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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作者曾说,“在我看来,真正的好文章是让同行绝望的文章。小说也好,散文也好,新闻作品也好,同行看完,一拍大腿:‘他妈的,我干这行没希望了!’这样的文章才是好文章!我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写出这样的作品。”这是一个文学野心家的话语,他的勃勃野心却化为一种深沉内敛的姿态潜伏在作品之中,这是他所构筑的文学王国成形的第一步,等待你在他的文学王国中畅游一番之后,再来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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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中的子午镇既是一个虚构之地,也是作家心中的“原乡”。它飘渺又切实,虚幻又真切。以子午镇为背景,本书的7篇中篇小说就是围绕在这个地方生存的种种小人物的生活写就。他们的生活平凡又暗含波澜,温暖而又辛酸,与历史细节的碰撞可谓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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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赵飞鹏,河南南阳人,1978年2月生,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目前供职于中国青年报。长期从事纯文学创作,本书为其第一部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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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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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黾
虱 哥
瘦 手
流 沙
沸 水
爱 妃
干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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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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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看着流氓长大的,因为他是我弟弟。晃荡了十几年后,在宛城
黑社会里,流氓也算小有名头,街上的混混们都叫他虱哥。有一年春节,
那时流氓还没结婚,与一帮狐朋狗友关系仍然很铁,我回来老家过年,
大小混混们听说了聚集到一起给我接风。不知说到什么,他嘲笑自己的
兄弟们:“你们一帮大老粗,没文化,以后出门别与我走一块,这个路
上瞅见个招牌‘涮羊肉’,大声说,‘哟,刷羊肉’。那个八百年不看
报纸,好不容易读一回,问我,‘虱哥,小邹是啥意思?’我一瞧,简
直笑掉我的大腿!‘小雏’认成了‘小邹(小舟)’,你还军舰哩!”
几个兄弟不服气了,有人反唇相讥道:“你行,你可别写‘黑不囵吞的
大白猪’,叫老师给你当病句站在讲台上念念。”流氓急了,捏起一粒花生米砸过去,辩解说:“你狼腿拉到猪胯上,那是我说别人的事,硬
安到我头上。我没事还看看书,像你们,就知道搬个录像机,东躲西藏
看三级片。”我笑着问:“你看啥书啊?”“《金瓶梅》!《金瓶梅》!”
几个兄弟急忙替他回答。“都给我夹紧点儿,”流氓皱着眉头,一本正
经地说:“我爱看历史方面的书,拿破仑、刘邦、朱元璋的传记我都读
过,《水浒传》也翻过,搁古代,我早就拉一帮人替天行道了,娘那脚,
生错了时候,现在到处都是人,也没地方落草为寇!”大家哄笑着举杯
敬酒、猜枚,很快就把流氓的话淹没了。
其实,小的时候,流氓与我常常尿不到一个壶里。小孩子总归是顽
劣泼皮的,母亲气急了就会失心疯地嚷道:“歪好死一个,也剔剔苗儿!”
