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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让孩子们浴经典成长,让童心释放七彩梦想。著名儿童作家黄蓓佳女士四十年创作精华,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5月倾情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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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贝贝是一名残障儿童,两岁时,父亲在野外考察中不幸遇难,母亲难以承受生活的打击离家出走,从此,贝贝与奶奶生活中一起。奶奶以顽强的毅力训练贝贝,使贝贝长成为一个干净、淳朴善良、热爱大自然的孩子。十岁那年,奶奶去世,贝贝被送往福利院……小说紧紧围绕一位有轻度智障、终生无法治愈的十岁男孩贝贝的生活情状展开,通过他的经历,不断映现出人性的真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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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黄蓓佳,1955年生于江苏如皋。197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1984年成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主要儿童文学作品包括长篇《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我飞了》《漂来的狗儿》《亲亲我的妈妈》《遥远的风铃》《你是我的宝贝》《小船,小船》等。作品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国家“五个一工程”奖、冰心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有多部作品被翻译为法文、德文、俄文、日文、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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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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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条名叫“妹妹”的狗 001
2 节水模范 017
3 四个小笼包 026
4 亲爱的奶奶 036
5 上学去 046
6 蝴蝶翻飞 059
7 奶奶飞上天了 071
8 妹妹你好吗? 086
9 两个陌生人 103
10 咕咚一声掉下来 117
11 春天里 127
12 可怜的贝贝 138
13 冰淇淋双球 151
14 学电脑了 164
15 蝴蝶与蛾子 177
16 妹妹失踪了 189
17 生日快乐 208
18 请你当见证人 224
19 美如仙境 231
20 虎凤蝶行动 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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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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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名叫“妹妹”的狗
下午时分,太阳从一个灼目的火球变成了一只黄澄澄的甜橙,康盛小区的人行道上流淌着一层蜜色的光,初春刚刚发芽的榉树啦,香樟树啦,桉树啦,棕榈树啦,还有花坛里的散尾葵、绿萝、桃叶珊瑚、鹅掌柴,全都沐浴在雾气朦胧的光晕里,浅紫色、嫩黄色、银白色的芽尖上顶着薄薄的一片金箔,像小火苗儿一样,像流光溢彩的玻璃树一样。
连着晴朗了好几天,土地就渴了,穿着淡绿色工作服的园林工人轮着片的给草地和树木浇水。他们把黑胶皮的管子接在水龙头上,蜿蜿蜒蜒长蛇般地拖出来,用胳膊夹着,举向天空。水流扑突突地奔出,莲花一样地散开,在空中飞出一道柔软的彩虹,而后沙沙地落在地面。无数晶莹的水珠随风飘洒,落在道路上,车棚上,住宅楼的山墙和玻璃上,毛茸茸的,亮闪闪的。空气中弥漫着水的气味,湿润的气味,生命的气味,清凉,甘甜。
从一栋淡黄色楼房的门洞里撒着欢儿地冲出来一条狗和一个孩子。
狗是一条大狗,若是昂了头,脑袋差不多有小桌面那么高了。毛色是灰黄的,从嘴巴往下到肚腹,有巴掌那么宽的一片纯白漫下去,远看像狗戴着一块婴儿用的白围嘴,很幽默,让人忍俊不禁。狗的耳朵跟它的大脑袋不怎么成比例,尖细、笔直地支棱着,像狐狸,透着精明。脸却又憨厚,尤其两个圆圆的黑眼圈,仿佛被人猛击两拳,眼睛打乌了,无处申冤,于是就这么委委屈屈地看着你,等着你上前安抚和怜悯,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孩子约摸十岁的样子,白白胖胖,鼻子扁平,嘴唇有一点厚,往上翻翘着,露出一点点粉色的牙龈,唇色却是鲜红,娇嫩得像一朵花,像两瓣柔软的贝类动物的身体。每当他抬眼看人时,湿漉漉的嘴唇半张不张,好像急切地要表示什么意思,要询问别人:我说对了吗?是这样的吗?如果你肯抱住这张脸,在这两片肥美的嘴唇上轻轻吻一下,表达你的爱意,孩子就会仰脸无声地笑,表情非常享受,粉色的牙龈暴露得更多。
小区里的水电工李大勇,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肩头和肘部镶着柔软小羊皮的名牌夹克衫,骑了一辆克啷克啷直响的老旧自行车,车篓里放着一叠浅蓝色派工单,从花坛边的小路上拐过来。他只用一只手扶车把,另一只手凌空里旋转着一支测电笔,把车骑得歪歪扭扭像是演杂技。他的耳朵里还塞了MP4的可调耳机,时不时地跟着耳机里的旋律猛然吼上一嗓子,让路过的小区居民忍不住笑。看见孩子和狗,他一捏手刹,长腿一蹁下了车,同时低头看一眼腕上的表:哈,不多不少,刚刚五点整。他心里一声叹,真是奇了啊,孩子和狗,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出门耍玩,他们之中,到底是谁能把钟点掐得这么准确?
