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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无终仙境(典藏版)(天下霸唱·原殃神)

書城自編碼: 2441653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惊悚/恐怖
作者: 天下霸唱
國際書號(ISBN): 9787539275826
出版社: 江西教育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4-09-01
版次: 1
頁數/字數: 280/30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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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唱亲述旅游过程中经历的诡异事件,以及最地道的乡野诡谈和风俗禁忌
对于霸唱而言,他的作品看似基于奇思,却实为耕读万卷后的娓娓道来,他对于历史、传统民俗以及旧时奇闻的深谙远超我的预想,作为一个作家而言,这种深厚的创作底蕴,本就是一部颇具魅力的作品,而他的每一个故事,也只不过是这部作品的一个小小段落而已。
——《茅山后裔》作者 大力金刚掌
內容簡介:
传说,在人死之后,死尸中会有一口怨气,这股子怨气为“殃”,必须等到怨气出去,死人才可以入土为安。而为这些死人批写“殃榜”的人,则被称之为“殃神”。
臭鱼、崔大离和“我”三人给过世的邻居守灵之际,在侧屋的地底下发现一副棺材,棺内女尸面容如生,经年不腐。以此种方式下葬的人,大多生前有沉冤未雪,棺材犯殃。棺材中的女尸阴阳不批,谁动谁倒霉。孰料,女尸早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开棺之际,对方被尸虫钻入耳鼻噬死,守灵的三人也沾上了女尸身上的晦气。
为了去“殃”,同时也为了揭开女尸身上的重重迷团,一行人根据手里仅有的线索,踏上寻找犬戎古坟的漫漫长路。冰川上的吃人巨怪,地宫下潜伏的岁鬼,不死之树上的仙虫……一路上,诡异凶险的事情纷至沓来。
臭鱼一行能否解开身上的诅咒?传说中的“殃神”本尊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危机四伏的犬戎古墓里,还有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2014年,天下霸唱《殃神》再次揭开神秘叵测、奇诡妖冶的地下世界。
關於作者:
天下霸唱,本名张牧野,天津人。

他的父母从事地质勘探工作,因此,随父母去山沟里找矿脉、挖死人骨、听当地人讲鬼故事,几乎是他童年的缩影,这也为他后期写《鬼吹灯》打下坚实的基础。他从小学习便不太好,数学更是他最大的“死敌”。但是,玩游戏、看电影、听评书、旅游,这些爱好却给了他无穷的想象力,对他后期写作的帮助也最大。

2005年,他为讨好女朋友开始写作,从而一发不可收,先后出版《鬼吹灯》《迷踪之国》《死亡循环》《贼猫》等,尤其以《鬼吹灯》影响最大,美国《时代周刊》也曾经发表评论:“《鬼吹灯》丰富饱满的想象力,成为它最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殃神》为天下霸唱最新力作“神之三部曲”之一,本故事正是以殃神的传说为主体,讲述了一系列离奇诡异、耸人听闻的故事。
目錄
引子
鬼家篇
第一章张小把儿挖人参
第二章八卦镜和桃木剑
第三章屋顶上的妖怪
第四章余家大坟
第五章棺材脸儿
第六章枯井冤魂
第七章明朝女尸
第八章蜈蚣炸弹
第九章崔老道伏魔
第十章华阳官取宝
怪谈篇
第十一章会飞的宝刀
第十二章狍子屯奇闻
第十三章透明洞穴
第十四章鱼
第十五章冰湖漩涡
第十六章乾坤社稷图
第十七章时间的激流
第十八章巨獒与大树
第十九章奇怪的果实
第二十章无终仙界
夕专——奇人篇
第一章明朝女尸和烈女坟
第二章失踪的舰队
第三章混混儿坟
第四章逝去的小孩
內容試閱
第一章 张小把儿挖人参


王二狠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在死人身上扒东西,不免做贼心虚。他伸手去摘凤姑头上的金首饰,想不到刚一动手,死新娘子忽然睁开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老虎是活的吓人,人却是死的吓人。死人一动不动倒还好说,冷不丁动这么一下,那得有多吓人?黑天半夜挖坟开棺,王二狠子也是怵头,为了金银首饰硬着头皮来的,心里正虚得没底,猝然见到凤姑起尸,竟然把他王二狠子,活活吓死在了坟前。


……
关东山老树林中有许多大倒木,那是参天古树枯死之后,倒下来的树干。倒木上苍苔覆盖,长满了蘑菇,横在林中,约有半人多高。张小把儿走到途中,遇上这根大倒木,刚想绕过去,忽见打林中跃出一头锦毛斑纹的大豹,吓了他一个半死。关东山冬季漫长,风大雪大,豹子不多见,可也不是没有。老虎厉害的是牙,豹子厉害的是爪。豹子没有太大的,至多是一百多斤,那就到头了,可是比豹子大得多的野兽,让它挠住也能扑倒。并且来说,豹子的敏捷灵活首屈一指,论凶猛它虽然不及熊虎,却占了个“快”字,跑起来一溜烟,一眨眼便到跟前,可以说当者即死。
