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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故事发生在1940年初夏。国民党军政部少校翻译、中共地下党员黄仲泰,突然接受了一个秘密使命:前往德国营救被纳粹囚禁的中国轻武器专家袁文道。这人是一个能用耳朵听出枪械的故障、型号的神奇人物,人称“袁瞎子”。
在旅欧同志的帮助下,黄仲泰救出了袁文道,并和华侨李志民带着疯癫的袁文道踏上了归国之路。这条归国路线曲折艰险,危机四伏,跨越了欧洲、非洲和亚洲。一路上,袁文道从疯癫到恢复正常,日本间谍沿途追杀,他们还卷入了英国和日本在东南亚的间谍战。
时值秋日,黄仲泰和袁文道满怀喜悦地回到了祖国。没想到袁文道身染重病,不治身亡。从此以后,黄仲泰一到夏日,就会拿出袁文道赠送的银项链,眼前浮现出袁文道的面容,耳边响起弗兰教授的那句犹太名言“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在这一路上,正是这句话支撑着他们回国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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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伯都:本名李俊丹,男,汉族。1977年1月31日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区的马尔康县,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自青年时期就酷爱读书写作,遍览诸子百家、经史典籍,尤其对中国近现代史和军事历史尤为喜好。
2006年从事文学创作,现为自由撰稿人。著有长篇历史小说《雪域风云》《魂归冈底斯》;散文《水的儿女》《昨天、今天》《在那遥远的地方》《爱人同志》,以及谍战小说《国家盾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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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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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篇
1.银项链
2.只会说葡萄牙语的日本间谍
第一章 秘密使命
1.兵工厂的传奇人物“袁瞎子”
2.血火重庆城
3.古德里安的“闪电战”
4.“袁瞎子”疯了?
第二章 天堂和地狱之间
5.犹太女孩多加
6.赵元吉和马隆大夫
7.日本人的阴谋
8.“索尼娅”和“张和林”
第三章 步步杀机
9.借刀救人
10.“四海楼”的老板李志民
11.老中医关义山
12.“袁瞎子”醒来了!
第四章 燃烧的大地
13.魔兽入侵
14.“逃难”和“真相”
15.法国飞行员和德国自行车部队
16.陆泰夫妇的牧场
第五章 燃眉追击
17.戴墨镜的藤原幸
18.古堡之战
19.“魔王”戈尔德
20.马赛人杰西卡?维斯特
21.恶魔的男仆
第六章 命悬一线
22.飞艇轶事
23.马瑟森揭开德古拉伯爵的神秘面纱
24.黑帮头子雷昂纳多和我的意大利同志
25.奇怪的老鼠叫声
第七章 劫后余生
26.不可告人的秘密
27.吉布森兄弟
28.“米克诺斯”号被击沉了
29.刺客盟约
第八章 暗杀名单
30.日本商人“天牛”
31.学者“斑纹蜂”
32.电影迷“狼蛛”和他的“东南亚阿菊”
33.李志民之死
第九章 死亡游戏
34.“南洋海盗”
35.威廉失踪了?
36.伊芙堡坟场
37.印度男仆阿瑟
第十章 恶魔的终结
38.神秘的村落
39.黎萨尔笔下的埃利亚斯先生
40.鳄鱼
41.坏人得死,好人获胜,这不能更改
42.欧罗巴归雁
尾声“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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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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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兵工厂的传奇人物“袁瞎子”
1940年3月31日重庆
一阵阵尖锐的声音把我从梦中吵醒。“空袭警报?!”我下意识地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正要跑向附近的防空洞,这才发现是床边的电话响个不停。原来是一场虚惊。我看了看桌上的闹钟,才早晨5点,我极不情愿地抓起电话,为刚才的梦被打断而怏怏不乐。
“谁啊?!……”我不耐烦地问道。
“黄仲泰少校吗?”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他好像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是……您是?……”
“我叫郭恒,是军政部钱家源主任的秘书,主任要见您,呆会儿我来接您。黄少校,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听懂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懂,不知搞什么名堂!
我缓缓地放下电话。钱家源是军政部的要员,他到底找我干什么?什么事情这样紧急,非要在清晨5点打电话不可呢?
这时,紧张刺激着我的神经,与此同时,大脑皮层中的纪律施令者,已经掌控了中枢神经,正在逐一检查身体各个部位。我伸伸脚,弓弓腰,十指紧紧地攥着,又松开。现在,施令者通过整个脑内通讯系统发布了今天第一个指令:起床。我起身下床,光着脚走到阳台,点燃香烟,静静冥思。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升起,重庆的天气比南京的还要难以适应。高压气流持续徘徊,湿度很大,天穹低垂,异常阴霾。山城特有的雾气缭绕在两江四周,这预示着又一个闷热天的来临。大街上冷冷清清,广场上的报警旗杆,光秃秃的,没有挂防空警报球。
自从日本开始对重庆实施战略轰炸起,重庆城里的居民们,最担心的就是“挂了球没有?”这句话。所有人见面除了问好之外,第一句话就是:“挂了几个球?”按照规定,旗杆上挂一个警报球,表示注意警报,今天会有敌机来袭;再挂两个警报球,表示空袭警报,敌机已经到了重庆附近;若是挂着的三个红球全部落下,意思是紧急警报,敌机飞临重庆上空了。而旗杆上只挂一个绿球,则是解除空袭警报。
现在,我的大脑施令者发布了第二个命令:注意,今天有危险!我的脑海中竖起一根报警旗杆,并挂上了一个警报球。
我在阳台上打了一趟太极拳,然后煮上咖啡,手表的指针指向6点。我回想起郭恒在电话里的话,旋即拿起电话,刚拨了一个号码,耳边回荡起张秋冰的话:“黄仲泰同志,不要轻易和我联系,这是纪律!”
我缓缓地挂了电话。对啊!我不该这样草率,现在需要的是镇定。话说回来,张秋冰是我的良师益友,在这个神秘且孤独的情报战世界里,他等于我唯一的亲人。
咖啡煮好了,略有点苦味,我喝完咖啡走进洗漱间,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瘦高个,体格还算健壮。他的肩部有一道又长又深的疤痕,这是在秘密营地训练时留下的纪念。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到无数的面孔----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婴儿、树下习武的男孩子、勤奋读书的中学生、性格内向的中国留学生、快人快语的中国同志、寡言少语的军政部少校------这些面庞一动不动,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的事儿。每天我都会在梦里回到过去,回到同志们中间,那里充满了欢笑、喜悦、乐观和安全。
我对着镜子用德语问自己:“喂!难道你暴露了吗?”
镜子里的人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要对自己有信心,敌人是愚蠢的。”
我又用俄语问:“我今天穿什么呢?是军装还是西装?”
镜子里的人咆哮道:“真讨厌!你是去相亲吗?谁他妈的在乎你穿什么?光着屁股去也没人说你!”
我刚换上烫好的军装,屋外就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是那个叫郭恒的军官来接我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沉着冷静!我的同志!”