那时,我在院子里种下两棵向日葵,流氓就会栽上三株指甲草,其实,
男孩子并不需要它的花瓣来染指甲。他也许就是为了显示与我不同。但
不知什么时候,流氓就偷偷掐去向日葵的顶,当左邻右舍院中的葵花开
得灿烂如笑脸,引得蜜蜂乱舞时,我家的两株枝繁叶茂,却像小杨树一
般静悄悄的,一朵花盘也不见。我喜欢集邮票,他就搜集香烟纸,只要
相中了,荒地里别人拉野屎揩过屁股的烟皮,他也不嫌弃,翘着小手指
拎到河边,洗净晾干还举着到处炫耀。但因为读书成绩不好,流氓一直
生活在我的阴影里,父母明显偏心,有一个鸡蛋,肯定是我吃,有两个
苹果,也是他吃小的。
“算命打卦都说他百事不成。”母亲不止一次这样摇头说。初中没
上完,流氓就被学校开除了。无所事事几年后,他干过保安、酒吧领班、
洗浴中心服务生,当过婚庆司仪,跑过长途车,倒卖过二手汽车,养过
猪,中间还在棉纺厂当过几个月锅炉工,有些活儿我也不晓得,但这些
都是副业,他的主业其实就是小混混。因为常年在外读书,弟弟的生活
对我来说,就像谜一样,我知道的都是片段。大学毕业后,我在北京一家小报当个社会新闻记者,火灾车祸、凶杀抢劫,让我疲于奔命的就是
这样的事情。有时,当我挎着采访包汗流浃背地流窜在大街小巷时,我
常常想,这和弟弟的生活似乎没有太大区别。但不知哪一天起,流氓突
然就对我尊敬起来,还带着骄傲的口吻对他的小弟们说:“噫,俺老大
在北京哩,可当事!”他很少给我打电话,少有的几次,一种是三更半
夜,打电话来叫我给他的兄弟训话,听筒里是嘈杂的、震耳欲聋的音乐
声,好像是在舞厅里,一个又一个小弟轮番说着恭维话,我支支吾吾说
了句莫名其妙的“好好干”。另一种电话是突然打来,显然他受了委屈,
也不等我说话便气呼呼地吼着:“老大,某某黑得很!你回来给他曝光
曝光!”还没等我回话,电话已经挂了。
去年夏天,趁着出差采访的机会,我拐到宛城家里,专门请流氓到
河边的饭店里吃了顿饭。没想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他。餐馆的包
间临着白河,毒辣的太阳照得河面上明晃晃的,室内的空调吐出徐徐的
凉风,让人惬意无比。流氓满头大汗地进来后,手机还响个不停,他大
声训斥着:“堵你个路,就亮水果刀,真是个二球!还扎人家了?小伤
也动刀了啊!这年头拿刀都是唬人,谁还真砍啊。行了,行了,俺老大
回来了,兄弟俩说会儿话。回头我找找人,你先给人家赔礼道歉,态度
好点!”从中午到晚上,流氓喝下一瓶又一瓶啤酒,我点下一桌鸡鸭鱼
肉,他却只夹了几筷子,我以为不合口味,他却摆摆手说:“天天坐酒
场儿,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土里钻的,水里游的,都吃遍了,啥也不
稀罕。一万多的洋酒喝过,几毛钱的烧酒也喝,大中华吸过,一块钱的
白河桥也不离手,现在白河桥停产了,在家抽两块一包的红梅,出门口
袋里装盒十块的帝豪。见天在酒里泡着,胃不行了,啥都不想吃。”桌
上的菜渐渐失去热气,锅仔下面酒精炉里的火苗忽闪忽闪终也熄了。流
氓划着火柴,点燃口中叼着的烟卷,眼看着长长的火柴棒由红变黑烧成碳棒才扔了它,深吸了一口,香烟上的红线迅速向嘴巴逼近一大截,白
烟像灭火器释放干粉一样喷射出来,笼罩在烟雾里,流氓哑着嗓子疲惫
地说:“我都 35 了,老了,打不动了。”
1
流氓的坏从小在子午镇上就出了名儿。哪家门口栽下一株漂亮的月
季、菊花或者秋海棠,没过两天,准定出现在我家院子的小花坛里。时
间长了,邻居们只要种花总要多栽几棵,见到流氓就叮嘱:“只准起一
棵啊!”“不准动菊花,俺娃儿还得用它参加秋天学校的菊展呢。”
镇上年龄相仿的孩子多,尽管流氓常常欺辱他们,大家还是爱追着他的
屁股玩儿。流氓会悄悄在沙堆里拉一泡屎,盖好后叫大家过来玩“寻宝
游戏”,小伙伴们你争我抢地用力掏进去,只觉什么东西又热又粘,扣
出来一看,黄呼呼臭不可闻,流氓在一边乐不可支,美得像吃了糖果一
般,哪些被捉弄的小孩只好摊着两只沾满大便的手,哭着回家了。他还
喜欢将大门离个小缝,顶上坐一个烧过的干煤球,流氓会找各种理由引