满清王朝为了保护龙脉,在关外封山禁猎,使得山中飞禽走兽极多。民间说虎是兽中之王,可与熊斗,只是不敢攻击野猪。因为没有上千斤的熊,却有上千斤的猪。深山老林中的大猪,背厚腿长,常年在松树上蹭痒痒,使得松脂在身上结成了厚甲,它要发起狂来,合抱粗细的树木也能连根拱倒,但是豹子饿急了,遇到野猪都敢咬,咬不死也撕下一块肉来,野猪却追不上它。所以说以往那个年头,进山挖棒槌面临的最大危险,莫过于撞上豹子,真得说是九死一生。
合该张小把儿倒霉,让他在山中遇到了豹子。那大豹盯住张小把儿,目露凶光,淌下亮闪闪的口水。它行动之际无声无息,先是缓缓移近,突然间低吼一声,张开大口直扑上前。张小把儿大惊失色,多亏有倒木阻挡,他身子瘦小灵活,勉强躲过豹子这一扑,低头钻进了倒木窟窿。倒木当中全是空的,树身均已经朽坏,张小把儿钻得进去,豹子同样能钻。张小把儿一看不好,忙从另一边爬出倒木窟窿,蹭了他满头满脸的泥土蛛网,浑身上下全是枯枝败叶,却也不顾,撒开两腿绕树狂奔。豹子饿了多时,岂肯放过到嘴的人肉,它在横七竖八的倒木和盘根交错的树藤之间来去自如,忽东忽西紧追不舍。张小把儿只绕树逃了两圈,身后已多了七八道血痕。
豹追人逃,一前一后,跑得好似走马灯一般。多亏张小把儿胆大亡命,有股子狠劲儿,换个人必然吓得两腿发软,早已让豹子扑住吃了。张小把儿心里边明白,再跑下去他可躲不开了,此刻急中生智,趁豹子一扑落空,转身抱住古树。到了这生死关头,他不敢怠慢,手脚并用,拼了命的往上爬。奈何豹子擅于攀纵,尤其会上树。张小把儿前脚刚上树,那豹子一蹿一丈多高,转眼蹿上了他身旁的树杈。张小把儿暗叫一声苦,顾不得多想,放手往树下跳去。料不到大豹恁般灵动,蹬树干借力,张牙舞爪,向他横空扑至。张小把儿刚从树上坠下,身在半空之中,再也无从躲避,他万念如灰,正要闭眼等死,却见打天上飞来一道白光。
那是一只白背苍羽的大鸟鹰,直飞下来扑到豹子头上,没等张小把儿看明白,身子已然坠地,虽然说遍地枯枝败叶摔不死他,这一下可也摔得不轻,疼得他呲牙咧嘴。张小把儿挣扎起身,落在他身旁的豹子也一翻身跃将起来。却听“砰”地一声巨响,硝烟弥漫,大豹晃了两晃,口吐血沫,翻倒在地挣扎不起。张小把儿目瞪口呆,左右一望,但见一个满面虬髯的老猎人,身形魁伟,容貌苍古,带了只鸟鹰,手持火铳走过来,到近前拔出短刀,动手给大豹剥皮扒膛。
张小把儿看到老猎人有腰牌,他也知道是打官围的,纳头便拜。关外虽然封山禁猎,却有专门打官围的猎户。打官围是给朝廷打猎,朝廷要多少“虎皮虎骨、鹿胎鹿茸、熊掌熊胆”,下旨命猎户们打来进贡。打官围也看季节,春不打母,秋不打公,什么季节打什么野兽,可没有看见什么打什么的。这会儿进山打官围,打的是鹿胎,那玩意儿大补,风干了进贡给朝廷,可以领一份赏银。
打官围的老猎人姓海,在旗的满人,绰号“老杆儿炮”,他进山打鹿胎,听到有人用棍子敲树。敲木鸟啄树干,也是这个声响,可是非常短促。会听的人,完全可以听出两者的分别。老杆儿炮带上鸟鹰寻声赶来,豹子只顾吃人,不慎让鸟鹰啄掉了一只眼珠子,一时惊慌失措,这才毙命在火铳之下,否则老杆儿炮也不容易打到它。按说不到三九严寒不能打豹子,因为天越冷皮毛越好,但是遇见豹子吃人,老杆儿炮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铳放倒了豹子,上前剥了豹皮割下豹鞭,又找到几株药草,揉碎之后让张小把儿敷在伤口上。老杆儿炮听说他一个半大孩子进山来挖棒槌,连说荒唐:“大棒槌可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关里来的参客,不仅棒槌没挖到,还在深山老林中喂了虎豹,也不差你这一个祭山的。”
打官围的老杆儿炮见张小把儿腿脚利索,又能言善道,没将他送交官府治罪,让他给自己当了个帮手。爷儿俩在山里替朝廷打官围,一连好几个月,张小把儿跟老杆儿炮混得很熟了,他发现老杆炮儿对关东山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可是打官围的猎户都受过皇封,有一份俸禄,要替皇上看守龙脉,以报皇恩,因此口风甚紧。一提到怎么找大棒槌,老杆儿炮便不肯往下说了,生怕朝廷怪罪下来他担当不起。
不过有那么一次,老杆儿炮说走了嘴,他吐口告诉张小把儿:“自古以来,参帮的人放山找棒槌,全是低着头瞪着眼,一人拿一根索拨棍,一块地皮一块地皮的划拉,可不费了老鼻子劲了?这关东山大了去了,按他们那么找下去,何年何月才挖得到大棒槌?你是有所不知呀,真要找大棒槌,你可不能低头往下找,那么该往哪找啊?你得抬头往天上看!”
张小把儿没当真,心说:“谁会笨到去天上找棒槌,想唬我张小把儿?妈的娘——那叫姥姥!”他心下不以为然,口上却对老杆儿炮说:“天上长的棒槌,想必是王母娘娘家的,我张小把儿有胆子去挖,可也没有上天的梯子不是?”
老杆儿炮说得兴起,又接着说:“我可没告诉你天上有棒槌,天上有一种鸟,关东山人称之为棒槌鸟,又叫人参鸟。等到啥时候人参籽儿红透了,棒槌鸟就往长有老山人参的地方飞,你听到棒槌鸟的叫声,赶紧往高处看,看棒槌鸟落到哪处,看见个大致方向就行,你再奔那个方向找赤松林子……”说到此处,他后起悔来,又说:“你趁早别打这个念头,棒槌鸟也叫勾死鸟,让它们带进深山老林的参客,十有八九走不出来!”