这辆老掉牙的“奥斯汀”牌轿车窄小闷热,而且我坐得不是地方,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到我这边的窗子上。我挺不自在地扭动身子,把手指伸进箍得严严实实的衬衣领子中,想透点凉气进来。没想到今天的天气会这么热,我穿这么一套衣服,真是傻气!不过想到接见我的人是军政部的要员,必须给他一个好印象,这样不但有利于我的“升迁”,更利于以后的情报工作。
几年前,这条公路两边是热闹的会场。无数担子散落在会场四周,有凉粉担子、抄手担子、蒸糕担子、马蹄糕担子、素面甜水面担子,担子前围着享用美食的人;硕大无朋的油纸伞排列整齐,伞下汇聚着茶摊子、鸡油摊子、烧腊卤菜摊、油茶摊子等等,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瓜子花生、卖糖酥核桃、卖橘子青果、卖糖炒板栗的小贩,在人群中串来串去。小市摊上,妇女们挑选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商品:时兴的西洋方巾、桂林轩的香肥皂、桃圆粉、廖广东和烂招牌的剪刀、惹人喜爱的洋针洋线;苏货、广货、京料子,铜的、银的、包金的,项链、围巾、手镯子,无不带着一种诱惑面目,放出种种光彩,将人们勾到摊子前。电线上经常会挂着几个美丽的气球,空气中飘荡着人们欢愉的笑声。
现在,整条路都冒着白烟,马路两旁的房屋大多数已经倒塌。四川的房屋是木架结构,很少用砖墙,房子倒下来,堆叠压在地面,就像积木块。行人寥寥无几,大都是灭火救人的防护团团丁。炸碎的家具、吱吱冒烟的弹片、零乱的衣被、砖瓦木架和人的尸体,无不带着死亡的面具,让所有人掩鼻而去。电线上竟挂了几串紫红色的人肠子,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火药的气味。
和日本开战不到三年的时间,中国大片土地沦入敌手。首都南京被占领,国民被屠杀,这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是人间悲剧,是奇耻大辱。人们哼唱抗日歌曲,赶赴抗日前线,但浓郁的爱国情怀却无法掩盖一种失望情绪。这种情绪来源于大武汉的沦陷、政府官员的腐败、将帅指挥的无能和对未来前途的迷茫。大家都在心里问着同一个问题: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奥斯汀”驶上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陡峭山路。嘉陵江西岸林木繁茂的群山,不但挡住了日本轰炸机的视线,也让热浪变得有气无力,从江面吹来的微风,清新凉爽。陡峭的山坡伸向幽暗的山谷,山底的嘉陵江奔腾而下,咆哮着流向远方。
不一会儿,车在一片参天大树荫蔽之下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院落里里外外戒备森严,门口加了双岗,站着全副武装的宪兵。七八辆挂着特种牌照的轿车,停在门前,五六个头戴礼帽、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彪形大汉在车边吸着烟,这种人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的特务,我们地下工作的老对手。
我心头一紧!钱家源见我到底有什么事儿?为什么这里会来这么多人?大脑施令者立刻挂起了两个警报球:今天有事儿发生!
我忐忑不安地跟随郭恒,走在一条浓荫遮盖的三合土路上,绕过一座精心布置的花园,路两旁星罗棋布地点缀着亭榭、假山、花台和一排平房。这时,我看见一片葱翠欲滴的芭蕉林里,隐藏着一栋浸在晨雾中的灰色小楼,四周静悄悄的,死气沉沉,神秘兮兮。不知什么缘故,我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一股杀气正向自己袭来。
“黄少校,往这边走。”我在郭恒的带领下,走进了灰楼的正厅。厅里的陈设无疑是上等的,一色的红木镶嵌黑色云母石的椅子,茶几上摆设着精致的茶具,墙上挂着领袖的画像。“随我上顶楼书房,钱主任等候多时了。”郭恒有礼貌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向我指了指上楼的台阶,他是一个在上司面前循规蹈矩的“机灵人”。
我好不容易才迈动灌了铅的脚,学着郭恒悄无声息的步法,沿着铺了红色地毯的台阶上了顶楼,
书房是一间隐蔽的阁楼。郭恒推开门,钱家源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他年近五十,矮而胖,满脸红光,骨碌碌的小眼珠,多肉的嘴唇,厚厚的下巴,笔挺的军装,皮鞋擦得蹭亮。之前,我曾在几次宴会上远远地看见过他。他总是在同事中穿梭而行,咧嘴大笑,可以看出他和人家那种嘻嘻哈哈的亲密不过是一种掩盖,里面更多是很精明的交易。对于上司,他有一副动人的嗓子,说出一大串忠诚的字眼,一双小而肥的手富有表情,不时逗得上司哈哈大笑,使长官们简直无法拒绝他的献媚。
“主任好!”我立正敬礼。我发现书房里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陌生男子。
“仲泰,”钱家源对我说。“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军政部兵工署吴南浦处长。”
这时,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用流利的德语说:“您好,黄少校,认识您很高兴。”看得出吴南浦没有官架子,为人谦虚,他用了德语中的敬语和加上对方的头衔,表示对人的尊敬。
我早听说吴南浦不简单。这人在柏林大学攻读哲学和数学专业,3年内就拿到博士头衔,并在学术刊物多次发表论文,被德国学术界誉为“神童”。他在兵工署主管武器生产后,再次赴德学习军工技术,据说用德文写的笔记竟有四十多本。吴南浦是国民党中少有的干实事,说实话的人。
我用德语说:“您好,吴处长,见到您是我的荣幸。”也许在官场呆久了,我情不自禁地加了一句“拍马屁”的话。“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学长,学习的榜样哩。”
吴南浦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连连摆手说:“过奖了!过奖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
“这位是外交部情报司欧洲处的罗琦主任。”钱家源指着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子说。情报司的人常常利用外交官的身份,搜集世界各地的政治、军事、经济等情报。罗琦的父亲是外交部的高官,罗琦同吴南浦一样,是我留德的学长。只不过在大家刻苦学习的那些年月里,经常在柏林咖啡馆里的一帮纨绔子弟群中,看见他的影子。这些人喜好研究欧洲的美食、电影、舞蹈、服装和时髦的语句。归国后,罗琦成为一个颇有本事的钻营家,他感兴趣的不是情报收集,而是个人职务的升迁和金钱美色。
罗琦躺在沙发里,含着烟斗,用美国电影中打招呼的动作,潇洒地向我点头挥手。我也学着这种“洋招式”笨拙地回了礼。
“这位是……”钱家源故意压低了声调。“军令部第二厅的彭四维,郑介民厅长的得力干将,党国最出色的情报专家。”
我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军统的人?!他来干什么?莫非我的身份暴露了?我吞下一大口唾液,用牙齿咬住嘴唇,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强作笑颜地同彭四维握了手,他的手瘦而冰,那张方形的脸看上去冷酷无比,活似一具无情的僵尸。
这时,我那三个气球全部落下,脑子里全是紧急警报的长啸声。
钱家源招呼大家入座,郭恒从旁门端进一个托盘,送来咖啡和香茗,并轻声在钱家源耳边说:“主任,挂球了。”钱家源的手哆嗦了一下,脸瞬间变得苍白,肥屁股向外挪了半寸,很快又坐了回去。他给郭恒使了个眼色,郭恒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从不喝咖啡的钱家源,本以为这东西可以定神,他将整整一杯咖啡倒入嘴里。但他并不知道咖啡因会在紧张中添乱,很快,钱家源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人显得烦躁不堪。“眼疾手快”的罗琦,赶紧替钱家源点燃了一根香烟,他这才恢复了常态。他说:“赶紧开始吧,吴处长,您先说。”
吴南浦指着一个中年男子的照片,说:“他叫袁文道,湖北孝感人,他的父亲是汉阳兵工厂有名的枪械技师。袁文道从15岁就在兵工厂当学徒,身得其父真传,不到10年的时间,就成为汉阳兵工厂响当当的‘王牌技工’,人们送了他一个‘袁瞎子’的名号。”
“‘袁瞎子’?”钱家源疑惑地问,“莫非他看不到,或是视力有问题?”