诱小伙伴去推门,然后站在边上美滋滋地看着别人狼狈地掉一头煤渣。
镇上有个绰号“小疙瘩”的孩子个头矮矮的,鼻孔中老是拖着两条鼻涕,
又被称为“粉条厂厂长”,流氓最爱捉弄他。有一次,远远看到“小疙
瘩”拿着两毛钱去街上买盐,流氓躲在墙拐角,听到橐橐的脚步近了,
“哇——”一声猛然跳将出来,吓得“小疙瘩”一激灵,手中绿绿的两
毛钱都掉落在地上。流氓的恶作剧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他正准备
戏弄邻居家一个不爱搭理他的小女孩,没想到父亲下班回来,大踏步走
在了前面,流氓酝酿得足足的,突然跳出来,唬得父亲浑身一抖,他登
时傻眼了,正碰上父亲心情不好,揪着他的耳朵来到家门口,一声“跪下”如同晴天霹雳,流氓老老实实跪在院子里的青砖地上,父亲从屋内
抄出轻便的黑塑料底儿布鞋,那是他早就使顺手的。我趴在里屋的缝纫
机上写作业,大气儿不敢出,就听到鞋底击打面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流氓脸蛋上红红的鞋印儿好几天下不去,但还没等菱形的鞋底图案消退,
他又跟从前一样了。
在报社上班以后,工作繁忙,老家的事也无法让人舒心,因此宛城
常常一年也回去不了一次,母亲在电话中抱怨,流氓干的都是让人不能
省心的事,但具体做什么,她也讲不清楚。那天中午在白河边吃饭,喝
了点酒以后,我问流氓:“你平时三天两头不落屋,日理万机什么呢?”
流氓想了想说:“还不是老样子,要账,看场子。”做记者的,都是好
奇心重的人,我说:“咋个要法?”流氓笑了:“这社会,猫有猫行,
狗有狗道。没人管你死活,咱也不能饿死啊。你们接触的都是社会阳光
的一面,那阴暗面你们很难看到,我们就生活在这黑影里。比如讨高利
贷,那跟电影上演的可像,有些人生意赔了,借的高利贷还不起,耍死
狗,你拿他也没办法,这时候就轮到我们上场了。”流氓拿手指顶顶鼻
子,捋起两边的袖子说:“前不久,我干了个大活。一个茶楼女老板,
我们叫五姐的,牌友借她 5 万高利贷,两年不还,那人的塑钢窗生意赔
了,女人也离婚跑了,鳖孙领着娃儿躲到乡下老家不露头,五姐央烦我
们去追帐。问准地址,叫辆面包车,我带几个兄弟就往石桥去了。到邻
近庄边的镇上一问,谁谁是不是住前面第一个庄,街上人说,有这个人。
开着车到村里却扑了空,大门锁着,趴门缝上往里瞅,院里空落落的,
但门口扎个摩托,一摸发动机还热着,心想这鳖孙也没地,能干啥去,
会不会街上那人与他熟络,给他通风报信了。几个人一商量,让车开走,
兄弟们在这儿死等。我们寻个僻静处躲在那儿吸烟,没一个钟头,鳖孙
果然领着妮儿回来了,开开门兄弟几个就把他堵在院里,我那流氓相就出来了。”说到这里,流氓离了座位,兴奋地站在包间的空地里学着当
时的摸样。他将外扎腰的衬衣拉出来,仰着身子,眉毛蹙成八字形,鼻
子拧着,螃蟹一样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清着嗓子,咔得一声吐在地上。
那人一看这架势就吓酥了,让女儿上楼去,自己愁眉苦脸地坐在堂屋的
椅子上说:“兄弟,我真没钱,要账的天天堵着门,我急得想当裤子,
你们把我杀杀卖肉吃也不中!”流氓压着怒火,仰头四下打量着说:“哟,
这房子盖得不错嘛,怎么着也得十斤炸药。”旁边的小弟忙帮腔说:“虱哥,
我看还是十五斤足些。”只听得那人抱着头长吁短叹,流氓手插口袋里,
晃悠着看到墙上的几张奖状,又朗声说:“呦,妮儿学习不错,是在石
桥二小,三年级五班啊!这天天都得有人接送吧,不然多不安全。”“你
得学会临场发挥才中,”流氓笑着对我说,“秃孙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你得拿他七寸才行。一听这话,他软了。”流氓抓起酒杯,一扬脖干了,
心满意足地坐回到木椅子里,敲着二郎腿说:“不出三星期,交了 3 万,
没两天又凑齐剩下的两万。利息也不说了,碰上这种赖孙,不赔本就佛
祖保佑了。五姐在这河里的游船上摆了一桌,谢了我们五千块钱,几个
兄弟分两千,我独落三千。这是比较顺利的。”“也有要不过来的?”
