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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墨宁渊是传说之地隐山的主人,可一觉醒来后却到了五百年后的时代!当年的自己竟成了已经作古几百年的传说……现在的她是洛宁渊,大宁王朝洛家仅剩的遗孤。男主封凌寒是大宁王朝的开国之君,一生痴情于墨宁渊,而对方却毫无察觉。他为宁渊所做的一切都将在五百年后出现于世间,这一段千古绝恋能否得以善终还看她是否能懂得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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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五百年前,你为江山倾尽所有。
五百年后,我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为你。
五百年来,天佑大陆上一直有一个传说,得隐山之主者得天下。
距离上一任隐山之主墨宁渊入世已隔五百年。
一梦经年,墨宁渊再次醒来时,却来到了五百年后的时代。而当年的墨宁渊,只是一个已经作古几百年的传说。
现在,她是洛宁渊,大宁王朝洛家仅剩的遗孤,只不过,在她打算顶着这个身份悠哉的再过一世的时候,洛家小姐自小订婚的未婚夫却当着天下之人妄想悔婚另娶。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两世加起来,敢嫌弃她的人还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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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零星,80后,自由撰稿人,晋江文学古风畅销书女作家,已经完结并深受读者喜爱的小说有《宁渊》、《上古》、《还君晚朝》等等,另有《帝皇书》等作品正在连载。口碑与人气兼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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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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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悔婚
第二章 入京
第三章 蛰伏
第四章 相峙
第五章 晚宴
第六章 红妆
第七章 因缘
第八章 谋划
第九章 子侄
第十章 武会
第十一章 百里
第十二章 闯阁
第十三章 求凰
第十四章 和亲
第十五章 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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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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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悔婚
宣和二十年。
于松从昭和殿退出来的时候,脸上犹自挂了几分不虞之色,沉着眼默不作声。
这份差事,怎么就正好摊在了他头上呢?只不过,若要为君分忧,他作为礼部尚书……去做这件事,倒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烈日灼热,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苦着脸色快跑了几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于大人,您看这圣旨是不是……”
于松朝他看了一眼,轻弹了一下冠服点点头:“现在就出发吧。”
他抬步朝宫门外走去,轻声叹了口气:“看来陛下是想在第二道圣旨发出之前就把事给办了。”
小太监听不到前面的叹息,又不能呵斥于松走慢点,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摊上这么个差事,没有油水不说,山高路远的,谁知道路上太不太平?只是皇帝降下的旨意,也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可以任意挑选的。
宫门外骄阳似火,酷热得带上了灼热的气息,就如于松现在的心境一般。
礼部侍郎辛云堂看着绛紫的人影从大殿里走出,疾走几步迎了上去,面带微笑:“大人,随行的将士和赏赐都已经安排好了,您现在就可以出发。”
于松看了他一眼,步履未变,哼了一声:“辛大人果然不简单,陛下的心意你倒是摸得挺准的!”
跟在于松身后的小太监听到这话急忙往后挪了几步,躲了开来。这个于大人当了十几年的礼部尚书,向来德高望重,举止有礼,极重典范,这次也不知怎的自接下圣旨起就不好相处,脾气甚是火暴,他还是离远点好。
辛云堂听得于松语调微嘲,倒也不恼,只是微微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和于松的距离,神情愈加恭敬。
“大人,这满朝文武到如今谁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赵家和方家都是陛下的宠臣,为制藩王之势,皇上一直有意让两家交好,这次又怎会真的反对,前些时候大怒也只不过是给那些老臣面子,洛家衰败了十几年,就算是当初有赐婚圣旨,也只是些陈年旧事了。”
听到这几句劝慰,于松脚步一突,停在了宫门之下,半晌没有言语。许久之后,他才回过头朝身后的小太监看了一眼。
小太监领会其意,忙不迭地上前几步,把手里端着的明黄锦盒恭敬地放在于松手边。
于松抬手接过,略显郑重的脸上袭上了一份难得的暗沉,他叹了口气,抬脚朝宫门外等待的仪驾走去。
泰安门外,明黄的旌旗蔓延数里,一眼望去,尊贵又夺目。笔直地坐在战马上的将士带着大宁王朝独有的精神和豪迈,银亮的盔甲折射出刚烈的肃穆。
明明只是一次简单的颁旨,如今却在京城世家越来越注目的局势下蔓延出一种铁血的意味来。
这哪里是恩赐,分明是震慑才对。
他一生代天颁布过很多道圣旨,但却没有一次会觉得这样的不愤和疲倦。
云州洛氏,最后的血脉,竟然在他手里见证了如此的耻辱。
十几年来,大宁王朝境内太平昌盛,繁花似锦。
可是这皇城和整个大宁朝的兴盛,却是在整个洛家几近灭族的牺牲下才得以安在的。
距离……那场惨烈的战争不过区区十六年,而已。
忠骨埋葬之魂,可曾见得如今最后的洛氏遗孤受此大辱?
洛老将军,来年祭拜,于松再无面目见你洛家满门英烈啊!
于松重重地走了几步,提力跨上了队伍前端的骏马,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明黄的锦盒,阳光折射下这个一向高贵的颜色此刻是尤为刺眼和灼目。
他轻叹了一口气,手抬起向前方一挥,队伍急速地往城中驶去,整齐划一,蹄声如雷。
奔云战马,骁勇禁卫,明黄旌旗,无一不代表着皇家独有的尊贵和霸气。
一时之间,三百军士在京城街头疾奔的盛况引得全城百姓为之侧目。
宽阔的长云大街上挤满了百姓,争相观望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这是什么事啊?居然连禁卫军都出动了?”涌在人群里的布衣商贩一边护好手中放满小玩饰的木架,一边小声嘟囔。
“我看这定是赵家和方家的亲事给定下了。”站在他身旁的寒生瞥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傲色,慢悠悠地接了一句。
“咦,你怎么知道?”周围的人一听有戏,急忙凑了过来。
“在下的妻舅在礼部做事,我曾远远见过这位大人,这可是礼部尚书啊!你再看……”他朝前面一指,神态愈发骄傲,就好像那坐在骏马上代天颁旨的人是他一样,“那个方向可是去禹山的路,皇上的旨意一定是下了,洛家的小姐看来是进不了赵家的大门了!”他说完长叹一声,摆足了架子弹了弹布衣下摆,在周围百姓叹服的眼神中走了。
身后的百姓谈论的声音更大,脸上都或多或少带了几分八卦色彩。
这赵家、方家、洛家之事,真可算得上是京城近月来最风靡的八卦了。一般高门世家的辛密绝不会如这件事一样传得天下尽知,人口相传,只可惜,名满天下的琼华宴上那位温润多才的状元郎轰轰烈烈的做法却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说起来,真正卷入事端的只有赵家和方家,因为远在禹山的洛家由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声响,就好像将京城的闹剧给完全忽视了一般,只可惜到最后却仍旧逃不掉被百姓谈论的命运。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琼华宴上。
大宁国历代传统,每一届的新科状元在琼华宴上都可向天子讨一份恩赏,虽说是有求必应,但新科状元一向都不会提出让天子为难的心愿。说到底,这种恩赏的荣耀只是为了给琼华宴和新科状元添金镀彩,让历朝皇帝笼络人心罢了,至少数百年来,大宁上下的士族对皇族的赞扬和忠诚从来没有动摇过。