“这倒不是,因为他找枪械故障、判读枪械型号、出产时间等等甚至不用眼睛看,用耳朵去听就行了,所以叫‘瞎子’。我亲眼见过,名副其实,果真如此。”吴南浦笑着解释道。
吴南浦的话引得众人一片唏嘘赞叹之声,都称之“神奇”,我也觉得这人真是神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能用耳朵判断枪械的故障。看来今天是围绕袁文道来说事,我心中挂起了绿球,警报解除了!不过,我还有一个疑念:我并不认识这个袁文道,今天叫我来干什么呢?
吴南浦说:“三十年代初,我们兵工署和德国军工企业展开合作,毛瑟兵工厂的德国技师到了巩县兵工厂,帮助我们仿制生产1924式毛瑟步枪。由于汉阳兵工厂从建立开始,就引进德国的技术,他们生产的‘汉阳造’就是按毛瑟1898步枪为母本仿制生产的,所以袁文道对毛瑟制式的枪械十分熟悉。袁文道的父亲就是一个德国技工带出来的,父子俩都能说德语,看懂简单的德文。由此,兵工署就把袁文道调到巩县兵工厂,配合德国技工的工作。不久,德国方面向我们提出,中国兵工厂的技工技术熟练,但文化程度太低,对现代军工的认识度不高,这很不利于军工制造的发展。他们愿意帮助我们培训技工,头一个点名的就是这个袁文道。就这样,袁文道远赴德国,学习枪械制造,他先在慕尼黑工业大学学习了机械制造,没想到竟拿了个硕士学位。”
彭四维打趣道:“吴处长,你们军工行业真是人才辈出啊,处长拿博士,技工得硕士,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吴南浦谦虚地笑了笑,继续说:“接着,袁文道进入德国著名的伯格曼兵工厂,学习轻武器制造,师从兵器专家施迈塞尔。他参与了德国数种轻武器的设计和制造,并对MP—38和MP—40型冲锋枪提出了一系列的修改意见,使其降低了成本,更适合实战,此枪深得德国官兵的喜爱。袁文道此举轰动了整个德国军工行业,当地报纸还专门报道了此人,题目叫‘中国瞎子神了!’很快,他就成为德国军工行业中一颗闪亮的明星。”
钱家源叹道:“厉害,厉害!此人不为我们所用就可惜了。难怪部长说,这种人才不能滞留在外国,一定要回来报效祖国才行。”
这时,窗外响起呜呜的一阵怪叫,郭恒闯进来大声说:“主任,空袭!敌机空袭!”
咖啡因使人兴奋。钱家源轰的一声蹦了起来,他刚要起身往外跑,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立刻又坐了下来。钱家源瞪着小眼睛厉声呵斥道:“慌什么,慌什么?!几架日本鬼子的飞机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是党国军人,要学会镇定,镇定!”
“适才防空司令部的人打电话说,今天总共有三批敌机从武汉来袭,第一批三十六架已经过了万县,马上就要到重庆上空了。三个球已经落下来了,主任,还是躲一躲吧。”
“三个球全落下了?!”彭四维和罗琦异口同声地说。“大家还是躲一躲吧。”他们俩比钱家源还要急躁,语气中夹带着几分哭腔,生怕钱家源命令他们坐下,继续开会。
钱家源连忙点点头:“对,对,对!我们到防空洞里继续开会。郭秘书,前面引路。”
吴南浦是这几个人中唯一镇定自如的人,他用嘲讽的目光望着那几人,拍拍我的肩,笑了笑。
在前往防空洞的路上,罗琦和郭恒一左一右,“懂事”地搀扶着钱家源。我听见钱家源向罗琦抱怨道:“他娘的,洋鬼子喝的破玩意儿,一股中药味!”
钱家源家的防空洞同寓所一样宽敞豪华。洞子是青刚石,坚硬无比。洞里电话、电灯、电扇和通风器等普通设备,自不须说。还有沙发、钢丝床、马桶、点心柜、洋酒和留声机,角落里堆放着数不清的社会紧俏商品:食品油、奶粉、罐头、香烟……中间的雕花圆桌上堆积着麻将,地上散落着烟蒂和空罐头。
钱家源瞪了郭恒一眼,这人会意地将一切收拾妥当,替每一个人倒上茗茶。
钱家源长长地吐了一口粗气,笑着说:“吴处长,请继续。”
吴南浦说:“我们装备的武器大都源自德国,开战以来,由于人才匮乏,很多德式武器破损了,无法修理,不是废置就是丢弃,可惜啊!更莫说模仿和设计出更好的兵器,用来打击日寇,现在就缺袁文道这种既能设计又懂修理的人才。说到归国,抗战爆发后,袁文道屡次向德国政府提出请求,希望回国工作,但都被德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钱家源说:“是人才,谁都想要啊。罗琦,你长时间呆在德国,讲讲你知道的袁文道。”
罗琦点燃烟斗,说:“袁文道在伯尔曼兵工厂很受人尊敬。据说每天中午,只要袁文道出现在兵工厂的餐厅里,人们就会包围住他,奉承他,向他提出各种关于枪械的疑问。袁文道总是谦逊地对待每一个人,热心地帮人解决问题。他有一个德国妻子,名叫伊尔莎.克里斯蒂安,是兵工厂的数据统计员。此外,袁文道还加入了一个名叫坎特的高级枪会,里面的人都是枪械迷,不是富翁就是高官。比如……”罗琦说出了一大串德国名人的名字,故意在上面加了些语气,仿佛他与这些人都很熟识似的。
“这些人把袁文道当做‘自己的兄弟’,以认识他并成为其朋友为荣。当袁文道提出回国时,德国政府开出了大价钱,高得让任何人都会动心,袁文道竟然拒绝了这些条件,执意归国。”罗琦鉴赏着吐出的烟圈,略带讽刺的口吻说。在他看来,拒绝高官厚禄的袁文道完全是个傻子。
“好样的!真有骨气。是不是,罗主任。”吴南浦赞叹道。
罗琦用外交辞令的方式尴尬地笑了笑,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一时想不出回答,只好拼命地吸烟。
这时,洞外响起了紧急警报的声音,郭恒报告说:“主任,第一批三十六架敌机,已经飞临重庆上空。”
整个防空洞瞬间寂静下来,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天空有飞机马达的轰鸣声。
几分钟后,郭恒报告道:“敌机在南岸沿江投弹,我军正用高射炮还击,现还没有离开市区上空。”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我在空气中能闻到从他们吐出的气味:钱家源的咖啡味、罗琦的酒气、彭四维的口臭和吴南浦的牙粉香气。
不一会儿,郭恒报告道:“敌机已飞离市区上空,第二批敌机在巴东发现。”
钱家源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诸位可以休息一下,郭秘书,拿点喝的来。”