张小把儿连声称是,他口上说不敢动这个念头,却将老杆儿炮的话暗暗记下。
二人在山中打官围,万物复苏的春天打过虎鞭,也顶风冒雪打过蹲树洞的老熊,那时候熊掌最肥。春去秋来,不觉过了一年。老杆儿炮嗜烟如命,一天两板儿关东烟,那是一口都不能少。终于有一天气喘发作,一口气没倒上来,竟此呜呼哀哉。张小把儿哭了一场,含泪将老杆儿炮埋在山中,堆起个坟头,插烛也似拜了几拜。他心想:“我张小把儿穷光棍一条,回去还是混锅伙的命,眼看快到棒槌鸟去衔人参籽儿的时候了,何不进山挖几个大棒槌?还望老杆儿炮在天有灵,保佑我张小把儿则个!”张小把儿跟老杆炮儿打了一年多官围,山中飞禽走兽大多识得,遇上虎豹他也知道该如何应付,如今再去挖棒槌,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万一死在山里,那是人穷命短,也没二话可说了。
简短节说,张小把儿按老杆儿炮传给他的法子,去追天上的棒槌鸟。棒槌鸟是种红嘴儿黄腹的小鸟,它们衔起人参籽儿到处飞,使得人参籽儿落在山中生长,这才有了一代又一代神秘的野山参。合该他张小把儿时来运转,追棒槌鸟追了三五天,真让他找到一片赤松林子,林中遍地是红彤彤的人参籽儿。在过去来说,这是“棒槌窖”,找到这么个棒槌窖,那可了不得。因为当时的棒槌很难找,加上官府封山,多少年见不到大货。张小把儿只挖了半天,已装了整整一大口袋棒槌,全是七八两的老参,个个顶花带叶。
张小把儿肚里寻思:“我今朝好造化,遇到这等一个参窖,便宜不可使尽,干脆见好就收。”当即用麻布遮好了棒槌,背上大口袋往山外走,途中穿林过涧,走到一处山脸子前,抬眼望去,但见石壁插天,树木森密,好生险恶。关东一带说山脸子,是指莽莽林海中的悬崖断壁,说白话说成“山脸子”。张小把儿背了一麻袋大棒槌,打山脸子下边经过,远远望见一个山洞,其中黑气冲天,不知有何妖怪。
张小把儿望见绝壁耸峭,迂出众峰,山间红叶似锦,纷繁如同落华。可是山脸子上黑乎乎的一个大洞,又闻到一股又腥又臭的气息。他心知必然有异,不敢冒然前行,躲在下边张望,但见洞中有条大土皮子探头探脑,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
什么叫土皮子?这也是关东土话,关外管蛇叫“土皮子”。山脸子上那个大洞,正是土皮子的栖身之处。这条土皮子在洞中半隐半现,见头见不到尾。张小把儿只看得几眼,忽听得长空雁叫,他抬头往上一看,恰有南去的雁阵,十几头大雁在天上排成个“人”字阵飞过。关外冷得早,九月便飞雪,这个九月说的是旧历。以往到了旧历八月,大雁都要往南飞了。因此古人有言:“八月一到雁门开,大雁脚下带霜来。”
张小把儿看见雁阵从山脸子上边飞过,打头的几只大雁忽然翻着跟头直往下掉,全让土皮子张开血盆大口吸了下去,余下的大雁四散惊逃,发出阵阵哀声,悲凉无比。张小把儿在山下看个满眼,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心说:“土皮子的头比装米缸还大,别说吃这几只大雁,牛马般的大牲口怕也吞得下去!”他本打算溜之大吉,却见土皮子探出身子,伸了血红的两岔长舌,去舔洞口的一个大蘑菇,反反复复舔弄多时,方才心满意足退回洞中,不久又出来舔弄一阵。张小把儿越看越奇,心想:“老树林子中的蘑菇倒也常见,可是山脸子上尽是露裸岩壁,无草无木,又怎么长得出蘑菇?”他纳了一个闷儿,瞪起双眼再看,方才看出不是蘑菇,却是一株千年灵芝,能有海碗般大,赤红似血。打山脸子下边望上去,颤巍巍的千年灵芝,有如红云在壁。张小把儿他以前听老杆炮儿说过:“一个人吃了成形的关东山赤灵芝,可以轻身不老。”又听人说:“关东山的灵芝,按五色应五行,依次是赤青黑紫黄,当中又以赤为宝。”如此大的千年赤灵芝,实所罕有。打官围的老杆儿炮在深山老林中转了一辈子,恐怕他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灵芝。
相传赤灵芝仅长于深山穷谷的绝壁之上,受天地之灵气,得日月之精华,因瑞而生,故称“瑞芝”。如若瑞气不足,灵芝长不了几年便会枯死。千年成形的赤灵芝,那真得说是可遇而不可求。他张小把儿再多挖十口袋大棒槌,都比不上这千年灵芝。他虽然有心上山脸子取宝,无奈大洞中的土皮子寸步不离,整天盯着千年灵芝哪都不去。土皮子不放心似的,一会儿出来舔弄一阵,也不知守了多少岁月了。若有飞禽走兽在近前经过,等于是送到土皮子口边,全成了它的点心。张小把儿眼睁睁看赤灵芝长在山脸子上,人穷志短可移不开脚步了。不过他胆子再大,也不敢上去送死。眼饱肚饥,又有何用?
张小把儿同老杆儿炮打过一年官围,识得土皮子厉害,长蛇护宝的传说,他也听过不少,眼看山上守灵芝的土皮子,比装米缸还粗,足以吞下关东山的虎豹,吃几个活人更是不在话下,他明知上了山脸子死路一条,却舍不得走,躲在山脸子下边等候时机。
雁门一开,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很快起了霜,林中枯叶落尽,天上彤云密布,朔风凛冽。张小把儿在山下看着,土皮子出洞舔灵芝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到后来一连三天没看见土皮子,可见土皮子已经眠在洞中。他蹑足潜踪鹿伏鹤行,悄悄上了山脸子,连根抠下冰霜覆盖的灵芝,塞到狍子皮口袋中,当真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觉。到了这会儿,张小把儿带的干粮早吃光了,他忍饥挨饿又往山外走。等到从山上下来,关外已是飞雪漫天,进入了老熊蹲仓的寒冬。
