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薦:

《
出瀛海:晚清诗人的海外观察与体验(九州之外,更有瀛海,全球视野下的中外交流史力作! )
》
售價:HK$
63.8

《
制造规则 : 国际标准建立背后的历史与博弈
》
售價:HK$
96.8

《
货币与政府
》
售價:HK$
129.8

《
昨日今朝(网络原名:今朝欢愉)
》
售價:HK$
54.8

《
靖难之役:明朝初年的改革、削藩、政争与叛乱
》
售價:HK$
85.8

《
斗罗宇宙全解:斗罗大陆IP官方设定集百科全书
》
售價:HK$
163.9

《
新民说·我也只是一个人
》
售價:HK$
74.8

《
数学史这样教
》
售價:HK$
87.9
|
編輯推薦: |
本书是一部深刻探讨爱情真谛与人性复杂的力作。在这本书中,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情感,将读者带入一个充满纠葛与挣扎的爱情世界。作者巧妙地运用了心理描写和情节推进,将爱情中的欢乐、痛苦、期待与失落展现得淋漓尽致。读者在跟随主人公经历爱情起伏的同时,也会不禁对自己的爱情观和人生观进行深刻的反思。如果你也曾经历过爱情的迷茫,或者正在爱情的道路上探寻方向,那么《爱的迷惘》绝对是你不可错过的佳作。它将会给你带来深刻的启示和感悟,让你在爱情的旅途中更加坚定和从容。
|
內容簡介: |
这是以作者本人的经历为蓝本创作的现代都市爱情或以爱情为线索和契机的自我思考、自我怀疑、自我寻找并最终在事态超乎预料的进展中达成一种奇迹般的自我救赎的故事。
來源:香港大書城megBookStore,http://www.megbook.com.hk 故事的主人公高海源和林筱晴,是同在一所南方小城的普通高中任教的青年科任教师。故事以高海源的视角展开,他们正在教授着的是一群毕业年级的学生。学生们在数月之后即将参加高考,结束高中生涯。而在学生们毕业之后,高海源同样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从事教育工作。出于童年时的经历和自己未竟的梦想,他计划离开这里,去往远方沿海城市工作、生活、写作、寻找精彩的故事,尝试着成为一名作者。
然而就在这临行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却意外和在一间办公室里的同事林筱晴变得愈发熟络起来。他们时常相互攀谈并向往着彼此晦明难辨的未来,更加频繁的接触和了解也让二人渐渐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挚友。然而,高考的日期正在一天天临近,离别的幻影也愈发清晰。被自身内部腾起的烈火灼烧;被不知名的恐惧追赶,他向林筱晴表白了心迹……
而后所发生的一系列超乎预想的状况,让高海源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起许多成型已久、自以为根深蒂固的观念。彻底摧毁并重建起自己关于爱的认知。并在此之上,构筑起崭新的生活状态和人际关系。
|
關於作者: |
作者向单(笔名)1994年12月出生于陕西省安康市,2013年至2017年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在湖南从事中学物理教师工作五年,2022年7月辞职后专心本书的写作。
|
目錄:
|
/目录/
CONTENTS
夜
第一章 梦日记 …………………………/ 3
第二章 无我相 …………………………/ 8
第三章 遇蝉 …………………………/ 18
第四章 夜火 …………………………/ 25
第五章 孔明灯 …………………………/ 36
第六章 爱别离 …………………………/ 47
第七章 皎梦 …………………………/ 63
语
第八章 云开 …………………………/ 77
第九章 青程 …………………………/ 89
第十章 夏之旅 …………………………/ 102
第十一章 对空言说 …………………………/ 115
第十二章 愿忘 …………………………/ 134
昼
第十三章 冬之梦 …………………………/ 153