我与吴南浦走出洞外,呼吸新鲜空气。天啊!我心里喊了一声,从我们站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见轰炸后山下的惨景。大片街市从地面上被抹去,熟悉的楼房建筑已经不见了。我幼时在重庆呆过好几年,对这里还算熟悉,特别是从小什字、打铜街到陕西路那一带。那里是重庆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有许多驰名中外,联通西南的大商家:云南永昌祥茶庄、上海胜家公司、异新洋行、留春幄川菜馆、浙江老凤祥银楼……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比一个豪华气派。现在,那里一片火海,烟尘滚滚,根本无法辨认出它们的位置。忽然,一栋烈焰滚滚的高楼倒塌下来,火星横飞,尘土四扬,火势向邻近的房舍蔓延开来。到处是烧焦的尸体,到处是劫后余生,蓬头垢面的面容,到处是喊天呼地的哭喊……
吴南浦噙着热泪说:“老弟,我们要是拥有精良的装备,何愁倭寇不灭呢?唉!……时值国家危难之际,可他们,”吴南浦用嘴朝防空洞里努了努。“都把国家民族的生死抛在脑后了,沉迷于酒色之中。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南浦兄,大多数同志还是坚持抗战嘛,不必悲观失望。”我用官腔打着哈哈。
“老弟啊,想着一些事,我就生气!”吴南浦改用德语说,“上次我到下面检查高射炮的维修,当地驻军的一个团长对我说,他有防空的好计谋。我问,是什么?他说,我们应该到外国买电网,在空中布满电网,日本人的飞机来了,一触便亡。我又问,电网如何在半空中挂得起来呢?他又说,用无线电啊。听了这话,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说:“这些人真是愚昧啊
“打仗打的是经济实力,我们只依靠拉壮丁到军队充数,如何赢得这场战争?最重要的是有精良的武器装备、正确的战略指挥、良好的军事训练、充足的后勤保障,这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要是袁文道能及时回国的话,那该多好啊!虽说不能扭转战局,至少也能帮助我们维修枪械,改装武器甚至生产出优于敌人的作战武器。
从吴南浦忧郁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中国军人对胜利的渴望,为了赢得胜利,他们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吴南浦最后那句话,让我感到袁文道的重要性,他的确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兵器专家,一个对中国抗战获得胜利有巨大帮助的人。但,这一切和我现在的工作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翻译罢了,要算上有关系,顶多我同袁文道一样,都在德国留过学。
约莫五分钟后,紧急警报重新响起,郭恒又大声说:“敌机二十架,在磁器口附近投弹,现开始向东北方向飞去。第三批和第四批敌机,已经过了万县。”
我发现“我军高射炮正在还击”这句话在报告中已经被抹掉了。
钱家源喝了一大口白兰地,示意罗琦继续讲下去。
罗琦用方巾擦拭了额头的虚汗,弹掉袖子上的烟灰。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钻石戒指,上面的金刚钻闪闪发光。罗琦说:“由于袁文道执意归国,德国人便将他囚禁在鲁尔工业区一个叫奥伯的小镇里,那儿滨临莱茵河,靠近法国。”
钱家源说:“仲泰,现在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吧?我们要你前往德国,以外交官的身份把袁文道带回国。”
我惊讶得把刚要出口的“啊”字都梗在喉咙里没说出,隔了几秒钟,我才问:“主任,为什么找我呢?”
“仲泰,你出身武术世家,身手不凡,打了一手好枪。听人说,你曾与中央军校的国术教官较量,两三下就把对方打倒在地。再者,你精通各国语言,在德国留过学,又在德国顾问团当过翻译。你熟悉那里的地理人文,和德国人好打交道。若是正常渠道不行,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采取非常手段,无论如何都要把‘袁瞎子’抢回来。这也是行营长官们的意思。到时候,彭四维会派人配合你的行动,但切记不能引起中德两国的外交纠纷!切记!”
罗琦仰面望着洞顶上的电灯,漫不经心地说:“主任说得是啊,那些德国官员可不好惹,平日打交道个个桀骜不驯,真要出了事儿,还不成了吃人肉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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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维,”钱家源对彭四维说,“介绍下你们在德国的同志吧。”
彭四维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在德国设有一个工作站,负责人名叫赵元吉,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赵元吉在德国科隆华人聚居区开了一家洗衣店,手下有十几个精兵强将,都是出色的特工。营救袁文道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
“很好,很好!来……”钱家源刚要举杯,我们再次听到郭恒的声音:“第三批、第四批敌机飞临市区,共计四十架,正在两路口上空投弹。”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洞外火光四射。哗啦一声,一阵猛烈的热风夹带着沙土扑进洞内。日本飞机投下的炸弹命中了那辆“奥斯汀”小轿车。车的外皮被炸飞,赤条条地躺在那里。撕碎的外壳,裸露出发动机的内脏,油管上除了水垢外,多涂了一层虎皮似的炸药色。
钱家源瘫坐在椅子上,脸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咖啡因和酒精驱赶他面颊的肌肉上下抽搐,肥实的下巴左右摆动,嘴里嘀哩咕噜地骂着脏话。罗琦的身手实在敏捷,他呼喇一声窜到雕花木桌下面,像只受惊的小兽,浑身打颤,时髦的西裤竟然开了叉。彭四维滚到角落里,蜷缩在米袋后面,神叨叨地盯着一桶食品油。我和吴南浦伏在地上,尴尬地笑了笑。
吴南浦递给我一杯酒,激动地说:“仲泰老弟,袁文道这事儿就托付给你了,我代表军工署几千名员工敬你一杯!”
我被吴南浦的爱国激情所打动,说:“南浦兄,这是小弟份内之事。放心,我一定将袁文道平平安安护送回国。”
“到时候,愚兄在会仙楼设宴为你庆功,喝个一醉方休!”
