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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某一天,众人发现——
文弱书生五公子竟能上马挽弓
潇洒不羁的三姑娘还能舌战群儒
这两人……都是高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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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艺高强的糙小姐与弱不禁风的贵公子“灵魂”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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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自小在边关长大无人能出其右的宋初昭,与因幼时伤病而深居简出的顾风简互换了“灵魂”,
此后,文弱书生顾五郎能上马挽弓,潇洒不羁的宋三娘能舌战群儒。
顾风简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就听见窗格从外面被东西敲打了几声。
声音很轻,高低不定,该是石头。
他不做声响地走出门,拐到侧面,果然在不远处的高墙上,看见了方才还在念叨的人。
二人一高一低,遥遥相望,对着那张各自无比熟悉的脸,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来。
宋初昭声线颤抖,试探道:“顾……顾五郎?”
顾风简飞快地点了点头。
宋初昭明显地松了口气,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扒得更稳些。
顾风简:“……”此生从未想过自己的脸能出现在墙头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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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退戈
热爱写文,脑洞大开,喜欢挑战各种不同题材。
希望能用幽默明快的文风记述各种温馨治愈的故事,贯彻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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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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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互换
第二章:精彩绝伦
第三章:打架
第四章:爬墙
第五章:吟诗
第六章:一鸣惊人
第七章:出游
第八章:回京
第九章:赏赐
第十章:大婚
番外一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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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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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互换
秋雨打萍,院中水潭一层层向外漾着水圈,倒映出上方横梁古旧的模样。
残叶被打入浑浊的泥水中,空气里蔓延出一股腐朽的淡臭味。
宋初昭梦见自己多年未见的祖母年老病危,日薄西山,朝边关传来一封急信。父亲满脸忧愁地将她叫到帐中,说祖母病重时想见儿孙一面,命她回家代为探亲。
宋初昭虽然对祖母感情不深,但思及血浓于水,还是有些眷恋之情。便在父亲手下两位亲信的护送中,一路策马赶回了京师。
她隐隐晓得母亲与宋老夫人极为不和,否则也不会十多年避居边关。可这次老夫人以病相召,母亲若再做阻拦,实在会遭人口舌。她不想叫母亲两难,便自作主张地跑回来,未来得及告知宋母一声。
哒哒的马蹄,与窗外不歇的雨点重合,将她心绪搅得一片杂乱。轻浅的呼吸声也变得沉重起来。
等回了京城,宋初昭才知道,祖母精神抖擞、红光满面,身体康健得很。见着自己,没表现出什么祖孙情谊,只冷漠地向她告知,说她年岁已是不小,此番叫她回来,是该准备成亲。
随即便将她分派到一间老旧的偏院,态度敷衍地应付着。
家中其余长辈,也不时对她冷言冷语,挑剔她的举止谈吐,一副要将她生生踩进泥里的架势。
宋初昭最怕便是这些自持身份又为老不尊的长辈,不想有朝一日,还是落进了他们手里。
宋初昭!这名字在边城那可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土霸王!
纵然她父亲对她管教极为严苛,军中其余将士对她尤为偏袒。连同派遣的使君、监察的官员、治民的郡守,也待她很是亲厚,如同家中小辈一样。
没想到回了京城,却要受宋家人百般苛待。
若非看见那门楣上写的是“宋”,她都要怀疑自己进错了门。
宋初昭猛得睁开眼,被窗外飘来的寒气吹得一个哆嗦。
该死!
醒了才知道,这根本不是梦!
宋老太就给她分了这么一间破院子!
宋初昭重新闭上眼睛,将手背贴在额头上,用冰凉的手褪去脸上的燥热。
幼时她也曾随父亲归京一次,见过宋氏一家老小。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记不清楚,只知道闹得很不愉快。她一路哭喊着回去,生了好久的气,娘就再没松口让她回来过。
早知如此……她何必要自作多情,巴巴地回来讨这份嫌?
宋初昭气得简直要把自己的牙给咬碎了。
又是一阵初秋的风吹来。
宋初昭跳下床,踩着鞋子,三两步跨过去将窗户用力拍上。“啪”的一声巨响,这间老旧的屋子跟着微微一震。
响声过后,门外的脚步声变得更为清楚。
“姑娘为何这般烦躁?”
门扉被直接推开,一位婢女端着果盆走进屋来。
她脸蛋圆润,五官平平,分明该是个敦厚老实的长相,眼神中却有两分掩饰不去的狡黠。下垂着眼悄悄打量宋初昭的模样,更是带着股叫人不喜的猥琐。
这是宋老夫人分派来照顾她的婢女,叫妙儿。
“这是二姑娘托我送来的。”妙儿将东西放到桌上,低头捧起一个金黄色的柑橘,笑道,“老夫人给二姑娘房中送了许多橘子,说是三老爷带回来的,二姑娘便叫我送些到您这里来。她是记挂着姑娘您呢。”
宋初昭淡淡斜了她一眼,道:“滚!”
初来时,宋初昭还未察觉出不对,甚至觉得宋府人性格体贴,善与人亲近。到了第二日,才终于品出些别的味道。
这些人说话总是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态度,尤其提到宋母时更是如此,仿佛母亲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般虚伪,偏还想装出天真浪漫的模样来,甚是矫揉做作。加上府中几位长辈拿腔捏调地挤兑,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这宋府最受宠爱、最尊贵的人,是宋初昭的姐姐,也就是那二姑娘,宋诗闻。
这群人还不住地夸赞宋诗闻事事通达、秀外慧中、温良恭俭,对她这便宜三妹亲近温和,诸事上心,希望她能知恩。
呸!
好大胆的妖怪,也敢在她宋初昭面前横行妄为。不晓得他们行军打仗的,都会两手装神弄鬼的把戏吗?
宋初昭与那宋二虽非一母所生,可宋初昭的亲娘,那是三品大臣的独女,别说宋二那早亡的娘亲,就是宋老夫人,也没资格在她面前说一句身份尊贵。
何况宋二她娘……她谁啊?死了十多年,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尊贵。
想是将她当做一般好欺负的女子,以为她孤立无援呆在京中,这般施压,能让她自命低下,好好听话,或许还会将宋诗闻当做亲姐妹一样交往。毕竟表面上,宋二是对她最好的人。
做梦!她像是那么蠢的人吗?是京城的鸡不会打鸣儿,叫不醒他们?
“姑娘是还在为亲事烦心吗?”
妙儿把橘子放回去,两手交叠放在身前,低下了头,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来,好声劝道:“姑娘,那顾四郎虽说有些多情,为人不羁了些,可他好歹也是国公长子呀,将来不定会袭承爵位。姑娘嫁给他,也算是高攀了。外边的那些传言,不可尽信的。”
宋初昭挑眉,又朝她斜了一眼,冷笑一声。
她就奇了怪了,这宋老夫人十多年未曾念过她,怎么突然就要给她安排婚事?
于是宋初昭便命人去打听了。
她在京城并无亲朋,只有送她回来的那两位亲信可以信任。那二人听她请求,便多留了两日,悄悄去帮她询问了一遍。
说起来,这门亲事全是宋老夫人多嘴搞出来的。
那日宫廷宴会,皇后招待了几位官员的家眷在后院闲聊,宋老夫人见着坐在上方的顾夫人,便说了一句,说顾家两位公子,该到婚配的年纪了。好巧啊,他们宋家也有一位年岁不小的姑娘。
宋老夫人想起的自然不是宋初昭,而是宋诗闻,那个自幼养在身边的姑娘。
宋诗闻比宋初昭还要大上两岁,再不嫁人,怕是就要超龄了。宋老夫人阅遍京城适婚男子,啧啧,觉得果然只有顾家的儿子才配得上她孙女儿。
宋老夫人尚未来得及旁敲侧击地暗示一下,上首皇后突然问顾夫人,说顾贺两家多年前定下的婚约,还作数不?