这一届的新科状元也讨了个恩赐,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状元郎心有所属,希望推掉从小订立的婚约,和心上人共结连理罢了。
放在一般人身上,倒真不是个大问题。只可惜状元郎的身份不对,喜欢上的女子身份不对,想要退掉婚约的对象更是不对。
若是任何一家的女子,宣和帝恐怕都只会一笑而过,叹一句“情缘憾悭”,然后安抚新科状元,将一场少年人上演的闹剧轻轻放下,只可惜,新科状元钟情的却偏偏是太傅方文宗的独女方紫菲。
新科状元赵然,宰相赵卓的独子,十五岁时因在太和殿上智退戎族使者而名动京城,在京城文士圈中享有“燕宇公子”的雅称,这一次科举的夺魁更是让他的名声攀上了顶峰,一时之间,“燕宇公子”的贤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方家的小姐方紫菲也是京城大家小姐中的翘楚,方家虽是新晋清贵,不如其他世族根基雄厚,但当今圣上却对方文宗甚是青睐,十五年时间将他从一介寒士提拔到了太傅的地位,要说隆恩,在如今的大宁王朝无人能出其左右。就连众位皇子,见到他也要恭敬地称一声“老师”。
当年方紫菲初入京城贵女圈时,一曲《清莱曲》便拔得了那年长公主举办的凤华宴头筹,震惊了许多自命不凡的名门小姐。自那年开始,每年的凤华宴,方紫菲便取代了从未出席过的洛家小姐的席位,这可是几百年来的头一遭,毕竟凤华宴传承至今,那几大世族所出嫡女的席位是从来未曾改变过的,这样一来,洛家小姐等于是变相地被挤在了方紫菲的后头。
只不过洛家小姐自周岁起就长居禹山,十六年来从未入过京城,双方倒也没有因为这件小事而起过波澜,只不过这件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就隐隐地看出了别的意味来。
若不是有人刻意对洛氏打压,一个出身清门的小姐又怎能将凤华宴传承几百年的格局打破,更何况当年的“燕宇公子”赵然就是在那一场凤华宴上与方家小姐相识的。
这样一来,几次说不上是宿命还是巧合的事情,便让享誉京城的方紫菲与那还未踏入京城贵女圈的洛家小姐有了化不开的纠葛。
赵家和洛家的婚约是天下共知的事情,当年洛老将军在临行沙场前更是亲自求来了圣旨来替他的宝贝孙女撑场面。那个时候,洛家将门虎子,威名赫赫,称得上是京城第一世家。
只可惜,满门忠烈,洛氏子孙,全部战死于那场惨烈的战争中。
如今赵然想悔婚,就不单单是背信弃义这么简单,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枉上,大逆不道的罪过。
琼华宴上,他当着天下士族说出了“此生非方家小姐不娶”的绝言。如此一来,更是将洛家的脸面全然不顾,硬生生地踩在了地上。
当时宣和帝勃然大怒,满座俱惊,盛大的琼华宴不欢而散,但最终宣和帝也只是将赵然赶回丞相府思过罢了。
第二日新科状元悔婚另娶的传言不胫而走,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赵然在琼华宴上的“壮举”,并且悔婚一事随着流言的众口难疏而愈演愈烈。
本来只是一件姻缘纠纷,到如今却扯上了三个家族的颜面。
所有人一开始都以为赵然的请求必定无果,却没料到事后宣和帝只是发了几场不疼不痒的小怒,更是丝毫未曾冷淡丞相赵卓和太傅方文宗,一时之间,满朝文武皆叹两人圣眷隆厚。
说来也怪,宣和帝宠幸的两大肱骨之臣十几年来一直在朝堂上不对盘,赵卓看不起寒门出仕的方文宗,方文宗也瞧不来以家族势力为靠的赵卓,两人各自率领的两派在朝堂上的关系一直颇为紧张。
宣和帝这些年来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让两人言归于好,可惜都不成功,这一次,两大臣子同时对赵然的行为选择了沉默,这一下就让宣和帝啧啧称奇起来,连连感慨方文宗宠女之甚并非空穴来风之言。
方文宗一生只娶一妻,夫妻伉俪情深,人到中年才得一女,自小就看得如珠如宝,方紫菲十五岁时上门求亲的人连方家门槛都差点踩破。奈何方紫菲眼光甚高,偏要亲自挑选如意郎君,方文宗宠女极盛,甚至为此向宣和帝求得方紫菲婚事自主的承诺,京城上下都为之叹服,众人甚至都暗暗猜想最终会是谁娶得方家的掌上明珠。
如今琼华宴上状元亲求,方家选择沉默,如此一看方家倒是隐隐有了答应的意向,众人便知,这赵然恐怕是方家小姐亲自相中的。
一个月来,赵然天天跪于玄门殿外,大有皇帝不答应便不停止的意思。他是丞相独子,求娶的又是太傅的掌上明珠,更何况宣和帝态度模糊,这一次,哪怕是再有胆子的御史,都不敢在这件事上谏言一二。
当朝状元,竟为一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长情倒也不常见,是以半月之后,才子佳人情缘天定的佳话便在京城慢慢流传了起来,博得众人一片同情。
这个时候,早已无人去关注那个被厌弃的洛家小姐,虽有人叹息不忍,但也压不住悠悠众口,京城的风向,一时之间全变了。
宣和帝更是频繁地召见方文宗和赵卓,朝堂的党派之争也日渐平息,京城上下都开始猜测这洛、赵两家的婚约怕是要废除了,就算是拖着也不远矣。
可叹到最后,满朝文武除了念旧的几位老臣,竟无一家愿意为洛氏孤女多说几句好话。
直至今日,圣旨一出,这场闹剧倒是真的要盖棺落定了。
围着的百姓慢慢散开,唯剩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背着篾筐从街边缓缓走过,他手中的竹篙轻轻敲打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隔了许久,才听到他遥远的一声叹息:“可惜了,那可是云州洛氏啊!”
天佑大陆地域辽阔,如今屹立着三个王朝。
大宁王朝位于最繁华的中部地带,是连接三个国家的枢纽,经济文化的发展程度也远远高于其他两个国家。但南方的南疆国和北方汗国的民风剽悍,兵力强盛,为了遏制大宁的发展数百年来一直是盟友关系,是以近些年来三国也渐成了鼎立之势。
数十年的制衡之力使三个王朝渐趋平静,大陆上的百姓都清楚,如果天佑没有像大宁开国大帝封凌寒那样的人物出现,恐怕已分裂几百年的天佑大陆极难再有统一的一天。
天下之势,本就分和有道,迟早也不过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两百年前,天佑大陆上只有大宁王朝一个国家。只可惜,大宁王朝传承到显德帝这一代时国力衰弱、内斗不止,显德帝驾崩后王朝大乱,朝廷渐渐无力掌控偌大的北部草原和南疆地区,一直被打压的戎族和南疆苗民则乘势反抗,相继立国。
天佑1014年,北部阿尔汉族首领元杰统一漠北各部,在烽池城城建都,创立了北汗国。
次年南部楚元宣称帝,在祁城建都,隔着漓河与大宁遥遥相望,并以此为依托建立了南疆国。
大宁王朝至此失去了天佑大陆霸主的地位,当时的大宁继承人忙着争夺帝位,也丧失了对这两个地区最好的收复机会,是以到了今日,经过两百年的争斗,三个国家都已无力真正解决对方。
十六年前的那一场大战更是让大宁和北汗元气大伤,十几年来三国休养生息,但蠢蠢欲动的战争欲望从来没有从骁勇善战的戎族消退过。相反,数十年相安无事的平静下流淌的硝烟渐渐在漠北上空弥散开来。
禹山洛家别庄。
禹山周围之地都是洛家的领地,这地方非属云州,却因洛氏宗族数百年的墓园在此而一直归属于洛家。当初与北汗一战后,洛家满门儿郎的遗体便被运回了这里,自此以后,禹山除了每年的祭拜之日外,从未有外人踏足过。
半山腰建造的庄园连绵数里,金砖碧瓦,远远望去,便如一条巨龙蜿蜒在禹山当中。民间传言两百年前三国大乱时,洛氏一族积聚了惊人的财富,如今只看这区区一别庄的奢华之貌,便知传言不虚。
庄园之内,亭台楼阁,回廊立影,里面有一处小院建的极幽深,周围零散的建筑看似无状,但却隐隐别有一番洞天。
清脆的玉佩交接声在回廊深处响起,一时间显得格外突兀。一双实在称不上好看的手轻轻推开房门,穿着短衣劲装的丫鬟把手里端着的茶盅轻放在檀木桌上,转过身看了一眼在软榻上横躺着的女子后,好看的秀眉往上一皱,声音清脆:“小姐,您怎么又睡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轻挑脚尖把散落在地上的薄毯扫起来回旋到手上,然后轻轻搭在女子身上,动作看起来甚为熟练,可以说得上是一气呵成了。
躺在软榻上的女子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转过身来,睁开了眯着的眼睛:“清河,什么时辰了?”
“小姐,都卯时了,这个时辰最好不要睡觉,您就是喜欢把时候反着用,等到晚上该又睡不着了!”清河一边将茶盅里的热茶过滤到杯盏里,一边朝软榻上斜靠的女子看去,只是这次的动作却慢上了不少。
躺在软榻上的女子刚睁开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雾气,眼中的眸色极深,墨黑的幽雅里夹杂着浓郁的茶色,一眼看去,流波回转间韵雅而静谧。挑高的凤眼微微上扬,但这女子却毫无小家碧玉的妩媚婉转,横扫之下,隐隐有着一丝稳重铿锵的深沉凛冽。
通身上下除了绾住长发的墨簪外无一饰品的女子只着了一件简单的黑色单衣,上面没有任何复杂的纹理和线条,但整个人却因那一分极致的简单和色泽而立时尊贵了起来。
往实里说,这副容貌气度实在不适合生在一个世家宗族的深闺女子身上,只是却又偏偏与榻上斜靠的女子极契合,就好像她与生俱来便拥有能驾驭这份容貌气势的底蕴一般。
黑衣女子缓缓从榻上坐起,墨黑的发丝拂过软枕,倾泻下来泛映着流光的色泽,她看着洛清河越发呆愣的脸,挑了挑眉:“清河,茶快溢了。”
清河手一收,急忙将茶盅放好,但还是有几滴水渍溅在了雪白的地毯上,她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小姐微微上挑的眉:“小姐,您这副模样,整日缩在庄里,真是可惜了!”
