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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非才子的徐志摩(文汇传记)

書城自編碼: 3639444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傳記文学家
作者: 韩石山
國際書號(ISBN): 9787549634729
出版社: 文汇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1-05-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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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本书为“文汇传记”丛书之一,三十余万字。作者韩石山为原《山西文学》主编,徐志摩研究专家。徐志摩是个久热不衰的话题。作者徐志摩研究专家,有感于长期以来,人们对徐氏认识上的偏狭,遂起意作传。作者有鉴于叶公超早年曾写过《非战士的鲁迅》一文,又掌握丰富的徐志摩相关史料。全书的结构,甚是精妙。采用“履历表”的结构法,从出生写至死亡,记录传主的一生。不涉爱情生活与两性情谊。得出的结论,徐志摩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之一,也是强有力的践行者,可说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一个标志性的人物。作者文笔生动,史料丰富,有较强的可读性和严谨的学术性。
目錄
第一章 姓名及其他
1、姓名
2、出生年月日
3、籍贯
4、出身
第二章 相貌及其他
他的相貌他的身高他的声音他的穿着他的字他的做派性格上的缺陷
第三章 国内学历
1、私塾和开智学堂
2、杭州府中学堂
3、北京大学预科
4、沪江大学
5、北洋大学法科
6、北京大学法科
第四章 国外学历
克拉克大学康乃尔大学夏令班
3、哥伦比亚大学
4、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
5、剑桥大学研究生院
第五章 社团活动
1、松坡图书馆
2、讲学社
3、文学研究会
4、新月社
5、新月社俱乐部
6、快雪同志会
7、新月书店(“新月派”)
第六章 书刊编辑
1、《晨报副刊》
2、《诗镌》
3、《新月》月刊
4、《诗刊》
5、“新文艺丛书”与“新文学丛书”
6、《醒世姻缘》序
第七章 重要事件(上)
1、克莱斯勒小提琴独奏会
2、与新剧家的论争
3、南开暑期学校讲课
4、参观硖石丝厂
5、组织海宁观潮
6、泰戈尔访华
第八章 重要事件(下)
1、撤稿事件
2、“耳朵”问题
3、“青年必读书”的暗斗
4、欧洲之行
5、“闲话”事件
6、仗义执言为任公
7、第四次欧美之行
8、第一届全国美术展览会
第九章 著作(生前)
1、《涡堤孩》
2、《志摩的诗》
3、《落叶》
4、《赣第德》
5、《英国曼殊斐尔小说集》
6、《玛丽玛丽》
7、《巴巴黎的鳞爪》
8《翡冷翠的一夜》
9、《自剖》
10、《卞昆冈》
11、《轮盘》
12、《猛虎集》
13、《秋》
第十章 著作(死后)
1、《云游》
2、《爱眉小札》
3、《志摩日记》
4、《远山》
5、《徐志摩全集》
第十一章 南下、殒命与哀荣
1、离北平前的十几天
2、在上海的几天
3、急急北上,所为何事
4、殒命
5、上海方面的祭奠活动
6、北京方面的祭奠活动
6、下葬
附:年表
內容試閱


