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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鹤望兰》是一部中篇小说集。全书共九部中篇小说,女主人公都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她们在生活中都属于弱势群体,都有一段痛苦而不为人知的坎坷经历,但同时她们又都有着一个坚强而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她们可以承受生活的各种磨难各种打击各种痛苦,她们可以一边苦苦挣扎一边舔舐自己的伤口,一边默默痛苦一边又深情地守望着。在她们的血脉里,始终流淌着一种顽强不屈、积极向上的力量,去调整自己的心态,适应眼前这个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让生命绽放出别样的风姿。小说语言流畅,架构精巧,故事设置吸引人,在字里行间写出了女性内心深处的坚忍与柔情,将人性深处的善与恶刻画得入木三分,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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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鹤望兰》是一部中篇小说集,绝大部分篇目为作家近年所创作。小说题材亦十分广泛,尤善于塑造困境中的人物形象,探索心灵之幽微,焕发人性之光芒,以不同的侧面反映时代风貌,体现人们的精神嬗变,拓印人物的心灵轨迹。大部分篇什为现实生活的观照,深刻而鲜明地反映了社会生活的巨大变化,并引导读者进入它们所营造的审美境界,给人以审美愉悦和心灵启迪。而其小说的艺术特点,则是文笔老道,叙事冷静,结构巧妙,意蕴丰沛,结局往往出人意料,又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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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少鸿,本名陶少鸿,湖南安化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湖南省小说学会副会长。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梦土》《百年不孤》《大地芬芳》《抱月行》《溺水的鱼》《花枝乱颤》,小说集《花冢》《天火》《生命的颜色》《叶上一滴露》(英文版)等,中短篇小说散见于《收获》《当代》《十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花城》《钟山》《江南》《芙蓉》《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刊。曾获毛泽东文学奖、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湖南省文学艺术奖、丁玲文学奖。现居湖南常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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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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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鹤望兰/1
三滴水的雕花床/31
鬼柳湾/63
陀螺/95
饮月楼/123
无帆之河/148
最后的交谊舞/178
新寡/208
触摸忧伤/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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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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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永远记得那个傍晚。他点开她微信上的语音留言,她用略显急切的口吻说,独哥,来毛家巷帮我打包吧,一○三号,明天一早搬家公司会来帮我搬家。我哥老找我扯皮,我要搬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她租住的地方,但她的请求合乎情理,他也就没有多想。
进入毛家巷时他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寂静,半明半暗的巷子像一条弯曲的管道,通向不为人知的隐秘境界。路灯昏黄,斑驳的水泥墙上不时闪出一个带圈的拆字。毛家巷是她少年时上学的必经之地,或许因为恋旧,才租住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吧?在岔路口,他发现自己有两个影子,朝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他拖着两个影子走向一○三号,到达那个破旧小院的门口时,其中一个影子才消失。院子里只有一户人家亮关灯,敞着门。鹤望兰倚在门口,心领神会地一笑,就回屋里去了。
一进屋,鹤望兰就扔给他一条编织袋,让他收拾鞋子。她的鞋子真多,床下,书桌下,纸箱子里,到处都是。他很细心,每一双都左右相对,用塑料袋或报纸包裹好,再放到编织袋里去。鹤望兰自己则将床上的被子叠好卷起,用塑料带一捆,动作十分麻利。她的鞋子将两条编织袋撑得鼓鼓囊囊的了。这时他才发现,用不着他再帮啥忙了,几乎所有东西她都已收拾好。她有力气,又很能干,其实是用不着他来打啥包的。
她给他沏了一杯茶,让他坐下歇息。她出汗了,打开电扇吹着。她的黑发扬了起来。她温馨的体息吸入了他的体内,仿佛进入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后来她在他身边坐下,碰一下他的肩膀,眨眨眼,独哥,有时我也奇怪,我怎么就跟一个大我二十岁的人交上朋友了呢?他笑笑,我也奇怪呢,我一不打牌二不喝酒三不跳舞四不搞户外运动,是个没有朋友又很乏味的人。你没朋友我才喜欢呢!她说,可你一点不乏味啊,你的内心丰富得很呢,可能就是这一点吸引我了吧。可是,你为何对我亲密有间呢?她眸子里有两粒星星在闪烁。你难道不想我?