她跟着她家小姐自小在洛家别庄长大,极少见外人,但即使是如此,也知道她家小姐实非常人,不论是面容还是气度,真真都是极好的。
她不懂那些称赞美誉的词句,却觉得凡叔与她自幼讲的野史故事里,那些征战沙场,出入朝堂的公爵勋贵倒真是相配她家小姐的作风,一样的飒爽不羁,只可惜,她家小姐太懒了,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是她愿意去做的。
当然,洛清河不知道,这个人只是不在意而已。
榻上的女子一愣,微微侧了侧脸,神情无奈:“清河,这种说辞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或许……你可以换句话来夸奖你家小姐?”
“小姐,你也知道,我不善读书。”呆愣着的清河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看着榻上女子无奈的表情,急忙举了举手,“可是我有很认真地练武,今天我试了一下,院子里最大的石头我能举着转十几个圈了。”
“清河,小姐起身了?”儒雅的声音在房外响起,打断了清河喋喋不休的自夸。
“凡叔,小姐已经起来了,您进来吧!”清河跑到门边打开房门,马上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神情,“您看,我按您的吩咐把小姐叫起来了,您是不是该把《大力诀》的第五层心法教给我了?”
门外站着的老者听到清河的声音,脸色缓和了不少,但朝门里一看,胡子立马翘了起来:“清河,你就是这么照顾小姐的,我说了多少次了,地上凉,不要让小姐坐在地上,以后三个月你别想学新的功法了!”
清河一愣,转过头看着盘着腿坐在地毯中间的女子,悲愤地瞪大眼:“小姐,你……”
洛凡也不看清河的表情,走进房行了一礼恭敬地开口:“小姐,明天祭奠的物品都准备好了,卯时您就可以出发。”
“嗯,这次我要在山顶住一段时间,别庄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还有……”洛凡的声音明显踟蹰了一下,“小姐,京里传来了消息,圣旨应该明日就到了。”
坐着的女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抬眼扫了一下洛凡迟疑悲愤的面容,叹了口气:“清河,去库房里把以前锁着的杂物拿出来。”
洛凡脸上瞬间划过惊喜,双眼立马有神起来。
“小姐,您要找什么?”
“木盒子里装着的,交给凡叔。”
“嗯,我去拿。”
“还有,等会儿把我放在桌上的信函誊一封出来。”
“小姐,那我是不是可以……”清河停下脚步,谄媚地笑了笑。
“《大力诀》第五层心法一个月内教你。”
“好咧,我现在就去办。”清河急忙转过身朝外面走去,情急之下,连轻功步法都使了出来。
洛凡失笑地摇摇头,走上前两步,语气微微激动:“小姐,您终于肯出去了?”
垂下眼看不清楚表情的女子端坐在地毯上,伸手拿过身边小案上放着的杯盏划了起来:“凡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哪里还有刚才和清河怄气的无害姿态。
洛凡点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子,神情微动。
他家的小姐,自年少时便聪颖绝顶,气度非凡,越是长大,他就越发觉得这般的女子若是个儿郎该有多好。只可惜他家小姐对任何事都极少有兴趣,以前他就希望小姐能下山,不说是继承洛家门楣,可也至少不能让洛家就这样在大宁消沉下去,只是他每次见到她的表情,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当年一战后,洛家满门尽数役于漠北,少夫人也因承受不住打击三月后病逝。他家小姐六岁那年,洛家唯一仅剩的便是他这个老仆,那年的拜祭祖先,才六岁的孩子硬是把族谱上的名字给改了,洛家只剩她一人,当初取下的也只是个乳名,本来也就打着等小姐长大些了自己再取的意思,可没想到一不留神,她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宁渊,洛宁渊。
大宁王朝取名两大禁忌,皇家封姓用不得,再有就是这个“宁”字了。当初建国时“宁”乃国号,更是隐山之主的象征。
他家小姐不仅用了国号,连名字都取了个一模一样的。
墨宁渊,就是五百年前的隐山之主,太祖帝悬居中宫的元后。
他只记得,当时洛宁渊替自己取名字时手里拿着的正是大宁王朝开国史,至今想起来,洛凡都特别后悔,若不是他随意为洛宁渊挑选了那本书籍,她也许不会为自己取这么个惊天动地的名字才是。
洛宁渊十几年来未曾出过禹山一步,这件事倒也一直未为外界所之,只是不知出去后,因这名讳又会引发怎样的一场骚乱?
有时候洛凡甚至有一种感觉,洛家也好,云州也罢,甚至就连这大宁,他家小姐也未曾放在心上过。洛宁渊眼中不时地会有一种俯瞰世俗的通透,若非从小看着自家小姐长大,洛凡也不相信他面前坐着的人只是一个不足二八的少女而已。
想到此,他朝着房里坐着的洛宁渊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禹山之巅便是历代洛氏族人的长埋之地,这里修葺得毫不显赫,没有其他世族陵园一般的森严守卫,但只是站在这里,看着目及之处尽是墓碑的顶峰,就会有种格外悲壮的心境。
几百年来,洛家历代的子弟十之八九都埋在了这里,除了那些惨死沙场、连尸首都难以找回的族人,但他们的衣冠冢也被好好地安放于此。
洛宁渊一行人清早就上了山顶来,每年只有在祭拜的时候她才会来这里,这次完全是计划外,若不是京城的那场风波,她倒不必在这个时节上来,只是既然要离开禹山,就少不了要对这里长埋的洛家先祖做一个交代。
洛清河知道洛宁渊的习惯,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不远处的竹坊后便招呼着跟随前来的下人退了下去。
洛宁渊把一束刚采摘下来的花摆在了最大的一座墓前,看了一会儿后缓缓靠着坐了下来。
这里视野开阔,景色极好,遥望之下整个禹山的景色尽收眼底。她拉扯了几下地上的杂草,双眼眺望了远处又重新收回来看着眼前一座座墓碑,叹了口气。
洛宁渊举起手里的酒壶,扯开印条闻了一下,惬意地眯了眯眼,为了这一天,她可是从十年前就开始等了,隐山回不去,想喝“微醉”就只能自己动手。
这里是洛家的陵园,只可惜,却不是她“墨宁渊”需要参拜祭奠的地方。
说起来,这里所有埋着的人,于她而言也都只是些晚辈而已。
重活了十几年,她到至今都不明白,好好的东海之行,不过是寻一块玄铁,怎么就偏偏遇上了百年难遇的风暴,这种倒霉事,倒真是不像她墨宁渊会遇到的。
一梦醒来,她不仅成了个口不能言、手不能抬的婴孩,更是到了五百年后的时代。
从隐山下来,本以为最多十年便可归山,没想到却成了永隔。
墨宁渊眉宇的暗色加深,当初要不是为了那块铸剑的玄铁,她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可见痴迷于一物总是有大碍的。现在师父和隐山那一代的人早就已经作古了,隐山虽极重传承,可是五百年已过,继承的人也应该有了才对。
这也是为什么十几年来她都只留在小小的洛家别庄,没有出去也没有回隐山的原因,天下之大,于她而言,早已没有了任何区别。
本想就这样在禹山长住也还不错,可惜老天却偏偏尽给她来些乱七八糟的晦气事,当初宣和帝颁下的赐婚圣旨她还来不及理会,这次居然连那个混账状元罢婚再娶的事都成了既定事实,墨宁渊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敢给她气受的人都不知道往生多少次了,还真没想到会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更何况她极不喜欠人人情,现在她托生于洛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洛家在天下人面前落得个颜面尽丧、为世人耻笑的地步,况且这一切都是封凌寒那家伙的子孙弄出来的荒唐事,即使她懒得理会那个不知所谓的婚约,可也不代表她可以让人任意欺辱。
至于还了人情以后,天上底下,逍遥一世,得过且过就足矣。
只是,十几年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是五百年前,她没有对那个人初登帝位的皇者不告而别,是不是一切都会在预定的轨迹上度过墨宁渊的一生。只可惜,谁都已经无法告诉她答案,五百年过去,世间一切俱已消散,连同那个曾经玄衣长枪,指点江山的青年。
她是墨宁渊,五百年前,隐山之主墨宁渊。
她是洛宁渊,五百年后,洛家遗孤洛宁渊。
世间沧桑五百年,她唯一改变的只是一字而已。
山巅的风劲慢慢猛烈起来,卷起的气流拂过逶迤地上的纯黑华服,墨黑的色彩渐渐晕染开来,深沉得愈加浓烈。
墨宁渊看着山脚下越来越清晰的仪仗队伍,手中拿着的酒杯悄然落地,她挑高了眉眼,嘴角缓缓扬起的笑容伴着凛冽的抨击声越发焕然起来。
洛凡起了个大早,一清早送走洛宁渊后,就搬了个太师椅坐在了大堂外的庭院里,他一边指挥着下人布置内堂,一边惬意地抱着昨天清河在库房里翻出来的木盒,眼睛眯得只剩一条小缝。
才不过一个时辰,下人就回报山脚下出现了仪仗队伍,洛凡抖擞起精神,一下子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几十岁的老身骨硬是不见半点颓散。
他撇撇嘴,来得可真早啊,想来路上赶了不少路,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废除这婚约了。
洛凡走进大堂,扫了一眼都还颇为镇定的下人,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小姐的决定是对的,这些从云州军营里调来的精锐,镇守家门别有一番气象,至少在这种时候可以为洛氏撑着场面,不至于一听到皇家便畏畏缩缩,失了主见。
“李群,叫庄里的人精神点,可别丢了洛家的脸。”
“是,凡叔。”
守在大堂的青年眼神精亮,恭声行礼后干脆利落地转身跑了出去。
“哎,就是这一身军队习性改不掉。”洛凡叹了口气,走了几步来到大堂正前方的案架前打开了手里的木盒。
明黄的色泽耀眼夺目,这个颜色哪怕是过了数十年之久,还是一如当年颁下时那般的尊贵显赫。
这个当年老将军临行前亲求的圣旨,这个本应该在洛、赵两家大喜之日奉之高堂的至尊信物,到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洛家别庄的大堂上。
为的只是百年洛家最后的尊严。
洛凡轻轻摩挲明黄的圣旨,老眼渐渐湿润起来,若不是当初一战,洛家何会落得如今任人欺凌的地步,一个小小的方家,寒门之族,竟然将百年世族踩在脚底,难道真当我洛家无人了?