顾夫人说,若是双方不曾反悔,那自然是作数的。虽不算什么正式的婚约,可若两家能够结好,也是一桩喜事。
据说宋老夫人深深地被震了下,愣在当场,许久没有回神。
那是贺老将军与顾国公多年前定下的事情。贺将军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宋初昭的母亲。宋母也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宋初昭。
虽然宋初昭姓宋,但这门婚约,看的是贺家的面子,与宋诗闻无关的。
不巧了,宋初昭就这么抢了宋老夫人挑好的孙婿,虽然她自己也不是非常乐意。
可这根本不能怪她啊!
知道了这事,再听宋府下人这挑唆的酸气,宋初昭的感觉就微妙起来。
尔等可真都是人才!
她原先还觉得那两位将士在边关鬼话听多了,朝她描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多了点个人感情色彩,不想竟是真实的。
宋初昭心中翻转过许多想法,面上却不显,她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扫视妙儿,然后弯下腰,把鞋子穿好,重复了一句:“让你出去,没听见?”
妙儿腰弯得更低了,惶恐道:“奴婢是做错了什么,又惹姑娘生气了?”
宋初昭长手一指:“我在休息,何人让你开的窗?你一下人,进我屋门如入无人之地,宋家下人就这样的规矩?口舌倒是挺多的。知道在军中,你这样的人,是要怎么处置吗?”
妙儿忙道:“奴婢是怕姑娘闷到了,才开的窗。”
宋初昭定了下,然后抬脚,步步朝她逼近。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直到相距只有两步远,宋初昭才停下。
阴影罩在妙儿的身上。宋初昭伸出手,还未碰到她,妙儿萧瑟一抖,畏惧地喊了一声:“奴婢这就走!”随后脚步仓皇地往屋外退去。
妙儿走得急,似乎是真怕宋初昭动手打她,跑的时候,撞到了宋初昭的手。
“哐当”一声极轻的声响,宋初昭低头,发现自己一直带的玉佩,竟然掉了。
她稍怔,蹲下身将东西捡起。
只这么轻轻一摔,玉佩竟然裂做好几块,她拿在手心翻转查看。原来是系挂处的红色绳索被磨断,才掉了下来。
这东西不记得是谁送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想要还给那人。没想到竟然坏了。
何意?
虽说她平素不信鬼神,但是不是该去找个寺庙拜拜?最近可走太多霉运了。
“娘!”
来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两手随意一揖,算是行过礼。不等对方应声,先一步坐到旁边的塌上,将半身重量都靠在中间的小桌上,对着旁边的妇人,连连喊道:“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顾夫人捏着针,视线始终盯着手中的白帕,对他不做理会,不急不缓地将针线穿插过去。等顾四郎不再出声干嚎了,才问道:“哪里不妥?”
顾四郎叫她晾了阵,精神萎靡许多,听她开口,又立即挺直腰背,说道:“娘!您怎能答应与那宋三娘的婚事呢?你不知她在边关长大,自幼不识礼数,京城众人都说她丑恶无比,专恣跋扈。你平日管教归管教,你可不能害苦我啊!”
顾夫人语气依旧淡淡:“哪里来的众人?”
“就是众人啊!”顾四郎指着大门道,“我叫人出去打听,宋府的下人是这样说的。据说那宋三娘喜怒无常,性情暴戾,家中下人见着她多是避让,不敢上前。你叫她嫁进顾家,我看整个顾府都得翻天。”
顾夫人终于停了动作。
顾四郎以为她要听自己说了,深吸一口气,正要慷慨激昂地说上两句,顾夫人斜睨他一眼,示意他安静,然后将帕子举在半空,左左右右地看,末了满意点头。
顾四郎吐出一口气,向后倒在塌上,无奈喊了句:“娘,您对我上点心吧!”
顾夫人又问:“她何时回来的?”
“也就数日前吧!”顾四郎再次坐起,“娘你不知道吗?据说她回来以后……”
顾夫人显然是知道的,打断了他,说:“她才回来数日,见过她面的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关我何事?”顾四郎说,“总归我不想娶一个,比我能打的姑娘。”
顾夫人朝旁边伸出手,顾四郎会意,立即殷勤地将篮中的剪刀递了过去。拖着长音喊道:“娘。”
顾夫人这才说:“又不是给你定的亲事,你啰嗦什么?”
“纵然不是为我定的……”顾四郎高声说到一半,骤然卡住了,眼睛猛地睁大,不可置信道:“什么?不是给我定的?那莫非是五弟?娘你怎么舍得啊!五弟可是个文弱的读书人!”
不远处传来两声努力压着的咳嗽,屋内二人一齐收声。白衣缓缓而至,停在门口。
“母亲,您叫我。”
这人面色有些苍白,因为多日养病气血不足,可是明眸秀眉,叫人过目难忘。与顾四郎略带些痞气的强势不同,周身都是种让人难生恶感的温润气质。
顾四郎已经挂上笑容,迎了上去,关切道:“五弟,你身体好些了吗?”
顾风简颔首:“已快好全了。”
顾夫人对着顾风简,声音都柔和了不少,示意他到面前来,问道:“娘与你说的事,你想过了吗?”
顾风简敛下眉目:“先见见人吧。”
顾夫人轻笑道:“我也是这样想。宋三娘是宋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想来不会是个坏孩子。你别听外边人胡传。”
顾四郎扯了扯嘴角,嘀咕道:“都是宋家,那我宁愿娶那二姑娘。诶,说起来,宋二与五弟倒是相称。听说也是一位喜好诗书的人,而且为人宽厚,素有贤名。”
顾夫人眉头一蹙,摇了摇头,说道:“宋二姑娘,不可以。”
顾四郎:“哪里不可以?”
顾夫人不想和儿子讲,只送去一个你太笨了的眼神。
顾风简在一旁坐下。他抬手理了下衣摆,腰间一块东西顺势滑了下去,他还未察觉,顾四郎眼尖,先行说道:“五弟,你东西掉了。是你的玉吗?”
顾风简便弯腰去捡,指尖尚未触及,眼前倏地一黑,整个人滑了下去。只来得及听见顾四郎在他耳边的一声疾呼。
顾风简已经对着镜子看了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
纵然这铜镜由于老旧磨损,表面变得粗糙模糊,也还是可以清晰辨认出,里面是一张女人的脸,且五官熟悉。
无数事实证明这不是他的幻想,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他或许认识的女人。
最初的惊愕与无奈过去之后,顾风简收起了所有表情,站起身来。
他迈着步伐在屋中走了一圈。
四肢有力,呼吸沉稳,起码比他先前风寒未愈的身体要好多了。手心指节处磨有老茧,虎口附近残留着不少刀剑的割痕。说明这人常年习武。
屋中摆设很是简朴,只有一些日常用具,看外观已经颇为老旧,甚至几件家具已在损坏边缘。床架的上方与房屋的角落,残留不少尚未打扫干净的灰尘。如无意外,此人应该是刚住进来不久。
近门方位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块碎掉的玉佩,那玉佩曾经是他的,他认得出。
顾风简推开立在深处的衣柜,在里面翻找了一下。除却寥寥几件换洗用的衣物,他还搜出了对方存放在里面的进关文牒,以及各种身份证明。
在他看见镜子里那张有些熟悉又很是陌生的脸时,他已经大致猜到了,此刻终于可以确信这人的身份。
“宋三娘。”顾风简低声道,“宋初昭。”
顾风简只看一眼,就将东西都放回去。
倒不知宋家何时如此落魄了,宋初昭竟然要住这样的屋子。他们是真不怕让贺老将军发现他们如此作为?