听了这话,钱家源脸色变得更难看,他觉得吴南浦抢了自己的风头。
不一会儿,解除空袭的警报响了起来,郭恒报告说:“警报解除,挂绿球了。”这两种声音,等于替洞里的每一个人卸下了心中的千斤担子。
钱家源急忙命郭恒端上五杯酒,他高举酒杯,说:“人们把归国的留学生叫‘归雁’,我们就将这次行动称为‘欧罗巴归雁’吧。诸位,我们预祝黄仲泰少校马到成功,北燕顺利南归!仲泰,到时候我第一个到机场来迎接你们!”说完,钱家源用小眼睛狠狠地瞥了吴南浦一眼。
这件事对我太突然了,破坏了我的生活常态,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现在的德国可不是常人能进能出的啊!1939年9月,德国占领波兰之后,英国和法国随即向德国宣战,欧洲大陆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何况袁文道被德国人视为珍宝,囚禁起来了,他们能轻易放人吗?假若通过非常途径把这人抢出来,可欧洲距离中国千里之遥,如何回国还是一个问题。哎!说到底,这条北雁南归的路真是凶多吉少。
由于事出偶然,我决定将此事向党组织汇报一下。第二天,我来到重庆大学附近的“致远”书店,张秋冰夫妇是这家书店的店主,书店表面卖书,实际上是上级领导专门为我设立的联络点。
张秋冰同志听了我的汇报后,感到十分诧异,他决定立即向上级领导报告此事,让我等候指示。
2.血火重庆城
1940年4月4日黄昏重庆
重庆的天气变化莫测,前几天还是烈日炎炎,由于两三场雷雨,变成了阴雨绵绵。这两天没有敌机轰炸,我们武器装备落后,只有依靠天气和地形来对抗敌人的狂轰滥炸。
这天夜里,阴雨沉沉,我身穿灰色长衫,打着油伞,装扮成教书先生的模样,应约来到“致远”书店。书店在一条九弯十八拐的无名小巷中,全是下坡路,石梯很陡,两边都是高墙,隔五六米就是一个笔直的大转弯。每个转弯处,住着五六户人家,全是茅草盖顶,竹片和黄泥做墙的房屋,居住的人大多数是重庆大学的职工,他们把自己的寓所戏称为“国难房”。
“炒米……糖……开水……炒米……糖……开水!”
我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在惨白的路灯下,有一个小贩摊。担子一头挂着热水壶,另一头是放碗筷的竹筐,竹筐上置放着一盏油灯。炒米糖开水是重庆特有的小吃,做法很简单,将适量炒米盛入碗中,加一勺白糖,撒点烘香的芝麻、花生和核桃碎块,再添一点猪化油,用滚水冲泡,这便成了炒米糖开水。阴冷潮湿的深夜,在饥肠漉漉的当口,几勺热络香甜的炒米糖开水进喉下肚,一股热气直贯中肠,浑身都透着温暖。
若在平日,摊子前早已挤满享用的人们,巷子里热闹非凡。此时,小巷人静,万籁无声,吆喝声在夜空中飘荡,甚为凄凉。
整个“致远”书店浸在烟水雾气中,顺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像给这房子挂上了一排珠帘。我习惯性地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走进书店。
张秋冰的“致远”书店有两层楼,楼下是书店,楼上是居所。
“仲泰来啦。”张秋冰的岳母坐在一张凉椅上,老人家看似纳凉,实为放哨。“你表哥在楼上吃饭哩,上去吧!”为了便于开展工作,我与张秋冰以表兄弟相称。
“姻伯母好!”我躬身行礼,将一包“冠生园”的糕点和两斤猪肉递给老人。“真是稀罕物,现在物价飞涨,我们已经十几天没吃肉喽。”老人笑着说。
张秋冰的卧室只有十来平方,书房、客厅、餐厅,外带消夏室全在这小房间里。由于夜间实行灯火管制,屋内点了一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照见桌上的晚餐:一碗白水煮的老蚕豆、一碗青菜,两个小碟子放着两大片咸鸭蛋。三个孩子围着桌沿,口里吃着饭,眼睛却盯着咸鸭蛋。
张秋冰四十余岁,中等身材,戴着一副眼镜,穿了件打补丁的旧夹衫。他仿佛很久没理发了,蓬乱的头发,有些白丝,胡子成圈的围着脸颊。他把咸鸭蛋分给每个孩子,接过妻子林青递来的一碗糙米饭。“今天的米我亲自挑过了,没有石子儿,免得你在灯下挑半天。”张秋冰将一杯茶水倒入碗中,用筷子搅合了一下,连水带饭,一口气吃了下去。
我鼻子一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来的滋味。张秋冰家是川东小有名气的地主,他从小对吃就很讲究。张秋冰曾给我讲过,他少时每天早晨都会陪着祖父,去镇上吃面铺的头汤面,风雨无阻。爷孙俩对面要求很高:面要煮得三分烂,紧汤,多放蒜叶多放油。浇头要多,面条要少,而且浇头不能盖在面碗上,要放在另一个碟子中。吃完面条,要喝一碗清茶,必须是当地山里的泉水。没想到一个对吃如此讲究的人,为了革命工作,竟过着这样清贫的生活。其实,书店生意还不错,附近大学的师生都是常客,可张秋冰把大部分收入都用作地下活动的经费,剩余的只能勉强度日。
“表弟来了,”林青笑着说。“快坐,快坐,老早就给你泡好一杯茶了。”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地下交通员。
“孩子们,今天是‘四四’儿童节,看表叔给你们带什么礼物了。”我对孩子们说。
“表叔,表叔。”三个孩子立刻围了上来,我将一袋奶糖和布娃娃分给他们,跟着把几袋奶粉、一包茶叶、五六个肉罐头外加军政部发的供给证塞给林青。“奶粉是给孩子们的,茶叶给表哥,肉罐头留着你们平时应急,这张供给证可以领到好米。”
张秋冰笑着说:“有你这个在军政部当少校的表弟,我也能隔天岔月地开个洋荤,打回牙祭。”他向林青使了一个眼色,林青会意地带着孩子们下了楼。张秋冰关上房门,拿出一支“黄河”牌香烟,刚要点上,我就把香烟从他嘴上夺了过去。
“怎么着?换了个牌子,这种香烟对肺伤害很大,还是换了吧。”我从衣兜里掏出几包“老刀”牌香烟,扔在桌子上。
张秋冰苦笑了一下:“没法子,现在物价飞涨,米价要一百五十元一斗,猪肉竟然卖十几元一斤,要养家就只能抽便宜的香烟,我都准备戒烟了。你这香烟,”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闻了闻,对着油灯点上,吸了一口。“只能在家里偷偷抽,在外面抽太显眼了,搞不好暴露了身份。”
是啊!对平常人来说,生活的细节算不上什么。但对隐蔽战线工作的情报员来说,忽视细节,往往会暴露身份甚至丢了性命。
“家里老人可好,他们有什么话带给我啊?”我低声问道。“家里老人”指的是上级领导。
“老人们一切安好,叫你安心做事,一定要做好。如果遇见困难,就找远房亲戚帮忙。”