我笑着问。“当然有,不要脸的滚刀肉多的是,”流氓脸上的得意褪却
不少,“那只能他不要脸,咱比他更不要脸。半夜去他家砸他玻璃,隔
墙往院里扔炮仗,门口给他放上花圈,有时候板刀把脸拍得啪啪响,欠
债人吓得直尿裤子。但总体上,要不回来的还是多些。”
“看场子这活儿也不轻省吧?”我给他面前的空杯子斟满啤酒,流
氓转着圈吸去了溢出的泡沫,神秘地说:“这工作相对轻松点儿。这几
年咱这儿基建工程多,房地产开发、老厂子拆建、酒店装修,哪个工程
都不是你想干就能干的,黑社会维持不好,根本没办法动工,不然开
工了也给你骚扰得干不成,这就需要一帮自己人来看场子。平时也没啥事,吃住在工地,推推牌九,打打麻将,遇到事就替人家出头。一个月
七八百块钱,强似闲着,撑不着也饿不死。”“会碰上啥事?”我问。
流氓说:“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这工程在我地盘上,我没好处你
就别想施工,黑老大下面的兄弟三天两头来戳事儿,我们就负责保护工
地。碰上这样的,两帮人也都重义气,约好地方摆开阵势,一声令下,
就像古代两军对垒一样开打。”我心里一紧:“打群架多危险啊。”流
氓满不在乎地说:“你别看一亮家伙又是砍刀又是斧头,亮闪闪一片,
真正厮杀到一块,都是用木棍或者皮带,谁也不想真出人命,为那一月
几百块钱坐班房值吗。就是杀红眼,也就对着屁股砍两刀,没人往死里
整。”流氓笑了说:“有一回,我们看一个场子,跟附近村上的地头蛇
呛上了,约好在白河滩里较量,到时间我们去了 20 多个,没想到庄上
人心齐,一下来了百十号人,还带着土枪,一看阵势不对,大家冲到一
半又折回来,真是兵败如山倒,你挤我扛,看谁跑得快。打败了一个个
还都挺乐呵,一个怪一个,这个说,虱哥你是头儿,你咋还跑。我说,
你他娘的胳膊上纹的又是龙又是虎,你咋还跑。”我听得笑出了声儿。
不知道为什么,流氓那天酒量很不济,我们两人还没喝到一件啤酒,
他就上头得脸脖通红,我记得他平素不是这样的,经常还自诩为酒缸,
十瓶八瓶只能算漱漱口,喝到醉眼迷离时,流氓少有的给我讲起了自己
爱恋的第一个女孩子。那时他上初三,在镇上酒厂的子弟学校待不下去
了,父母托朋友将他转到几十公里外的一所农村中学,流氓衣着时髦、
身量高大,是这所学校里唯一的城市孩子,自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学
校条件很艰苦,孩子们睡的是麦秸铺就的大通铺,一天三顿馒头咸菜,
永远不会变化。但缺乏营养的恶劣环境并不影响流氓很快注意到,班上
一位穿着红色风衣的短发女孩,那女生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和一口洁白
的牙齿,吃完早饭,流氓常常可以看到,女孩苗条地站在女生宿舍门前的水沟边刷牙刷的一嘴泡沫,乌黑蓬松的头发随之甩来荡去,美丽得如
同一株婀娜多姿的小柳树。
女孩会用一种带有甜甜香味的面霜,或者是流氓不清楚的其他护肤
品,每天早上来到教室,还会增加一股茉莉花的清香,流氓后来见过这