山下有个守备市集,几位打关内来的老客,常年在此等候山上下来的大货。挖棒槌的和打猎的人们,平时也到集上换东西。不过说是市集,规模可还不如关内一个镇甸。张小把儿明白行市,他从深山老林中背出来的棒槌灵芝,要带到关内出手,进了关才值大价钱,但他没有盘缠,只得挑出较小的棒槌,故意掰残了,拿到山货铺交易,换了些散碎银两,为的是不让贼人盯上。当时天色已晚,张小把儿担心半路遇上盗贼,只好借宿到客栈之中。集上开客栈的是老两口带个女儿,老家也在关内,听张小把儿说话是打关内来的。老两口不免感叹上了年岁,劲不起长途跋涉,有生之年难归故土,可惜张小把儿是个穷光棍,若是个有家底儿能吃饱饭的,情愿将女儿嫁给他。老两口的女儿叫凤姑,十六七的大姑娘,生得十分标致,按说早该嫁人了,只不过爹娘不忍让女儿留在关外吃苦,是以拖到今日。去年,张小把儿初到关东,身无分文,在集上讨不到东西吃,几乎成了饿死的路倒尸,多亏凤姑给了他一碗饭,才得活命,他也是有心报答,夸口说:“二老别看我小把儿穷,回去可要发财了,等明年开了江我再来。”
天亮之后,张小把儿辞别开客栈的老两口,取道回了关内。他先拿两根棒槌摸摸行市,估摸出自己手里的大货值多少钱,这才出手。可他终究是没见过大钱的,值十成的东西给他一成钱,他也觉得不少,那些年深岁久的老参,价比黄金,到他手中全当白银卖了,也算发了一笔财。转过年来开了春,张小把儿到关外祭拜老杆儿炮,祭罢山坟,又住到那家客栈。老两口一看张小把儿真发财了,还带来许多金银首饰,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说:“别看凤姑比你大两三岁,她又给你当姐姐又给你当媳妇儿,准错不了。”一家人张罗起来,要给张小把儿和凤姑拜堂,成了亲再让二人进关回家。怎知到了拜堂成亲的这一天,大喜的日子,凤姑对镜端坐,刚将凤冠霞帔金银首饰穿戴整齐,突然倒地不起,气绝身亡。
开客栈的老两口大放悲声,张小把儿也跟着哭了一场。老两口子感觉对不住女婿,原以为姑娘嫁给张小把儿,是去关内享福,不成想她没这个命,竟在拜堂之前死了,死得还这么不明不白,没处去叫这撞天的屈。
三人哭罢多时,一合计人死不能复生,再哭也哭不活了,又在伏天,尸首搁不住,应当尽早入土为安。当即请人到棺材铺要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山下头没别的,好棺材料可有得是,整方柏木打成棺材,棺材板足有一尺多厚。换做在关内,新娘子死了有许多迷信忌讳,至少要分拜过堂没拜过堂,用什么棺材穿什么敛服,怎么送路怎么入土,怎么烧纸怎么上香,全是规矩。关外没那么多禁忌,仅有一个,那是“死人不等衣裳”。
按过去的迷信风俗来说,人死再做寿衣,做得再快也来不及。关内也一样,没有死了人再做寿衣的,全是到寿衣铺买做好的寿衣寿帽,买回来赶紧给死人穿上,要不然带不到阴间去。生孩子正相反,死人是“衣裳等人”,生孩子则是“人等衣裳”。关东山边荒之地,没有寿衣铺,不得已在棺底铺了层锦被,死新娘子仍穿戴凤冠霞帔,整身的金银首饰也没摘,仰面放在棺材里,钉好了棺盖,找来几个和尚老道念经超度。停柩三天,请道队敲锣打鼓,抬上棺材去到坟地,一捧黄土埋香掩玉。
张小把儿触动心怀,又在坟前哭了一回,他虽然没跟凤姑拜堂,但是已然订了亲,也该是一家人了,凤姑的爹娘等同他的爹娘。他对老两口说:“我张小把儿无父无母,二老不如跟我回去,往后我拿你们当亲爹亲娘孝敬。”无奈老两口舍不得埋在此处的女儿,执意留在关外。张小把儿劝说不动,只好跪下给老两口磕了几个头,他抹去脸上泪痕,一个人凄凄惶惶往家走。
六七月的天时,正当晌午,天上下火一般的热,张小把儿走到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路边荒草长得比人都高。他正走得满头是汗,一颗心七上八下,忽然听得路边荒草丛中“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他以为遇上了剪径的盗贼,先自吃了一惊,却见拨开乱草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张小把儿看这女子穿戴凤冠霞帔,一身新娘子的打扮,怎么看怎么眼熟,倒也不是别人,正是意外身亡的凤姑!
可是凤姑死后停柩三日,又埋到坟中,再到张小把儿动身上路,这都几天了?死新娘子怎么跑了出来?张小把儿走南闯北,却不曾见过恁般蹊跷的事,唬得他目瞪口呆,额头上的汗全变成了冷汗,顺鼻凹鬓角“滴滴嗒嗒”直往下掉。张小把儿见这势头不对,转过身要逃,可是两条腿抖成了面条,根本不听他使唤,抬左腿抬不动,右腿也抬不动。两腿齐抬那叫旱地拔葱,更抬不动了。死新娘子转眼到了张小把儿身后,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死新娘子打后边追上来,叫住张小把儿,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在抬棺入坟的道队之中,有一个穷汉名叫王二狠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贯的偷鸡摸狗,欠了一屁股赌债还不上。王二狠子为了挣几个钱抵债,充为抬棺的杠子手,替凤姑抬棺。他打听到有金银首饰陪葬,凶仪华盛,不由得起了贪念。以前偷坟盗墓讲究“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怎么说呢?有风的时候适合盗墓,因为刮起风来可以吹去盗洞棺木中的晦气。明月高悬,亮同白昼,则不宜动手,容易被远处的人看见,这叫做“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是说:下完雨土软,便于挖坟;下雪天寒,地都冻住了,挖起来吃力。
当天半夜,月黑风高,刚好下手。王二狠子带上锄头,没点灯笼,摸黑回到坟地,刨开了坟土,撬掉大钉,又挪开棺盖,累得他气喘吁吁,挑起灯笼一看,只见死新娘子躺在棺材中一动不动。那么热的天,也没变臭,甚至还有脂粉的香气。一身的金银首饰,在灯笼下亮闪闪的,看得王二狠子直流口水。
他对死新娘子作了个揖:“凤姑小老妹儿,你可别怪你王二哥了,常言道得好——人死如灯灭,这些个金银首饰,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还留着干啥?倒不如给了你王二哥,待我回去之后,年年给你烧香,岁岁给你上供……”