你不是会读心术吗?你懂的。他调侃道。
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感到她的目光在脸上爬来爬去。你啊还是老派,有点传统,心里想又不敢付诸行动。她尖起手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他说,你说得也对,可也不完全对。我这个年纪的人,可能性情融洽、心灵相契更重要,对异性的渴求,主要体现在精神层面吧。几乎所有男女之事,都会以有情始,无情终,上几回床了就一拍两散,多大意思?再说性是一种恒定的能量,它是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减少的。它真的不是我最重要的需求。他避开她的眼光,似乎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话。她站到他面前,双手放在他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她喉头滑动,好像将好多话咽了回去。她搂住他的颈子往胸前一压,他的右颊贴在了她柔软起伏的胸口。她灼热的身子烤着的脸。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道,况且,我还不晓得做不做得好,好久没有做过了。她很惊讶,怎么会呢?理理他的鬓角。怎么不会呢,他侧过脸,以免与她的脸相对。她口鼻喷出的气息太灼人,像要将他点着。别想这个了,顺其自然就好。她重新在他身边坐下,将脸搁在他肩头,一只手搂着他。他嘬起嘴唇,在她圆圆的额头上轻轻一啄。像是提醒了她,她倏地跃起,伸手拉灭了灯,将他推倒在沙发上。她三下五除二,脱了自己的衣服,又三下五除二,脱了他的。她覆盖在他身上,有节奏地摇晃,像个淘气的孩子。汗水很快濡湿了他们。他亲着她的脸,吮着她的唇,喘着粗气,忽然翻过身来,将她光滑的躯体压在身下,搓揉她,冲撞她。他狂热地亲她各处,平原与山包,幽谷与草地。忽儿怜惜而小心,忽儿疯狂与暴躁。他急切地想要她,想给她。可他身心分离,无论他如何努力,身体都没有动静,进入不了状态。他只得停止动作,低声说声对不起,坐起身,羞愧难当。她拿过毛巾替他揩去身上的汗水。可能是初次的缘故吧,没关系,我们抱抱就好。她安慰着他,抱着他的腰。他任她抱了一会,毅然解开她的手,穿好衣服,走出门去。
出院门时他背上有两个热点。她在盯着他。他不让自己回头。他埋头疾走,快到巷子口了才停步。他在一个残缺的台阶上坐下,让自己平静下来。有过路人探头探脑,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他愤愤地对那人啐了一口。夜风平息了他的慌惶,却又吹燃了心头的火焰。他回味她的灼热与柔软,蛰伏的情欲忽然苏醒了,他的心和身体都在鼓胀。他打开微信,用颤抖的手指画下几个字:我又想你了。刚刚发送出去,就收到了她的回复(她好像是盯着手机等着的):哪里想?他仿佛看到她在这行字后偏头嬉笑,马上回道:哪里都想,怎么办?她说,傻瓜,赶紧回来啊!他腾空跃起,像个年轻人似的,撩开大步向巷子深处狂奔而去,向情爱之境狂奔而去……
天蒙蒙亮时他才离开那个残破小院。她挽着他的手送他到巷子里,问他感觉如何。他以秦观的词作答: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一直留意本地新闻媒介和自媒体,近来并没有命案报道。如果鹤望兰的失联并非意外事件,那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她刻意玩消失。于是,他对她的担心日益减弱,而对她的埋怨渐渐增强。妹子,人不能不讲情义。你不是逛商场,你不能把别人当作一件衣服,试穿一次就把他扔了。
这天他正作如是想,郁闷而又漫无目的地在街边行走,被一个相面先生拉住衣袖。先生,你好像为情所困啊!他哑然失笑,如今相面的说话也这样电视剧化了吗?索性在小板凳上坐下,且听他怎么说。相面先生清点他脸上的痣,揣摩五官的位置,煞有介事地掐掐手指,才说,先生,命犯桃花,爱不逢时,时不我待,咫尺天涯啊!他嗤之以鼻,切,这话对谁都可以说,你具体点,我如何才能找到那个失去联系的女人?相面先生一笑,心诚则灵,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啊。他说,你怎知我心不诚?就别五迷三道了,有本事就指点迷津!相面先生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去水边找吧!他追问,哪个水边,湖边、河边还是池塘边?相面人道,这就要靠你自己的悟性了,天机不可泄露也。他只好扔下十元钱,掉头而去。
晚餐后他去了莲水河边。湿地公园里柳条摇曳新绿,芦苇钻出了尖尖嫩芽,景象迥于往常。他来过多次了,一点也不抱希望。他走过栈道,遇到那条他与她共同坐过的木板凳,狠狠地踢了它一脚。脚被弹了回来,痛感很真实。穿过公园来到护城河口,一个穿紫色风衣的女人在用手机自拍,背影窈窕,很像是她,但他晓得并不是她。他走拢去看女子的脸,果然不是,鹤望兰的脸要生动得多。他扭头就走,穿过一道月门,一抬头,就蒙圈了。
鹤望兰站在水榭走廊入口处,穿着牛仔衣,戴副墨镜,正朝远处眺望。他的心蹦到了喉咙口,四围观察一番,并无男士伴她左右。她干吗呢,也像他一样丧魂失魄吗?在寻找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呢?他抬腿过去,膝关节有滞塞感。她慢慢地转过身来。虽然被墨镜遮住了半个脸孔,他还是看到她冲自己笑了——法令弧括开,牙齿一如既往地白。
站在她面前,他一时语迟。
不认得我了?她摘下墨镜说。
你躲到哪儿去了?他两眼发热。
我哪儿也没去。
可是,到处找不到你。他鼻子酸了。
那天在湖边搞全民健身长跑,我看到你了的。我戴着志愿者的帽子,你可能认不出来。你在单位队伍里跑得好开心啊!我还看到一个漂亮妹子给你递矿泉水。她说。
我开心了吗?那是完成任务,苦中作乐吧,他说,你为何不叫我?
