不逢时,是李白诗歌的常调。与这种常调相伴随的则是政治上的遭弃感和和在人世间的无所归依感。
李白是中国传统文化塑造成其心理结构的士人。中国古代社会的士人,无论他受的是儒家思想教育,抑或道家乃至佛学的思想教育,一生所要思考和解决的主要问题,无非是出与处的问题。或仕,或隐,或先处而后出,或先仕而后隐,或亦仕亦隐、亦隐亦仕,因之而形成了种种不同的人生观。道家“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宁“曳尾于涂中”,“处穷闾厄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亦不愿为“舐痔者得车五乘”之富贵,是典型的“隐”的人生态度。儒家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典型的入世人生哲学。和道家的彻底否定入世不同,儒家在积极主张入世的同时,也为士人找到了一条折中的道路:“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所以,孔子一生栖栖遑遑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在鲁国行不通,就跑到齐国,在齐国碰了壁,就跑到陈、蔡、卫等小国。另一方面,却又盛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那种抱道自守的人生态度。而后世士人,或仕或隐,以及像魏晋士人那种亦官亦隐的处世态度,都是从这样的思想文化中找到了他们人生的精神支柱,形成了封建士人的群体心理结构。
李白少时就有很强的功名事业心,“以当世之务自负”。这强烈的济世观念显然是来自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不过,李白不是一个普通的本分的读书人,他的豪侠性格以及作为浪漫诗人所特有的非凡的气质,即丰富的想象力和脱离实际的异想天开,使来自儒家的济世思想融入了诗人自身的主体精神,令其英雄心态自然地膨胀为天下舍我其谁的自大、自负与功名唾手可得的狂妄:“白上探玄古,中观人世,下察交道。海内豪俊,相识如浮云。自谓德参夷、颜,才亚孔、墨”,欲“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天宝初,玄宗征召李白赴京,李白以为一展平生鸿鹄之志的机会已经到来,踌躇满志,《南陵别儿童入京》写道: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因为是别内人入京,故李白用了朱买臣故事。《汉书?朱买臣传》:“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后朱买臣任会稽太守,遇其妻至太守舍,妻自径死。李白诗中引此故事,一般认为是斥责其妻识见浅薄,不能与诗人共同甘苦。甚至有人推测,此人就是李白与之分手的刘氏。其实此诗并非真的责备其妻子如朱买臣之妻,不能了解丈夫的才能,因此不能与其同甘共苦。此时的李白不过是忍不住开开玩笑调侃一下妻子而已,说明他此时的心情如此之好,以为功名唾手可待。无独有偶,天宝十五载(756),李白避安史之乱,与其家人一起隐居庐山,永王璘召李白入其幕府,李白以为建立功业的机会又一次降临,写了《别内赴征三首》,其二云:
出门妻子强牵衣,问我西行几日归。
来时倘佩黄金印,莫见苏秦不下机。
此次所别之妻,乃宗氏,二人感情甚好。但这一次,李白又幽默了。《战国策?秦一》: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不行。……归至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功业未见踪影时,你不下机,如我不存在;如今我佩带黄金印而归,你还不理我否?可见李白是个幽默的人,但他的玩笑常常开在心情极好的时候。李白的精神世界是诗人化的世界,在他那里,古与今、理想与现实常常处于混沌如一的状态,所以当他应征之时,飘飘然以为自己就是“并相六国”的苏秦了。然而对现实愈是期望过高,失望也就愈大,更何况李白是以理想、假想来期许现实!所以李白的自大与自负,常常与现实相忤,使诗人陷于政治前途无依无托的孤独心境。
后记
从不惑到耳顺之年,一部书竟然写了半世。
李白《将进酒》,在中国,妇孺皆可诵之。诗,情似奔马,势不可遏,宣泄不羁。无论何人读之,都会为其强烈感染。豪放者借其显示豪情,抑郁者凭其发抒郁闷,得志者以其寻欢,落寞者依其振作,影响至为深远。我也是少时即可背诵,感受与众人同。然而到了不惑之年,一日读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竟然悲从中来,怆然泣下。未曾独上高楼,在灯火阑珊处寻找,却蓦然发现了“生命”。不,不,不是发现!是伟大诗人带着他强烈而又真实的生命感撞开了我愚钝的心扉。再读李白,哦,果然“生命”无处不在,扑面而来的正是他充盈的生命意识。因此知道,生命意识是李白诗文的重要内容,支撑起其风骨形神的是他勃郁的生命力。遂展开李白生命意识的研究,数年间,相继发表《李白诗歌的生命意识》《试论李白的孤独意识》《李白的英雄意识》《李白诗的自然意识》等论文。