王二狠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在死人身上扒东西,不免做贼的心虚,他这话一半是说给死人听,一半是给自己壮胆,说着话他可动上手了。伸手去摘凤姑头上的金首饰,想不到他刚一动手,死新娘子忽然睁开眼,直挺挺坐了起来。别忘了有那么句话——“虎怕活的,人怕死的”,老虎是活的吓人,没人怕死虎,人却是死的吓人。死人一动不动倒还好说,冷不丁动这么一下,那得有多吓人?黑天半夜挖坟开棺,王二狠子也是怵头,为了金银首饰硬着头皮来的,心里正虚得没底,猝然见到凤姑起尸,竟然把他王二狠子,活活的吓死在了坟前。
其实成亲那天,新娘子凤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再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棺材之中,又冷又怕,却也不奈。不成想遇上王二狠子掏坟,凤姑从棺材中出来,当场吓死了王二狠子,也给凤姑吓坏了,半夜里她不辨方向,一个人到处乱走,想是老天爷开眼,让她走到这儿撞见了张小把儿,说起这么一番经过。张小把儿说:“姐姐你好命大,快与我回去告知老家儿!”凤姑担心吓坏了爹娘,况且又牵扯到王二狠子一条人命,怕有官司牵连,她劝张小把儿,不如先进关去,等到安顿好了,再托人给老家儿捎封书信,从容计较不迟。
张小把儿可不信这套鬼话,活人在棺材里三四天也该闷死了!可他听完了还是不住点头,不信他也得点头,不敢说不信。
张小把儿偷眼打量死新娘子,长得倒和凤姑一样,但是口巨眼细,身上冷冰冰的,一步一扭,有股又腥又臭的气息,怎么跟土皮子一样?张小把儿心中起疑,寻思是不是有了道行的土皮子借新娘尸身,要跟他回家取千年赤灵芝?但是千年灵芝早没有了,谁给的钱多卖给谁了,那可没处找去,回到家拿不出千年赤灵芝,土皮子会不会现出原形吃人?他越想越怕,可是不敢说破,提心吊胆往家走。
刚一开始,张小把儿仅仅是疑心,可是行至途中住宿过夜,屋里的灯一灭,眼前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躺在炕上,感觉有条土皮子缠在身上,让他一动都不能动。接下来,土皮子伸出冰凉滑腻的舌头,在他脸上舔几下,随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再等睁开眼,天已大亮,凤姑就在旁边。这一路之上,几乎天天如此,可给他张小把儿吓完了。
张小把儿在关外听人说过:“深山老林中的土皮子有了道行,可以变化多端,但是你要合上眼不看,或是让有道眼的人去看,土皮子仍是土皮子。”张小把儿心知肚明,到了家逃不过一死,可不能往家走了。他有心在路上逃走,可是土皮子白天紧紧跟在身后,半夜缠住不放,怎容他脱身?
简单来说,在路不止一日,走到了天津卫余家大坟。张小把儿当年住在坟地旁边的破瓦寒窑,出去耍人儿混过锅伙,再后来到关外挖棒槌发了财,早不在这儿住了。但是他想起混锅伙的时候,认识余家坟破庙中的庙祝,庙祝崔老道专管批殃榜,如果是崔老道出手,他张小把儿或许还能活命。


第九章 明朝女尸

我们退到墙下往棺材里看,因为民间土葬,大多会在棺材中放石灰,即使没有石灰,埋下两百余年,阴气也不会小。我们之前多次想象过,枯井中的明朝女尸,会是怎么个面容如生,又长了什么样的脸?
崔大离将手电筒光束移过去,照到棺材中的情形,端的是珠光宝气,不过我们三个人也都看傻了眼:“明朝女尸没有脸?”

臭鱼听崔大离提起旧事,感叹他们老于家打傻宝禄那会儿就穷,到他这儿仍这么穷,祖上的把式也没传下两三成,是不是祖坟没选好,怎么混得一辈儿不如一辈儿?
崔大离说:“臭鱼你别说你了,我们老崔家批殃榜的饭碗端了几百年,到我这儿却吃不上这碗饭了,你让你哥哥我上哪说理去?如今挣这份倒头的钱,仨瓜俩枣儿的不说,还到处遭人白眼儿,简直是马尾巴拎豆腐——提不起来,我崔大离愧对列祖列宗啊!我看要说起穷啊,咱们哥儿仨有一个是一个,那叫陈世美遇上潘金莲——谁也别说谁了,好在还有这么一口棺材,这可是个发财的机会!”
说话已是深夜,西南屋下的晦气比之前少了一些,可仍是够呛人的,估计再等下去,晦气也不会完全散掉。
臭鱼往前凑了凑,打起手电筒到处看,他见抠开的砖上有条墙串子,摘下鞋底子要拍。
崔大离忙说:“千万别打!兄弟你听没听过有这么句话——‘早串福,晚串财,不早不晚串祸害’?半夜看见墙串子,是咱哥儿仨要发财的兆头!”
我问崔大离:“你这话什么意思?”
崔大离说:“那还用问?如今是难得一遇的机会,咱们三个人撬开棺材取出陀罗尼经宝衾,再贴上一道天师符,可谓一举两得。”
臭鱼说:“哥哥你祖上当年不是说过,明朝女尸犯殃,谁动棺材谁倒霉,这话也是你告诉我们的,哥哥你怕不怕犯殃?”
我说:“那个年头传下来的话,不好说该不该信。棺材中有没有明朝女尸,只怕也得两说。”
崔大离说:“你看你还是信不过哥哥,可别忘了老话是怎么说的,无巧不成书,无奇难称世,世上离奇古怪的东西,难道还少吗?”
臭鱼说:“这话我信,以前我好像听我奶奶提过,烈女坟埋了明朝女尸,多半是不会有错。”
我说:“你奶奶说的是费贞娥,烈女坟是明费宫人墓,上岁数的有谁不知道?”
臭鱼说:“我还记得我奶奶说烈女坟中埋的是姐儿俩,一个十六,一个十四……”
我说:“你不提你奶奶成不成?你奶奶说的姐儿俩姓张,是烈女坟中的南皮双烈女,烈女祠前前后后埋过不下十几个女子,南皮双烈女是民国时候埋的,却与李闯王打进北京时投井殉难的宫女不相干。”
崔大离:“弟弟你还别不信,那是你有所不知,开天辟地头一回,让你赶上了。”
我说:“如果死尸放在棺椁之中深埋墓穴,几百年后形貌完好,倒还说得过去。可掉枯井一百多年的明朝女尸,钩出来却和活人一样,我看不是僵尸也是妖怪!”
崔大离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尸变之外,还另有一个可能,明朝女尸身上有宝!”