想是贺将军闲赋太久,不理政务,又没有子女在侧,叫人忘了他往日威严。
顾风简冷笑一声,提着裙摆在床边坐下,正在暗暗思忖,腹中五脏庙频频发出叫嚣饥饿的声音。
顾风简低了下头。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肯定已经过用饭的时间了,现在还没人过来喊他,恐怕他要自己去找点吃的。
宋初昭是在一阵热气中醒来的。
她身上盖着起码两层厚重的被子,全身无力,难以动弹。
门窗都关得严实,所以房间很闷。
不知何处正燃着熏香,叫屋中不至于有什么积压的臭味。白烟散进空中,飘到床边的时候,味道恰好淡淡的,沁人心脾。
宋初昭废了好大力气才挪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何会如此难受。
她已经许久不生病了,就算生病也不至于如此。此刻就像在激浪中被捶打过一百遍一样,全身筋骨都透着疲惫。
宋初昭……岂能轻易认输?
她奋力挣扎,好不容易要将手从禁锢的被子里伸出来,一双铁臂从上方按下,又给她按得严严实实。
宋初昭险些窒息,艰难地睁开眼睛。随即两张放大的脸映入她的视线。二人俱是一脸关切,紧张地望着她。却都是宋初昭不认识的人。
宋初昭迷迷糊糊地眨了下眼,闻到了空气中的那股香气,转着眼珠四面看了一圈。
陌生的景色从瞳孔中扫过,她的脑海中蹿出了几个关键词——权贵人家,起码正五品以上,不认识。
“五弟,你没事吧?”
俊秀男子将手探向她的额头,宋初昭下意识地躲了过去,戒备地看着他。
男人并未勉强,自如地将手收回,更担心她此刻呆愣的反应。
顾四郎:“大夫说他该没事啊,醒了就好,怎么我瞧他跟失了魂似的?”
顾夫人紧张道:“五郎,告诉娘,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四郎:“你还说你快好全了呢!晕倒的时候,险些没吓坏我们!”
宋初昭张了张嘴,难以成言,麻木地把视线转向正上方。一片混沌的大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大雷,将她劈得虎躯一震。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极缓慢的,又带着坚定,往下面滑了下去。感受到现在的身体切实的存在某种构造,全身气血都从脸上褪下。
好在她原先脸色就惨白,此刻除了因为失控而略显狰狞之外,看不大出别的端倪。
“你是不是在发抖?五弟你莫非还觉得冷?”顾四郎隔着被子按住了她的肩膀,惊道,“你怎么抖得越来越厉害了?你这是怎么了?”
对不住……她只是一时控制不住她自己。
顾四郎却急道:“娘,我就说,五弟全是被你吓的,因为你让他娶那个什么宋三!换做是我,也该吓病了!”
顾夫人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走开。
宋初昭却是听明白了。
她现在是顾家五郎?
和她定亲的是顾五郎,不是顾四郎?
哟嚯!宋老夫人搞什么?耍诈喊她回来成亲,连对象都没弄清楚的吗?那他们一堆坏话岂不是白念了?
叫顾四郎这么一打岔,宋初昭又不抖了,连气血都好了一点。
“五郎。”顾夫人弯下身,柔柔地唤了她一声,见她望过来,笑了一下。
她从一旁的仆从手上,端过一碗泛着苦味的药,带着安慰的语气道:“喝药吧。”
说着让顾四郎搭把手,将宋初昭从床上扶起来。
宋初昭说:“我自己来。”
出口声音干哑低沉,的确是个男人的声线。
她从对方手上接过,想一口闷下去。
药其实不大苦,也或许是因为她此刻口中无味,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顾夫人坐在一旁,满目慈爱地看着她。那目光太过温柔,叫宋初昭额头不禁酝出一层冷汗,放缓了喝药了速度。
实不相瞒,宋初昭还没被人这样看过。
她爹自不必说,平日拿她当个兵训。而她娘,稍好一些,拿她当半个兵训。
她自小心大,也没觉得有什么。
原来这就是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想想好像还不错?
顾风简从屋里出来,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宋府的仆从。
他目不斜视,只往大路上走。
房屋构造一般都大致相同,有迹可循。顾风简走走停停,根据仆从的着装、手持物品、行走路线推断,顺利绕到了吃饭用的厅堂。
宋家人刚吃完饭,饭菜已经撤下了,桌上重新摆了几盆瓜果糕点。
宋老太正与几人做饭后闲谈。
这府邸其实是宋将军的家宅,虽然宋氏早就分家了,但因为宋父常年不在家,太夫人又怕寂寞,便将三子叫了过来。所以宋三爷及其家眷,也住在宋府。
顾风简原本是想直接进去的,谁想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脚步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收了回来。
“要你出嫁,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我也不能强留你是不是?诗闻,祖母知道你的孝心,祖母也最疼爱你,一定给你寻一门最合适的亲事。”
“祖母——”
“好好。先等宋初昭成了亲,我再去与顾夫人讲,提提你和顾五郎的事情。亲上加亲也是好的,我想她不会拒绝。”
这时另外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插话道:“我们二娘哪里都好,有谁会瞧不上我们二娘?这门外提亲的媒婆,早不知道排哪里去了,是我们二娘眼光高罢了。哪里同宋初昭一样,若非突然冒出一桩陈年的婚约,凭她的名声,怎可能寻得到这么好的亲事?”
那妇人夸张地笑出声来。
“也是弄巧成拙,有了宋初昭那种的比对,更显得二娘你出尘脱俗。
“而且,我瞧那顾五郎要比顾四郎好,更成熟稳重些。我先前见过他一面,只觉他做事滴水不漏,彬彬有礼。若真结了亲家,对我们二娘定然极好的。”
宋老妇人沉吟片刻,说道:“顾四郎,虽说要年长一些,可他行事略显轻佻果躁,未必是个良人。”
顾风简的表情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崩裂。不知该不该说一声承蒙高看。
宋家人,连自己结亲的对象都没问清楚,已经将未来都打算好了吗?
当他顾五是什么人?她想嫁,自己就得娶?
他母亲,还真是未瞧上宋二。
顾风简站在走廊上,终于是被人发现了。
宋三夫人站了起来,放高了声音,扯着长调说道:“何人在墙后偷听啊?哟,原来是宋三娘啊!”
顾风简顺势走了出去。他神情自然,丝毫不见被人叫破的尴尬之意。
宋初昭的三婶,也是个体态丰盈的美妇人,只是她拿腔捏调的模样,着实叫人不喜。
“都这时辰了才出来?方才喊婢女去你屋中,说是你还在休息。这青天白日的躺在床上,传出去,怕是要被人指责怠惰懒散,丢了脸面。”
顾风简目光微沉,想到他四哥说,宋初昭是个骄纵跋扈、动辄打骂的人,想来不会忍让这刁钻的妇人。便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虚伪的笑容,说:“不及三婶会装腔作势、两面三刀。这脸不要就不要了吧。”
三婶被她一噎,当即气得满脸涨红,直指着他喝道:“你——你竟然对着我口出不逊,真是目无尊长,毫无规矩!”
顾风简不搭她的话,场面冷了下来。宋诗闻站起来问:“妹妹,来这里何事?”