种味道的香皂,但他还是最喜欢萦绕在身边的这种沁人心脾的甜香。多
年以后,他闻过各种刺鼻的、淡淡的香水,也曾让自己的老婆买来各种
香味的护肤品,但都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甜味好闻。气急败坏的流氓训
斥老婆说:“这些庸脂俗粉的味道真让人恶心!”他干脆禁止自己老婆
擦任何香水。只有一次,在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流氓突然嗅到那
种熟悉的味道飘过,急忙回头去找,都是匆匆的背影,他无法追上去,
拉着每一个女人都凑近闻一闻,尽管他是流氓。
凭着厚脸皮以及借钢笔、讲笑话等小伎俩,流氓和女孩很快熟悉了。
一天晚自习的时候,流氓将练了三遍才写工整的约会字条夹在课堂笔记
中交给女孩。女生看上去若无其事。没发现?不同意?鄙视我?流氓的
心中翻江倒海、忐忑不安,下课铃一响就逃出教室,一头扎进了五月的
夜色中。学校在一座村庄边上,周围遍地麦田,地里的麦子已经有膝盖
高,顶着一层黑黢黢的麦穗。流氓顺手扯了一支麦秆,几步爬上学校西
边的水渠,一边撕扯麦芒,一边心事重重地走到约定的小桃林。空气中
弥漫着青草的气息,春末的夜风轻抚着麦田、桃枝和堤埂上百无聊赖的
流氓。学校的方向,是一片昏黄的光,矮矮的堤埂笔直地伸向那片亮光,
就在那一片朦胧中,隐隐走来一个人影,流氓一阵激动,心脏怦怦跳得
都要跃出胸腔了。在短暂人生的后半段,流氓再也没有这样的心跳,即
使被别的流氓用雪亮的砍刀追杀时,被警车在身后哇呜着赶撵时,或者
搂着更漂亮的女人时。月光将来人包裹成一团模糊的影子,黑影越来越
近,越来越清楚,走到跟前,是带着几分羞涩、笑意盈盈的红衣女孩。流氓已经记不清那天聊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使出平生绝学,给女
孩唱了一支小虎队的歌,那时正流行这些,又表演一段简单的霹雳舞,
剩下的就是那氤氲在四周挥之不去的香气。第二次约会,流氓才鼓足勇
气牵起女孩的手,她的手修长而瘦,仿佛只剩下骨头,女孩说,你的手
倒比我的还软和些。流氓如愿以偿地把头埋进女孩的秀发里,尽情地呼
吸着那带着体味的甜香。女孩的舌头很小,凉凉的,也有一种淡淡的甜
味儿。可惜,五月还没有过完,流氓在买饭时插队,与后面一个同学发
生冲突,进而大打出手,现场顿时筷子、瓷碗乱飞,两人撞翻了卖饭师
傅面前满满一缸热面条,流氓打架从来不吃亏,下手也不知轻重,他将
同学的半张脸浸到热面条里,又把人家的头连续撞向地面,造成轻微脑
震荡,第二天就收拾书本走了,从此再没登过学校的门儿。他没脸和女
孩说再见。
在社会上游荡四五年后,流氓有一次和一个绰号叫易拉罐的哥们儿
在市里闲逛,不想竟然在街头碰到那个女孩,她已经不穿红色风衣了,
而是套着一身夏天灯上落的蛾子一样花纹的连衣裙,头发也烫了,黄黄
的盘在脑后。女孩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下学了,城里有个亲戚开花店,