第十四章 春雪 …………………………/ 170
第十五章 随想 …………………………/ 190
第十六章 罪的杰作 …………………………/ 204
第十七章 惜罇空 …………………………/ 226
最终章 再见了 …………………………/ 239
|
內容試閱:
|
夜
第一章 梦日记
醒来。
一个暮春的午后。
高海源静静地躺在昏暗的廉价出租屋单间里。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知疲倦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说空无一物并不准确,天花板上随处可见瘀斑和细裂,那是长年累月未经彻底打扫所留下的痕迹。即使是在这个执拗躲闪着日光的小屋中,依稀可以在薄明的黑暗中发现它们的古怪纹路。
大致是正中央的位置,孤零零悬着一只光秃秃的LED灯泡。那是他搬来这里近两年的时日里,唯一更换过的电器。他特意挑选出一只凛白明亮的灯泡换上。一旦按下开关,顷刻间,就能在这里的任何角落洒满人造的清辉。
不过此刻的高海源并没有伸手按下开关的心思,他正深深浸淫在梦方醒的奇妙时刻。
这是一场平淡的梦。然而,正是由于它太过于平平无奇,反而引发了一种奇妙的新鲜感和错乱感。梦里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并以着丝毫都不违背物理规律或理性原则的方式无波无澜地延伸着……直到梦醒时分,他才发现自己正身处这个小屋里。
他细细品味着梦醒的那个瞬间:
那就像是一个断崖,崖上和崖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两个纵使都是平坦无澜、毫无意义可言的世界,却为何还要粗暴地隔绝开来?让两处的人们只得相望而不能相逢?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基于什么力量和理由,把正处在彼岸的我转瞬就送来了此岸,让我永世不得不在这边留驻?更重要的是,我究竟是怎么确知彼岸是梦而此岸是现实的?是因为醒来时是在床上这一个简单的常识吗?那么我又为什么一定觉得自己不会做一个在床上做梦的梦呢?
在他这漫无边际的思绪肆意蔓延,直至即将吞没一切现实的牢固基础之时,一个从未曾想到过的念头冷不丁地窜进了他的脑海:
难道说,我不愿意接受那个世界才是现实,仅仅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她的身影……
高海源不愿再深想下去,立即伸手按下了灯的开关。
明亮的灯光旋即驱散了一切荫翳,让那些瘀斑和细裂统统隐没在了光的盛筵中。
他胡乱洗了一把脸,穿上鞋便冲出门,向学校走去。
已经过了规定的上班时间很久。不过,在这样一所普通高中任教的好处之一便是,只要在规定的时间里把自己所教的课程上好,其他课后时间,教师还是能够享有一定的支配自由。高海源这天的课已在上午上完,下午只需要做一些简单的课后工作,譬如改作业、备课即可。没有多么紧迫。
雨后方晴,眼前的一切显得清洁而生动。
脚踩在路面浅浅的积水湾上,干脆的“啪嗒”水声和数片立即漂散开的濡湿桃花瓣在他心中激起一阵清澈明快的涟漪。
他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望向一条岔路,是期待在路的尽头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吗?他不敢确定。只是在那阵依然荡漾着的涟漪中,觉察到了一丝遥远的痛楚。
很快就到了办公室。为数不多的几个没课的同事都在埋头干自己的工作。高海源识趣地没有打扰他们,静静走向自己的工位。落座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身后那个空着的工位。
那是林筱晴的座位。虽然他们一起共事了很久,但直到最近,机缘巧合,聊到了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两人才互加了微信,称得上是成了朋友。
座位的主人没有来了的痕迹。
这种有些许迟滞的空洞感是什么呢?是微弱到连愿望都称不上的念想,无意外地失落后幽薄到连失望都称不上的情感微澜吗?