我不想打扰你。她撩了撩耳边的发丝。
我发了N多微信,为何都置之不理?
我手机被人偷了,记不起微信密码,进不去,没法回你。她的杏仁眼明亮而清澈。
你可以注册个新的微信号再搜索我,主动加我啊。他埋怨道。
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她低声道,我被我哥搞得焦头烂额呢,时过境迁,没这个心思了。我不想你也跟着我不清静。
我可不想失去你!你晓得为找你我费了多大工夫吗,我甚至跑到泸沽湖,打开生死门,在里面睡了一回,只为得到你的回复……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他抓住她一只手,将她拉进水榭走廊,让她坐在美人靠上,然后将曾发给她的视频点开。
她很惊讶,半张着嘴,看完视频,喃喃道:你这是何苦呢?
还不是为了你。他说。
部分原因是我,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你自己,你心理上需要有这么一个过程吧?没想到你会跑到泸沽湖去打开那扇生死门,啧啧。真是难为你了。别说,你某些方面有点像我,也有疯狂的时候。不过正因为如此,我不联系你是对的。不想给你带来更多麻烦。
你还想玩消失?
我们还是不来往最好。
不行,我不愿意。他横蛮地道,你马上加我微信。
我回去就加。
不行,现在就加。
她皱了皱眉,从挎包里拿出手机,加了他的微信。然后说,我发现你有点变了呢。
怎么说呢?
也有点强人所难了。
他怔了怔,也许吧,因为怕失去你,就变得急躁了。现在,你能把你真实姓名和单位都告诉我吗?万一有啥事,也好有个照应。
没这必要吧?以前我们都以微信名相称,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我喜欢你叫我鹤望兰,你也喜欢我叫你独哥,独一份的哥。其实,我晓得你找到我单位去了的,门卫告诉过我。门卫是个新人,才来没几天,不太熟悉情况,把我和另外一位姓贺的大姐搞混了,我和那位大姐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不过很可能,那单位以后就不是我的单位了。她说。
何出此言?他一怔。
她便告诉他,单位上政治学习任务越来越多,人人都要做笔记写心得谈体会,上级经常要检查,如果缺失的话是会扣分的,扣分的话单位就不能评先进还要扣奖金的。但领导们一忙,就把他们的事都推到她头上。那天她代二把手抄写笔记把手都写肿了,二把手还批评她字迹太潦草,态度不认真。她一气之下大叫一声,老子不侍候了!当即写了停薪留职的报告。领导不批,说现在没有停薪留职一说,要么你辞职走人,要么乖乖地抄笔记写心得。她心火上攻,牙疼喉肿,便请了病假在家休息。她不想回单位上班了,是否辞职,还没有最后定。
这你可要慎重,毕竟是铁饭碗,丢了就要不回了。他说。
但你在单位过得不开心,又有啥意思呢?再说如今哪里搞不到一碗饭吃?端盘子洗碗做收银员,都可以,不必再到工地做小工了的。不过最好是做健身教练,正想着是不是去培训培训考个教练资格证呢。独哥,你支不支持我?她偏着头看他。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不能怂恿你。他说。
我就晓得你不会支持。她噘起嘴巴,生怕我要你养似的。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养你啊。他道。
算了吧,你那点工资,都不够我买化妆品的。她瞪大眼盯着他,难道你跑到生死门里去,是为向我表忠心,真的想娶我?