李大勇放下自行车的脚撑,横跨着坐在后座上,一边旋转着手里的笔,一边很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和狗。他那副嬉笑闲散的模样,不像个已经工作挣钱的小伙子,倒像个游手好闲的大顽童。
此刻,兴奋的大狗跑得有点快,孩子动作不够灵活,跟不上,脚步不由得踉跄,所以他在后面一个劲地叫:“妹妹!妹妹妹妹妹妹!”
狗的名字叫妹妹。很有趣。这么威猛的一条大狗,叫了这么柔顺的一个名字。
孩子不光是走路踉跄,他一开口,你会发现他的口齿也不清楚,舌头堵在齿缝里一样,嘴唇合不到位,发出来的声音像一团抹布,松松散散的,皱皱巴巴的,呜里呜噜的。他喊“妹妹”的时候,听上去好像在喊“慢慢”,像是要求那狗慢一点儿。他的脸型也奇怪,铺展、扁平、呆板,两眼分得极开,眼角斜着往上挑,眉间却过于宽坦,简直就是一片一马平川的开阔地。
可是叫妹妹的这条狗很聪明,它知道孩子喊的是它。你看它前腿一个急刹车,呼地一下子回转身,快得像是一团旋风舞起来。却因为动作急迫,身体的平衡能力没有跟得上,一只脚爪在路边浅黄色的地砖上一滑,身体歪到了一侧。幸亏它反应敏捷,另一只脚赶快撑出去,轻轻一点,弥补了刚才的失足。随即,它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一个耸身,子弹样地射向孩子,黄光一闪,已经贴住了孩子的大腿。紧接着,它将四条腿弯曲着,身体矮下,匍匐前进,从孩子裆间钻过去,从左侧迂回过来,再钻过去,改从右侧回来,舞台上的杂技演员一样,回旋往返,不厌其烦,眼巴巴地等着孩子的赞扬。
孩子张开嘴,露着粉色的牙龈,用胖胖的手拍着大狗的脑袋:“乖乖妹妹。妹妹乖乖。”
于是,叫妹妹的狗明白自己受到表扬了。它很受用,停止了表演,啪嗒啪嗒地狠摇尾巴,摇得半个屁股都快要甩飞出去。好像还不足以表达心里的快乐,它干脆歪过脸,伸出长长的鲜红色的舌头,猛地舔了一下孩子的手。偷袭成功之后,它张大嘴巴,哈哈地笑,得意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孩子也笑,咯咯地,弯了腰抱住大狗的脑袋,口水汪汪地说:“妹妹坏。”
旁观者李大勇在同时哈哈地笑出声。大狗太有趣了,孩子也太有趣了。他只顾着乐,完全忘记了车篓里的派工单。
妹妹是真调皮,一转眼它又对路边从天而降的水珠有了兴趣,它挣脱了孩子的手,一脑袋扎进水帘中,仰着头,眼睛半睁半闭着,一会儿追逐这边的水,一会儿又追逐那边的水,还像马匹一样地打着响鼻,然后又用劲抖搂毛皮上的水珠,甚至还尝试着舔了一下嘴唇边水的滋味。
园林工人来了劲,抓住水管跟妹妹玩起了迷藏。他把汹涌的水头忽而喷向左,忽而又喷向右,不时地还转过身,喷向草地的另一侧。妹妹很惊奇,不知道天上下来的水怎么会忽左忽右没个形?它很不甘心地追着水帘走,东奔西突,忽然发现自己是被捉弄了,气得对着水管汪汪大叫。
孩子在路边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胖胖的脸颊上堆出两朵颤颤的花。
李大勇跳下自行车,摘了耳机,笑着骂园林工人:“真促狭!拿人家妹妹玩,当心它火起来咬了你的鸟蛋!”