落座后也没有什么心情立马开始工作,暂且放空一下,却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今天晌午:
连着上完了三节课,有一些疲乏。于是趴在桌上打算先缓口气再回屋午休。
眼皮不住地打架,不一会儿就合上了。
意识逐渐远去,不过我没有挣扎什么,兴许会有个美梦即将到来呢?……
“哒哒”,桌上毫无征兆地传来两声轻快的指节轻叩声,我立刻警醒。睁开双眼,坐起来环视寻找这声响的来源。
身边既没有前来视察工作的校领导,也没有来问问题的学生。
只看见你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逆着光敞开的门口。
你小巧的面庞看向刚刚惊醒的我,对视的一刹,你在光的影子里绽开了恶作剧的微笑。
我心领神会,追了出去。
我们边走边聊。果不其然,你也是已经上完了一天的课。想要早点儿回家,不过又不太好意思一个人早退。于是便想拉上正在办公室里呼呼大睡的我来垫背。
真有意思。
我们一起并肩走出校门,无所事事地聊着先前未说完的一些无聊话题。无非是我辞职之后的打算,还有你的一些想法和爱好。
四月的正午,阳光明媚。人行道旁的桃树开满了桃花。纷飞的花瓣在我们的眼前飘过。
很快,走到了那个岔路口,我们要去往不同的方向。
我跟你挥手告别,你浅浅地说了句:“下午见。”脸上依然是恶作剧式的微笑。
高海源再次看向那扇依旧敞开在逆光中的办公室大门,没有人进来。
为了避免失落感进一步扩大,他决心工作起来。不过他不打算继续那些早已计划逃离的日常工作。他拿出纸笔,着手记录下午睡时做的那个快要被遗忘的梦:
下了一夜的雨早上依然没有减弱的趋势,就像是在预示着一场绵延不绝的梦。
上完今日的课吃过午饭,本想躺在床上看看新近资讯,没料到精神的困顿较之身体的疲乏来得更快。几乎刚要沾上枕头,就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我做了一个梦,说是梦也许并不准确。因为这场梦异样的明晰和真切,既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在熟悉的场景遇见熟悉的人,用熟悉的语调说着熟悉的话。发生着完全不出乎意料的事。有欣喜也有失落,有过程也有结果。窗外依然是停不下来的雨。似乎连其他梦境中最跳脱不定的时间,也在老老实实地遵循着物理世界的法则。
唯一能将它与现实世界区隔开来的只有记忆。当我在被窝中醒来时,那些坚固的记忆立刻不受控制地向梦境世界发起了无情的指控,一一驳斥着梦中每一件事的真实性。
我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就像一个审理着不愿接手的案件的无聊法官,恍惚地听着刻薄控方的指控词,最后毫无疑义地为之判决应得的胜利。不过,胜利者却始终没有说出我最想听到的话。那就是,它较之漫长梦境更好的佐证词。
如此,只是让我有些觉得好笑罢了。
我出门继续今天未完的工作。雨已经停了,太阳似乎在遥远的天边穿破了厚重的积雨云。我依然在思考着——梦究竟是现实的描摹,抑或现实不过是梦的绵延。
写罢,合上笔帽。又认真地读了几遍。
此刻,他正尽情地享受着写作这份孤独的快乐。
第二章 无我相[1]
事件的发生,有什么必然如此的原因,或是有什么必定会通往的结果吗?
高海源已经不是第一次思考这类问题了。
如果说小说中出场的人物、身处的场景、发生的事件都无一例外地有所含义,好像也确实如此。
无论是那些推动故事发展的情节,亦即故事的构成;或是情节之外,作者加以罗列和描述的事物,即故事的点缀,全都无一不包蕴着深邃辽远的巧思。在故事发生到必要时刻,自然化身成为线索,打开通往结局的唯一通路。也有可能是当意料之外的结局骤然降临,读者和剧中人一样手足无措时,回首那些种种,才恍然大悟于一切其实早已包藏于所有细致的描写和精挑细选的生动意象中。
但是,生活为什么不能也是如此呢?
那些纷乱的日常、杂沓的事物,总是昼夜不息地涌来。
无数难以臆测的梦、无比陌生的人、一次次以不同姿态现身的熟悉景物:学生们不知所谓的喧闹、同事的小孩在办公室里兴奋地呓语、永远需要备好的下一节课……钢笔、墨水瓶、方桌、笔筒、记事本……它们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它们在台灯下黯淡的影子里究竟潜藏着哪些拒绝被窥知一二的秘密?
