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到法国,我居住在南部一个叫做格勒诺布尔(GRENOBLE)的小城市,这是大名鼎鼎的司汤达的故乡。小城风景秀丽,居民和善,生活安定平和。于是,在两个月后,我们几个同伴决定,趁着圣诞节假期,我们去传说中的世界浪漫之都巴黎见见世面。
那年冬天,下雪很早。12月初时,巴黎就已经下了几场大雪,埃菲尔铁塔的登塔电梯因此停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是在那样一个寒冷的日子去了巴黎。在那些人口密集的著名游景区,天气虽冷,却人流涌动;因此在商店买东西时,觉得服务员爱答不理,态度犹如门外的世界一样冰冷;我的同伴,一个小小女生,不小心在大街上滑倒,摔了一跤,旁边的人不但不来帮忙,还露出嘲笑的表情。于是,坐在游客拥挤的麦当劳里,我们几个人哀伤地喊出了同一句话:“想回格勒!”
这就是我第一次以游客的身份去巴黎的感受,没有看到浪漫,不符合我的憧憬。
当后来我就读于索邦,生活在巴黎,我才慢慢发现了真正的巴黎。
这让我想起我与爸妈第一次去登鼓浪屿,那如织的游人,那浓郁的商业气氛,蛮不是传说中那个钢琴的岛屿,那个静谧的音乐之乡。于是,爸妈决定,再去鼓浪屿,去住在岛屿上。哦,当黄昏清晨,游人已经离开,而尚未到来,我们一家三人,于薄薄的夕辉与晨雾中,在鼓浪屿清清静静的巷道中穿行,看儿童上学,看居民遛狗,看教堂中布道,我们才体会到,这才是传说中殷承宗、林巧稚、许兴艾的家乡。
我是一个热爱散步的人,因此一个城市是否适合散步便成为了我个人评判自己对这个城市喜好程度的最重要标准。而巴黎就是这样一个让我无法宅在家里的地方。所以在回国大半年后,我依然能准确地想起那些常去散步的街道,街边有什么商铺、公交车站地铁站在哪个位置,都一一准确在脑海中浮现。对我来说,巴黎应该是一个不会让我迷路或者说是让人乐于迷路于其中的城市,虽然我不认识东南西北,但即便去一些我未曾到过的地方,我却依然能够自然而然顺着大致的方向,走回到我熟知的道路上。
这是不是应该归功于巴黎整个城市的规划呢?现代巴黎的城市规划格局,基本确立在奥斯曼时期。虽然现在法国人对奥斯曼给巴黎城市面貌大刀阔斧的改动褒贬不一,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完成了拿破仑“要让巴黎成为过去、现在、未来都是最美丽的城市”这个目标。而说到他对古老巴黎的城市破坏,反正我这个“外国人”是感觉不到的。我只看到宽敞大气的街道,良好的绿化,各个社区都设立的公共花园,以及塞纳河两旁依然矗立着的几百年前的皇宫、教堂、古老建筑。巴黎不仅保留了过去充满历史感、传统感、无法复制的建筑艺术,也让那些曾经在卢梭作品中被描述为又肮脏又狭窄的小街小巷,都改头换面成为现代城市道路改建中的典范。
奥斯曼运用了传统巴洛克式的城市规划模式,对整齐、对称中轴的崇拜,使得巴黎脱胎换骨实现了“超前”的现代城市规划。而在巴黎主要的老城区却依然保留着典型的古老建筑,使得巴黎整个城市的风格和色调也得到了确立。站在埃菲尔铁塔或是圣心教堂这样的制高点上瞭望整个巴黎老城,奶酪色和深灰色系的一片片屋顶,会让你明明白白地深切感受到自己身处巴黎。这是巴黎这个城市的识别度。就像你可以从一张明信片、一张照片或是荧幕上的一个画面准确地知道那就是巴黎。它有着自己的印记、标志、文化符号,使得巴黎成为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费岱里克·达尔说:“巴黎将永远是巴黎,你又能让它变成什么呢?”(Paris sera toujours Paris. Qu''est-ce que tu veux qu''il fasse d''autre? - FrédéricDard)对于大多数巴黎人来说,他们对自己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应该是又爱又恨。他们会抱怨巴黎人口过多、人种复杂;也会埋怨交通,咒骂糟糕的空气质量。但是你若让他们离开巴黎,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巴黎人中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真正的巴黎人不喜爱巴黎,但是他们无法在别处生活(Le vrai Parisien n’aime pas Paris, mais il ne peut vivre ailleurs)。
相对其他城市,巴黎的确是融合型的国际大都市,必然不会像那些安宁的小地方那般悠闲、单纯。略微快一些的生活节奏也相应带来更多匆忙的身影和麻木冷漠的脸庞。安全问题自然会给许多人的生活带来困扰。在法国,这当然只是相对于其他的小城市来说的。其实,在巴黎,生活的温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还是时时在碰撞出火花,就像每一次走在我前面的人打开了商场的玻璃大门,看见我在不远处正走过去,会一直推着门等待我进去之后那个温暖的笑容;还有当我一个人拖着两个大箱子狼狈攀爬地铁楼梯的时候,别人总是伸出善意的援手;甚至是看到在街头忍不住就要亲吻的甜蜜恋人。这些场面,总让人心里悄然响起那首“玫瑰人生”。
正如一个人总不会是完美的,才显得真实。一座城,能给你百感交集的滋味,才会格外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