园林工人也笑着回骂李大勇:“这狗是你儿子啊,你心疼个什么劲?”
李大勇手指着那工人,突然对狗吼一声:“妹妹,敢不敢上?”
狗激奋起来,俯下脑袋,低吠着,做出准备进攻状。园林工人信以为真,吓得拖了水管夺路而逃。
李大勇哈哈大笑,弯腰揉一揉狗的脖子:“伙计,好样儿的!回头哥哥请你吃火腿肠。”
孩子很认真地摇手:“不好,奶奶不许。”
大勇不由分说:“没事儿,别人的东西不许吃,我的例外。不信你回家问奶奶。”
小区保安小巴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李大勇!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呢?十五号楼的电动门打不开,客户在投诉,经理都发火了!”
李大勇慢悠悠地:“我不就长了一双手吗?刚修完九号楼那家的水管,总得让我喘口气吧?”
“经理说,派工单下给你两个钟头了。”
“什么意思啊?嫌我磨洋工?告诉你,老子还懒得干呢,大不了我不接这份派工单。”
小巴子好心提醒他:“不接派工单的话,要扣你工资的。”
李大勇“嗤”的一声笑:“我稀罕?”
小巴子就酸溜溜地:“你当然不稀罕,你娘老子有钱,养你十个都够。哪像我们啊?指着这点工资讨媳妇呢。”
李大勇突然翻了脸:“别提我爹妈啊,谁提我跟谁急!当心我拿脚踹你!”
小巴子立刻就闭了嘴,胆怯又有点不服气。李大勇脸上挂起了霜,有棱有角的,跟刚才嬉笑快乐的模样恰成两个人。他甩下小巴子,蹁腿上了车,脚底下一用劲,车子猛然窜出去,上了小区的中心大道,飞一样地远去。他的红色夹克像一团呼啦啦燃起来的火,风把沾在他头发上的柳絮吹起来,飘在空中,看起来如同透明的水母。
“十五号楼的电动门啊!”小巴子在后面大声叮嘱他。
李大勇拐了一个漂亮的弯,消失在竹林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孩子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看起来很有礼貌。等李大勇离开后,他才召唤大狗说:“走,妹妹,走。”
一人一狗接着往小区门外走。现在,孩子生怕妹妹会再一次自作主张地离开他,索性把狗的尾巴握住了。握也是轻轻地握,怕狗会疼,拇指和其余四指相对,虚空地比划出一个圆,狗的尾巴温暖地安置在孩子的掌心中,舒服得像套上了一件小衣服,忍不住地连打出两个大喷嚏。
保安小巴子紧追两步,笑嘻嘻地跟孩子说话:“贝贝,今天出门有点迟了啊,已经五点零六分了。”他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挂在脖子上的黑色外壳的电子表。
孩子解释:“妹妹拉了巴巴。”
小巴子“哟”了一声,说:“在哪儿呢?我去帮你们收拾一下,别让人踩了。”
孩子点着头:“装袋了。”
“袋子呢?”
“送垃圾箱啊。”
小巴子竖起大拇指:“贝贝真有用!我们小区要选你当卫生模范呢。”
孩子明白保安叔叔在表扬他,仰了脸,笑得眉眼花花。
一个从农村进城打工的小阿姨推着婴儿车走过来。小阿姨穿着牛仔裤和桃红色的小夹袄,头发上别了个蝴蝶状的水钻夹。婴儿还不到一周岁,小脸胖得像只小南瓜,肥嫩的小手中满把攥着一块饼,啃得口水汪了一下巴。
小阿姨看见这条眉眼忠厚的狗,很喜欢,弯腰对车里的婴儿说:“宝宝,把你的饼干给狗狗吃一点。”她说着就想从婴儿手心里抠出那块饼。
贝贝却着急起来:“不好,不好,妹妹不吃。”
狗悄悄吧嗒了一下嘴,自觉地扭过头,不看人家的饼。
小巴子急忙阻止小阿姨:“别喂这狗了,贝贝奶奶不叫狗馋嘴。”
小阿姨有点遗憾地“哦”了一下:“城里的狗规矩这么大呀!”