顾风简淡淡道:“来吃饭。”
“呀,妹妹你还没吃啊?”宋诗闻惊讶一呼,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从桌上端了一盆糕点,递过去说,“那你快吃吧,当心饿坏了。”
老夫人只坐在前边,冷冷地看着他。
顾风简半阖着眼,落在冰冷的盘子里,目光中带着不屑与讽刺。再抬起头,审视地望着宋诗闻。
那眼神刺得宋诗闻相当不适,她还在思考哪里不对,顾风简径直转身离开。
老夫人“哼”了一声:“不吃就算了!诗闻不必管她。”
顾风简独自回了屋,想着自己的午饭该如何解决。
宋初昭身上倒是有钱,还放了不少。只是一个未婚女子,独自出门吃饭,确实不大妥当。何况如今她正在风口浪尖上,京城不少地方都在传她的谣言。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顾府看看如今的“顾五郎”才对,可是于礼不合,未必能当面碰上。
或者还是等对方来找自己?看样子,她的身手是不错的。
顾风简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就听见窗格从外面被东西敲打了几声。
声音很轻,高低不定。该是石头。
他不做声响地走出门,拐到侧面,果然在不远处的高墙上,看见了方才还在念叨的人。
二人一高一低,遥遥相望,对着那张各自无比熟悉的脸,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来。
这是叫人无法忘怀的一幕。
宋初昭声线颤抖,试探道:“顾……顾五郎?”
顾风简飞快地点了点头。
宋初昭明显地松了口气。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扒得更稳些。
顾风简:“……”此生从未想过自己的脸能出现在墙头这样的地方。
宋初昭热情朝他招手,呼唤道:“你悄悄出来,我与你聊一聊。一定要悄悄啊。”
顾风简左右看了看,未寻见出去的偏门,低声道:“这要如何悄悄?”
宋初昭说:“你爬这墙,再跳下来,我在外面接着你。”
顾风简的神色变得非常好看,徐徐地道:“你接不住我。”
“我可以!”宋初昭比量了一下高度,拍着自己的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力虽不能扛鼎,但扛个女人,还是轻轻松松!”
顾风简:“……”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体不可以。
两边沉默了许久,宋初昭终于明白过来,顾五郎是个需要呵护的人啊。
她往上爬了点,说:“那你接着我,我可以!”
顾风简急急后退了一步,抬手挡在前面,表示他做不到。
“倒也不必如此。”顾风简说,“这附近无人看守。门呢?”
宋初昭迟疑道:“门?”
实不相瞒,如果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正门,昭昭更喜欢爬墙。
顾风简看宋初昭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他觉得事情很严重。
最后,宋初昭还是找到了她这院子附近的侧门,老老实实地走进来。
由于顾风简常年疏于锻炼,纵然宋初昭有足够的攀墙技巧,动作还是不够灵敏,导致爬墙的时候衣服沾上了不少脏东西,衣摆处蹭了几块灰扑扑的印记。
顾风简在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强行憋住了。那忍辱负重表情,让宋初昭都对他产生了两分同情。
顾风简从袖中摸出一块手帕,招手让她上前。
宋初昭本想主动接过,结果顾风简收回手,用眼神示意她别动。宋初昭抿了下唇,自觉心虚,只好乖乖在他跟前站着。
顾风简又朝她靠近了一步,低下头,拉过她身侧的手,用白帕擦拭她手心的泥渍。
他动作放得轻柔又仔细,顺着她的手指往外慢慢挪动,做得极有耐心。甚至因为力道太轻,宋初昭觉得反而有点痒。
这感觉叫从来不善与他人亲近的宋初昭浑身不适,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动作前又想这是顾风简自己的身体,看着别人顶着自己的脸摸自己的手,想必会更加难受,于是忍住了。
顾风简的身体虽然看着羸弱,身高比宋初昭本人得高上一个头。
此时的宋初昭低下视线,便看见一颗小脑袋在自己面前小幅晃动,很是乖巧。
她自己虽然性格跳脱,却最喜欢乖乖的人,不想有朝一日能在自己身上看见。
宋初昭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擦好了,顾风简退开些。
她视线滑过对方头顶,落在自己的衣摆上。
早上刚下过一场秋雨,京城各处都很湿润。宋初昭出门时穿的是浅蓝色的衣衫,沾了些墙上湿润的苔藓,斑驳处便显得十分难看。
宋初昭觉得不妙。顾风简这样的人,一定极爱干净,最看不惯她这种泥猴的样子。
她看不清顾风简的表情,只见他盯着自己衣摆处的深色污渍,小声道:“你不是要骂我吧?”
顾风简仰起头,不解道:“我骂你做什么?”
宋初昭一惊:“你不骂我?我娘要是知道我爬墙把衣服弄脏了,都该动手揍我了。”
顾风简放缓语气,意味深长道:“哦……你也知道爬墙不对的。”
宋初昭:“……”知,然本性难改。
他脾气很好,看起来的确不像是生气了。
宋初昭说:“我偷偷出来的。你家中仆人真多,还好你平日喜静,我将他们全部遣退,他们也未怀疑。一出院门,我就直奔这里来了。”虽然她经验丰富,可为了出顾府,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宋初昭是想,顾风简这样的人,在家中被照顾得无比精细,来了宋府这豺狼虎穴般的地方,肯定是不习惯的。不定会被宋诗闻、老夫人、宋三夫人,这宋家三妖联合整治。甚至不注意些,还得被妙儿欺负。
唉,江湖险恶,哪里是顾风简这样的小游鱼可以晃荡的地方。
顾风简没有说话,将手帕折了一折,递给她。
宋初昭顺手接过,小声问:“你吃了吗?”
顾风简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后摇头。
“我就知道!”宋初昭得意一笑,“我想你不记得过去吃饭,他们也不会给你留,于是出门的时候,特意给你带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油纸包,单手托着递过去,眼神中带着希冀和热情。
这纸包触手一摸,还是温热的,顾风简打开,发现里面层层包裹着的,是半只烧鹅。
浓重的香气瞬间飘出,他的手上也不免蹭上些流出的油脂。
他刚想说自己吃不了这样油腻的东西,开口前记起这是宋初昭的身体,应该是能吃的。
果然,就听宋初昭说:“我晓得你病刚好不能吃,所以我没吃,我今天只喝了一碗粥。这烧鹅在京城享誉盛名,你若是身体康健,一定喜欢,我带来给你尝尝味道。机会如此难得,你快试试!”
她说起话来神采飞扬,饶是得意的表情,也带着叫人喜欢的灵气。
顾风简平素冷淡,喜怒不形于色,从没露出过类似的表情。这样认真看着自己,只觉得陌生非常。
顾风简转身进去,衣摆擦过地上略高的杂草,带上一层湿气。
他把东西摆到桌上,又回过头看着宋初昭。
宋初昭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是个很体贴又很大度的人。否则在自己面前,不会这样好说话。完全是将自己当个需要照顾的人了。叫他想起当年那个风流蕴藉,明眸秀眉的小将,策马的身影都带着与别人不同的潇洒。
宋初昭跟在他身后进来了,发觉他一直不说话,倒是不停打量自己,发寒道:“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你想说什么?”
“见你像个故人。”顾风简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又快速敛下,说,“我以为宋家的是三公子。”
“我父亲一共三个孩子,只有一个儿子。”宋初昭笑了,指着自己道,“没有三公子,只有三姑娘。一定是有谁骗了你!”
“确实是别人告诉我的。”顾风简露出遗憾的神情,说,“我当年游学的时候去过边关,那天骤雨,山中滚落不少泥石,马儿受惊,我不慎摔了下来,滑倒在山涧里,她将我救了上来。她说自己是宋家三公子,让我给个信物,她回去替我报信。”
宋初昭义正辞严地说:“他肯定是个骗子!”