多年前,在一家刊物上写过一篇文章,叫《非才子的徐志摩》。去年吧,一位老朋友还记着这个事,见了面,劝我写本徐志摩的书,就叫这个名字。
想想,是个事儿。
现今的人们,一谈起徐志摩,总是想着他的风流韵事,他又有才,自然会想到“才子风流”,颠过来便是“风流才子”,再推导下去,就更不堪了。在中国,说谁是才子,多半不是好话。撇开才子的一面,或许更能见出其人的功业与品格。
好,那就写吧,撇开才子的一面,看看徐志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2020年疫情期间,先是完成了长篇小说《花笺》,稿件发出去,等候审定期间,费时不多,便写成了《非才子的徐志摩》。这几天,又做了修订。
千万别说我是个才子,在我,做这个事,太容易了。
早年写过《徐志摩传》,近年又编过十卷本的《徐志摩全集》。为写传,还编过《徐志摩年谱》。徐志摩的行事,早就了然于心。更重要的是,从我写传起,二十年多年来,徐志摩资料的发掘,直可说是“日日新,又日新”。比如我写传时,徐志摩到底上过没上过沪江大学,都大费周章,现在一本《徐志摩与沪江大学》放眼前, 引用就是了。
这种情况下,写一部通常的传记,就没意义了。写出来,只是线条的加粗,加粗了的线要,相互渗洇,多半会模糊一片。如何突出资料的丰富,又能做到条贯缕析,思了前,想了后,决定用一种新的写法。这个写法,是由平素填《干部履历表》想到的。是呀,看一个人的情况,再没有比看《履历表》更省事的了。何不将之作为一种体例,来写一部新的徐志摩的传记?
昔人有《尝试集》,且尝试一回!
履历表的一格,叫一项。原想,这本书的章,就叫项。别太“格色”了,仍叫成章。
引述的资料太多了,都不好意思用那个“著”字,权且叫成“撰”。撰是编撰,意思是这么多的材料,我只是将之拢在一起而已。简略的概括,必要的生发,还是会有的。
再就是,《非才子的徐志摩》这名目,也不是我的,是袭用了叶公超先生一篇文章的名字。鲁迅死后,他写过一篇文章叫《非战士的鲁迅》。意思是,不说作为战士的鲁迅了,只说鲁迅不是战士的那一面。
感谢徐州学者徐志东,上海学者朱勇强,武汉大学教授陈建军,复旦大学教授谈峥(瀛州)等师友,在写作过程中,给予的帮助。文中提到他们,有轻慢的地方,还要请他们原谅。感个谢,我也正经不起来。
还要感谢上海的文汇出版社,肯接受一个文学老兵的这么一部书稿。我的第一本小说集,是差不多四十年前(1982年),上海一家出版社出的,料不到的是,到了这个年纪,还有这么一本书,能在上海出版。

作者 2020年12月28日于潺湲室

5、他的字

志摩的字,起初我没怎么在意,看了觉得好,也只是个好,没往书法上想。
这里立题,我也不说“他的书法”,只说“他的字”,我觉得,对一个文化人来,字好,是本分,往书法上靠,反显得俗了。比如鲁迅,已经是个伟大的作家了,你再添一句,还是个了不起的书法家,有什么意思呢。
要写本节的正文了,自然要将之当做书法来说,不这么说,你连个正经资料都找不着。
多年前,海宁的吴德健、虞坤林二先生,曾编过一套线装本的《徐志摩墨迹》,一函数册(不在手边,记不清了,当在五册吧),承蒙不弃,曾贻我一函。前两年,又见《新文学史料》上有陈子善先生写的一篇文章,是篇序,为新出的《徐志摩墨迹》增补本写的。想来收罗,更为宏富。
子善兄的文章,收入他的论徐专著《说徐志摩》,我看了觉得,对徐志摩书法的发现过程,出版经历,梳理之细,无人能过。这里,我就免了这一叙事。只说我自己对徐字的认知过程,再就是说说名家对徐字的评价。
写《徐志摩传》时,曾去国图(那时还叫北图),复印过许多资料。其中有《美展》会刊多期,每期也就一大页。刊头的题字,均为名家所写,记得有叶恭绰的。到了最后,将多期合为一册,成为“汇刊”,封面上一行字横排,道是“第一次全国美术展览会美展汇刊”。我以为定是什么名家所书,落款竟是“徐志摩”三字。也没有当回事,觉得不过是自己在编,顺手就写了。
过了几年,南方一家出版社要我编本《徐志摩图传》,这可就要用心搜罗了。这一搜罗不要紧,还真让我对志摩的字,刮目相待,起了几分的敬意。手迹本的《爱眉小札》不用说了,那份轻松秀丽,可说是典型的才子之书。喜爱自不待说,但总觉得,还是文人本色,不值得过多称道。然而,待见到他在英国,送给狄更生的清代《唐诗别裁集》上的题字,真是大吃一惊。
这套书,想来是张幼仪去英国团聚时,带给志摩的,志摩正在为去剑桥大学读书而奔走,国王学院的狄更生教授,最是给力,志摩便将此书送给了狄先生。顺手在封面上写了两句话:

书虽凋蠹,实我家藏,客居无以为赆,幸先生莞尔纳此,荣宠深矣。
徐志摩敬奉 十年十一月剑桥

落款是剑桥,当是事情已经办成,他与幼仪已搬到剑桥附近的沙士顿住下了。
这几十个字,分作四行,不说字了,布局之得体,不是书法上训练有素的人,先就摆弄不了。而其字体,除了“凋”字第四笔的横折勾,竖画格外粗壮,颇得郑孝胥之笔意,也可说是学下了此老的毛病,整体看来,那个劲道,那个得体,你不能不承认幼仪的四哥张嘉璈 (公权)先生,十年前,仅凭着字体,就看上了这个小妹夫是极具眼光的。
此事在幼仪的侄孙女张邦梅,据幼仪口述而写成的《小脚与西服》里,有详细的记载。手边无此书,只能是抄录我的《徐志摩传》里经过整理的文字:

1913年,徐志摩在杭州府中学上学时,与张幼仪订婚。结婚还要再过两年。这年志摩十六岁,幼仪十三岁,正在苏州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
徐志摩一生满是故事,在订婚这么一件全由父母做主的事情上,也有个不俗的故事。
这年春夏问,幼仪的四哥张公权,年方二十四岁,担任了浙江省都督朱瑞的秘书。据张幼仪后来回忆,有一天四哥回来说,为她觅得一个好夫婿,叫徐志摩。几个星期以前,他到杭州府中视察的时候,对其中一个学生的作文印象极为深刻,尤其是一篇题为《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的文章,将梁启超的文笔模仿得惟妙惟肖。他翻遍数百份学生模拟梁启超的作文,没有一篇捕捉到梁启超文字间那种优雅的文白夹杂的风格。
再就是,徐志摩的书法也透露出不凡的才气。四哥细看他的每个字形,留意到字“骨”,也就是笔法的劲道或是毛笔每写一画、一钩、一撇时在纸上所用的力量,显示出他有坚定的目的和方向;字“气”,也就是字的自然神韵,这种神韵只有在一个人受过几年书法训练以后,适时摒弃所学才能表达出的眼光和操守。
经过打听,四哥知道这位年轻的士子,是硖石商会会长徐申如的独生儿子,有这一条也就毋需知道更多。当天晚上,就寄了封以本名张嘉璈署名的信给徐申如,提议徐志摩与他的妹妹成亲。信寄出没过多久,徐申如就回信表示同意:
“我徐申如有幸以张嘉璈之妹为媳。”

多引一些,是为了说明事情不是这么单一。
还没有完。志摩所以能在十四五岁的年龄,写出这么有劲道的字,一半是天分,还有一半,不能归诸其父申如先生的着意培养,且是舍得下本钱的那种培养。大约在志摩十二三岁的时候,父亲便带他到上海,拜会其时最有名望的书法家郑孝胥先生,给以指导。此事,在多年前出版的《郑孝胥日记》上有记载。本书中别处引用了,此处不赘。
自家灵慧,又受到名师指点,十五六岁上,写出那么好的字,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我看过的,志摩写过的,最见风骨,也最见水准的字,是某年赶欧前一天晚上,写给林语堂的一个大条幅。内容为白居易的《新丰折臂翁》,竖12行,正文10行,落款2行。想来该是四尺宣纸一整张。正文就那样,落款两款行,颇见意趣:

丁在君发明古诗新读法,最擅读此诗,声容并茂。新丰翁诗交文江公,盖不打矣。
玉堂要我写字,录此博粲。欧行前一日深夜。志摩涂

志摩死后,林语堂将此字幅,下面加了跋语,装裱成中堂。
梁实秋在《谈徐志摩》长文中,曾谈到此事,说“1928年12月,志摩欧游前一日给林语堂先生写白居易《新丰折臂翁》,林先生1936年正月十三日跋云”如何如何。林语堂作跋的时间,不敢说错,而志摩欧游的时间,肯定有误。以情理论,该是1925年3月赴欧前一天。只有彼时,才会给林语堂叫玉堂。
1923年志摩在杭州时,曾持梁启超之信,在西湖边的别墅,拜会康有为,请学问字。有人说他的字,有康南海的风骨,这怕是附会。其时志摩已年近三十,就是有意摹习,怕也不会有什么长进。我的看法,还是将之归在郑孝胥门下,名实相副,较为恰当。
志摩生前,朋友圈里,认可其字者,少有公开评价,死后懂字者多有赞誉。
梁实秋在《谈徐志摩》里,说到他为林语堂写的中堂时,曾说:“志摩的字颇娟秀,有时酷似郑孝胥。”
陈从周见过志摩的《府中日记》,对其字迹,很是赞赏。在《记徐志摩》文中说:

志摩少年,真可说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少年的文笔很像梁启超先生,无怪后来拜门为弟子。在硖石开智小学求学时,写过《论哥舒翰潼关之败》的短论(文见拙著《徐志摩年谱》)。不但古文写得好,书法也秀劲,不信出于一个十四岁的小学生。他的书法学北碑张猛龙,有才华,自存风格,在近代文学家中是少见的。

评价文字,见过不少,一下时能想起,也能的见的,就这么两条。

6、他的做派

是做派,还是作派,我查了词典,觉得还是做派好些。不是说他如何作秀,是想说他平日的举手投足,有什么经久不变的特征。
说名人,不能光从喜欢他的人这边说,也要从不喜欢他的人这边说。前一节,是从喜欢志摩的人说起,这一节,换个角度,从不起欢他的人说起。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个名家鹊起的时期,刚起步那阵子,谁也不知道谁后来会是怎样的归宿,因此上,品评起来,往往口无遮拦,怎么个感觉,就怎么个说。有个年轻作家,叫毕树堂的,像是清华的学生,对吴宓先生很是敬重,吴先生还活着,就写了篇像是悼念的文章,叫《琐记吴宓》。说他觉得,吴宓与徐志摩,这样两个同是留洋归来的人,反差太大了。行文中就将徐志摩拈出来,说道了两句。
当时泰戈尔访华气息还没有散去,报刊上不时会有泰氏在华期间的照片刊出,其中一张是泰氏在清华园,跟清华校长曹云祥及清华教授辜鸿铭、王文显等人在一起的合影。上面当然会有徐志摩,还有徐的朋友张歆海、张彭春等人。毕树堂的文章里说:

印度诗人泰戈尔来清华,住后工字厅,辜鸿铭和徐志摩陪着,在荷花池畔照的一张相片里,徐的姿势就是那么一股子劲儿,dignity的反面,怎么样?