他总是无处可逃地被裹挟进无意义的洪流里,任其浮沉。他不愿如此,于是拼命挣扎。但是这挣扎又能有怎样的效果呢?他在浊流中竭力睁开双眼,也无法让目光穿越它们,找寻到那兴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源头,更无从得知这股洪流会把他带去何方。
慌乱挣扎之际,他扑腾的手抓住了一缕水草,那是名为记忆的水草。
来不及多想,他紧紧抓住这救命的稻草。顷刻,他发现这看似柔弱的水草竟然连成了一片,通向幽邃的深处。
那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久远到自己的面容都淡忘,久远到对彼时的追忆都不得不蒙上一层滤镜。在那满布噪点,确实已无法再次寻见的场景中;在一张张已然褪色到难以辨认的脸庞上,挂着严肃又惊讶的表情,无一不怀着激动的声音称赞着他的聪颖。在那个甚至无法准确理解“聪明”这一词语含义的年纪,他总是沉默地倾听着长辈们对自己未来五彩斑斓的勾勒。在原本一无所有的贫瘠土壤上,静静地种下一颗颗黄金树种子,并将那一棵棵黄金树顶天立地的幻象牢牢地铭刻于心。就这样,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那是在川流不息的冷漠人潮中,终于看见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自己”的快乐。
那个“自己”,不同于周遭来去匆匆的一切,执着地矗立在那里。张开双臂,熠熠生辉。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奔去。
那也是抛下所有,拼命奔跑的纯粹快乐。
他在这份快乐的滋养下成长,逐渐变得傲慢起来,变得目空一切,满不在乎。然而,矛盾的是,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人,随着年岁渐长,也不得不痛苦地认识到,那些顶天立地的黄金树终究只能是幻象。现实既没有提供承载其重量的坚实土壤,自己也并无能够让其开枝散叶、茁壮成长的必要才华。
就算有再清晰的认识又能怎样呢?那些早已被他决然舍弃的东西,难道还能再寻得回来吗?
家人无条件地支持、学业上继续深造的机遇、轻易就能得到让旁人羡慕的稳定工作,还有朋友们一次又一次的宽容,甚至是青涩时代那些懵懵懂懂的爱慕。这些都无一例外地被他用作燔祭,只为照亮那个一味只藏身在氤氲中,名唤“自我”的迷梦。
他还清晰记得那一天。
高中时,他就读于家乡重点高中的重点班级,身边的同学们都堪称人杰。他们时常聚在一起,认真精确地规划未来的学业、工作、生活。这无疑是一群为了幸福生活而不懈奋斗的幸福之人。他总是看着他们,满怀幸福地看着不属于他的幸福。越是这样观看,他越是不得不发现,这些人的梦想、他者的祝福,无不与他所追寻的“自我”背道而驰。那个“自我”拒绝去模仿,拒绝被理解,拒绝自欺欺人。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这是多么欣然却残酷的领悟!要么孤注一掷,把一切的一切都寄托在寻找这只属于他一人,独一无二的“自我”。这条路注定通向不可被理解分毫的孤独与骄傲。要么,走向由无数人一脚脚踏出的康庄大道,引导“自我”回归不知何时就那么走散了的“集体”的脚步,去拥抱平凡但安稳的幸福。
于是,那时的他第一次迷惘了。他不知道究竟应当何去何从,又无一人能够倾诉。他变得自暴自弃,天天迟到、上课睡觉、顶撞老师、漠视规则。也许是在暗自期待,“集体”可以抢先一步抛弃自己。不愿理解,不想治愈,这种想法维系着他彼时脆弱的健康。
成绩出来,不出意外的差劲。他被语文老师叫到走廊。他并不喜欢语文课,当然也能感受到老师同样不喜欢他。
他做好准备,准备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可是迎接他的只有一阵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教室里同学们的窃语变得格外刺耳,沉默到他不敢再直视老师看不透的目光。
“你将来一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要去看别人看不见的风景。”
语文老师留下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返回了办公室。
独自一人被留在树影斑驳的走廊里,像是一个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孩子。他的心强烈地震颤着。他有很多的疑问,但他知道,这些问题他不应该去问别人。他决心自己去寻找答案,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确知,自己所肩负着的孤独的责任。