语气与当时那不可一世的家伙简直是一模一样。
“是的。那骗子——”顾风简也拔高了声调,看着她的样子却是隐隐带笑,“那骗子,将我独自落在原地,给我身上披了两件衣服,随后骑走了我的马,说是要去替我喊人。”
他顿了一下,故意道:“结果一直过了许久,我被别的路人救走,她也没有出现。”
宋初昭原本还在义愤填膺,准备同他一起辱骂那该死的骗子,听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她遥遥想起似乎是有那么一桩事。
当时她太生气,从营中跑出来,半路遇到了个少年。回去后因为淋雨病了一场,许是因为从不生病,那一病便气势汹涌,一直烧了大半月才好。等大病得愈,对那一晚的事情已是记得不大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有没有给他送到信。
她终于知道那碎了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不仅骗了人家的东西没做事,还把东西给弄碎了。
宋初昭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而后冷汗出来了。
她挺直了腰背,用余光窥觑顾风简的表情,怕叫他看出端倪来。
不能承认,事到如今肯定不能承认。
宋初昭声音洪亮,坚定反驳道:“她……她就是个骗子!所以才胡乱报了名讳。我宋家绝对没有这样的人!”
顾风简:“我后来还给她写过书信的。”
“边关那种地方乱得很,不是朝廷的信件,能寄到的是少数……”宋初昭说着声音一转,开口再次铿锵有力,“不是!她不是我宋家的人,你寄的信,自然是寄不到的!”
顾风简表情诡异地扭曲起来,像是强忍着情绪,淡淡道:“哦。”
宋初昭刚松一口气,顾风简再次道:“说起来,她和你,好像有些相像。”
宋初昭慌了一瞬,又很快镇定,自认机智道:“我与我母亲长得像。想来那人正是因为与我宋家人肖似,才敢以我宋家的名义行骗!”
顾风简默默点头,似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宋初昭骂起自己来毫不留情,力要自证清白:“那人真是无耻之徒!我辈不与她同道!”
顾风简沉默了许久,才说:“算了,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或许是有别的难处。”继续说下去不知道她要骂出什么话。
宋初昭却突然感动说:“你人真好。”
顾风简:“……”
顾风简咳了一声,在桌子边上坐下,问道:“你身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他摸了下茶壶,发现是凉的,就没有给她倒水。
宋初昭也大马金刀地在旁边坐下,说:“我回来得急,是两位将士送我回来的,身边没带伺候的人。他们将我送到后,已经回去了。如今分到房中的下人,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顾风简说:“我知道。”
宋初昭看他神色淡然,怕他不上心,又提醒了一遍:“你离你身边的婢女远一些,有要紧的事,不要嘱托给她。她没安什么安心。”
顾风简斜眼看去,问:“她欺负你了?”
“她自然欺负不了我,只是偶尔让人不痛快罢了。”宋初昭说,“一个下人,我不想和她计较。”
顾风简没说话,再次打开桌上那个油纸包。
宋初昭说完又提醒了一句,说:“宋家几位长辈,与我并不亲厚,说话都爱阴阳怪气,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现在打不过他们……若是他们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悄悄给你出气!”
顾风简:“嗯。”
宋初昭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这里倒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才回京城不久,没有熟悉我的人,你随意应对即可。顾家呢?”
顾风简说:“没什么,我平日不爱说话,大多时间在屋中读书。”
宋初昭一脸痛苦。
顾风简又说:“你要是想出去走走也没关系。大夫让我多出去走走,他们不会起疑。”
宋初昭顿时松了口气。
顾风简笑了下。
屋中满是烧鹅的味道。
顾风简瞥见宋初昭的喉结正在不自然滚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可是里面却没有神采。
他说:“你若是担心我这边,回去后帮我做几件事。”
宋初昭立即道:“你说!”
顾风简说:“让我母亲,尽快来宋家换八字,合婚庚帖。”
宋初昭愣了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顾风简:“然后,将顾府的婢女春冬给我调来。她很聪明,也会做事,宋家有她,可以照顾得好我。”
宋初昭问:“哪个是春冬?”
顾风简:“你就和顾夫人说,把春冬给我送过来,她会明白的。”
“合适吗?”宋初昭迟疑道,“这不合适吧?”
顾风简一身正气:“合适。没人敢说什么。”
他说得太过肯定,宋初昭信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提醒对方平日里该注意的地方,又约了个时间,去京城最出名的几间寺庙逛逛,看看能否将事情挽救回来。
眼见宋初昭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她说了一声,先行离开。
等她走后,顾风简又坐了许久,才伸手撕了一块桌上的烧鹅。
东西虽然冷了,也显得有些油腻,可味道确实不错。入口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惊艳。
顾风简口味一向很淡,吃的东西都感觉没什么味道,所以并不挑剔,这次直接吃了半饱,怕再吃下去要因为过于油腻而影响肠胃,才不舍地停下手。
晚饭的时候,顾风简主动去了饭厅,提前坐下等候。毕竟不能一直等宋初昭给他送吃的,他得自己解决。
既然他在这儿,宋府的下人自然不能无视他,主动给他添了碗筷,又多做了两盘菜,端到桌上。
不久,宋老夫人与其余家眷也过来了。众人见了他,略感惊讶,不声不响地坐下用饭。
这顿饭吃得极其安静。
不知道宋府平日里是否就是这样用饭,反正今晚餐桌上始终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与小心喝汤的杂音。连侍奉在一旁的婢女都显得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
宋三婶用绢帕擦着嘴,眼珠不住在几人之间转动。
宋诗闻倒是表现如常,安静地垂首吃自己的东西,一副恬静可人的模样。
旁边的“宋初昭”吃得缓慢而端庄,嘴里细细咀嚼,整个人却有点心不在焉。
宋三婶深感有趣,用手肘碰了边上的郎君一把,对方回敬她一个白眼,她哼了一声,又继续吃饭。
她觉得今日的“宋初昭”极其沉稳,甚至让人看不出深浅。最上方的老夫人大概是想挑她的错的,瞥了好几眼,最后都没说出话来。
三婶等了许久的风雨欲来,可惜未如她所愿。
吃完晚饭之后,顾风简起身朝老夫人抬手作揖,随后迤迤然回屋,什么都没发生。他那失踪了大半天的婢女,倒是终于出现了,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头,与他一同回了院子。
二人先后进去。
此时天色已黑,妙儿端了盏灯进来,摆在桌子旁边,然后去给他铺床。
顾风简从这简朴的屋子里,还翻出一册话本。
这话本显然是手抄的,想是宋初昭从别处买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他从不看这些闲书,可眼下实在没别的事情做,就在边上坐下,半靠着桌子,翻看起来。
窗外的光色渐渐暗去,灯影显得越加明显。
妙儿给他端了一壶热茶,摆到桌上,见事情差不多做完了,便要出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顾风简突然出声道:“我今日有些咳嗽。”
妙儿停下脚步,弯了弯腰,询问道:“那奴婢去给您炖些梨汤,消消火?”
顾风简继续说道:“想是屋中许久没有清理,积了灰尘。”
妙儿狐疑地抬起头观察他。
顾风简不温不火道:“你去打几盆水,清理一下。”
妙儿应下:“是。”
先前这屋子久无人住,只随意打扫过一遍。宋初昭住进来之后,并没有让妙儿为她做多少事,准确来说,这还是妙儿第一次正儿八经做杂务。
妙儿打了盆水回来,放在地上,拧着抹布,去把桌子、架子等显眼的地方,敷衍地擦拭了一遍,并将地给扫干净了。
一炷香后。妙儿将束上去的衣袖放下来,回到顾风简的面前,低声回禀道:“姑娘,奴婢打扫完了。”
烛火下顾风简的面容半明半暗,更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纤长的手指倒映在书页上,目光扫动,随意翻了一页,才说:“没有打扫干净。”
妙儿:“请问姑娘,是哪里没有打扫干净?”
