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一间农舍内,六张栩栩如生的面孔写满好奇。一对壮年夫妇粗布厚衣,围坐在一张罩了布的矮桌前。两人头上也都戴了东西,或在暗示这是冬季。妇人身后是两个孩子。女孩戴着帽子,伫立沉思。男孩光着脚丫,安坐于地。男孩脚边,一只黑白花猫从煮饭的陶罐后望将过来。前面斜着柄大勺子,还有只柳条篮。
胡子拉碴的父亲身旁,一位赤脚少年持笛而立,正小心翼翼地抿唇吹奏。全神贯注的他,不觉已面向端坐的祖母,似在等她回应。祖母明显年长,却全无老态,目光如镜。她手握一杯酒停在半空,腿上还搁着一只大陶壶。左下,一条小狗神情机敏,注视着那个闲坐在地上的男孩。
这家人的神情谈不上兴奋,却也不显悲伤或愁苦。我们看不到愤怒、惊惧或孤独,其群像反而透出宁静和尊严。不论他们在17世纪的法国乡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至少此刻,他们正在共同经历。
《农民家庭》(Family of Country People)由画家路易勒南(Louis Le Nain)作于1640年前后,很早即被收入卢浮宫。它是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最喜欢的一幅油画。不仅如此,对于一位我们几乎无法参透的心理学天才,这幅画还能为我们理解其个性提供重要线索。
阿德勒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卡尔荣格(Carl Jung)同被奉为现代人格理论和心理疗法的鼻祖六十多年。他不仅对儿童指导和社会工作等相关领域的发展影响巨大,其思想对西方文化也影响深远。除去后来急切移居美国之外,阿德勒几乎都待在奥地利。他的心里始终埋藏着一个愿望,那就是创建和传播自己独有的心理学体系。
这一体系脱胎于他的一种信念,即与路易勒南笔下那幅生动群像里的六个人物一样,我们生来都拥有形成社会兴趣的能力。这些社会兴趣包括陪伴感(companionship)、同志感(camaraderie)、友谊感、社群感和爱。而且,当这一能力被我们充分激活时,我们就将收获无上的满足。对与弗洛伊德共事9年而又断然与之决裂的阿德勒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性驱力,而是我们早年对无助和自卑的感受。决定我们生活轨迹的主要不是我们如何看待性,而是我们如何展示对掌控、能力和权力的内在追求。由于出生次序等生物性、社会性差异,画中每个人所展现这一驱力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或许,阿德勒喜欢《农民家庭》这幅画也因为他一生都迷醉饮食与陪伴的简单快乐。早年,青年阿德勒就热衷与朋友泡在维也纳的咖啡馆里,终日谈论心理学与社会理念。脱离弗洛伊德的圈子后不久,他开始逐渐形成一种乐观取向的心理学,主要面对父母、教师等与孩子打交道的人,这项工作将耗费他未来26年的生命。在很多方面,阿德勒都站在了超然物外、一副学者派头的弗洛伊德的对立面。中年成名后,阿德勒开始劲头十足地为报刊杂志撰写育儿文章,同时在欧洲和美国四处演讲。实际上,他是在其新母国推动建立现代大众心理学的两大功臣之一,另一位是美国行为主义心理学家约翰布罗德斯华生(John B. Watson)。
特别是,直到他67岁生命的最后一天,阿德勒仍然在向专业人士和普通民众大力宣扬他的理念。考虑到他简朴的生活方式,他之所以这样不知疲倦地布道,其主要动机似乎在于,他真心认为,个体心理学(他如是称呼自己的学说)能够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所有其他哲学体系,包括所有的制度性宗教似乎都未能做到这一点。
与其创立者无处不在的乐观主义相对应,阿德勒理论中也难觅弗洛伊德或荣格理论迷宫中所包含的悲观沉思。当暮年阿德勒因长女发生意外而横遭打击时,其中透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因为阿德勒从未认真思考过应如何承受暴力与毁灭。他离世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脚步也近了,这时的人类的确比以往更需要探索心灵的阴暗面。
今天,各种心理学与治疗理念已经在我们的文化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于是,理解几种主要的人性理论如何最终反映其创立者的内在冲动和挣扎就变得愈发重要起来。这些理论创立者有弗洛伊德、阿德勒、荣格、马斯洛和斯金纳(Skinner)等人。多年来,我们一直缺少一本像样的关于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传记,现在是时候写一本来一探这位个体心理学鼻祖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