崔大离说他是这么想的:明朝末年,闯王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攻破潼关打进京城,逼得崇祯皇帝吊死煤山。皇宫之中乱成一团,死的死,逃的逃,仅仅是跳进御河中殉难的宫女嫔妃,竟多达一两百人,由于浮尸太多,御河的水都阻塞了。当时有一个宫女忠心明室,她也不想让皇宫大内的奇珍异宝落入贼手,带上珍宝投井身亡。至于说是何等的奇珍异宝,在看见之前,谁都无从想象,总之是稀世罕有。比如一颗宝珠之类的,宫女或许是吞了,或许是放在身上,因此尸身不朽。到后来改朝换代,斗转星移过去了一百多年,侍卫从一处封闭多年的偏殿枯井中,钩出了明朝女尸。清朝帝后担心女尸不祥,御赐“陀罗尼经锦被”,远远地厚葬于西关外烈女坟。至于那件宝物,也应该还在明朝女尸身上。如若与此宝相比,价值不俗的“陀罗尼经宝衾”也不算什么了。这件奇珍异宝必定价值连城,如今是一辈子仅有一次的机会。三个人取宝出来,一人分得一笔巨款,往后人生中的一切障碍都将烟消云散。俗话说得好:“有福之人人服侍,无福之人服侍人。”人生在世,活这一辈子,什么叫有福,怎么算无福?说到底,还不是要看一个“钱”字?钱厚福厚,钱薄福薄。
话说回来,当年崔老道抬棺材回余家大坟,是因为他看出棺中有“殃”,殃是怨气,也是灾祸,犯殃之人不会有好结果,伏虎庄的四个盗墓贼即是下场。但是崔老道、张小把儿、傻宝禄三个人,在伏虎庄取了棺材,埋到余家坟破庙后边,不是也没出事儿?可见“人各有命,殃不挡运”。
偷死人的勾当是头一次胆小,二一次胆大,第三第四次,已经浑身是胆了。头一次没有不怵头的,可是不用崔大离煽呼,臭鱼他也豁得出去。
崔大离说:“这就对喽,穷人见了钱,如同上了弦,事到如今,谁还拦得住咱们?哥哥发财也少不了你们俩,这叫肉肥汤也肥!时候不早,要下手可得赶快!”他说完话,打起手电筒在旁边照亮,我和臭鱼一人一根撬棍,上前去撬西南屋下的棺材头。
棺材是头顶福字脚踩莲花,有福字的一端是棺材头,钉了三寸多长的棺材钉。臭鱼劲儿大,可是不敢发出太大响动,他给手心来了口唾沫,接连撬出几根棺材钉,“咯吱吱”一声挪动了棺材盖。
我们退到墙下往棺材里看,因为民间土葬,大多会在棺材中放石灰,即使没有石灰,埋下两百余年,阴气也不会小。我们之前多次想象过,枯井中的明朝女尸,会是怎么个面容如生,又长了什么样的脸?崔大离将手电筒光束移过去,照到棺材中的情形,端的是珠光宝气,不过我们三个人也都看傻了眼:“明朝女尸没有脸?”
我们抻长脖子往棺材中看,与当年的传说相同,棺中是满清帝后御赐的“陀罗尼经宝衾”。一大块五色织金的锦缎,图案以华盖佛塔为主体,四周围以梵文经咒,象征不可思议的无量功德,嵌一百单八颗琥珀东珠。以前说的“东珠”通常有两种,一种指关外的蚌珠,又称为北珠,另一种是松脂形成的琥珀珠。琥珀珠并不是很值钱,但这一百单八颗一般大小的老东珠,也不是等闲凑得出来的。嵌满老东珠的陀罗尼经宝衾,覆在尸身之上,让手电筒一照,熠熠生辉。可是宝衾上边仅有一团乌黑的发髻,看不到明朝女尸的脸。
臭鱼说:“棺材中是无头女尸?”
崔大离说:“当年宫中侍卫在偏殿枯井中钩出明朝女尸,可没说有没有头啊……”
臭鱼说:“要说投井而死不该没有头啊,人头跑哪去了?”
我说:“没有头又怎么有发髻?你好好看看,是宝衾覆住了女尸的脸!”
崔大离说:“对对……不可能没有头,没有头怎么称得上面容如生四个字。”
臭鱼说:“那么为何要会遮住脸?是不是大头朝下扎到枯井之中,把脑袋撞进了腔子?”
我说:“不说脑袋撞进腔子,即便是腔子撞进脑袋,它也称不上面容如生。”
臭鱼说:“腔子撞进脑袋,那还不摔成烂菜瓜了?”
崔大离说:“什么叫摔成烂菜瓜了?棺材中用陀罗尼经宝衾遮住死人的脸,这在以往又不是没有,你们俩少见多怪,不用犯嘀咕。”
我说:“哥哥你不犯嘀咕,你倒是去揭开陀罗尼经宝衾,好让我们见识见识,明朝女尸是怎么个面容如生。”
崔大离说:“兄弟你看你,这有什么可怕的?你可向来是胆儿大主意正……”
我插口说:“你千万别夸我,你说我哪好,往后我改了还不成吗?”
崔大离说:“我夸你干什么,我是说臭鱼可比你胆子大多了,这个活儿还得臭鱼来!”
臭鱼说:“抠砖是我,撬棺材是我,揭掉死人脸上的锦被怎么还是我?”
崔大离说:“没事儿,我在后头给你招呼着,臭鱼你只管揭下陀罗尼经宝衾,什么都不用怕,天塌下来,也有哥哥在这儿给你顶着。”
臭鱼说:“我不怕别的,只怕棺材里这位咬人!”
我说:“你也不是吃亏的主儿,它咬你你不会咬它?”
崔大离说:“别胡扯,大半夜说这个渗人不渗人?明朝女尸死了三四百年,怎么咬得了人?”
臭鱼一想也是,伸手去揭陀罗尼经宝衾,手还没等碰上,锦被上的颜色在一瞬间转为暗淡。
我心想:“刚开棺的时候,陀罗尼经被鲜艳如新,过了几分钟,便已显出旧色,明朝女尸死了三百年,又怎能面容如生?也许枯井深处极为阴冷,得以让尸身保持不朽,埋进坟中那可不一样了……”
崔大离让我别走神,我接过他的手电筒,蹲到棺材头旁边给臭鱼照亮,也想看看“陀罗尼经宝衾”下边是不是只有几根枯骨了。臭鱼壮起胆子,伸手去揭“陀罗尼经宝衾”。此时墙角的半截蜡烛很暗,我们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却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臭鱼拉开架势,伸手过去揭“陀罗尼经宝衾”,不知摸到了什么,愣在那儿不动了。
崔大离问道:“臭鱼啊臭鱼,你又怎么了?”
我抬起手电筒照向臭鱼的脸,也问他:“你让明朝女尸咬了?”