顾风简说得状似随意,却不容拒绝:“哪里没有打扫干净都不知道,那就再打扫一遍。”
妙儿听着半晌没回过神来,像是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呆呆地在原处站着。
顾风简等了片刻,闷声道:“还不去?”
妙儿僵了下,确定他是要整治自己,捏得手指发白,还是恭敬回道:“是。”
她去外面重新打了盆水,搓洗完抹布,开始新一轮的打扫。
这次她稍微认真了些,角落里的痕迹也记得去擦了。且动作很用力,将抹布使劲按着面前的东西摩擦。
湿润的粗布与木质的床柱之间发出刺耳的噪音。沉重的脚步不停在里外回响。桌椅拖拖拽拽,咯吱咯吱地反复低鸣。木盆重重放到地上,溅出了一地水花。
屋中无人说话,窗户闭合,隔绝了秋风的飒飒。可空气里莫名跳跃着令人躁郁的火花,像是在克制地发泄自己的不满。
半大的屋子,用了半个多时辰才收拾好。
顾风简的眼神始终没有在对方身上游离过,仿佛那人根本不存在。她的那些举动,还没有手上这本粗俗话本来得有趣。
当妙儿再次站到他面前的时候,顾风简抬起手活动了一下身体。他按着自己的后颈,今晚上第二次开口。
“你觉得打扫干净了吗?”
妙儿望着自己的脚尖,道:“不知姑娘觉得干净了吗?”
顾风简不客气地说:“我觉得没有。”
妙儿面上出现一丝倔强与不服,语气也生硬起来:“请问姑娘,是哪里没有打扫干净?”
顾风简低低笑了一声。
妙儿抬高视线,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就听顾风简发问:“我是奴婢吗?”
妙儿复又低下头:“自然不是。”
“那你来问我该如何打扫?”
顾风简将手中的书放下,俯身过去,挑了下灯芯。烛火猛地跳动,他语气里带着讽刺的冷意:“莫非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奴婢?”
这话叫妙儿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他架起腿,换了个新的姿势,慵懒地坐好,说道:“时辰还早,我等你打扫干净。”
妙儿看着他,神色不明,最后咬了咬唇,屈辱道:“是!”
纵然前两次打扫没有多用心,可还是废了不少力气的。妙儿之前就很受宠,不是干这些杂务的低等丫鬟。这将近一个时辰的粗活下来,手臂已是酸软。
她端着盆再次出去。离开院子后,却没有去后边的水缸里打水,而是转道去了宋诗闻的院子。
宋诗闻已经在房中准备休息了,暖色的灯光从窗户中透出,妙儿过去时,恰巧碰上了对方的婢女。
那婢女同她一样,端着个小盆,正要为宋诗闻准备洗漱用的热水。
妙儿在她面前经过,突地膝盖一软,摔到了地上。盆里的水泼出去,全倒在路边的泥土上。
那婢女连忙伸手虚扶她,叫道:“呀!妙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妙儿眼眶湿润,忍不住哭诉道:“我怕是得罪了我们三姑娘。她叫我一遍又一遍地打扫屋子,我不知该如何才能叫她满意。”
婢女听着不满,低声道:“那三姑娘糟践人的法子怎么那么多?这不是故意折磨你吗?”
妙儿半坐在地上,擦着眼角嘤咛道:“真羡慕你可以伺候二姑娘。谁不晓得二姑娘最是仁善。我怕今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等着我。”
“你先前也在姑娘身边待过,姑娘不会就这样不管你。”那婢女想了想,将她拉起来,说,“我替你去问问姑娘吧,若是她愿意为你说话,应该就没事了。”
妙儿欣喜道:“谢谢妹妹,也替我谢谢二姑娘!”
不久,宋诗闻披着外衣来了小院。
她宽大的衣裙下摆在风中起伏,行走时脚步轻轻踩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黑暗里朦胧的身影,显得十分曼妙。
顾风简见到三人,没有太多反应。他抬起手在山根处揉了揉,缓解疲惫的双眼。等了片刻,见人还堵在门口不动作,不耐道:“把门关上。”
宋诗闻是在等他主动搭话,没想到他冒出的第一句竟然是这个,当下尴尬中又有些怨愤,暗暗骂了句“粗鄙之人”,主动走进来。
“三妹,妙儿是做错了什么吗?”
宋诗闻停在屋中,与他保持了距离,并不想表现得太过亲昵,但她说话低声婉转,又好像和对面的人十分要好。
“我不过是叫她打扫了一遍屋子。怎么你也要管吗?”对比之下,顾风简的声调语气,变得更加冷淡。虽然好听,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与威严。
他没有指明,下一句直接问了妙儿:“你是去二姑娘的院里打的水吗?”
妙儿缩着脖子,将自己藏到宋诗闻的身后
宋诗闻款款上前一步说:“三妹,妙儿曾是我的婢女,与我也算有一段主仆情谊。她手拙嘴笨的,偶尔会犯错,其实没什么坏心。若是又说错了话,望你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原谅她一次。”
“你的意思是,往后这宋府的婢女,都不能去差使做事了?”顾风简,“她是府中仆役,她不做,莫非你做?”
宋诗闻身边的婢女急道:“我们二姑娘身份尊贵,岂可相提并论?”
顾风简:“你们二姑娘身份尊贵,所以容得你们随意插嘴?未见过哪户尊贵的大户人家,御下如此宽纵。”
婢女默了下,见宋诗闻面色紧绷,没有阻止她,又继续道:“我们姑娘,是心怀慈悲。”
顾风简好笑:“宋府的下人真是奇怪。不听话、不做事、嘴碎、怠惰,还喜欢指手画脚。宋府如何纵容下人,与我无关。可这人,既然是我的贴身婢女,我便有权管教。”
宋诗闻唇色发白,依旧温婉道:“听说三妹已经叫她打扫了两遍屋子了。”
顾风简点头:“打扫了两遍都没打扫干净,看来宋府的奴仆平日的确不常做事。我身边不养废人,你若是舍不得,可以将她带回去。”
宋诗闻勉强笑道:“我瞧着,已经打扫得挺干净了。”
“我眼里容不得脏。”顾风简眼睛在屋内几个角落转了一圈,“有没有用心打扫,还有哪里没有清理干净,她自己心里清楚。”
屋里又安静下来。
妙儿见宋诗闻竟然说不过三姑娘,心下也有些急了。手心变得湿润,端着的盆也变得沉重。
宋诗闻干巴巴道:“妹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段?”
“不从哪里。”顾风简笑得十分坦诚,“会见顾家五公子的时候,见他身边的奴仆十分听话,好奇他顾府如何家规森严,于是聊了两句。”
宋诗闻听见这话果然激动,脸上满是不赞同道:“你怎可与顾五郎私下会面?你该与他敬而远之才是!”
顾风简:“我想见谁便见谁。想和谁说什么话,就和谁说什么话。反正往后我和他,会是一家人。下次见面,我还想问问他,对待府中下人,究竟该慈悲,还是该约束。”
“你怎……”宋诗闻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口气闷闷地憋在胸腔。
别说,她觉得这人还真敢。
宋初昭就是个野蛮的疯子啊!