“远房亲戚?!谁?”我听不懂这个暗语的意思。
这时,街那边传来一呼一应的声音:“天上明晃晃……地下水凼凼,”,“前头靠村……后头就歇梢罗!”这是挑担和抬滑竿的人,到街对面的店铺歇脚打尖去了。张秋冰保持高度警戒,他走到窗前,往外望了望,只有几只萤火虫,带着淡绿色的小灯笼,悠然自得地在屋檐外徘徊。
张秋冰关上窗户,低声说:“上级领导要你尽其所能地完成这次任务,必要时,可以与欧洲的同志和当地华侨、进步学生取得联系,他们会为你提供帮助。你的接头人名叫张和林,住在德国科隆市区,这是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接头暗号是:你说,‘先生,近来西风很猛烈’。他说,‘是的,我真的认为你们全家应该搬到东边去住。’一定要用汉语接头,千万不能用德语。”
林青在门外轻声说:“秋冰,街上挂球了。”
我下意识地推开窗户,往外一看:暮色苍茫中,街市上的警报旗杆已经挂起了一个防空气球。气球里的蜡烛,显得十分惨红,让人心惊肉跳。很多人开始向附近的防空洞奔去。
“你带着孩子和老人先走,我们随后就到。”张秋冰检查了屋内的东西,把一个小本放在内衣夹层中。他走到楼下,又仔仔细细地四处检查了一番,确定一切妥当之后,这才和我向防空洞奔去。
这时,旗杆上挂上了三个通红的警报球,空袭警报在城市上空发出刺耳的惨叫。
这个公共防空洞修在山脚下,里面是三个交叉式的隧道,每隔五十米点着一盏菜油灯。洞两边直列着矮矮的长凳,市民们一个挨着一个,像蹲在地上似地坐着,各自找熟人说着话。几个挎竹篮的小贩,坐在石阶上,叫卖着小吃。隧道的交叉点,站着几个防护团的团丁和两个负责医疗的人。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大木桶,上面写着:难民饮水,保持清洁。公共防空洞与钱家源的私人防空洞比较,简直是天壤之别。
因为晚到,我和张秋冰坐在靠近洞口的座位上。张秋冰递给我一支烟:“老表,来抽一支香烟,我看你在这里坐不惯。”他低声说,“这里可不比军政部的防空洞舒服喔,有吃有喝的。”
我苦笑了一下:“呆在那儿受窝囊气,还不如坐在这里逍遥自在。”
这时,洞外传来紧急警报声,有些坐在洞口的人连忙向洞内跑去。一时间,大人的吵闹声、小孩的哭泣声和老人的埋怨声,发出一种嗡嗡的声音,弥漫在整个防空洞里。一个团丁吹着哨子,大声喊:“不要闹,不要闹,想让日本鬼子的飞机听到吗?!”
这句话很管用,洞里立刻鸦雀无声,一千多人乖乖地坐了下来。也不知谁咳嗽了一声,就像传染病,此起彼伏,大家都在咳嗽。
团丁又喊道:“闹什么?闹什么?!外面三个球已经落下来了,日本飞机马上就来了。你们想把鬼子的飞机引下来吗?”
瞬间,团丁的话把大家的咳嗽都吓回去了。
不一会儿,天空中传来飞机轰隆隆的声音,日本轰炸机飞临重庆上空了。
忽然,防空洞里传出一个小孩哇哇大哭的声音,团丁骂道:“不许小孩哭!哄不了小孩,就不该来这里,敌机临头了,这是闹着玩的吗?”
抱小孩的妇人低着头,解开衣襟,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紧紧地往怀里搂着。不巧,她的动作大了点,碰着身旁大一点的孩子,这孩子又哭了起来。
负责防空洞管理的洞长恼了:“把这个不懂事的女人轰出去!轰出去!真是混蛋,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啊?!”
张秋冰看不下去了,说:“长官,何苦这样呢?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把她们轰出去,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再说……”
“你懂个屁!敌人飞机上有无线电,地上什么声音听不到?小孩在这里哭,敌人会发现我们的。”
“小孩哭,你们怕敌人听见,你在这里吼叫,恐怕声音比孩子的哭声还大,难道不怕敌人听见?”
“你!……把你的眼镜摘下来!”
“奇怪?难道戴眼镜也违法吗?”
“这规矩你不懂吗?镜子能反光,你晓得不,要是让敌机看见,我们全完蛋。”
“眼镜反光是在野外,而且是白天。现在是晚上,我又在防空洞里,能反光?真是缺乏常识。”
“你不守规矩,老子连你一起轰出去,快点,把眼镜取下来。”这个洞长举手要拿下张秋冰脸上的眼镜。
“狗东西!”我抬手就给洞长一巴掌,想着吴南浦说的那个愚蠢的团长,我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这个人身上,没等他回过神,又给了他一巴掌。“你龟儿子的找死,当了屁大个官,就在这里作威作福。”
这两巴掌,我只使了两分力气,这人竟被打掉了一颗牙齿,脸肿得像熟了的桃子,嘴角挂着血沫儿。
我将证件扔给他,怒斥道:“谁告诉你飞机上的无线电能听到地面的声音?谁告诉你眼镜在洞里能反光?我看你龟儿子球都不懂,就知道欺压老百姓,再这样,我让你出去。”
这人吓得半死,他捂着打肿的脸,战战兢兢地道:“官长,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敬请官长原谅,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卑职赶出去啊……”
“滚!滚……”
“卑职这就滚,就滚。”
张秋冰望着洞长消失在洞内的背影,叹道:“就是这种人太多了,我们才一败再败,愚蠢啊,腐败啊!你也是,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打他。”张秋冰嗔怪我道。
“我只用了两分力气,没想到这么厉害,只怪他不经打。”
这时,洞外的天空如同白昼,有人喊道:“敌人扔照明弹了,扔照明弹了。”
夜空里,有十几个水晶球大小的东西,膨胀变大,荧光四溅,把整个重庆城照得清清楚楚。这时,从地面飞出几串红色火球,高射炮开始还击了。当照明弹消失后,地面上射出了探照灯,夜空里瞬间增添了几十条银柱。
我抬头望去,只见日本轰炸机呈梯形排列,一共二十八架,它们从我们头顶的山峰飞过。在它们后面,紧跟着二十几架战斗机。这些敌机在空中兜了一个大圈子,一架跟着一架,向地面俯冲而下。有几架轰炸机被地面的探照灯锁住,就立刻爬高,狡猾地逃脱了。跟着,战斗机对着探照灯的方向,俯冲扫射,很快,探照灯熄灭了。正如吴南浦所说,我们的高射炮射程不够远,眼睁睁地看着敌机在自己上空肆虐。
空中有刺耳的呼啸声,“大家注意,敌机投弹了!投弹了!”我对洞内的人喊道。
轰隆隆一阵巨响,我感到身体摇晃,防空洞里的油灯熄灭了,很多人低声叫了起来,女人和孩子齐声哭泣着。大家都把声音降到最低,生怕被敌机听见了。我和张秋冰安慰众人:“不要紧,不要紧,一会儿就过去了,大家不要慌。”