她就过来帮忙。流氓突然觉得她很土气,脸上多了麻子,屁股也显得胖
大了。邂逅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家电影院,正放映着《大决战》,电影
已经开演了,三人进去找空位坐下,就听易拉罐哎呀一声,在座位上摸
了一把放到鼻子前一闻,忍不住响亮地骂起来,可能是小孩把屎拉在座
椅里,他一屁股正好坐上了。易拉罐起身嚷着回家换衣服,刚好剩下流
氓和女孩。可不知为什么,黑暗中,两人都把电影看进去了。灯光亮起
时,流氓舒展着被炮火轰炸得僵硬的身子,不经意瞥见女孩的眼眶中闪
烁着一丝泪光。出了电影院门,女孩往北,流氓往南,他苦笑一下,朝
女孩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流氓依旧没有和女孩说再见。“就这么完了?”我惋惜地问。“还能怎样,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
屁孩,能给人家什么承诺?”流氓说着,一气饮了半杯啤酒,“可我再
也没有亲过那样干净的嘴,”流氓尴尬地笑了,摇着头说,“那时还纯
情,哪像现在,见面脱了裤子就是干。”
2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流氓比我聪明,笨人当不了坏人。上小学时,
孩子们中间正流行玻璃弹珠,流氓的技术尤其高超,常常只带三五枚,
不出两小时就能赢得几十个。有一天下午放学碰到他,流氓旷课去玩玻
璃球了,照例鼓囊囊赢了一口袋,坠得趔趄着身子,走路哗哗直响。
里面还有一枚鸡蛋大小、五彩斑斓的巨无霸玻璃球,他叫它“老母”。
摩挲着“老母”,走到学校边的拱桥上,眼尖的弟弟早就瞥见河水小
了,露出岸边一层鹅卵石,“下去抓几只螃蟹,回家炒炒吃!”不容分
说,他就朝河下奔去。河边石头虽多,可早被更馋的家伙翻了个遍,我
沮丧地捡起一块扁石头,贴着水面俯身掷出去,没想石子却一个猛子扎
进水里,冒着亮亮的水泡沉到水底。弟弟带着嘲弄的笑容,捡起一块鹅
卵石,轻轻一撇,石片贴着水面,优美地打出七八个水花,一直飞到河
对岸。我不服气,就提议比比看。分头各自找到中意的鹅卵石后,高喊
一二三,两人一齐用力撇出。如同掠水飞行的小燕子,石片不停轻点水
面,擦出漂亮的一串水花,两枚鹅卵石的飞行路线中间还交叉在一起,
到末尾竟然高高跃起,轨迹的尽头,是一个白上衣蓝裤子的小男孩,正
跪在岸边捞水草。小男孩随即捂着额头咧嘴哭起来,一看砸到人了,我
俩攀着野草爬上岸拔腿就跑。风在耳边呼啸,弟弟口袋里的玻璃球讨厌
地响着,我们跑过拥挤的电子游戏室,野蛮拍击按键的啪啪声依旧不停传出,经过丁字路口撑着遮阳伞的小卖部时,我忘了自己曾在那里买过
一袋生了蛆的葡萄干,穿过镇上的主干道独山大街时,疾驰而过的大卡
车排气管喷出味道诱人的蓝色尾烟也顾不上闻。我们口干舌燥地跑到家
中,惊魂未定的我先到厨房一气饮了一瓢凉水,就听弟弟在另一个房间
大声叫道:“呀!玻璃球只剩三个了!‘老母’也没了!”