妙儿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还是得接着打扫,手指紧紧抠住水盆的边缘,跪下道:“是奴婢不懂事了,这就去打水,今日一定将姑娘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宋诗闻深吸两口气,也不走了,说要看看妙儿是如何打扫,在一旁选了张椅子坐下。
顾风简不理会,只道:“二姑娘坐着的地方,也别忘了擦。”
宋诗闻表情一黑,差点气得要走。人站起来了,最后还是不甘,又坐了下去。
又是一个多时辰之后,妙儿将屋中所有角落都擦拭了一遍。这次不敢敷衍,做得极其仔细。连许多陈年的污垢,也被她抠了下来。
她一双手被水泡得发白,腿脚和腰背因为需要不停弯曲下蹲,已被磨得酸软不堪。到后面的时候,脚步沉重拖行。磨蹭着才把事情做完。
此时已是深夜了。
宋诗闻早在冷硬的木凳上坐得酸疼,不时小心挪动位置以作缓解。抬眼看见顾风简姿势懒散地坐在那里看书,更觉得时间难熬。早早后悔,只是苦撑着面子不肯离去。
妙儿再次站到顾风简目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姑娘,您看这次打扫干净了吗?”
顾风简上挑着眼看她,直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语气勉强道:“今日晚了,先这样吧。”
宋诗闻马上站起来,面上快要崩不住,朝他点了下头,大步离去。
妙儿也要跟着出去,结果顾风简叫住了她。
“去哪里?你是我的婢女,我让你走了吗?”
屋门外不远处的宋诗闻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头,迟疑片刻,还是停了下来。
顾风简说:“在屋外候着,等我吩咐。什么时候我要睡了,准备端热水进来。安静些,不要出声。”
妙儿听见他的声音险些崩溃。
如此这般,宋诗闻是不会再等了,她知道自己在顾风简这里讨不到好处,总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再慢慢找茬。于是半点不带犹豫的,转身离去。
纵然是初秋,雨后的天气还是很凉的,尤其是夜间。
那带着湿润的轻风从走廊里穿过来,不停钻入皮肤,然后敲击更深处的骸骨,将寒意留在里面
妙儿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蹲在外面。
原本她还存着心思,想宋初昭肯定是要休息的,总不可能为了为难一个奴婢,自己也跟着熬夜。不想她等了又等,身体快冷得麻木了,里面也没有半点声响。
若非那孤高的身影始终映在窗格上,她都要怀疑宋三是不是背着她先睡了。
顾风简显然是个喜欢熬夜的人。
他有个习惯,那便是一本书没看完,就抓心挠肺地睡不着,不管是什么书,都是如此。
怕是得过了两个多时辰,每每妙儿要靠在门上睡着了,下一刻就会被叫醒。要么让她端壶茶进来,要么让她去拿点水果。做完小事,再将她支使到外面吹风去。
估计再过不久,天都得亮了。
妙儿彻底放弃了希望,这时顾风简突然叫她进去。
妙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锐气。她踩着虚浮的脚步进来,站在门边上,裹着寒气,朝顾风简问好。整个人同霜打过的矮草一样低迷,终于乖巧了。
这一夜的冷风,叫她清醒了不少。
纵然宋初昭在宋府不受宠爱,她也是个主子。往后她还要嫁去国公府,只要她有心思,有的是办法拿捏自己。
无论是宋二,还是老夫人,不管背地里多么厌恶宋初昭,面上都要挂着一层光鲜的皮。她们拿宋初昭没有办法,也不会因为自己替她们做了多少为难三姑娘的事就帮助她。
若是三姑娘好欺负,真同老夫人说的一样翻不起风浪,只能事事委曲求全,那自己确实可以从中拿点漏出来的好处。
显然她不是的。她甚至比宋府任何人都沉得住气,直到今天才发难。但她一旦生气了,谁也阻不了她。
实际上,连二姑娘也是怕她的。
妙儿抬起头,对面前的人生出些惧意。
顾风简:“知道哪里叫我不高兴了吗?”
妙儿将嘴里的唾沫用力吞下去,张开嘴说:“奴婢错了。”
“我最讨厌的几种人,一是踰矩的人,二是自作聪明的人,三是欺善怕恶的人。”顾风简勾起唇角,“我不想和你计较,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可我若想和你计较,你能算什么东西?”
妙儿浑身起了层冷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两股战战,身形极其萧瑟,看着叫人生怜。
她跪下道:“奴婢知错了。”
顾风简:“想叫别人看得起你,那就做些叫人看得起的事。奴颜媚骨、搬弄是非,一辈子也只能叫人当个奴才。”
妙儿闭着眼睛说:“姑娘说的是。”
过了片刻,顾风简带着倦意道:“打盆热水,我要歇息了。”
妙儿眼泪险些呛出来,忙道:“是!”
宋初昭回到顾府的时候,纵然很小心,还是叫人给撞见了。且十分不幸,撞见她的,就是一直在附近等着她的顾夫人。
这与技术无关,纯粹是运气不好。
宋初昭心中叫苦,理了下衣摆,带着大义凛然的觉悟,继续抬头挺胸地朝前走去。准备好迎接一顿家庭教育。
就是不知道他们顾家的家法,是棍是鞭,是长是短,是狂风暴雨式还是源远流长式。
她……都还行,不是非常挑。
那边顾夫人见到她,快步迎了过来,面上急切。等看清她的样子,更加慌张了,连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宋初昭觉得自己还是挺整洁的,这不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也没缺条袖子少双鞋的。
顾夫人一双美目含着担忧:“我儿,你为何不说话?”
宋初昭想顾风简不苟言笑,便也努力板起脸,回说:“不慎摔了一跤而已。”
她可以假装严肃,却少了分顾风简骨子里的那种冷意,顾夫人观她强撑的表情,经过情绪的修饰与母爱的升华,从中读出了委屈的味道。
顾风简何时委屈过?
那看来是真的很委屈了!
顾夫人心疼道:“可摔疼了?有哪里摔伤了不曾?在何处摔的?你这病还未好全,就急急忙忙地跑回去,是做什么呀?你说,你若是想出去,只管从正门走就是了,府上何人敢拦着你?”
宋初昭实在不习惯她的关切,忙避开她的手,习惯性地拿出了白帕,在衣服上粗糙地擦了一遍,说:“没什么,我只是蹭了一下。”
她随意擦了两下,察觉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抬起头,发现顾夫人的眼睛正跟探究似地盯着她手上的绢帕。
担忧不见了,急切也不见了,只有一抹说不清的暗光。
宋初昭:“……”
宋初昭硬着头皮说:“我买的。”
顾夫人忍着不笑,未说那帕子都旧了,而且看样式还是一位姑娘用的。只换了语调问:“你去哪里了?娘想给你送些东西,才发现你不见了。门房说未见你出去,我把府里翻遍了也不见人,你四哥都跑去找你了。”
宋初昭说:“只是躺得久了,出去随意走走。”
顾夫人郑重点头:“娘明白!”
宋初昭:“……”你又知道你明白?
顾夫人快速恢复了冷静自持,说:“想你也该累了,先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下吧,娘不打扰你了,晚些,叫比风把饭菜送你屋里。”
宋初昭惊讶于顾夫人的宽容,对这事不仅不予追究,甚至不加过问。这与她宋家的家风迥然相异啊!
父亲还总恐吓说京城的大门大户规矩多,她若是留在京城,凭她的秉性,早被诸位世家夫人传作笑话,让她回京后一定记得好好收敛。
规矩在何处?那天边还是那河里?
宋初昭陷入茫然之中,木然地迈开脚步往院中走去。未走出几步,理智回笼,骤然想起件事来:“有一事要说!”
“嗯?”顾夫人,“何事?”
“合,合婚,那个八……”
宋初昭开口万分艰难,但好不容易要说出来了,横空跳出来一个作梗的顾四郎。
“五弟!”