追忆,远比他先前所想的更为艰辛和苦涩。他端起桌上不知何时送过来的无糖馥芮白,啜饮了一口。原本应当温暖厚重的口感,已经变得冰凉无味。他这才注意到,过来时刚过正午,而现在,晚霞已经悄悄地晕染在远方的层云之上。
一连喝掉半杯,口渴感才缓缓退去。他摘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顿时感受到一阵袭来的疲惫,于是他把举到一半的眼镜放在只有一杯咖啡的洁白小方桌上。
这是一家名为“空辞”的家庭咖啡店。他常常在休息日无所事事的时候,来这家小店一坐。三年前,他只身来到这座小城,想要随便找个清净的去处读书写作。于是便在软件推荐页面的最角落里,找到了这家似乎是无人问津的小店。或许更重要的是,这种不知所云的店名,对他天生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
弯弯绕绕了小半天,才总算在茂密幽深的写字楼丛林里找到了这家小店的入口。点完咖啡,他立即就清楚了这家店冷清的原因。店主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中年男子,算不上邋遢,但绝对称得上是不修边幅。他坐在吧台里,侧对着门口,专注地玩着电脑。看到有客人走进来,也只是快速地用冷淡的目光瞟上一眼,用手指指吧台上的菜单,又专心地投入游戏的世界了。
直到点好咖啡,听到店主说“随便坐”,高海源一度怀疑店主是个哑巴,绷紧的心才随之稍稍放下。
他挑选了一个紧靠大落地窗的座位。窗外正对着X江转弯的地方。虽然离江面还有一点远,不过窗外直到江滩,都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芳草萋萋,微澜泛波,日影迟迟。唯一与这和谐画面不相符的,就是店主电脑音响里聒噪的游戏声。
严格来说,声音开得也不算大。如有交谈时,这声音基本能够忽略不计,不过一旦安静下来,刀砍斧劈、魔力穿梭、怪物哀号的声音便一齐制止着任何沉默。
他看向店主的背影,时而专注沉稳,时而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丝毫没有起身去做咖啡的打算。直到一局游戏结束,他活动了一下久坐的腿脚和肩膀,走到水池旁,洗起了杯子。
听着战斗结束,由激昂转为悠长的BGM,高海源心想,“空辞”大概和“无语”是一个意思吧。
就是这么一家让人无语的小店,三年来成了他逃离无聊工作和昏暗出租屋的唯一去处。
无数次的前往,每一次店主都是从电脑前用同样冷冷的眼神瞟他一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点完单后的“随便坐”也不会再说了。不过对他来说,无论何时去都能坐到靠窗的位置,想要安静思考就戴上耳机;一旦沉溺其中便可立刻摘下耳机,回到喧闹的日常中。再合适不过了。
不久前,他决心离开这座小城。
他当年不知为什么会前来,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总之是时候要走了吧。他这样觉得。去下一个陌生的地方,遇见下一群陌生的人,从事下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工作。当个海员怎么样?或许他天生适合做这个?
这时,他想起了“空辞”,如果说还有什么谈得上留念的,大概只剩下这里了。
三年来,他总是坐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店主同样的背影。畅想他充满惊奇与冒险的前半生:搏击风浪、登上雪峰、在丛林里驰骋、在星海中徜徉。在那里,真正激烈地爱过,也真正刻骨地痛过……不知不觉,店主的脸变成了他的脸,或是他的脸变成了店主的脸,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想,哪怕最后一次也好,和店主聊聊。聊聊那个不知是什么的问题,得到那个不知是什么的答案。
当他站在吧台前,看着店主专注的眼神时,他迟疑了。荧幕里激烈变幻的光映照在他睁大的眼瞳里。他真的想要从这个甚至不知道名字的陌生男人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吗?不着急,时间还很长,可以慢慢地想。
于是,他点了杯常喝的无糖馥芮白,坐在靠窗的位置。立刻开始了对自己并不算漫长经历的追忆。
熟悉的景物,穿过摘掉了眼镜的双眼,呈现出一种别开生面的安然气象。
碧空、夕照、白云,原本截然不同的色彩此刻以无比和谐的方式混合在一起,却又显得泾渭分明,保有着各自的全部神髓;X江以熟悉的曲率蜿蜒转向远方,在他的想象里,江面应当在夕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无数路人因为看不清面庞,都显得熟悉而温情,就像是久未见面的家人,疏于联络的朋友,还有每天都只是事务性交流的同事。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窗口走来,他的心随着这步伐的逼近越发激烈地脉动着,他时刻准备扬起手来,回应他们热情的招呼。