这张照片,不难找见,见过的人定然不少。
Dignity这个英文词,我在百度上查了,意思是高尚、尊严、威严,指行为,也指品德。毕先生用在这儿,显然指的是行为,庄重的意思更多些。说是Dignity的反面,那就是轻佻,通俗点,就是烧包了。
且看志摩怎样一个做派,也就是说,摆了怎样一个姿势,才落下了这样的病诟。
照片上,志摩是年轻人,自然不能坐在前面,泰戈尔和辜鸿铭都是老人,坐在椅子上。一旁是石砌的围栏,也还宽厚,曹云祥、徐志摩、张歆海依次而坐。曹是校长,坐在前面,从照像的角度看,该是与泰、辜两人在一条线上。志摩是泰戈尔的翻译,坐在曹校长左侧,也正是泰氏的右侧,再下来是张歆海。王文显一身西装,站在辜鸿铭身后。另有一人着中装站立,不知是何人。
我拿着放大镜,将志摩的神态、着装、身姿,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轻佻”的地方。再看,终于明白了,在他的腿的处置上。
这天,志摩穿的长袍,腿上是西裤,脚上是皮鞋。石砌围栏不高,约略相当于普通凳子的高矮,曹校长坐在那儿,双腿下垂,一手握住另一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张歆海的半个身子,泰戈尔挡着看不清,想来也是正常的坐姿。志摩就不然了,也跟曹校长一样,屈腿坐着,只是两条腿的摆放,与曹不一样。曹是双腿并起下垂,他呢,一条腿下垂,另一条腿曲起,搭在前腿的膝盖上,双手五指交插,搂住曲起的腿的膝盖。加以身子平挺,是有那么股子“格色”的劲儿。
平常人不往“轻佻”上想,有成见的人,往“轻佻”上想,你还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
好了,记住,有成见的人,对志摩的做派,有一个看法,就是不庄重,就是轻佻,就是烧包。
下面引述几个熟人的。
一个是他的表弟吴其昌。此人也是梁启超的门生。志摩去世后,写过一篇文章,叫《志摩在家乡》,也说了一些他在北京与志摩交往的事。志摩到北平教书后,夏日晚上,与朋友去中山公园玩。有一天晚上,吴其昌和妻子,还有他的弟弟吴世昌,也去了中山公园,两拨人在松林里遇上了。

五凤城阙下的暮春,本来是黄金无价,中央公园的牡丹花盛开的几晚,用数百盏五彩纱灯炤着花睡,我和我的妻,我的弟,还有一位硖石朋友张惠衣先生,因为要领略一些“春明”的风味,所以夜深还绕着花走,远远从巨大的古柏的黑影中间,送来一阵说的声音,一位是张海歆先生,一位是熊佛西先生,一位就是志摩先生。我老弟赶过上去和熊先生谈他们所兴头的而我所一窍不通的剧,志摩就绊住我们三人闲扯,一手斜撑着一株柏树,皇天在上!我还清清楚楚记得是哪一株树的哪一块地方,他第一句问我的到:“顿(住,居)在北京,好不好?舒服不舒服?”接着第二句就对我妻说:“我这趟来,是坐飞机来欧(硖石语助)!”

注意,志摩一手斜撑着柏树,跟表弟谈话的身姿,其特别的风韵,竟让也算见过世面的表弟,发出了“皇天在上”的感慨。且多少时日之后,仍能记着,志摩的手掌,扶在哪棵柏树的哪一块地方。可见这个姿势,是多么的让人铭记在心了。
同一文中,还记述了志摩抽烟的动作,是吴其昌看望了朱启钤(桂莘)先生,一同出来的梁思成,邀他去家里坐坐。大概两处相距不远,相跟上就去了。进门之后,原来徐志摩也在。
一进门思成先生喊“客人来了!”“哪一位客人?”林徽因女士在里边问。“吴公其昌!”这样一个滑稽的回答。“噢!其昌,难得!”这是志摩跳起来的声音。静静地一盏橙黄色的华灯影下,隔窗望见志摩从沙发上跳起来,旋了一转,吐出一缕白烟。我们进去了以后,志摩用香烟头把我一指,向徽因女士说,“我们表弟兄啊,其昌是我表弟,你比我小几岁?八岁?你还没有知道?”