他霹雳般的一声高喊,直接打断了二人对话。从远处踩着轻功,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宋初昭胸口的气卸在半途,只剩下一脸麻木。偏顾四郎这人浑然未觉,靠近后抓住她的手臂,惊道:“五弟,你这是怎么了?竟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顾夫人:“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
顾四郎说着凑近了些,观察她衣服上的藓渍,怀疑道:“你这身上的东西是哪里沾来的?摔了也不该是脏在这种地方,凭我的经验,你该不是……”
宋初昭快速退了一步,避开顾四郎。
不能再容这人胡说八道下去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早晚是要说的。不如自己坦诚,还能落个干脆。
宋初昭想定,便一脸严峻道:“其实我今日出门见到了一个人。”
顾四郎笑:“多稀罕的事?”
宋初昭不理她:“偶然遇见了宋三娘。”
顾夫人虚虚看着远处,仔细咀嚼着那两个字,语气微妙:“偶然……”
顾四郎先是不可置信,再是痛心疾首,最后是苦口婆心:“你从未做过这样鲁莽的事,何况是攀墙这般不雅观的举动。就为了一个素昧蒙面的宋三娘,你居然——啊!”
顾四郎挨人踩了一脚,吃痛地跳开。顾夫人错步上前,抢了他的位置,看着宋初昭问:“你见过她了呀?她长得如何?”
“她、她就……”宋初昭再次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觉得就那样啊,可她现在是顾风简,如果她这样说,显得看不上人家似的。
但是让她以顾风简的身份,夸自己好看,又实在是抛不下那脸。
顾夫人一直盯着她,那双眼睛似乎能窥破她的心事。
宋初昭的脸快速臊红了起来,连带着耳朵都是一片通红。场面冷了许久,最后干脆闭上嘴不说话。
顾夫人又转了话题,问:“那她为人如何啊?”
宋初昭脱口而出:“挺能打的,还讲义气。”
顾四郎又在一旁酸道:“才见了一面你就知道她身手好?莫非她还给你表演了一套拳法剑术什么的?那她可真厉害。若说义气,你我还是亲兄弟,怎不听你夸过我?”
宋初昭幽怨看去。
你这顾四郎是怎么回事?
顾夫人比她更快一步动手,直接掐住了顾风蔚腰间的软肉。顾四郎再次吃痛,捂着自己的腹部哀嚎着躲到一旁。
宋初昭提醒:“八字。”
顾夫人反应极快,掩着嘴笑道:“好,等娘有空,就派人去换你二人的八字!”
交代完这件事情已是极限,宋初昭觉得自己的老命快要丢了。她再次转身离开。
顾夫人瞪着顾四郎警告他,让他不要出声。
“哦。还有一件事。”
宋初昭去而复返,犹犹豫豫的,踯躅在原地。
顾夫人鼓励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宋初昭像是认命了,这回说得自然而流畅:“那位宋三,她身边没有体己的人照顾,我想将春冬给她带过去。”
顾夫人愣了下,而后脸上泛起更加温柔的笑意,那笑容都快将宋初昭给融化了。
“好,春冬是吧?春冬就春冬,明日!娘明日就让她去!你不必担心。”
宋初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得自己憋着。朝她点了下头,加快脚步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思虑过重,宋初昭辗转反侧半宿,到了将近天亮才睡着。睡了之后,也很不安稳。不仅没有休息好,反而觉得更加疲惫了。
早晨时分,她依旧是被厚被子给压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那被子盖得太过上面,蒙住了她的脸。
难怪她睡梦里是如此难受,仿佛被人轮番扼住喉咙,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宋初昭挣扎着爬起来,叫被子外的风一吹,又打了个哆嗦。
她带着茫然跟无措,望着眼前垂下的床幔。
看来顾风简的身体相当怕冷畏寒,难怪容易生病。
春捂秋冻啊,这全是因为他平日缺乏锻炼。这般情况,只靠外人精心照料如何能成?强健体魄,还得需要千锤万炼。
宋初昭用力抹了把脸,掀开被子起身。
顾府的仆役显然要尽责许多,她刚起身,便有人发现。候着的小厮快速端了热水来供她洗漱,待她收拾妥当,再将滚烫的早饭端到桌上,请她入座。
宋初昭只喝了碗粥便吃不下了。
顾风简受病情影响,食欲不佳,口舌寡淡,本就吃的不多,宋初昭也只有吃到七成饱的习惯,便索性放下碗筷。
消食过后,宋初昭去院中打拳。
她打的拳是军中常用的,用于舒展筋骨的拳法。这拳法没什么难度,只是冬天时候多打两套,可以用来出汗暖身。
昨日她从国公府走到将军府,走了好些路。又是爬墙又是跑步的,今日腿脚肌肉便都有些酸疼。忍耐着打了几遍,开始有些气喘吁吁。
现实情况倒是比她想得要好上许多。这耐力比之习武人士自然不行,但比起那些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还是要强壮不少。瘦虽瘦,关键时刻能抗得住揍。
可见顾风简虽然不爱锻炼,却天生骨骼惊奇,羡慕不来的。
宋初昭立志要还顾风简一个钢筋铁骨的强壮肉身,全心全意地在院中锻炼了一个上午。等觉得自己到了极限,又在府中悠闲散步,放松肌肉。
不远处,顾四郎穿着一身劲装,周身带风,从回廊那边走了过来。
他路过时瞥了宋初昭一眼,没想到就被自己这一眼,差点栽倒。
宋初昭也看见他了,继续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
顾四郎在诧异过后,快速跑过来喊:“五弟,你在府中闲逛什么?”
他伸手擦了把她的额头,看着指尖湿润道:“身上还全是汗,你是做了什么?”
宋初昭缓缓走着,淡淡地说:“活动活动手脚。”
顾四郎像是不认识她,沉默了半晌。在宋初昭即将走远的时候,又猛然回神,脸上突然泛出一层光芒,抓住了她说:“活动手脚?活动手脚好啊!我也正要出去活动手脚!不如一起吧?四哥带你去个宽阔的好地方。”
宋初昭怀疑地看着他。
顾四郎笑说:“四哥身边多的是朋友,你也认识,难得你想出门,与他们聊聊天正好。”
宋初昭只是犹豫了下,便被顾四郎强硬地拉走了。
去的地方倒也不远,宋初昭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书院后方的演武场里。
这演武场的确是很宽敞的,毕竟学生都在前院念书,此时场上仅有两群人。
双方犹如隔着楚河汉界,遥遥对立。偶尔眼神于空中交汇,具是虎视眈眈、剑拔弩张。
左侧人马身材高大,手执大弓威风凛凛地站着,看着气势非凡。即便是阴冷的秋季,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豪迈的声音随着震动的胸腔,远远传到宋初昭耳中。
右侧人马则是风流倜傥,风华正好。即便是这样的节气,手中也摇着一把折扇。他们迎风而立,言行谈吐温和有礼,只有看向对面时,才会在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虽然双方看着都很潇洒,但武力差距似乎有点大。
宋初昭偏头看了眼顾四郎,觉得他的体格,他的性格,应该是左边那一路的。今日带她来,是让她感受一下为非作歹的快乐。
还挺贴心。
正这样想,左侧人马中,看着实力最为强劲的那人举起弓,朝他叫嚣道:“顾风蔚,你可算来了!我还当你这小儿没有胆识,临阵脱逃了!”
“哈哈哈!”顾四郎大笑上前,“孙儿莫急,爷爷还未教训你,怎能不来!”
那边文人们争相认亲:“四公子!你不在,这些人好生嚣张啊!”
宋初昭:“……”
宋初昭流着冷汗,默默退了一步,想装作无事发生地走开。
顾四郎不懂她的心,下一刻便在那边骄傲道:“我还将我五弟给带来了!你可知我五弟是谁!”
宋初昭:“……”
我知,你死期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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