居委会主任洪阿姨在旁边的报栏里贴一张“便民服务”的告示。洪阿姨穿着一件苹果绿的宽袖短夹袄,夹袄的领口、袖口和下摆绣出墨绿色的花纹,烫过的头发利利索索梳向脑后,用一个大的发夹别起来,五十岁年纪的人,看上去既典雅又时尚。她手里的那张告示上写着:“招聘社区义工。年龄:二十至四十。条件:热心公益,不怕苦累……”
洪阿姨干起活儿来,跟她的人一样利索。她先是在告示的四个角粘上双面胶,把纸的上端拍到报栏玻璃上,粘紧,再顺势往下捋,捋得严丝合缝了,还要再退后两步看看,确信无误,才拍拍两只手,转身离开。
她转身后看见了贝贝,脸上立刻漾出笑,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摸摸他圆嘟嘟的脸:“贝贝啊,告诉洪阿姨,今天在学校学会了哪些字?”
贝贝把自己的身体拍得啪啪响:“衣服。”
小巴子在旁边没听清楚:“姨婆?”
“衣服啊!”贝贝走过去,拽了拽小巴子的衣角。
洪阿姨明白过来了:“是衣服吧?”
“衣服。”贝贝把嘴唇绷起来,学着洪阿姨咬字。
“会写这两个字了吗?”
贝贝很愿意当众表演,马上蹲下去,用指头在水泥台阶上划出“衣服”这两个字形。遗憾的是,他憋出了满头汗,“衣服”的“服”还是写成了“报”字。
洪阿姨纠正他:“你这个偏旁写错了,‘服’这个字应该是‘月’字旁。衣服是穿在人身上的,跟人的身体有关系的字都是这个偏旁。”她说着蹲下去,捉住贝贝的手指,帮他改正了这个字。“记住了没有啊?”她怜爱地摸摸贝贝的头,鼓励他:“不错了,两个字写对一个,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今天在学校收获很大。”
贝贝有点沮丧地摇头:“不好,还不错。”
洪阿姨笑起来:“是还不错。要慢慢来的。”
小巴子是个心软的人,看着贝贝为认字写字这样的事情受窘,心里不落忍,插话打岔:“啊呀,都快五点十分了,再不让妹妹上街巡逻,它还真要发急了。”
妹妹好像明白了小巴子的用心,很配合地往前耸了几耸,按捺不住要窜出去的样子。
洪阿姨赶快对妹妹道歉:“好了,走吧走吧。别忘了你的肉松饼干啊。”
小巴子口中的“巡逻”,有一点玩笑,实际上又不全是玩笑。事实上,每天下午五点到六点,妹妹要跟着贝贝出门,在小区门外的街道上溜达一个来回。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妹妹就像一个极负责任的老练巡警一样,把它圆溜溜的脑袋伸进每一扇大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再歪过头琢磨琢磨,作一个判断和思考。看到它认为不安全的情况,不寻常的异象,比如小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哭啊,炉上的水壶噗噗地响啊,一队蚂蚁急急忙忙往书柜上爬啊,猫爬上饭桌想要偷嘴啊,它就瞪圆眼睛,轻声地或者大声地吠叫(视情况而定),提醒这家主人出来处理。有时候人家正忙别的事呢,对它不理不睬,或者阳奉阴违,嘴里答应“知道了知道了”,其实人在屋子里纹丝不动,妹妹就会要他的好看了:它会气愤愤地冲进屋内,喉咙里低吼着,直扑那个懒惰的主人,用嘴巴拱,用脑袋抵,非得把人轰出来处理事故不行。
洪阿姨因此任命妹妹为社区里的“钟点巡警”。她还正经八百地写过一纸委任状,用红绸带系在妹妹的脖子下面。妹妹自己倒无所谓,贝贝可是乐得不轻,抱住妹妹在草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把蒲公英的小花伞沾了一身。