看来小姐当年将这圣旨锁进库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所谓的金口玉言,善待忠臣之后,到最后都抵不过世态炎凉。我倒要看看,在这用满门儿郎鲜血换来的圣旨前,谁敢拿出那狗屁不通、欺世盗名的废婚之旨!
洛凡眼底的湿润慢慢收拢,他回转身望向庄园入口的方向,平时略显佝偻的身躯此时挺得格外笔直刚硬,他的眼神暗沉凛冽,全身似是隐隐笼罩着一丝杀伐的肃寒。
想来也是,哪怕是默默无闻的老者,但能独自撑起洛家门庭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于松抬眼看着半山处若隐若现的别庄,抹下脸颊的汗水长出了口气,转过头看了后面跟着的侍卫首领孔战一眼,沉声吩咐道:“下马。”
孔战疑惑地朝山上望了一下:“大人,禹山山路较为平坦,骑马也能上去。”
“山上是洛氏宗族的坟冢。”于松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率先从马上跳了下来。
孔战眼一肃,想到了什么,手一挥也跟着跳了下来。
身后的三百将士得令也跟着弃马,虽有人颇有怨言,但大多选择了沉默。禁卫军里虽多是京中豪门世家的子弟,但也有不少是在军队里历练出来的将士,他们当然明白洛家坟冢的意义。
几百年来,如果没有洛家的驻守,就没有如今安在的大宁王朝,下马上山,也只是区区心意罢了。
可怜的小太监远远吊在队尾,满脸菜色,一时间心里满是愤懑,本就扬马赶了几天路,现在还要弃马上山,他抬头望着高不可见的半山庄园,狠狠啐了一口,满门忠烈关他屁事,连最后的一纸婚约都保不住,洛家早就没落了。
时过正午,当于松一行人站在洛家别庄门口的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世家大族的奢华。
占地广裘的洛家别庄赶得上皇家围猎栏场那么大,目光所及之处满是葱翠茂密的百年老树,建造在半山的庄园金砖碧瓦,气派恢宏,延绵数里,一眼望去根本难以到底。
分站大门两边的守卫虽是穿着普通,素布麻衣,但只消一眼,便可观得他们绝不简单,他们守在庄园门口,寥寥数人,周身几米的范围内都有一种铁血和刚烈的味道。
于松回过头看着爬了半天山、疲惫不堪的禁卫军,摇了摇头,这样两相比较,这些守门的下人倒真是把满身铠甲、手握剑戟的禁卫给比了下去。
孔战咳嗽了一下,回过头瞪了一眼手底下的侍卫,吼了一声:“原地整顿。”
其实不需他说,站着的大部分军士从刚才就开始小心地收拾起身上的盔甲来,不少禁卫甚至下意识地把腰杆挺得更直,长枪也握得更紧。
片刻之后,重新整装的禁卫军站得笔直精神,仪仗队伍也跟了上来,于松看着仍是空空如也的大门口,把缰绳交给了旁边站着的护卫,提步走上前去。
“洛……”
“洛管家吩咐过了,大人您来了只管进去就是。”守门的侍卫打断了于松的话,行了个礼后恭声开口。
于松点点头,向孔战招了招手,孔战把右手的剑按在腰际处,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脸色暗沉。
就算是百年氏族、勇武传家,洛家的这种做派也太过了。全天下还没有敢把圣旨颁发不当一回事的人,更何况如今一品大员亲临,也已经给足了洛家面子。
入得庄园,一条大道直通大堂,孔战脸上的阴郁消了不少,看来洛家倒也没有穷折腾,他瞧得于松脸上没有半分不快,不禁疑惑起来,到底是一品大员,怎能受得了这般的冷遇?
“于大人,洛家如此做派,您怎么……”
于松看着身旁站着的孔战,摸着胡须笑了笑:“孔统领可有疑惑?”
孔战点点头,还来不及说话,身后侍卫小声的嘟囔声已传进耳里。
“林贺,看清大门口站着的守卫是谁了?”
“没看清,怎么了?”
“那可是年俊,云州十八郡里最善战的千夫长。”
“怎么可能,一个千夫长怎么会来一个别庄当守门的,阿汉,你是眼花了吧!”这个声音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不会,俺当年在云州军队的时候,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他的手段可不一般,俺当初没少被他操练。听说他会晋升为将军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嘘,小声点,统领在朝这儿看。”
孔战微瞟了一眼身后,小声谈论的两人立马站得笔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大门口守着的那几个模糊的人影,心底的惊异慢慢升了起来。
他手底下的侍卫不少是从边疆调来的精锐,绝对不会看错,但是用堂堂一个少年将军来当守门的……也太不可思议了。
“孔统领可知洛家管家叫什么名字?”于松瞧得孔战眼底的变化,突然开口。
“洛凡。”这个他当然知道,为了这次任务能顺利进行,他可是连夜了解了一下洛家如今的现状。
“二十年前,他叫洛劲松,官拜一品,上封龙辉将军。”
于松也不看孔战脸色的变化,径直上前朝大堂门口隐约可见的人影走去。只不过……旁边跟着的人脚步明显僵硬了起来。
洛劲松,洛家家臣,当初除了洛老将军外大宁王朝崛起得最迅速的将军,二十年前“旬宪之难”后便上书离朝退隐,想不到堂堂一品上将居然成了洛家管家。
孔战慢慢落后于松半步,神情复杂起来。
于松靠近大堂,远远瞧得里面只站一人,虽数年不见依然可辨是洛劲松的身影,洛家小姐并不在堂。他迟疑了一下,朝后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小太监闻意快走两步,将早已拿出的圣旨高举头顶喊了起来:“圣旨到,洛氏女宝珠接旨。”
尖锐的叫声突兀而刻薄,洛凡听见圣旨里的名字,皱着眉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下宽慰。
这“宝珠”乃当初老将军在小姐降生时取的乳名,老人一时心喜,再加上洛家以武传家,一向没有那些文人的酸腐之气,取的名字大多简意直白。当年这“宝珠”之名就写在了十六年前的议婚帖上被送上了赵家,想来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洛家小姐的闺名了。
如今在圣旨上突然被提及,洛凡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家小姐哪怕是改了个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名字,也比顶着这个名字强。
洛凡没有吭声,只是从案架边移了几步走到大堂中央。
小太监高举着圣旨,看着堂中人没有如寻常接旨般摆案跪迎,洛氏小姐也无出现的意思。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本想怒喝,可一看周围站着的下人脸上的肃杀之气丝毫不弱于身后站着的禁卫军,便立在了当处,求助地朝后看去。
孔战刚刚升起的一丝忌惮也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消失无踪,他刚要冲上前,就被身旁的于松拉住了衣襟。
于松对他摇摇头,走上前接过小太监手里的圣旨,提步跨向大堂,脚还来不及跨进,就骤然惊得缩了回来。
他的目光死死地放在大堂高处,握着圣旨的手泛出了苍白的青色。
大堂高处赫然端放着一道明黄的圣旨,和他手里还未摊开的一模一样。
宣和帝十六年前颁下的赐婚圣旨,居然在这种时候被摆了出来。
只要进入内堂,圣旨高悬,哪怕他是一品钦差,也要行跪拜之礼,可是他手持宣和帝颁下的圣旨,又如何能跪得?
洛家以武传家,一向刚烈霸道,可不想满门几近死绝的洛家人到如今居然还有这种胆量,竟然将这一旨圣言给摆了出来!
如此这般,倒真是让他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于松眉宇间也袭上了一抹急色,他一向执礼甚严,端得上是大宁王朝的典范,全无想到也会有吃这守礼之亏的一天!