不是我所不欲,而是我所不能。我给得了你人,却给不了你时光,你想想看,再过十年,我就老了,而你正当好年华。我不能两腿一抻将你留在世上受孤单。他很真诚地道,我不能制造寡妇。
既然你无此意,那又何必四处寻找我?何况你还有家,虽然你从不说,但你是有家的是吧?你也怕打一场离婚大战是吧?嘻嘻,有言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他脸烧红了,我可是对你一片真心。
她莞尔一笑,玩笑你呢,要说是耍流氓,也是我们互相耍,谁也怪不了谁。
他不知说啥好,窘迫地搓搓手。
不过我也晓得,如果那天金风玉露没相逢,你即使找我,也不会这么急切吧。
他的脸又烧红了,却无话可说。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可以读出你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
她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面容变得焦虑,起身道,独哥我有急事先告辞了,遂转身匆忙离去。你多保重啊!他冲她背影喊,你不会再失联吧?她头都没回,举起一只手往后面挥了挥。他不明其意,向她追过去。但她很快被跳广场舞的人们淹没了。
木质结构的走婚桥架在泸沽湖的一条湖汊上,半新不旧,看得出是从前没有的。如果不是这道桥,到对岸要绕行几公里。泸沽湖分属云南、四川两省,过桥之后往北走,就是四川地面了。说是走婚之桥,其实两岸人家都不多,借摩梭人的走婚习俗吸引游客罢了。湖汊水面蓝得像天空,密实的水草浅黄一片像抹了阳光。鹤望兰将苗条的身子压在栏杆上,一条腿朝后跷起,回头朝镜头绽出一脸笑,美得让他心尖儿发颤。他请导游给他们照合影,先用眼神询问她,可以吗?她亦用眼神回答,有啥不可以?于是他和她并肩站在了一起,左手轻轻揽住她的肩。久违的亲昵感几乎将他融化。导游开起了玩笑,你们天生的一对嘛,住宿本来紧张,你们各睡一间还要各自多交房差钱,真是太浪费了!我建议你们干脆留下来不走了,就在泸沽湖搭伙过日子吧。行啊,他爽快地道,又用眼神询问她。她巧笑嫣然,我没问题啊,我是自由人,就看你独行侠敢不敢真的特立独行了。在想象和玩笑中,他当然还是敢的。好啊,我们都留下来,晚上去篝火晚会唱歌跳舞,我拉你的手时,你可别拒绝啊!她道,我不但不拒绝,你若在我手心挠三下,我也会回挠三下呢!他笑得更会心了,晓得这是摩梭人谈情说爱的方式,也是摩梭女子应允走婚的前奏。好啊,那我就带上狗粮、毡帽和腰刀来走婚了,你家若有狗,我就撒出狗粮;我爬上你的花楼,你可要给我留着门噢,我会将毡帽挂在门口,这样别人就晓得你有主了。她眉飞色舞,你还蛮懂规矩嘛,不过你要讨我欢心噢,那样我就生一堆娃娃,我的后人又可以走婚和被走婚了,等我变成老祖母,就成了家里的权威,一切都随我支配。你晓得摩梭人为何这么尊敬女人吗?就因为她们能生孩子!他觍着脸说,我晓得啊,我赞同母系社会啊,我保证你那一堆孩子都是我的血脉。她指着他,嘻嘻,想得可真美!你若是不如我意,随时会休你呢,我会把银梳子放在你的鞋里。他说,若真那样,我愿赌服输,将银梳子带走,决不会跟你纠缠不休。嗯,那样多好,好合好散,互不相欠,不会搞得跟仇人似的。倏忽间,她脸色又黯然了,可惜,也只能说说而已,我不是你的阿夏,你也不是我的阿注,我们还得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阿注和阿夏是摩梭人对走婚男女的称谓,他们只能在戏仿与虚拟中得到一点点快乐而已。但他仍然很满足,他们的距离因此而拉近了许多。命运以各种方式让你孤独,是为了让你有一天能结束它。遇到这只望着兰花的鹤,他感到庆幸。
总算把她找回来了。每天他都可以和她微信联系了,发各种各样的表情符,道早安或晚安,时不时地问询一声。你还好吧?在干吗呢?吃饭了吗?太阳大得防晒噢。中午睡个美容觉吧。骑车要小心裙子夹到轮子里去了哦。她一般都会及时回复,有时会过一阵再回复,偶尔地,也会不回复,随意得很。他不知道她的新住处在哪,也不好意思问,怕她以为他有那种想法。他是有那种想法,但似乎得她主动一点点,起码有点暗示,他才好顺水推舟。这天黑夜来临时,他实在忍不住了,发了个羞涩的表情和一句话:想你,怎么办?