但是到了90年代末,遽然中止了此项研究。自己的主要精力转向行政管理,没有充分的时间读书思考,是个理由;学识和人生阅历不够,不惑之年实未除惑,知天命之龄昧于天命,力不从心,读不懂李白,才是真正原因。由此知道孔子为何不言性与天道,生命,无论古今,无论中外,都是一个微妙的、难于勘透的问题。
古人说,死生亦大矣。生命是一切学问的本根,西方不必云,其宗教、哲学多建立在此之上。中国古代,无论儒释道,都重视生死问题,对生命之由来,探讨甚多。生命亦是文学的母题,研究文学中的生命表现,应是文学研究的基本之义。中国古代文学中,生命主题也是悠久而又重要的传统。但是,很明显,生命意识已经消失于当代熙熙攘攘的众生之中了,忙于世俗生活的人们已经麻木,谁还去关心生命为何、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问题?哲学很少研究人的终极之问,文学亦舍弃了这一重要传统,关于生命的研究内容尚未引起学术界足够的重视,只在少数著述中才见涉及。当代生命意识的研究缺乏积累,需要在中外的典籍中寻找,在自己的人生中慢慢体悟。
待到重新拾起这一话题,已经是2018 年了。
这一年,我退休。搬出办公室(也是我的书房),人与书同此飘零。幸有东岭兄斡旋于首都师大学院和学校之间,主要领导特批了一间工作室,书共人有了定所。于是想到李白诗,“一身竟无托,远与孤蓬征”,领会到了何为漂泊无依。由此想到人的一生,就是寄居,根本无根,无不是过程。一日间,读叔本华《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关于生命的论述,终于理解了李白为何用大量的时间意象,表现生命之短促。个体生命的本质就在于瞬间的存在而终归于虚无。几十年间,身边亲友一个个丧亡所带来的虚无之痛,也证明了李白对生命本质感悟的无比深刻。
既然个体生命的本质在于虚无,无论贤愚终要撒手人寰,生命还有价值吗?生活的意义何在?李白未因生命的虚无而放弃追求,相反他一生不曾停止功业渴望,一生不曾停止对快乐的追求。他诗文中所表现出的建功立业的紧迫感,都与生命苦短紧密相随。说明李白懂得,既然人的生命是瞬间的存在而且终归虚无,就要通过功业证明生命曾经的存在,创造声名存在于后世、使生命不朽的价值。他的诗文所表现出的及时行乐思想,看似消极,也是基于他生命的紧迫感,实际上也是他追求生命意义的积极行为。我以为,找到了李白关于生命本质和价值的内在逻辑,就使李白生命意识的各个方面得到了贯通。
就诗文传统而言,李白是先唐文学传统的集大成者。他的思想和文学观念多来自先秦诸子和汉魏六朝文学,其诗文中的生命意识亦是如此。就李白说李白,无法说透李白。几十年来,我的李白研究虽然中断,但对生命意识的探索实在放不下,并未终止。尝试从哲学与文学两个层面梳理生命哲学与文学主题,寻找李白生命意识与先唐哲学与文学的关系,终于明白,生命意识是整个中国古代社会深厚的文学传统,李白不过是这一文学传统的代表而已。本来是研究李白生命意识的准备工作,可以独立成篇的,现在置于书中,以示其为李白生命意识不可分割的部分。
古代文学研究,长久以来就以还原历史为目的。梳理存世文献,描述文学生成与演变的历史事实,是一个世纪以来古代文学研究的主流形态。所以,古代文学研究终阑入了历史研究范畴,研究方法也以历史研究方法为主。本书研究的对象是生命意识。严格说,意识也是一种存在于特定历史时期的历史事实。然而它在文学中的呈现,主要表现为感性的审美的形态,带有极强的主观性和不确定性,不同于文人的生平事迹、文本的生成与传播等固定的历史事件。本书虽未走出历史研究的模式,却从研究路径上尝试从文本细读中直接触及并阐释其生命的内涵,是非得失有待于读者评判。
研究生命意识,既要从个人的生命悟入,更要依赖于读书,尤其是西哲的书。生命,始终是欧美思想家关注的重点。而此恰恰是我读书的短板。校友也是好友何玉兴博士是我所识学者中读书为广博之士。感谢他不时给我开列书单,给我指点。现在他身患沉疴,仍读书思考不辍,衷心祈盼他早日康复。
感谢三联书店副总编常绍民先生,继《俯仰流年》之后,又接下这部书稿。他是史学少俊、书界宿老,说他有眼光,有我敝帚自珍、老王卖瓜之嫌,实在表达的是我对他的钦佩。难得遇上方晴老师这样的编辑,既认真,又细心,对书稿字斟句酌,提出修改意见,使我心存感激。
书稿陆续发表于《哲学研究》《唐代文学研究》《文学评论》《文艺研究》《文学遗产》《北京大学学报》《清华大学学报》《国际汉学》(法文版)等,在此再次表示谢意。
人之肉身,十八岁长成;大脑的长成,据说在十七岁;而人之精神的长成,却是一辈子的事。对生命的认识,也需要人的一生。所以对生命的感悟与揭示,也是我一生的事业,不以论文形式发布,就是其他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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