孔战站得略远,看不清堂中的摆设,但也察觉到于松的不对劲。
大堂中央站着的洛凡看着拿着圣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于松,只是笑眯眯地摸着胡子,并不出声。
“洛管家,陛下降下圣旨,请宝珠小姐出来接旨吧!”
既然进不去,那就只好在堂外颁下圣旨,再名正言顺地将第一道旨意收回。于松犹豫半晌,想了这么个主意。
“于大人,洛家并无此人。”
“洛凡!你好大的胆子!藐视圣旨在先,推搪阻塞在后,难道你洛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不成?”孔战一听洛凡的回答,侧身越过前面的于松,一个劲步便跨进了大堂,力道之猛让还没回过神来的于松拉都拉不住。
但他一进堂内就看到了高处置放的圣旨,前屈的身子还没站直,就立马跪了下来,骤然明白为何于松刚才犹疑着不进门。
他出身勋贵世家,自然知道圣旨当前应该跪拜,否则就是忤逆。只消一想,孔战便知道摆在上面的是什么圣旨,他惊疑地转过头望向一旁站着的洛凡,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洛劲松是疯了不成,哪怕是曾经的龙辉将军,也太过胆大妄为了。自古以来雷霆雨怒皆是君恩,哪里还有臣子反对的道理?
况且这洛家小姐也太过不明事理了,难道就让这洛劲松用洛家的安危来换得一口闲气吗?
洛凡并未看他,只是望向门口站着的于松,轻飘飘地开口:“孔将军言重了,洛家岂敢藐视天威,老夫再说一次,洛家并无此人。”
“洛管家,宝珠小姐乃是最后的洛家遗孤,你怎能说并无此人,欺君之罪可是要祸连整个洛家的!”
哪怕是忠臣遗孤,都担不起藐视皇权的大罪。
“洛凡何时口出狂言,我家小姐六岁时才自行取得正名,这‘宝珠’不过是尚在襁褓时念的乳名而已。大宁开国数百年来,有哪家的贵女接旨时用的是这样的称呼?于大人乃是礼部尚书,应当知道此举大为不妥,您如此作为……”洛凡越过跪在面前的孔战,直直地走到了于松面前,声音郑重肃穆,“可是欺我洛家无人,将我洛氏颜面置若敝屣?”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刚劲高傲,倒让于松一时难以回辩,于松不由得开始埋怨起底下人的大意来,就算是洛氏小姐数十年未曾入京,可也不至于连闺名都弄错,如今更是让他有口难言。只是这僵局必须要打破,若是洛家的圣旨颁不下去,帝王之怒,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臣子可以承担得了的,于松想到宣和帝把圣旨交给他时的踌躇志满,心底不由得打了个突。
他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洛凡,正色开口:“于松数十年前承恩于洛老将军,至今难以报答,一直怀恩于心,万不敢怠慢洛家。只是此事原不由己,陛下隆威,还请将军成全。”
于松握着圣旨的手依然端正笔直,但身躯却微微弯了下去。
他的这番说辞已经极尽谦和,洛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明白今天来的若是其他人早就将他以忤逆犯上之罪论处了。宣和帝应该就是料到了他会阻挠,所以才派和洛氏一向交好的于松前来。
洛凡转过身朝案架上置放的圣旨走去,于松长出了一口气,连孔战也松下了眉头,他一直这么跪着也不成个样子。
洛凡自案架上取下圣旨,朝于松走来,眼神慢慢变得郑重庄烈,周身上下也升起了一股决然的肃穆。
“洛氏传承两百余载,上卫朝廷,下护百姓,满门忠烈,世代皆是。如今也不会抗旨不遵,于大人,这道圣旨,你且收回。”
短短数步的距离,洛凡端正地拿着圣旨,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于松面前。
于松看着递到面前的圣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满门忠烈,世代皆是!
如此言重的话语,并不是他可以反驳或是不屑的。
整个大堂静谧无比,就连孔战也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一身儒服、满脸肃穆的老者来。
他陡然想起家中老父在他初入朝堂时说过的话:当今大宁,若论傲骨,洛家尚无一门可企及。
如今看来,倒真是说得极对。
云州洛家,哪怕是败落如斯,这种深埋到骨子里的傲气也是磨不掉、毁不灭的。
于松郑重地接过圣旨递给待在一旁的小太监,脸上不免带上了一丝愧色。孔战见圣旨收好便站了起来,只是他神情倦倦,早失了刚才的傲气。
“洛管家,还请你家小姐出来接旨。”
“小姐数日前已上山祭拜,归期不定。”
于松看着缓和了脸色但仍旧守在内堂门口,一副将他拒于大堂之外模样的洛凡,叹了口气:“既是你家小姐面子薄,那就由你代为接旨吧。”
“不急,我家小姐临行前曾有过交代,若是钦差大人前来,请观此信函。”
洛凡从摆袖里抽出一封信函,递到于松面前。
“无妨,若是洛小姐有何难处,于某定当尽力而为,还是等颁完旨再看不迟。”
于松认定了这准是洛家小姐心中不愤,将委屈哀愁尽书其上的信函,也心下感叹。这般妄作坏人,毁人姻缘,也不是他乐意的,还是等颁完了旨再看不迟,免得徒生不忍。
洛凡看于松面带惆怅,脸色微微有些奇异,猜到他定是想到了别处,扯了扯嘴角,把信函塞在于松手里,摊开手后退了两步。
于松看他神色坚持,只得打开了信封。
素白的信笺透着浅浅的墨香,纸质柔软如锻稠,是江南进贡的上品宣纸,千金难求。
只不过上面写的字虽是端正,但却蛮重无体,甚是糟蹋了这好纸,于松还来不及可惜,就突然震惊得抬起头疾走两步冲进了大堂。
“洛管……不,洛将军,此言可是……可是不虚?”他的声音急促而喑哑,带着十足的不可置信。
孔战听到于松连称呼都变了,也开始好奇那信函上所写的究竟是什么来。但到底没有走上前询问,能让一品大员失态成这个样子,这事绝对不是他区区一个侍卫统领可以随意窥探的。
“当然,洛家素无轻狂之辈,又岂敢欺瞒圣上,于大人可还想颁下圣旨?”洛凡老神在在,他当然知道于松的选择,这样的事情已轮不到他做决定。
于松反复地看着手中的信笺,恨不得琢磨个窟窿出来,过了半晌,看向满脸肃然的洛凡,猛然一招手:“仪驾退出洛庄,禁军护卫拔营,即刻回程。”
孔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于松不会头脑发昏到拿身家性命开玩笑的地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于松手里的信函,摆正佩剑走出去下令。
只有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显然接受不了这个荒谬的事实,这简直是大宁王朝有史以来最憋屈的一次传旨,命运多舛不说,竟然还给胎死腹中了。
“于大人,圣旨还没颁下,怎么可以……”
“闭嘴,有什么事本官担着,还不退出去。”
小太监看到于松脸上的薄怒,脸色立马变得苍白,急忙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于松看到仍是笔直地站在大堂里的洛凡,轻颔了一下首正欲离开,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回身来:“刚才洛管家说贵府小姐幼时已自行更名,不知可否告知?”
说起来他这要求甚是无礼,可说出的话让人听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坚持,洛凡看见他神情的端重,突然朗声笑了起来,脸上颇有几分得色和骄傲。
“宁渊,洛宁渊。”
他的声音肃朗刚硬,这声回答更是带着几抹浓烈的豪迈直冲云霄,整个大堂里外都充斥着回音缭绕的豪爽笑声。
于松愣在了当处,一时噤了声,眼中的讶色也因这回答而加剧了几分,半晌他才回过神一语不发地朝外走去,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孔战也跟着朝庄外走,只是侍卫统领的喉咙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洛凡看着匆匆消失在庄内的一行人,眉毛都翘到了顶端,他端起案几上放置的滚茶,惬意地扫了扫杯盏,脸上的得色怎么都压不住。
还真当我洛氏一族无人了,就算是女子之身又如何,他家小姐一样顶得起这百年洛氏门楣!
第二章 入京
京都丞相府。
书房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听来甚是急切。
“爹,陛下派出的钦差就要回朝了?”跑进书房的男子看起来刚及弱冠,明眸皓齿,容颜秀美,流衣华服的衬托下,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好皮相。
赵卓游走在宣纸上的笔锋不停,等到一联狂草结束后才放下笔打量跑进来的儿子,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然儿,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赵卓看了赵然一眼,语气淡淡,他长处高位,说出的话里不自觉地就带了点威慑出来。
赵然心底一颤,马上整理好衣襟,站直身子恭敬地行了个礼后道:“爹,儿子逾越了。不过这婚事……真的成了?”
赵然皱起眉,神色里颇多不相信的模样,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这么简单就成功,毕竟他身上的这纸婚约可是以天子为媒、满朝文武为证的,哪怕他在琼华宴上说得斩钉截铁、言之凿凿,如今回想过来,也不是不后怕的。
洛家到底也是百年勋贵,世代忠臣,陛下未必会真的薄待了忠臣之后!