她过了很久才回了个龇牙而笑的表情符,说,凉拌。
他只好回了个难过的表情过去。他是个敏感的人,似乎,找回来的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她了。他心绪不宁,夜深人静之际,又问了她一句,鹤望兰,我们之间怎么变得不咸不淡了呢?他以为她早睡了,不会回复了的,不料她突然回了一句语音:独哥莫想多了噢,我这一向实在忙得很,如有怠慢请哥多担待,快睡吧,晚安!他晚安不了,心里充满了忧虑:她不是请了病假在休息吗,又在忙些什么呢?
他上班正看文件,贺子诚进了他的办公室,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笑容可掬: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应该被你吓着吗?他给贺子诚沏杯茶,反问道,我有啥可以被你吓的呢?
我是不速之客嘛。贺子诚跷起二郎腿。
有何贵干?他乜着他。
贵局局长找我有事,我顺便看看你。贺子诚压低声音说,我可以帮你买到便宜的墓地呢,不知你有这方面的需求吗?
他蓦然色变,什么意思?
别一惊一乍嘛,还真被我吓着了。贺子诚咧嘴笑道,摘下手腕上的紫檀串珠,一粒一粒地捻动。我就是来和局长大人商量,帮他牵线买优惠墓地的呢。我这科长官虽不大,但分管青山墓园,我的话还是管用的,打个招呼便宜个几千万把都不在话下。你们局长岳父在ICU快一年了,当然得做准备了,如今物价涨得飞快,墓地也一样,早买少花钱嘛。好多人都提前给自己定好了呢。你忌讳这个就按下不提。其实我还是想跟你说说我妹的事。
你妹的事跟我有何相干?他说。
你自己心里有数吧?贺子诚斜眼瞟他。
你是不是劝她复婚没成功啊。他反守为攻,你用耳光是劝不了人的。
是,牛不喝水你按下它的脑壳也没用。反正那朱右清也不是什么好腿,还没离婚就找了情人的。离了就离了吧,这事过去了。你有我妹的手机号码吗?她原来的号码停用了。贺子诚说。
这就奇怪了,你妹的号码你应该找她要啊。
找不到她人啊,她没上班,又不知她搬哪去了。我过生日她都没回家,这妹子,太没家庭观念了。贺子诚皱眉道,所以,只好问你了。
他只好告诉贺子诚,他从来没有与鹤望兰通过电话,他们从来没有交换过电话号码。他们只是微信联系,而且,他已经和鹤望兰失联好几个月了。你是她哥,她迟早会联系你。再说你不是很有门道,黑白都通么,你要找她还不易如反掌?
我路过你这,不正好问你一下?我晓得你和我妹子关系不一般,你不用否认。我这个人嗅觉比较敏锐,上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副处级,这不,果然是?我还晓得你许多事,该晓得的我都晓得了。说句负责任的话,只要我愿意,你哪天在哪个位置搞啥坏事我都搞得清楚,手机定位嘛,我在公安局有铁哥们。你别紧张,我这人既知好歹,也讲睚眦必报,不会乱来,你不得罪我,我绝对不会说三道四,影响你的前途。你还有提拔的空间,弄个正处级是没问题的。我不反对你和我妹子交往,但不许你利用她的偏执和傻里巴机。我说得更直白点吧,鹤望兰的人格是有缺陷的,特不招人喜欢。你若真喜欢她,就连同她的缺陷一起喜欢吧,我希望你将她往正确的方向引。只要她愿意,你们喜结连理,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你若玩弄她的感情,肯定不会有好报,不是我恐吓你。她总说她会看见别人的心思,有时我也觉得她真能。再加上她那见风就起火的性情,说不定就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来。当然你也不用有太多顾虑,遇上事及时沟通就行。只要于她不利的,都和我沟通,做得到不?