那一天,我们都很老实,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也没有抢对方的自动铅
笔,吃饭时苞谷糁都没剩下,母亲表扬说:“这兄弟俩可算有一次没剩
饭根儿,碗干净得狗舔过一样!”第二天上午课间操时,我是在第四套
广播体操的跳跃运动时,跳着跳着发现眼前多了一个头上包着纱布的小
孩,还有怒目而视的徐校长,弟弟是在伸展运动时被认出来的。当别的
同学都在认真听课或者齐声朗读课文时,你置身事外是一种很奇怪的体
验。“立正!稍息——”徐校长坐在办公室的藤椅上,眼睛瞪得仿佛甲
亢了一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我们吓坏了,笨拙地做着动作。徐
老师目眦尽裂地上下打量着我们俩,仿佛用 X 光机在扫描我们龌龊的灵
魂。“只差一厘米,”他用拇指和被香烟熏黄的食指比出一厘米的长度,
“就打到太阳穴了,多危险啊!这是杀人啊!”他咆哮的腔调吓得我直
打哆嗦,现在我一紧张小腿就会抽筋,估计就是那时落下的毛病。检查
写过三遍,总算过了关。当我重新回到教室的座位上,和大家一样被抄
手听课时感觉真好。弟弟没有这种体会,他根本没有回教室,径直又出
去野了。过了一段时间,他还偷偷砸破了徐校长办公室的玻璃,老校长
用报纸糊了好多天,才装上新玻璃。
父亲把这口气一直忍到期末考试开完家长会,他阴沉着脸回来,看
我们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显然是丢尽了颜面。我俩早早就把家里的鞋
子、扫帚、鸡毛掸子都藏起来,但父亲还有双手,他那双小时挥过羊鞭
子,后来抓过摩托车把、手扶拖拉机车把、嘎斯车方向盘,生着厚厚老茧的大手,抄过一把竹椅,坐在当院里,低吼一声:“都给我过来!”
我俩并排磨蹭着过去,屁股上的肉已经开始痉挛,仿佛医生打针前用凉
凉的酒精棉消毒的阶段,父亲好像鸡贩子抓鸡一样,突然出手,扯过一
个,担在腿上,这时我们都已经开始干嚎了。父亲熟练地扒下裤子,巴
掌就响亮地落下来,一边打一边骂:“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你们上学,
就会戳祸,考那分数,对得起谁?语文 58,数学 59,吃那饭上哪儿去了?
一对造粪机器!”打完一个,跪在一边,再换另一个。我觉得父亲好像
走街串巷磨剪子锵菜刀的师傅,正在磨石上认真地磨刀,又像是门口的
修鞋匠在用力修补两只张嘴的皮鞋。母亲是不敢劝的,按照往常的经验,
越劝打得时间越长,她只好待在厨房里,一边骂骂咧咧“我招你惹你了,
连我也骂上。秃孙东西,有能耐,外面使去!用在俩娃身上,算啥本事”,
一边把手边的案板剁得哐哐响。
流氓渐渐长大后,出去跑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去就是一两个星
期,音信全无。他的几个初中同学也先后辍学,几个人的大名都记不清
了,绰号倒是琅琅上口,白猪、大比、赖毛、易拉罐、三产,加上流氓,
这就是“白河六怪”。那是流氓与自己几个兄弟关系最好的时候,当时
电视里正播放香港版《射雕英雄传》,里面有个武侠组合“江南七怪”,
流氓们想再找一个,凑够七个,可那时游手好闲的人有限,只好留下遗憾。
去年夏天,我请流氓在白河边吃饭时,问过他:“谁给你起这个外号,
也不叫个好听点儿的?”流氓一时有些尴尬,涨红了脸说:“都是乱叫
的,也不知谁先叫开的,后来改也改不了。再说了,咱草木之人,还能
叫啥,难不成到算命起名哪儿,掏 10 块钱再取一个?”我笑了。流氓
不止一次讲过他们兄弟结拜的过程。六怪喜欢在我家聚会,山地车常常
停了一院子,有一次,趁父母上班走的空挡,六怪决心结拜,于是用菜
刀剁了家里一只鸡的脑袋,学着香港电影里的场景,将鸡血滴到六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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