虽说京城早就传言废婚的圣旨已颁往洛家,可他还是不敢贸然开口询问父亲,今日又听到些风声才敢开口。
“不错,陛下已将废婚的圣旨颁下了,你和方家小姐的亲事这两日也会定下来了。”赵卓横扫了一眼立马变得喜气洋洋的儿子,转过身走几步坐在了木窗下沿的藤椅上。
“爹,还是您面子大。儿子当初还担心陛下不肯成全呢。”赵然殷勤地走上前,替赵卓拿捏起肩膀来。
“哼,你是想说方文宗的圣眷之隆无人可及吧!”
“爹,方太傅怎么比得上您?谁不知道我赵氏一门如今可是大宁王朝最鼎盛的世家……”
“然儿,住口。”赵卓脸色微变,轻喝了一声,“以后这种话不要再随便提起,这位圣上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他对我们氏族可防范得紧。”
“爹,您的意思是……”赵然收了声,神色间略带不解。
“方文宗能在朝中升到这个地位,你以为,真的只靠圣眷就可以?”赵卓摇了摇头,手指微曲轻敲在藤椅横栏处,“他凭的不过是皇上的‘制衡’二字而已,当年陛下争夺帝位时得我赵家相助,如今才会将我倚为肱骨,可就算是拥立之功又如何,他还不是扶植了一个方文宗处处牵制我。”
“如今陛下已经把心思放在了洛家在云州的封地上,我们这时候和洛家扯上关联绝对没有好处,你这次的犯上之举倒也是无心插柳了。若不然,你以为抗旨这样的大罪,陛下会轻易地放过你吗?”
“爹,大宁的世族在朝中扎根极深,动之必伤其筋骨,就算是皇家也轻易奈何不得,北汗南疆如今对我朝虎视眈眈,陛下怎么会做这种伤及国本的事?”
赵卓没有说话,只是半眯起眼将手轻抚在椅上转轴处,不一会儿,安静的书房里,就只剩下沉闷的敲击声。
赵然自是知道赵卓这是有意在考他,便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开始慢慢思索起近年云州的局势来。
停了半刻,赵然若有所思地抬头:“爹,您是指当年安王进驻云州的事?可这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所以说上面的那位看得远啊!当年郦城一战洛家满门皆役后,云州十八郡便无人统筹,陛下以边疆镇守关系国祚为由派遣安王入主云州,到如今……”
“可是陛下当年不是也说过,待洛家有人可担当重任后,云州的统辖权仍会归还洛家!这……可是天子之言……”
赵卓把桌上的瓷杯端起抿了一口:“天子之言?别忘了你的婚事也曾是金口玉言,现如今又如何?洛家的小姐绝对不能进赵家的门,否则陛下定会以为我赵家觊觎云州的兵权而对我们失去信任……况且洛家只剩区区一孤女,早已不成气候,又何碍于陛下收回云州大权?”
赵卓看到赵然脸上莫名的神情,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杯盏递给他,然后站起身来。
这个嫡子还是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如今就连这点上意都瞧不通透。只不过,他还年轻,意气风发倒也不失年少本色,和方家的这层关系就更是一步妙棋。
他和方文宗相斗半生,自是拉不下脸面求得儿女亲家,如今这局面,倒真真是对赵家极为有利,只是……可惜了洛家的那个孩子了。
赵然接过茶杯放在桌上,看着踱步走出书房的老父,不自觉地问了一句:“难道云州非易主不可了?”
他倒不是对洛家失去在云州的大权而遗憾,自古以来氏族兴衰本就常事,只不过突然想到那父母皆亡、孤苦伶仃的洛家小姐,心底陡然升起了一丝不忍。
到底是他做了那薄幸之人。
赵卓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停了一下道:“除非洛家小姐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说到这里,连他自己也失笑地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养在闺阁的大家小姐,自幼失怙,传自好武之家,这种环境下长成的小姐只要是能贤淑明慧便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又怎么能去撑起偌大的洛氏一族和云州十八郡,简直是天方夜谭。
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打断了屋内两父子的沉默。
“老爷,有消息了,守在城门口的人说颁旨的钦差回来了。”青衣小厮从院外匆匆跑进,见到二人立马弯下腰行了个礼。
赵然双眼放光,精神头一下子便出来了,心底刚升起的一丝不忍也立马消散,满心满眼只剩下那清妙婉约的身影。
赵卓也出了口气,眼角柔和,转过眼看见赵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摆正了颜色道:“这两日不要出门,在府里等圣旨,一切待婚事定下再言,免得徒生枝节。”
“是,爹。”
说完这句话,赵卓刚松下的面容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这仪驾,是不是也回来得太快了?
书房里渐渐归于宁静,书架上没有置放好的旧书悬空在案架上,摇晃了片刻还是掉落在地。一眼望去,竟是大宁王朝开国战史,从窗外袭来的微风轻轻卷起泛黄的古页,上面赫然可见几个烙印清晰的铅字,细细看来,浅浅带着传承历史的厚重。
墨宁渊,封凌寒。
并排而立,毫无高低上下之分。
与大宁王朝无数代碌碌无为的帝王相比,宣和帝封禄的一生算得上起伏跌宕,颇具传奇。
这个皇位本不该是他坐的,他的胞兄——先太子封禇才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可他心性善忍坚狠,获得封禇的信任后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在先皇驾崩后发动兵变,一举夺了帝位。先太子一脉也自这次动乱后彻底在大宁消失,不消问便知是宣和帝的手笔。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皇权正统颇受争议,他的执政手腕两极分化得厉害,所有维护他皇室正统的都得到了善待,对敢于质疑的人从不手软、手段铁腕。
宣和帝虽因即位一事颇受诤言,但对天下百姓而言,封禄是个无可争议的好皇帝,至少在他统治的二十年来,大宁王朝确实繁荣升平,百姓安乐。
而此时,他看着悬挂在上书房的大宁版图,嘴角的笑意倒是焕然得很。
封禄迈着步子在宽阔的地图下方慢慢踱步,明黄的锦袍上交缠的五爪蟠龙格外醒目。
他今年不过五十,身子硬朗,毫无一点老态,看他这个状态,再当个十年的皇帝都不成问题。
“安四,把圣旨铺好,朕今日便立下,待于卿回朝后就把赵、方两家的婚事给定了。”
“诺。”安四笑吟吟地回道,上前把圣旨端放在书案上。他瞧着宣和帝笑意满踌,便心下一安。
这云州之事,陛下怕是更有把握了。
总管太监安四跟在宣和帝身边几十年,是他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当然明白封禄在云州一地上花的心思,十几年前派遣安王入主云州,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这块难啃的骨头真正纳入朝廷天威之内。
云州虽说是大宁疆土,但世人皆知,在那十八郡里“洛”这个姓才真正算得上执重威严。哪怕天家威慑,在那块土地上也会显得力有未逮。这是洛氏一族几百年来用鲜血和民心筑起的铜墙铁壁,非是数十年之功就可以瓦解的。
但洛家如今的状况却是最好的时机,没有继承人,唯剩一孤女的云州洛家就好似失了防御力的困兽,怎会不惹得皇家垂涎?
不过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宣和帝一定也会为其择一佳婿,安四想着最近陛下让他留意旁枝宗室子弟的近况,便明白了主上的意思,这样一来世人皆会恭赞皇家恩宠浩荡,毕竟这般失了颜面的女子还能嫁进宗室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宣和帝收起手上的笔,抚须慢道:“赵家的小子虽然不成体统,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妙事,真不知道赵卓这老顽固怎么养了这么个脾性的儿子出来?”
安四正待接口,便听到外面小太监小声禀告的声音:“陛下,于大人回来了,正在上书房外候着。”
“哦?于卿倒是赶得急啊,我还道他再需一日才能回京呢,传他进来。”宣和帝浓眉上扬,闻言心下大喜。
“诺。”
于松手心沁汗,端着圣旨的手也有些僵硬,他揉了揉手腕,舒了口气。毕竟是个文臣,这样连续数日在马上赶路也着实难为他了。
他紧了紧右手握着的信函,似是比左手端着圣旨的力道更重一分,看着从上书房急步走过来的小太监,他理了理略带尘灰的冠服,迎上前去。
上书房的门因大臣觐见而被打开,略带潮气的暖风从里头吹出,于松长长地吸了口气正欲跨进内堂,里头宣和帝爽朗的笑声已经传了出来。
“于卿回来了,进来吧。”
于松手一紧,急忙屈身进得里堂,看到端坐高处的宣和帝满脸笑意,跪了下去。
“臣惶恐,得圣上挂念。”
“这一行辛苦于卿了,朕定当……”
宣和帝嘉奖的话语和满脸的笑容都停在了当下,他看着于松左手端着的圣旨,眯起了双眼,神色变得危险起来。
于松当然知道宣和帝陡然停住的原因,他抬起头,神情坚毅:“陛下赎罪,于松没有谨遵圣谕颁下圣旨。”
安四闻言倒吸一口气,这个于大人疯魔了不成,古往今来,有哪个大臣敢把颁下的圣旨重新送回宫里来的?莫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封禄瞧得于松满脸正色,虽是紧张但毫无惶恐,而且脸上的惊异之色明显甚于紧张,便也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于卿,起来吧。既是归来,便给朕一个交代。”他的声音很淡,脸上也没有了表情。
于松折袖起身,慢慢地走上前将右手中的信函上呈:“陛下请先观此信函。”
安四急忙把信函从于松手上接过呈上御架。
宣和帝封禄看着案架上的信函,眉头皱得死紧。难道就是这么个东西让于松敢大逆不道地带着颁下的圣旨回来?他抬眼瞟了一眼恭谨垂于下方的于松,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宣和帝第一反应是皱眉,这么个字体也敢直面天颜是他的第一个感觉,但马上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起先是震惊,之后是疑惑,最后便是长久的荒谬之色。
过了良久他把信笺放下,抬眼看着因他表情变化更加紧张的于松:“于卿,何人将此信函交付与你?”