张秋冰顺着洞壁摸黑向前,很快,洞里的油灯被他点燃了。在灯下的人们,开始恢复正常,很多人前仰后合,坐立不正,不是靠在洞壁上,就是伏在膝盖上打瞌睡。忽然,防空洞上空传来雷鸣般的巨响,是敌机低空飞行到我们头顶上了。接着,又是轰隆隆一阵巨响,我感到耳边震天动地的响了几声,身子被热浪卷进了防空洞里面,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喊叫和哭泣。
几分钟后,我慢慢地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防空洞内烟雾弥漫,洞顶不停地落着沙土和石子儿。“表哥,表哥!”我大声地喊着。“张秋冰,秋冰表哥。”“在,在这儿,这儿!”张秋冰从近处的地面爬了起来,他身下伏在几个陌生的孩子,这时他才忙着找寻妻儿,当确认他们都安好后,我们向洞口走去。
洞外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十几米,发现不远处的一栋楼房,已经成为废墟,满地全是瓦砾砖块,一根电线杆压在废墟上。刚才是这座房子被炸弹命中了。我还想往前走几步,忽然感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然是半截人的尸体,没有头,没有手脚,只有半截体腔。我倒退了几步,扶着一棵树,喘着粗气。正当我感觉好一点时,发现树枝上挂着一条人腿,裤子没有了,腿上穿着一双布鞋。我打了一个冷战,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
不一会儿,远处的旗杆挂上了绿色气球,警报解除了,人们陆陆续续地返回了家。
我和张秋冰走在沿江的小路上。嘉陵江被两岸的火光照得通亮,很多镇子里燃起了大火,火苗满街乱窜,形成一片火海。房子坍塌下来,烧得通红的灰烬与火星不断涌向天空。不远处,几辆汽车正在熊熊燃烧,车窗玻璃爆裂着,向四面飞散。滚滚浓烟,宛如黑色的帷幕,挂在整个重庆城上空,远远都能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气。
我们走到小码头上,看见很多小火点在闪烁着微弱的光亮,走近一看,是无数的木板棺材,棺材前面都放着一盏油灯。人们蹲在棺材前,烧着纸钱,发出隐隐哭声;他们叫着亡者的名字,用各地方言诉说自己的痛楚。这些都是轰炸中不幸遇难的同胞。我的心怦怦直跳,感觉自己不是在人间,而是到了阴间。我们越往江边走,棺材就越多,哭泣声越大。忽然,张秋冰在一个老妇人跟前停住脚步。老婆婆一头白发,穿着破旧的衣服,面前停放着几具棺材,里面全是她的家人。张秋冰忍不住哭泣起来,他躬下身,从兜里掏出一叠法币,硬塞给老人。
老人连连作揖,泣不成声地说:“谢谢……谢谢……好人啊。”
张秋冰叹道:“前些年,这时候的小码头到处都是人。那儿,”他指了指棺材停放的位置。“全是做生意的小贩,担柴挑菜的,牵猪赶羊的,抱鸡提蛋的,推车拉驴的……多热闹啊。可现在呢,哎!……战争啊,这场可恶的战争,最可怜的是老百姓,他们正在经受人间的煎熬。”
有几个负责收敛尸体的更夫将几具棺材抬到了空地上,他们坐在江边的石头上,抽着烟,聊起了天。
“重庆城让小鬼子炸得稀巴烂,今天又死了好几百人,啷个得了哦。”
“重庆大小也算是陪都嘛,随便朗个说,也要弄几架飞机来搞一下哈,免得人家天天在我们头顶上拉屎拉尿。”
“听说本来有几百架飞机,可惜几仗下来,全打光了。我们自己又造不出飞机,只有挨打。”
“龟儿子,高射炮打不准不说,还打不着鬼子的飞机。这些武器硬是摆设吗?沿江有那么多兵工厂,未必不生产枪炮?”
“老兄,我们的枪炮确实不如小日本。一个退下来的伤兵说,我们的枪打一发子弹,鬼子连着还我们三发。我们再打一发,鬼子连着还我们六发。他们的枪比我们的好使,打得远,打得准,我们的?打几发就报废了,跟婆娘用的吹火筒差不多。”
“枪炮不如人家,就只有拿人去填,看谁人多。可怜哦……现在又派款又拉人,物价这么高,让人如何过日子啊。说回来,不要人,不要钱,怎么打仗?晓得日本鬼子拉不拉壮丁,派不派款?”
“今天乡公所要钱,明天保长要人,后天又是龟儿子要粮。你说给了钱粮,交了人,总该生产出好枪炮,打个胜仗嘛,哪晓得一败涂地。老子养个婆娘,花钱费粮,她还晓得下个崽,这些人连婆娘都不如。”
“哥几个,你们看对岸山上发光的地方,那就是当官的住的公馆。”
顺着更夫手指的方向,我们望过去,只见对岸山麓上灯火齐明,每栋楼房的窗户洞都发出点点亮光。
“这些都是有钱人的公馆,他们自备有发电机,经常有坐轿子的漂亮女人进进出出。”一个更夫说。
“我看是妖精,都是喝人血吃人肉不吐骨头的妖精。那房子就是人骨头做的,电是用人血发的。”
忽然,从拜祭亡灵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清脆嘹亮的川剧唱腔,唱者或许是一个戏子,吐字、咬音清晰、婉转和动听。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像游魂似的从几百口棺材深处走出来,怀中抱着一个满月的孩子。她摇晃着身子,看似有点疯疯癫癫,直愣愣地盯着四周的人。女人仰天叫了一声,高声唱道:“奴的夫啊……遭不幸……我的夫,巨星陨落入长江……到而今,夫妻恩爱成忆往……阴阳界,隔断了夫妻情长……”
听着这带着凄惨绝望的声调,四周人无不叹息落泪,一个更夫吼道:抗战!抗战!你龟儿子到底啷个在抗,啷个在战?!”
张秋冰说:“仲泰,若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那些官僚富商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枪炮不如敌人,在战场上吃亏大,伤亡高,要扭转这样的局面,就得从军工制造抓起。看来,袁文道对抗日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我专门问了几个汉阳兵工厂的工友,他们听到袁文道的名字,就竖着大拇指说了不起。听他们讲,袁文道在兵工厂名气很大,是个工作的铁人。据说,这人一天有十八个小时呆在车间里。在这十八个小时中,他花在自己身上总共只有二十分钟,十分钟吃午饭,十分钟吃晚饭。其余时间不是看图纸就是操作机床。他们还说,袁文道的确有用耳朵听枪械故障的奇异功能,他是军工制造方面的奇才,被誉为‘干将莫邪转世’。上级领导让我转告你,一定要想尽各种办法,不惜任何代价救出袁文道,让这位武器专家顺利归国。仲泰,还记得马克思关于战争的那句话吗?”