他没料到贺子诚说出这么一番话,还咄咄逼人地盯着他。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用变了调的声音说,我理解你做哥哥的心情。然后过去握握贺子诚的手,将他送出门外。
一整天他都郁闷得很,贺子诚不过一小小科长,在他面前不知哪来的那种心理优势。几次打开微信,想和鹤望兰通个气,都写下一行字了,又都删了。晚饭后去河边走了一圈,没心思看风景,只为把时间消磨完。他有预感,再也不可能和鹤望兰偶遇了。一生中的偶遇是有定数的吧,他的指标已经用完了。路过广场,一群人在跳鬼步舞,他也跟着手舞足蹈蹦了一会儿,又觉索然无味,惘惘然回到家中。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给鹤望兰发了条语音:忙啥呢?想跟你说说话。
她说:等会,我在做面膜呢。
于是他等,等了四十分钟,才又对她说:我想跟你说个故事。
说吧,我洗耳恭听。她回道。
他开启语音通话,接通后,听到了她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他清清嗓,定定神,开始讲那个故事。
若干年前,某男和某女是流行歌里唱的那个同桌的你。但他们从小就闹不团结,课桌上有某男刻下的三八线,只要女孩的胳膊肘越线,男孩就一掌推过去。女孩呢,午睡时即使看到后面的同学在男孩背上写“王八”二字,她也不会告诉男孩。做作业从不互借橡皮擦,考试时更不互相交换答案。各种小矛盾,各种不对付,直到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后他们都回了莲城,由于种种机缘,一对小冤家竟结成了夫妻,并且开启了女欺男的模式。上下班男的必须接送女的;逛步行街男的必须全程陪同女的且不许盯着别的女人看;男的做菜必须照着菜谱来,不合女的口味必须重做;有次女试鞋要男的帮忙,男的不慎弄疼了她的脚,就挨了女的一耳光,那不是亲昵的耳光,是跋扈的耳光。总之是各种矛盾,各种不对付。男的只好一直忍着。女的凭什么蛮横,而男的又凭什么隐忍呢?只因她父亲是上市公司董事长,是成功的企业家。因为她,他才能住在那幢豪华别墅里,享受衣食无忧一身名牌的生活。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男的越来越难以忍受了。他有他的人格尊严啊,何况她越来越不入他的眼了呢?她的服饰不得体,她的体态不女人,她的声音不优雅,她的气息难闻,在床上,她无意间碰一下他都心惊肉跳,他们很久都不做一次爱……他喜欢出差,喜欢独自旅游,就因为可以不看到她。男的并没有外遇,但那年儿子上大学了,他也提拔为副局长了,于是就提出了离婚,他愿意净身出户。但女的坚决反对:你又没外遇离什么离?你这不是对我的侮辱吗?这理由也够奇葩的了,难道你要他有了外遇再离婚才好看些?难道说,你要他为了离婚而去找外遇?男的不想做这样的荒唐事。如此一来,男的离婚之心更加坚挺。某天,两人在家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女的打了男的一巴掌,男的也给了女的一耳光。女的刚烈得很,站到阳台边缘,说你再说一个“离”字我就跳下去,让天下人都晓得我是你逼死的!男的在气头上,以为女的讹他,便赌气连说了七八个“离”字。女的竟然纵身一跃,从三楼跳了下去。男的吓得全身冰凉,马上叫来救护车,将女的送进了医院急诊室。女的生命无恙,只是摔断了腿。可是治疗不得当,成了一个跛子。这一来,董事长出面了,不由分说开了男的女婿身份,将他从别墅赶了出去,而且利用各种场合在市领导面前说他的不是,阻塞了他的仕途通道。这倒没啥,男的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儿子也不理他了,而他没法求得儿子的谅解。他的坏名声自然也随之流传开来,说什么的都有。所以,这么多年,他还是一个人。也不是找不到,而是他对女人、对婚姻都灰心失望了。你说,他应该失望吗?
鹤望兰没有回答,他将手机贴紧耳朵,听到了她的鼾声。
喂,你没有睡着吧?他大喊。
嗯,被你吵醒了,说吧。
你没听我说的故事?
听到了呢,不就是说你自己嘛。
你怎么晓得?
听你口气就晓得啊,我前不久也听人说过呢。她轻描淡写的,原来你跟我一样是孤家寡人啊。
他倒抽一口气,想了想说,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你有什么想法。遇到你是我的缘,如果我能让你开心,如果你也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样,如果你愿意跨越年龄的鸿沟,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生活,我想我爱你……
独哥,你莫这样搞笑好不?鹤望兰打断他的话,我真的好困,我想睡了呢,晚安独哥!
她挂断了通话。
他僵硬在深夜里。
他真的有那么搞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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