“洛家管家,洛凡。”
是他?那个犟得不得了的龙辉将军,可是他怎么会如此做,他一向不是把云州洛氏的根基看得比什么都重?
“但洛管家说这是他家小姐的吩咐。”
“哦?那个洛……宝珠?”宣和帝愣了半晌,才想起洛家的小姐是叫这么个名字,他看了一眼信笺上的字体,皱了皱眉,就这么个难登大雅之堂的闺阁小姐,看来心气还是颇高,居然会用云州十八郡的统辖权来换区区一门亲事。
这洛劲松也跟着发疯?抑或是觉得如今洛氏势微,一定要攀上当朝宰辅的门第?可是,若连云州都没有了,他洛家又凭什么重新崛起?
“陛下……洛家有言,若是能达成心愿,云州十八郡的封地将全部归属朝廷。”于松看宣和帝盯着信笺直发愣,轻轻补充了一句。
宣和帝淡下了神色,他听得到于松在说些什么,但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可置信。为了云州这块地方,他花了数十年心力也不得其门而入,到如今,人家一句双手奉上,倒让他觉得不够真实,更有一种轻飘飘的无力感,就像一记重拳挥出去,却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看来洛家也知道凭一个弱女子是守不住偌大的云州的,如今交出云州换个全身而退,又能为唯一的孤女攀上一门好亲事,一世无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宣和帝脸上的疑色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兴奋,云州十八郡啊,终于落在了封氏皇族的手里!他的功绩,将比在他之前的许多先祖都要浓厚,作为一代帝王,他当然也想青史留名,相传万世。
“即是如此,洛家之女如此倾心于赵然,朕倒也不好……”
“陛下……”于松听得宣和帝此言,想来是会错了意,急忙开口,却瞧见宣和帝不悦地皱着眉斜眼望着他。
这陛下如今的隆威倒是越发强盛了,于松心底一紧,急忙把左手托着的圣旨高举:“陛下,微臣带回了圣旨。”
“朕知道你带回了圣旨,不会怪罪于你,有什么好急着禀告的?”封禄没好气地扫了于松一眼。
“臣说的是陛下十六年前颁下的圣旨。”
“你说什么?”封禄拿着信笺的手一顿,声音也骤然加重,但马上他就明白了于松的意思。
他重新翻看信笺,确实只看到洛家小姐因这场婚事的缘故要交出云州的封地,但却没说一定要嫁进赵家,但他想当然地这么认为了,难不成这洛家用十八郡的封地,只是想把这废婚的圣旨换一地颁布吗?
封禄朝于松望了一眼,满眼询问之色。
于松点点头:“洛家的确是希望这圣旨仍旧颁下,只不过是颁在赵家。”
他硬着头皮回了一句,神情惶恐。他很能理解宣和帝的意外,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讨回一口闲气而已?
若果是,这恐怕是整个大宁开国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笔交易!
以云州十八郡为筹码,洛家的人还真是疯狂。
宣和帝犹疑了起来,若是洛家仍旧希望维持和赵家的婚约倒好办一些,他可以当这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于松上禹山的事虽已传开,但毕竟没有摆上明面,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若将废婚的圣旨由洛家改到赵家,也就摆明了是洛氏女弃掉新科状元赵然。
女子弃婚在先,并且是由圣旨昭告天下,到时候宰辅赵家的颜面定会荡然无存,为天下所耻笑。
只是,臣子之颜面,在他皇家威严前,根本不值一提。
宣和帝轻笑了一声,打定了主意,拿起安四摆上案来的两道圣旨瞧了起来。
两道都由他颁下的圣旨就好像带着宿命般的对决,静静地摊开置放在御架上。
虽说天子金口玉言,不过……倒还真是他把自己说的话给否定了。
这洛家的女儿,好大的心气啊!
不过,他转眼看着信笺上粗重蛮横的笔劲,摇了摇头,就是粗鄙了一些,想来世代行武的洛家也教不出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闺阁小姐。
“于卿,你先回去,明日再来上书房,朕还有事要你去办。”
于松听到宣和帝的话语,便知他已有了抉择,跪下行礼后正准备退出去,陡然想起重新颁下的圣旨里必会涉及到洛家小姐的名讳,随即转身恭声道:“陛下,洛家小姐‘宝珠’之名乃是乳名,不宜出现在昭告天下的圣旨里。”
“哦,是吗?这洛家小姐换了个什么名字?”宣和帝眼都不抬,随口问道,其实他倒觉得“宝珠”二字还是挺适合将领世家的女子的,毕竟以洛家人的习性,能取这么名字出来已经不错了。
“洛家小姐名唤……宁渊。”于松沉声肃眉,神色端然,说出这句话时,竟隐隐带了丝豪迈之气。
封禄一愣,眼一肃,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玩味起来:“看来洛劲松对这个洛家遗孤还是很抱期望的,不过他以为取个和当年的隐山之主相同的名字就可以了吗?真是可笑!”
于松犹豫了一下,压下了欲回禀的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知怎的,他没有说出洛家小姐的名讳乃她自己所取,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有哪家的小姐会为自己取下这样的名字,也许那真的是一个老者对即将没落的家族最后的一丝期待。
上书房里只剩下宣和帝爽朗倨傲的笑声,格外清冽,经久不息。
于松率着三百禁卫回朝的事并没有被掩下,毕竟如今京城上下关注这件事的人着实不少,不消几刻,有心人便收到了于松入上书房的消息,当然,也包括方家。
待到第二日一早,方文宗便把圣旨颁下的消息告诉了正准备陪着妻子外出进香的女儿,看着方紫菲脸上的娇羞和喜色,他便觉得所做一切倒也值了。
他人到中年才得一女,虽无子继承门楣,可天意如此,便把这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出身贫寒,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早已余生无憾,唯有这个女儿的婚事,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本想为她寻一清贵世家的公子托付终身,但不想她却偏偏对赵家的小子上了心。那洛、赵两家的婚事天下皆知,更有天子为媒、百姓为妁,又岂是能随意推翻得了的?当他得知女儿钟情之人是赵然时,曾厉声呵斥,希望断了她的念头。
只是琼华宴上的惊变,倒是他意想不到的,皇家威严、忠臣遗孤、百姓之流、众口铄金,无论是哪一顶帽子扣下来都足以让他晚节不保,可又能怎么办?他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见不得她日日哀求,便也只能为她祈求圣颜。
认罪陈情时见得宣和帝并无不悦便明白了事情并不是毫无转机,他明白皇家对云州的势在必得,便也在这件事里稍微推了点波澜,若论疏导流言,没有人会比混迹官场十几年的他更加通晓,自古以来,舆论都是由当权者主导和利用的,而他所做,也只是在这场风波里让他的女儿全身而退,撇清一切不利的污言。
他一生忠君卫国,为朝廷砥柱,如此之事放在以前根本绝无可能,可如今骑虎难下,便也只能对不住那位洛氏小姐了。但愿陛下能为她择一佳婿良缘,他便可无愧于心了。
方文宗心底恍神,缓缓叹了口气,望向女儿的神情里带着隐隐的遗憾。
“爹,您是说圣旨今天就会颁下?”