臭鱼一脸的骇异:“不是不是,屋里有人!”
崔大离说:“可不是有人吗,三个活的一个死的。”
我转头看看四周,西南屋总共十来平米,手电筒可以直接照到墙角,是没有多余的人。
臭鱼抬头往上看:“我听到响动了……在上边!”
崔大离说:“上边……上边也不该有人啊,是不是过耗子的响动?”
我将手电筒的光束打到屋顶,当年水铺儿的西南屋,仍旧采用木梁挂檩,房山很高,不过屋子面积不大,一丈见方。二哥一家三口搬进来,一间屋子半间炕,住得也不宽敞。二哥他会想法子,他看西南屋的房高,就在屋顶上打了一层木板,虽然低矮逼仄,但是放好铺盖,屋顶也可以住人。如此一来,相当于多出半间屋子。我们进屋之后,可都没到上边看过,因为西南屋刚发送过死人,谁会躲在上头?
我边想边用手电筒在屋顶到处照,光束掠过木板上的一处窟窿,似乎有人躲在上边正往下看。我心中吃惊不小,感觉身后冷飕飕的,脑瓜皮子发麻,再将手电筒照回去,屋顶木板上又仅有个窟窿。我问崔大离和臭鱼:“你们俩瞧见没有?”
崔大离说:“瞧见……瞧见什么?”
我说:“臭鱼说的没错,上边是不大对劲儿……”
崔大离说:“不说是耗子吗?屋顶上闹耗子,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说:“我看见屋顶窟窿后边有只眼,耗子可没有这么大!”
崔大离说:“没准是大耗子,咱别疑神疑鬼的,谁会躲在上边?”
臭鱼握住撬棍说:“我先上去看看,要不然心里总不踏实,你在后边给我照个亮儿!”
话没说完,但听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有人在木板上爬动。
西南屋上边铺的这层木板,与屋顶之间仅有一米,须借助门旁的木梯上下,进去直不起身子,只能趴下来,双手和膝盖着地,稍一挪动,便会压得木板“嘎吱嘎吱”作响。野猫野狗也上得去,发出的却不是这个响动,只有人趴在木板上行动,才会发出这样的响动。半夜时分,屋里屋外一片漆黑,突然听到这么个响动,既是古怪,又是诡异,真叫人毛骨悚然!何况屋顶上根本不该有人,除非是在我们进来之前,对方已经躲在上边了,我们三个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那会是谁?
木板上“嘎吱……嘎吱……嘎吱……嘎吱……”的响动,一下接一下,缓缓往墙边移动。
崔大离紧张起来,捡起撬棍拎在了手中。
臭鱼刚才还想上去看个明白,此刻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用手电筒照过去,心说:“究竟是谁躲在屋顶上?可以这么久一动不动,会是人吗?”

第一章 明朝女尸和烈女坟

埋有明朝女尸的烈女坟,可有三百来年了。说话提到一个地方,老天津卫的“烈女坟”,这个地方在西关街。在我小时候仅有烈女祠胡同的地名了,当年的烈女坟,已经变成了西关街电影院,我在那看过刚上映的《少林寺》,您想这都多少年了?再往西走,还有个贞女胡同,二十七八岁往上的人,应该还有印象。
烈女坟又名费宫人墓,费宫人是明朝末年一个殉国身亡的宫女,五十年代迁坟动土,挖开了费宫人墓,不出所料是个衣冠冢。不过烈女坟不只一座费宫人墓,还有十几个坟头,埋的全是贞节烈女。连臭鱼他奶奶都知道,在坟中埋了一大一小姐妹两人,那是很有名的“南皮双烈女”。
说到“南皮双烈女”,在民国时期,堪称轰动天下的大案。双烈女姐俩都姓张,一个叫张立姑,一个叫张春姑,用的是“立春”二字,旧时女子只有个小名,大立大春,这么称呼。死后追封为立姑春姑,姐姐立姑十六七,妹子春姑的十二三,老家在河北南皮。要说张家,在南皮是第一大家,一百多年来出过不少达官显贵,甚至封疆大吏,最有名的人物是清朝重臣张之洞。但是南皮老张家的分支太多,同样姓张,有当大官的,也有要饭的,族谱上虽为一家,却是几代不相往来的远亲。出了五服了,没法往一块论。
张立姑张春姑这一家人,属于混得不好的。姐俩的爹,名叫张邵庭,姑且称他为老张。老张年轻时背井离乡来到天津卫,在北门的一间商铺里做学徒,没等学成手艺,赶上庚子国难,八国联军进北京,商铺被战火烧成了白地。老张没了饭碗,被迫去拉洋车,又娶了同乡一个女人为妻。越穷孩子越多,家里五个孩子,大姐张立姑,二姐张春姑,下边还有三个兄弟。一家子这么多张嘴,全指望老张拉洋车来养活。他那辆洋车是打车行赁来的,自己买可买不起,一辆崭新的洋车两百大洋,他要有这么多钱,也不用出去拉车了,是赁人家车行的洋车,必须按天交一份车钱。每天出去先替车行挣够了车钱,再挣多少才是自己的。说他是老张,拉洋车这会儿也没多老,三十来岁不到四十,一天到晚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仗着天津卫坐洋车的主顾多,拉活儿容易,他又肯吃苦,一家七口粗茶淡饭,倒能够勉强度日。
有这么一天,老张同往常一样,出去拉洋车挣钱,半路忽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可了不得了,也不吃了什么了,反正是快拉裤了,他撂下洋车,一溜小跑儿进了茅房,等解决完了再出来,老张站在路边傻了眼,洋车没了!
不用问,先前他急于上茅房,洋车放在路边,肯定是让人顺手牵羊偷走了。天津卫是老虎洞,无赖地痞多如牛毛,没主儿的洋车扔在路边,丢起来还不快吗?他捶胸顿足,追悔莫及,回家跟老婆一说,两口子死的心都有。车行可不管你什么原因,按天算的份儿钱,一个大子儿也别想少,洋车丢了也要按价赔偿。赁洋车的车行,皆有混混儿无赖把持,欠了这伙人的欠,好比欠了阎王爷的债,那真得说是逼死人不偿命。老张平时挣的钱不多,刨去车份儿钱,刚够一家七口吃喝,一个多余的大子儿也没有,哪有钱偿还这笔阎王债?