每天每天,妹妹的巡逻沿着一条固定不变的路线——从小区大门外的水果店开始,到洪阿姨上班的居委会办公室结束。结束时间恰好是洪阿姨的下班时间:六点整。一分钟不会早,一分钟也不会晚。谁也弄不懂,一条不会看表的狗何以能把时间掌握得如此精确。
六点钟一到,洪阿姨会收拾好下班的东西,拎着小包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妹妹呼哧呼哧地小跑过来。妹妹从洪阿姨腿边挤进门去,在办公室里沿墙边溜达一圈,再挤出来,用一声短促的吠叫向她宣布:平安无事,你可以走了。这时候,洪阿姨便把事先捏在手里的一块肉松饼干塞到妹妹口中,再拍拍它的脸,算是奖赏。也可以说是付了“工资”。
饼干必须是肉松的,很大块,有一点点咸味儿,很香。如果换了牛奶的,妹妹就不认,扭过头,死活不张嘴。如果给它两块,第二块它也会拒绝接受——巡逻一趟只该有一块,多了就是“无功受禄”,它不会贪口。
每天,寒暑不惧,风雨无阻,妹妹忙碌的身影是黄昏时分小巷里的风景。洪阿姨经常训斥街道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你们看看妹妹!人家不过是条狗。”
真逗,就好像妹妹是任劳任怨的社区典范,行为不端的年轻人要向它学习。
可是洪阿姨并不知道,妹妹的兴致勃勃是因为身后有一双眼睛的盯视,那是贝贝专注的目光。贝贝总是站在街边的某个地方——一根电线杆后面,或者一个旋转的灯柱后面,满怀敬意地看着妹妹满大街忙碌。贝贝身上的气息热腾腾地飘出来,飘过街面,飘过面馆和杂货店、超市、美容厅、音像出租屋,被妹妹的鼻子敏感地捕捉到,嗅进肚子里,刺激得它精神大振。偶尔的几天,贝贝发烧生病,躺在家里,不能出席傍晚的巡逻仪式,妹妹会明显的无精打采。它耷拉着舌头,脸皱成苦巴巴一团,连尾巴都歪在旁边,敷衍了事地在街上走完一圈,讨得一块肉松饼干后,忙不迭地奔回家去。
奶奶经常是一只手搂着贝贝,一只手搂着妹妹,嘱咐说:“你们两个,要永远永远做好朋友,要你帮我,我帮你,一块儿把日子过下去。
贝贝说话,很少超过五个字,超过了就会语无伦次,逻辑含糊。可是有一句话他说得非常清楚明白,这就是:妹妹我好好喜欢你!
时不时地,他就要这样大喊一声,声音像流水一样欢畅,像凤仙花籽儿炸开一样崩脆。
奶奶就忙不迭地拍自己胸口:“贝贝啊,喜欢什么放在心里就行了,不要这么大声喊,奶奶的心脏是个胆小鬼,会受惊吓的。”
贝贝仰脸看奶奶,嘻嘻地笑,模仿她拍胸口的动作,还嘲笑她:“胆小鬼,嘻嘻,怕怕。”
他能够明白“害怕”的意思。他懂得危险,也知道躲避,所以每天下午奶奶能够允许他跟着妹妹出门玩耍。
现在,一人一狗已经站到了“甜蜜水果店”的门外。贝贝松开握着妹妹尾巴的手。这是一个信号,妹妹明白自己得到了主人的许可,可以单独行动了。它抖动了一下尖尖的耳朵,理直气壮地进门,慢悠悠地穿梭在满地的水果箱、竹筐、笸箩和包扎成礼品模样的果篮中。
水果店的纸箱和竹筐里照例装满了新疆的香梨,烟台的苹果,广西的菠萝,福建的龙眼,还有台湾的芒果。它们各自散发出奇怪的香味和甜味,拼命地用这些气味吸引人,仿佛生怕购物者忽视了他们的存在,生怕被闷在黑暗的纸箱和竹筐里永无出头之日一样。
妹妹对水果不感兴趣,它一闻到这些怪怪的气味就忍不住要打喷嚏。有一次它对着一箱黄灿灿的芒果打了一个涕泪交加的喷嚏后,旁边那个买芒果的小姑娘捂着嘴巴尖叫起来:“天啊,多恶心啊!”