方紫菲扶着母亲的手,一双纤手拧着手中的锦帕,脸颊嫣红,头上插着的琉璃步摇轻轻晃动,全无了平时的矜持和清雅,十足的小女儿姿态。
“对,你今日就不要出门了,最迟不过辰时这圣旨大概就会来了。”方文宗看到女儿脸上的娇羞,便也放下了心底的惆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今圣上对云州的执着,想来这圣旨今早就会颁下,况且宫中早就传出消息说陛下清早就召了礼部尚书于松进宫了。
“嗯,女儿听爹的,先进房收拾一下。”方紫菲听到父亲所言急忙向内堂走去,她今日本要出门拜香,只着了一件素雅的浅色长裙,如今既要听旨,当然得装扮得出挑夺目些才行。
方文宗看到女儿慌慌忙忙跑进内堂,一副紧张的模样,和老妻相对着笑了一下。但愿,这门婚事能佳庆和满、福泽如意才好。
只是,两个时辰后,方紫菲坐在大堂里看着脸色渐渐变得不虞的父亲,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若说是颁下圣旨,皇城到方家连一炷香的距离都没有,怎么会如此之久?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正当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准备站起身的时候——
“圣旨到。”
快马奔腾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传到了内堂里。
明黄的仪仗停在了方家门外,高举着圣旨的内侍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方紫菲发誓,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时一般觉得这个尖锐干瘪的声音是这般动听,简直是犹如天籁。
方文宗看到松下心神的女儿和妻子,闷在心口的浊气也吐了出来。他站起身,整了整冠服,抬步走了出去。
“臣方文宗接旨。”
大堂内院里,方家一门跪在了早就焚香摆好的案架前,恭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方氏有女,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朕今赐婚配于新科状元赵然,择吉日成婚,钦此。”
方文宗谢恩后恭敬地接过圣旨站了起来,脸上虽挂着笑容,但却淡了不少。
这旨颁得太简单了!
“辛苦李公公了,不知圣上可还有其他旨意?”
在宫里混久了的人当然知道什么人是需要讨好、什么人是可以摆脸色的,方文宗的圣宠天下皆知,自然是第一种。
内侍李全当即便躬身行了一礼:“陛下除了这一圣旨,便无他言了,不过奴才知道这是今日皇宫传出来的第三道旨意了。”
他说完重新福了福,摆了个笑脸退了出去。
颁旨的队伍匆匆消失在方家大门口,整个过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
周围围着的百姓看着钦差散去,纷纷集在方家大门外恭贺起来,方府管家也在门外散些吉利红包,但事先准备好的红竹鞭炮却收了起来。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大门里面,全然是不同的光景。
方紫菲看到父亲立在当处,走上前接过圣旨细细看了起来。金钗华服的少女往日高傲清雅的脸上少了几分得意和欣喜,多了一抹茫然。虽说是她梦寐以求的姻缘,可是也赐婚却也太过简朴了。
无论是颁旨的人选,还是天家赐婚的规格,都与她想象的差了太多,没有连绵数里的喜庆仪仗,也没有彰显世家大族荣耀的高格赏赐,就好像是为了什么而被刻意压下的一般。
可是她却听说,那道送往禹山的废婚圣旨是礼部尚书亲自代天颁下的,堂堂一品大员亲自前往,已经是历任圣言中最为高格的荣耀。难道她的赐婚还比不过那早已没落的洛家小姐颜面尽失的废婚吗?
大凡高门世家的小姐都是喜欢比较的,方紫菲也不例外,她是清贵里顶顶拔尖的娇女,就算是比起皇家公主,才情容貌也不遑多让。可那位从来没有现过面的洛家小姐也一直被传得神秘不俗,被外界对比得久了,她心底不知从何时起也开始有了相较的心思,更何况到如今更是因为各种纠葛站在了全然的对立面上。
她到底可以嫁得如意郎君,而那位洛家小姐终究比不过她,方紫菲这样对自己说,脸色渐渐回转起来。
方文宗转过头看着女儿拿着圣旨的手在微微颤抖,眼慢慢沉了下去,他朝旁边的管家招招手:“出去打听一下,看还有一道圣旨是颁在了哪家府上?”
按照皇家赐婚的惯例,其中一道肯定是在赵家,可是刚才李公公所说之话明明意有所指,那这多出来的一道旨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到消息传来时,当了十几年太傅的方文宗头一次觉得,他也许并不是那么了解皇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道本该在三日前就降在禹山洛氏别庄的废婚圣旨居然颁在了宰辅赵家,虽然宣和帝在随后就将赵、方两家的赐婚圣旨同时赐下,但却依然挽回不了赵家失掉的颜面。
为洛家小姐所弃的“燕宇公子”赵然重新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连带着他和方家小姐的爱情神话也慢慢淡了下来。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帝王的支持才是真正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废婚圣旨降到赵家也开始让京城贵族隐隐明白,这道宣告天下的废婚圣旨,恐怕就是消失了十几年的云州洛家最漂亮的回击。
当初跟着于松上过禹山的将领和侍卫也开始被京城贵人或明或暗地询问起来,只不过除了知道礼部尚书曾在离开之际询问过洛家小姐的名讳外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而在这场匪夷所思的赐婚风波里,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洛家小姐的名讳至少对得起京都上下对这件事情所投放的关注。
短短不过几日,与五百年前出现的隐山之主名讳一般无二的洛氏孤女,便成了京都贵女圈里最期待的到来。
也正因为如此,第二日宣和帝赐到赵、方两家的婚礼赏赐便显得不那么轰动和注目了。
宽阔的官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隔老远看,只能看到垂下的穗络摇晃在马车四周铺陈的深紫锦缎下,阳光照射下,飘荡的穗络倒映出黄金的色泽,显然这些装饰都是由金沙挑染而成的。
无论是前方套着的两头通体乌黑的骏马,还是那隔得老远就能晃得人眼睛发晕的奢华布置,都能让人知道里面的人绝不是寻常有钱商户这么简单,有点眼界的人都不会惹上这样身份不明的贵人。
所以尽管前往京都的官道上有这么一座移动金库,倒也一路平安,没人敢上前打劫。
淡雅的熏香弥漫在整个马车内室,厚厚的毛毯铺在车里,正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刚刚泡好的浓茶,还在飘着热气。
斜躺在上面的宁渊无聊地翻着手里的孤本,打了个哈欠,神情看上去格外疲乏。
“清河,我们走了多远了?”
“还不到一半路程,小姐,要不就让年俊跑快点,这样最多两日就到京城了。”清河看着她家小姐困乏的样子,怎么都不明白一向无所不能的洛宁渊居然会有这么个软肋——晕马车。
如今也只有这么个速度是洛宁渊能受得了的,但这种堪比步行的赶路方式却无限延长了旅程,从禹山到京城快马不过三日距离,他们慢悠悠地行了五日,才堪堪走了一半。
马车外执着缰绳的青年脸色黑得可以滴出墨来,什么跑快点,当他是畜生了不成?
宁渊对清河的提议不置可否,重新翻起手中的古籍来。她也知道只要受一天罪便可结束这漫长的马车折磨,可在她的世界里,还从来没有“将就”这两个字,更何况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慢慢来吧,我不急。”
您当然不急,急的是早就快马赶到京城的凡叔,要不是每日汇报行程回京,他恐怕会以为小姐您又歇了进京的心思。
清河看着马车里堆成小山的书籍,脸皱成了一团:“小姐,您一向不看这些野史,最近怎么……”
宁渊把一本翻完的书合上丢在一边,又重新换上一本,翻了个身,眼角挑了挑慢悠悠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到底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她根本就跑错了地方。
刚重生的时候,她翻看过大宁开国史,知道如今的年代后便不再关心一切,包括隐山和五百年前大宁建国后那些人的结局。毕竟五百年过去,哪怕她是墨宁渊,也无法消除时间鸿沟带来的违和感,她必须提醒自己,她只是一个过客,就像五百年前入世历练时一样。
不过,当野史和正史上记载的历史真正呈现在她面前时,除了啼笑皆非,老实说她找不到第二种感觉。
传说五百年前,隐山墨氏一族墨宁渊入世,适逢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巧遇了草莽英雄封凌寒,惜其志,便留在他身边助他成就大业,更是倾尽全力为其建立了大宁王朝,建国之初,封凌寒甚至当着满朝文武许诺,大宁王朝元后非墨宁渊莫属。
传说她为中宫之主后独自游历,后消失在东海之滨,从此踪迹难寻。
传说宁太祖为她创立国号,为寻她踪迹踏平东海,为她一生中宫悬居,征战天下,病死壮年。
这样的传说很多很多,多到洛宁渊还以为只有她自己经历了不同的时代,明明不过是一场下山必经的历练,到了天下众人眼中,却成了救世开国之举,明明不过是选择了最快的完成办法,却成了辅佐倾心之义。
世人皆知隐山之主极少入世,入世便搅得天下大乱,可却不知对隐山的人而言天佑大陆的历程仅仅只是一场历练的——棋局。
隐山墨氏一族若想下山就必须完成第一任隐山之主置放在暗谷里的试题,里面的试题千奇百怪,简单到一日便可完成的比比皆是,复杂到需数十年之功才能做到的也有不少,而她当年,只不过是正好抽中了辅佐开国这个不讨喜的试炼题目而已。封凌寒于她而言,不过是恰好遇到的人选罢了。
她一向疲懒,选择了就不再轻易换人,大宁王朝的建立她确实出过力,可要说功比太祖,却也太过妄言了。
马车仍然慢悠悠地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宁渊枕着隽彩湘绣的软枕沉沉地睡去,手里握着的古册慢慢地掩上,一如当年那些被埋藏的真实历史。
五日后,这辆奢华耀眼的马车终于驶进了京城城门,只不过它去的方向却不是洛家昔日在京城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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