老张一家人眼看没活路了,坐在屋里大哭,当家有位同住一个大杂院儿的邻居王婆。王婆给老张两口子出了个主意,她说:“你们两口子放着河水不洗船,真是想不开,这不家里有俩姑娘吗,长得一个比一个俊,也快到出嫁的岁数了,不如找大户人家对上两门亲事,下定给的聘礼足够你们还债了。”老张两口子一想也是,磕头作揖,托付王婆去保媒拉纤儿。老张想得很好,可他不知道这个王婆是干什么的?王婆以前是个坐台的。那位说:“以前还有坐台的?”当然有了,老坐台的,也不比如今挣的少。后来王婆上了岁数,年老色衰,再出去坐台没人要她了,改行做起了转子房的勾当,什么叫转子房啊?有谁家卖儿卖女,她去当中人,挣这份缺德的钱。
王婆口上说是替张家保媒,对上某大户的两个儿子,其实是将老张的两个女儿张立姑和张春姑,卖进了窑子,她同开窑子的串通起来做了一个套儿,蒙骗老张两口子,写了字据画了押。等到老张两口子明白过来,发觉上了人家的当,再想反悔可来不及了。旧社会,嫁给有钱人做小老婆不算丢脸,可要是进了窑子,千人骑万人摸,那得让人戳断脊梁骨,死后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老张家这姐儿俩,姐姐张立姑没什么主意,得知要被卖入窑子,终日以泪洗面,别看她妹妹张春姑不到十三岁,岁数不大,主意可大,春姑劝爹妈收下窑子给的钱,用来偿还外债。老张两口子哭天抹泪,俩闺女也是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往窑子里送?但是赔偿不起那辆洋车,一家七口全得让人逼死,如果将两个闺女卖进窑子,其余五口还能活命。事到如今,只好委屈两个闺女了,说到伤心处,一家人又哭了一场。
张春姑说:“不怪爹娘,但是临走还想吃顿捞面。”当晚全家人吃了一顿捞面,等到爹娘和三个兄弟都睡着了,张春姑带着姐姐张立姑,脸对脸坐到炕桌两端,提前买了一大包火柴,春姑一根一根往下刮火柴头上的硫磺,总共刮下来一大碗,分成两个半碗,又将点灯用的煤油倒进碗里。春姑告诉她姐姐,她是宁死不当窑姐儿。姐姐此刻也明白妹妹要做什么了,狠下心来说你怎么做我怎么做。姐儿俩抱头哭了一阵,一人喝下一大碗煤油泡火柴头,当晚双双毙命。
煤油泡火柴头喝到肚子里得是什么滋味儿?姐俩儿为了不让爹娘知道,到死一声没吭。转天老张两口子看到俩闺女死在里屋,他们也不想活了,老张先搭麻绳上了吊,他老婆张氏带上三个儿子出去跳大河,结果让人拦住了,有好心的人问是怎么回事,大嫂子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带三个孩子跳大河?
张氏坐在河边连哭带说,路上的人全听见了,其中不乏报社的记者,人们听得咬牙切齿,想不到天下有这等不平的事?这一下事情可闹大了,当时社会上几位有头有脸的张姓大人物,老家全在河北南皮,论起来跟拉洋车的老张是同宗同族,这几位分别动用关系,往上递联名状,加之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引发了空前的关注。上至政府大员,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不知道双烈女的。古往今来,民间划分善恶的标准很简单,怎么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逼良为娼那是最招人恨的,官府为了顺应民意,由警察厅长杨梆子亲自出面审理。
谁是杨梆子?旧天津卫有个杨梆子,小个儿不高,梆子头,大名是杨以德,绰号叫杨梆子,兵痞出身,张嘴就骂街,抬手就打人,民国初年当上了天津警察厅长。当时滦县有一个土豪,娶了杨二姐为妻。后因通奸被妻子发现,土豪用砒霜害死了杨二姐。杨二姐之妹杨三姐随母前来吊孝,看出二姐死得古怪,到县衙击鼓鸣冤。县官收了土豪的好处,处处遮掩案情,妄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杨三姐可不是省油的灯,那是讹人的姑奶奶啊,岂肯善罢干休,又到天津申冤告状。刚刚上任的杨以德,为了要个好名声,即刻派人开棺验尸。验尸须有提刑和仵作在场,过去说老话儿叫提刑,相当于法医,但是提刑验尸动口不动手,只在旁边看,脏活儿累活儿全是仵作来。当场开棺查看,惊见杨二姐七窍流血,尸骨发黑,这要没有冤情才怪。杨以德连夜提审土豪,三推六问查明真相,替杨二姐平冤报仇。民国时提起“杨三姐告状”,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杨梆子借机捞到个“杨青天”的美名,他为官办案,自称铁面无私,可谓是“清如水明如镜,亮似白昼万盏灯”,其实他只破过这么一个案子,砖头打架——真没有拿得出手的,素常徇私受贿,贪赃枉法,缺德事儿没少做,老百姓提到此人是贬多褒少。杨梆子这辈子办过两件出名的大案,一是杨三姐告状,二是南皮双烈女。由他下令枪毙了逼死双烈女的王婆一伙人,官面儿上又追封张氏姐妹二人为“南皮双烈女”,尸身埋到烈女祠费宫人墓旁。
不仅如此,官府还要给双烈女树碑立传,大书法家华世奎亲笔提写的碑文。华世奎的字不敢说千金难求,反正你上门求字,按官价,一个字至少是一百块现大洋。民国时候物价低,东西不值钱,钱就值钱,北京三百大洋可以买一套四合院,天津二百大洋买一套,一辆全新带电灯的洋车两百大洋,老张一辈子都买不起一辆,华世奎写两个字顶一辆洋车了,就这么值钱。来过天津卫的人,大部分去过劝业场,“天津劝业场”五字巨匾即是华世奎题写,但是不落款,因为那是喝多了让人骗去的字,平时给他多少钱他也不写,要不怎么说是大师呢。华世奎都主动给烈女坟写碑文,可见此案的社会影响力之大。张氏和她的三个儿子,在事后得到很多捐赠,偿还了车行的债务,返回河北南皮老家,又买房子又置地。1949年以后,天津卫老城周边大规模迁坟动土,烈女坟也迁到了别处,西关街仅留下烈女祠胡同的地名。双烈女的石碑,则迁到了河北区中山公园,至今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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