这是志摩去世前,约摸一星期的事。
第二天就要乘机南下,特地来向徽因夫妇道别。看见了吗,若是思成一个人回来,他不会这么个动作,因为是表弟来了,不免有些小小的惊讶,动作也就不那么稳重。先是一听见其昌来,还没有进来,一边说着“难得”,一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概坐的姿势,不是朝向门口,身子便“旋了一转”。这旋转的空儿,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缕白烟”。前面已说过“难得”等语,不会是说这些话之前吸的烟没有吐出来。待吴其昌进来,这才用香烟头把客人一指,说是他的表弟某某。
志摩前面的动作,是吴从窗户上看到的,不会是编造。于此可知,志摩平日的做派,是有些“轻浮”的,或者说是有些夸张,毕树堂不管是出于恶意,还是善意,都没有说错。
叶公超对志摩的做派,也有简明的记述。语见《志摩的风趣》。

志摩爱说人家Dull,说的时候那副眼睛的闪烁,嘴唇两端的曲线,头部稍微的前倾,最能显出那种灵敏和同情的幽默。志摩的诗也许不及他崇拜的雪莱,但是他的幽默却远在雪莱之上。

Dull,无趣,乏味。
最能见出志摩做派特征,也最能见出为人随和的,当数梁实秋《谈徐志摩》中的记述。

我记得,在一九二八、一九二九年之际,我们常于每星期六晚在胡适之先生极斯菲尔路寓所聚餐,胡先生也是一个生龙活虎一般的人,但于和蔼中寓有严肃;真正一团和气使四座并欢的是志摩。他有时迟到,举座奄奄无生气,他一赶到,像是一阵旋风卷来,横扫四座,又像是一把火炬把每个人的心都点燃,他有说,有笑,有表情,有动作,至不济也要在这个的肩上拍一拍,那一个的脸上摸一把,不是腋下夹着一卷有趣的书报,便是袋里藏着一扎有趣的信札,传示四座,弄得大家都喜欢不置。他的这种讨人喜欢的风度,常常使我忆起《世说新语》里所记载的王导。

文中还引用了《世说新语》里写王导的一节文字,就不摘录了。
略事概括,可知志摩的做派,是有让人诟病的地方,但总体来说,则是其举动有个人特色,也还让人喜欢。这只是就朋友而言,不是朋友的,要么会看不惯,要么是有成见,那就怎么也不会喜欢了。
比较下来,还是郑振铎在《悼志摩》里,对诗人的做派,两个方面都说了,更近持平之论。他承认,志摩外表上,似是一位十足的“公子哥儿”,而为人上,却有着绝大优点,为常人所不及。且将这两段话,都引了出来。

有的人误会志摩是一个华贵的“公子哥儿”:他们以为他的生活是异常愉快与丰富的,他不必“待米下锅”的,是不必顾虑到他的明天乃至明年以后的生活的。在表面上,这种推测倒未必错。他的外表,他的行动,似是一位十足的“公子哥儿”。可惜他做“公子哥儿”的年代未必很久。他的父母的家庭的情况,倒足以允许他做一位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但他早已脱去了家庭的羁绊而独立维持着他自己的生计。


志摩是一位很可交的朋友,凡是和他见过面的人,都要这样说。
他宽容,他包纳一切,他无机心,这使他对于任何方面都显得可以相融洽。他鼓励,他欣赏,他赞扬任何派别的文学,受他诱惑的文人可真不少!人家误会他,他并不生气,人家责骂他,他也能宽容他们。诗人、小说家都是度量狭小得令人可怕的,志摩却超出一切的常例之外,他的度量的渊源,颇令人难测其深处。

做派,往好里说,也有风度的意思。且看梁实秋的一段记事:

有一天志摩到我的霞飞路寓所来看我,看到桌上有散乱的围棋残局,便要求和我对弈,他的棋力比我高,下子飞快,撒豆成兵一般,常使我穷于应付,下至中盘,大势已定,他便托故离席,不计胜负。我不能不佩服他的雅量。他很少下棋,但以他的天资,我想他很容易成为此道中的高手。至少他的风度好。(《谈徐志摩》)

若论简洁,还是志摩死后,蔡元培的挽联的上联,说了个通透:

读诗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诗的意味参透了,随遇自有乐土,
乘船可死,驱车可死,斗室坐卧也可死,死于飞机偶然者,不必视为畏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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