“暴力的胜利是以武器的生产为基础,而武器的生产又是以整个生产为基础的。战争的胜负,取决于人和武器两种因素。”
“对!但决定因素还是人。俗语说得好,有恶龙,就有降龙的罗汉;有猛虎,就有打虎的武松,不管日本鬼子如何强大,我们都有办法让他屈服。从大了讲,袁文道是对抗战有利的人才;从小了讲,他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绝对不能遗弃他。”
我想起了苏联红军的一句名言,“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救出同胞”。
我轻声说:“请上级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豁出这条命也要把袁文道护送回国。”
张秋冰握着我的手,说:“这一路险境重重,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明白张秋冰的意思,我递给他一个信封,说:“这里面有我的一张存折,假如我遭遇了不测,你把里面的钱拿一部分交给我的家人;一部分转给组织,作为我的党费;剩余的拿给孩子们作为生活上的补贴,说什么我这个表叔也不能白当啊。”
张秋冰收下信封,调侃道:“东西我暂时替你保管,不要以为表叔那么好当,临时给点压岁钱就了事,以后要你帮忙的地方很多,不能一了百了。”
这时,“呜呜……呜……”一艘汽划子缓缓地掉过头,靠拢了泵船,等待的人们纷纷向舱门涌去。
“老表,该乘船过江了。”张秋冰的喉头梗咽了,他用拳头捶了捶我的肩。“一路保重,早点回来!”
我紧紧地同他拥抱在一起,轻声说:“老表,等我回来!”
不一会儿,轮船“突突……突突……”地向对岸驶去。
天空飘着小雨,江水猛烈地冲击着船舷,船有些颠簸。我看见张秋冰一直站在泵船上向我挥手,渐渐地,他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德国哲学老师曾说,在人的面前,唯一存在的是距离。距离的尽头,是天的边缘。人们前进多远,天的边缘就往前推移多远,人们面前的距离,分毫不减。远处天的边缘,依然如故。距离,天的边缘,是永恒不变的,多大的神通也征服不了它,掌握不了它。
这距离啊,它把张秋冰推向了远方,我则向另一个方向漂移。我们两人越离越远,谁也不知道将来命运如何。眼望着日趋遥远的距离,我开始领悟到:革命的道路就是这样,漫长而艰苦,没有坚强的信念,你无法到达胜利的彼岸。虽然我和张秋冰向背而推,距离很远,但我依旧感到他始终在我的身边。这或许就是人们说的革命友情。
这时,张秋冰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我在心头轻轻地喊了一声:“再见了,我亲爱的同志!”我转过头,悄悄抹去脸上的泪和雨。
临行前,钱家源又一次召见了我。
钱家源递给我一本国民政府的外交护照,严肃地说:“这次行动,你尽可能不要惊动德国政府,万一引起外交纠纷,我无法向行营的长官们交代,你知道后果吗?”
这话说得很明白,无外乎是坐牢杀头罢了,自古弱国无外交!
钱家源交给我一张纸条,说:“若要采用非常手段,你找到赵元吉,他会给你提供人手帮忙。你们接头的暗号是,你说‘万里长城万里长,齐心合力保家乡。’他说,‘拨开乌云晴天日,山高水长见牛羊。’这是两千马克的支票。到了德国需要上下打点的话,用得着。”
我记住地址和暗号后,将纸条烧掉,收好支票,问:“主任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钱家源低声说:“袁文道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但我们想得到他,德国和日本也想,特别是与我们交战的日本。若是让日本人把袁文道抢了去,造出新式武器来打我们,那就惨了。你要是救不出袁文道的话,就把他……”钱家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绝不能让敌人得手,明白我的意思吗?”他那双小眼珠充满血色,放射出寒冷的杀气。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明白了,主任。”我轻声回答道。
钱家源又递给我一本护照,说:“这是日本政府的外交护照,德国同日本订立《反共协定》日本人在德国的地位比较高。你凭借它可以出入一些重要的场所,你懂日语,必要时用得上。我再强调一句,若是出现意外,你被德国政府抓捕了,我们将不会承认你的存在,作为一名党国军人,希望你能杀身成仁,报效国家和领袖。”
我啪的挺胸立正,说:“请主任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不成功便成仁!”
钱家源说:“好!好!我等候你胜利归来。”
回到家中,我想起钱家源抹脖子的动作,就心惊胆寒。记得我三岁入门习武时,祖父曾对我说:“未曾学艺先学礼,未曾习武先习德。”是啊,中国习武之人将培养武德作为习武者的首要任务。父亲屡次告诫我们,“武”字拆开,是由“止”和“戈”两字组成,意思是“以武禁暴整乱,止息干戈。”虽然中国武术的一切招法都是以如何打败对手为出发点,有些招式能致人伤残、甚至死亡。但真实目的并不是为了打伤谁,而是出于自卫,制止对手的攻击行为。
现如今,我空有一身武艺,无法上阵杀敌不说,却被上司命令必要时杀害自己的同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工程师。钱家源说杀袁文道,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国家利益,不想他落入敌手。话虽这样说,袁文道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说杀掉就杀掉呢?就算是战争时期,我们也不能草菅人命,随随便便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要不然,这与对面的侵略者有什么区别?
钱家源的话像蚊虫一样,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怎么也驱赶不了。
我来到院落中。四周一片死寂,近处的民宅被敌机炸成一片废墟。我心中悲愤不已,想起南宋诗人戴复古的一首诗:“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我见地上有一根木棍,一时兴起,将木棍挑到手中,以棍代枪,在空地上挥起自幼练习的枪法。这套黄家枪法是我的曾祖父独门所创,结合了杨家枪、少林枪法、峨眉枪法和吴家枪法,中国四大枪法的优点创立而成。枪法有杨家枪的快、少林枪法的刚、峨眉枪法的柔和吴家枪法的实用性。时而快如闪电,时而缓如涓流,时而硬如磐石,时而柔如细丝。快慢有序,刚柔并进,抛弃了中国传统武术的套路,更重视实用性,讲究“以攻代守。”
一路枪法练完,我大汗淋漓,心里畅快了许多。是啊,自己的祖国正遭受日寇的蹂躏,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协助袁文道归国,制造出先进的武器,或许能尽早驱走日寇,光复河山。袁文道作为我们的同胞,于情于理都不能随意遗弃他。
两天后,我踏上了前往德国的征程。按照常规,中国去德国一般走海路,从上海上船,经马来西亚,过巴拉湾,穿越印度洋,进入红海,然后穿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船抵法国的马赛后,从马赛坐火车到柏林,历时近一个月。由于护送袁文道归国这件事要抢时间,所以我选择了乘坐飞机去德国。我先乘坐中航公司的飞机到了香港,再改乘德国汉莎航空的飞机,直飞德国首都柏林。
我一直觉得潜伏在敌营做情报工作,而不是与敌人面对面的交手,仿佛欠缺点什么。我承认这种工作的重要性,但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更激烈的战斗。这种安详宁静的后方生活好像有一种令我惊恐不安的东西,我渴望一种更惊险刺激的生活。而我并不知道,当我踏上营救袁文道的路途时,我已经走在了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到了暗礁满布的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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