从那之后,妹妹对水果店的印象很不好。水果的气味不对。买水果的女人总是挑剔。水果店的主人把西瓜剖开之后,总是宽容地允许苍蝇去叮,妹妹要是心急火燎地提醒他驱赶苍蝇,他还会白妹妹一眼,怪它多管闲事。要不是巡逻的责任重大,不可以随便遗漏一家,妹妹才不愿意挤在水果们中间让自己的鼻子难受呢。
还好,出了水果店,街对面是一家规模挺大的鲜花店。花香是妹妹喜欢的气味,尤其是刚刚剪下来准备做花篮衬材用的新鲜树枝——苏铁叶啦,棕竹叶啦,文竹和蒲葵叶啦,它们的气味清香自然,让妹妹想到康盛小区里的花坛和水池,想到上辈子老家的田野和树林。它会低下脑袋一样样地嗅着那些树叶,露出陶醉的神气。花店老板这时候就会说:“瞧,连妹妹都知道什么叫美好!”
这一天的这个时间,花店恰好是在进货,门口堆满了刚从货车上卸下来的尚未修剪的玫瑰、百合、菖兰、满天星和散尾葵,它们被潦草地装在湿漉漉的蒲包里,露出红的、黄的、粉的、白的各种可爱的颜色。地上狼藉着草屑,塑料绳,散落的花瓣和草叶。妹妹走过去,皱眉看着这一地杂物,刚要表示不满,四十出头的穿红毛衣的店主人急忙奔过来道歉:“妹
妹别叫,我们知道错了,这不是刚刚在进货嘛,完了我们会打扫干净的,啊?”她亲热地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
一只蝴蝶此刻寻香而来。是一只紫蓝色的漂亮的蝴蝶,翅周带着一圈墨黑色环纹。只有蓝黑两色,然而朴素中透着高贵。它飞翔的姿态优雅沉静,在玫瑰、百合和菖兰之间轮番停留,仅仅是浅尝辄止,丝毫也没有贪婪的馋相。
花店的主人和帮工们都在埋头干活,谁也没有注意到身边翩舞的蝴蝶。只有妹妹抬了头,眼睛里充满惊奇,脑袋跟着蝴蝶的飞翔转动了一圈。忽然它想起什么,飞快地转身,奔往在街角望呆的贝贝。它张口叼住贝贝的衣角,一声不吭,很严肃地引领他去往花店的方向。
“妹妹,不能咬,不好。”贝贝很心疼自己的衣服,要是被妹妹不小心咬出个洞,奶奶缝补很辛苦的。奶奶说她的眼睛看不见穿针线了。
而妹妹这个家伙,它总是一不小心把东西弄坏。它牙齿太厉害,劲也太大,热情高涨的时候就会昏头昏脑,完全忘记了应该悠着自己。
可是贝贝很快看见了花店门口翩飞的蝴蝶。他看见蝴蝶之后,一下子忘记了妹妹的鲁莽,笨拙而又急切地飞奔上前。仍旧被妹妹叼在口中的衣服“嗤”地一下拉开了,两颗衣扣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妹妹赶快放开贝贝,掉头去追衣扣。追上了,用牙齿小心翼翼咬住一颗,再要咬第二颗时,忽然又觉得看热闹要紧,干脆把第一颗也吐了出来,一溜烟地冲到了贝贝前面。
这时候的妹妹,就算不上一个负责任的家伙了。
贝贝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包里有奶奶放进去的一小瓶水,一包饼干,一张卡片,一套简易的捉蝴蝶的工具。卡片上写的是地址和电话,万一贝贝走迷了路,好心人可以根据卡片上的信息帮助他回家。水和饼干是救急用的:如果一时碰不上好心人,渴了或者饿了,贝贝不至于沦为乞丐。至于捉蝴蝶的工具,那是奶奶的杰作:贝贝在一切事情上笨拙迟钝,唯独在捕捉蝴蝶的时候还有点耐心和灵气,因此奶奶请五金店的师傅帮忙,为贝贝做了一个手柄可以伸缩的捕蝶网,手柄缩回的时候只有筷子那么长,放在小包包里一点不碍事。
贝贝从小布包里掏出那个非凡的捕蝶网,嚓的一声拉开手柄时,花店的老板和帮工都看得瞪了眼。她们完全没有想到贝贝身上还带了这么一件神奇的玩意儿。
“噢,贝贝,你的武器好厉害!”老板直了腰,把理了一半的玫瑰枝抱在手中,笑眯眯地发出惊叹。
贝贝不说话,神情很严肃。他这时候不能开口,因为蝴蝶太胆小,一不留神就会被吓走,飞得高高的,你怎么邀请它都不再来。
蝴蝶现在停在百合花上,沉默不语,如果不是翅尖的微微扇动,就像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制品。蝴蝶是紫蓝色的,百合的色泽纯白,蝶恋着花,花恋着蝶,它们配衬在一起,如此和谐,令人心醉。
一个新到花店打工的小姑娘试图阻止:“别让这个小男孩抓蝴蝶了,多可惜啊。”
旁边正在修剪花枝的老店员不以为然:“你不抓,它照样会死。蝴蝶能活几天?”她又告诉小姑娘:“别担心,这孩子的奶奶会做蝴蝶标本,做出来就跟活的一样。”
小姑娘放下了心,专注地看着贝贝捉蝴蝶。
蝴蝶在贝贝的捕网靠近时飞起来了。很奇怪,它飞得很慢,在玫瑰花上停一停,又在菖兰的长柄上停一停,然后绕着贝贝的脑袋转了一圈。
贝贝目不转睛地盯着蝴蝶,比蝴蝶更慢地舞动手里的捕网。这时候的贝贝很有耐心,动作也精确了好多,不太像一个有毛病的孩子。他的双眼甚至还冒出不寻常的亮光,眼神活了起来,鼻子和嘴巴都跟着动了起来,鼻尖上星星点点地沁出汗,神态很投入。
彩蝶翩飞,轻盈地向天空飘去,就快要逃离贝贝的捕网了。妹妹在旁边有点急,紧张得一个劲地摇尾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蝶儿瞬间改变了主意,一个下扑,落在花店老板的红毛衣上。老板一动不敢动,拼命地努着嘴,示意贝贝把捕网伸过去。蝴蝶很奇怪地喜欢起了贝贝的捕蝶网,网口慢慢靠近它的翅膀时,它主动地轻移腿脚,爬进网中。它的头部触角愉快地摇晃,紫蓝色的身体在夕阳中闪着贝母一样的光。在屏紧呼吸的花店老板看起来,不是小男孩在捕蝶,是蝴蝶要自投罗网,它心甘情愿被贝贝捉住,跟他回家,成为标本。
蝴蝶落在网中,仰面躺倒,一副舒适闲散的姿态。贝贝把捕网的手柄缩回到筷子那么长,交给妹妹用嘴巴衔着。妹妹接受了任务,很严肃地岔着双腿,口叼捕网,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步。可是它却又对蝴蝶好奇,拼命要看清自己眼睛底下的东西。因为距离太近,它身子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地后退,瞳孔使劲地往中间并拢,直到成了一双“斗鸡眼”。
旁边看着这一幕的人被妹妹的滑稽模样逗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腾出手的贝贝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折叠好的三角纸袋,吹开,一只手托着,接过妹妹口中的捕网,把蝴蝶小心地翻落在纸袋中,随即捏住袋口,再不松开。
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贝贝的动作又显出了笨拙,三角袋吹了好几口气才撑开,捕网也总是对不准袋口,哆哆嗦嗦,滑来滑去的。他在动作中表现出的机械和刻板,可以看出来被人反复训练的艰难。而他照着一套完整的动作去做,一步也不肯省略,却在无意中具有了一种表演的性质,把花店老板和员工们看得大气都不敢多出。
老板嘱咐贝贝:“等你奶奶做出标本,记得带给我们看噢。”
新来打工的小姑娘跟着说:“一定一定噢。”
贝贝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手中紧紧捏着那个三角纸袋,嘴巴嘻开着,口涎汪在唇边,聚得很多,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流下来。
纸袋很轻。蝴蝶在纸袋里很安静。它是不是睡觉了呢?贝贝想。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把纸袋举起来,放到耳边听。袋子里好像有轻微的窸窣声。贝贝怜爱地想,蝴蝶会不会住不惯奶奶为它做的新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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