不出意料的,那些人在转过街角后就走远了。那些人自然不是他们。
夜幕已经降临,屋内的白炽灯更为清晰地映照在玻璃上。他终于看清了自己陌生的面孔。
接下来的追忆就会进入真正痛苦的部分了。高海源深知这一点。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戴上厚厚的眼镜,直面记忆根底里的深渊。
那也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久远到重要之人的面容都忘却;久远到每次翻看书柜里泛黄的旧照片,都会因无情的遗忘而彻夜悔恨过去。
照片里小小的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小小军装,站在公园的大石头上,皱紧眉头看向镜头,伸手抱向身旁的微笑妇人。这是他的外婆。端详着照片,他总是有很多疑问。那个他小时候喜欢的墨绿色军装去哪里了?为什么他要紧锁眉头?为什么外婆要把他抱到石头上?那是在公园里的哪个角落拍下的照片?为什么外婆跟他记忆中的模样不甚相同?可是这些问题再也没有办法开口问了,身边的那个重要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去外婆家,总会路过一家自行车店。店里陈列着一排排崭新的自行车。漆黑刚毅的轮毂、矫捷流畅的造型、灯光下闪烁的五彩烤漆,自行车的每个部分仿佛都积蓄着饱满的力量,安静等待着被选召后一举冲出桎梏的命运。这些吸引着懵懵懂懂的他,每一次路过都会驻足观看,牵着他小手的外婆从不会催促,总是陪着他一起慢慢地看。
有一天从车店出来,外婆忽然问他:“长大后你想做什么?”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他支支吾吾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去大城市看看,去看看我没见过的大海。”
年少的高海源点了点头,这是他的答案,也是外婆的答案。
十二岁生日那天,他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大礼——他最喜欢的一辆紫红色山地车。那时的他只顾着沉浸在梦想成真的喜悦中,只顾着踩着脚踏、拨动挡杆,穿梭在各种崎岖的小路上,忘记了外婆的殷切期待。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他和外婆发了脾气,发脾气的原因无从找到,也许是记忆出于保护他的机制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回忆清楚,应该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还记得临走时他义愤填膺恶狠狠地踢了一脚门槛,丢下一句“我再也不来你家了”。而后在外婆无可奈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久后一天放学,爸爸像往常一样骑着摩托车来校门口接他。见面后,爸爸没有往日的笑颜,回避着他困惑的目光,忧戚地告诉他:“外婆走了。”
他有一种从现实中被猛地抽离的漂浮感,不禁脱口问道:“谁的外婆?走去哪里了?”父亲没有回答他的这些幼稚的问题。冷冰冰的理智却立刻解答了他的所有疑惑。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理智。
父亲载着他来到殡仪馆。一间不大的告别室里挤满了等候许久的亲人们,流露着他从未见过的神色。他无心细细观察,匆忙地找起那张他唯一真切期盼的面庞。
直到一直在哭的母亲终于平静下来,问他想不想再看一眼外婆,他才察觉到此时此刻所有的寻找都不过是徒劳。
他陪着母亲,或是母亲陪着他。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一起来到屋子最里侧端正摆放的一副黑棺前。
看到那张平静脸庞的刹那,母亲的眼泪又止不住地迸发出来。不过他没有哭。他只是觉得陌生,那绝不是上一次他恶言相向的外婆。他拒绝被灌输任何相信。
很多的时日已经过去了,有十五年了吧。事到如今,高海源不得不承认,即使一切都是毫无意义、毫无规律可循的洪流、也只有“死”才是唯一的真实,是无可回避的真实,是不在场而无处不在的真实,是任何人的愿望与意志都无法动摇分毫的真实。
外婆的死与和他的争吵毫无干系。外婆是因常年的重度哮喘在睡梦中发作,窒息去世的。即便知道这些,又能怎样呢?
那些没有说完的话,没有来得及道的歉,还有没有看见的海,又要为谁去倾诉呢?
有一次,他在梦中惊醒,是一个窒息的梦。他想象着外婆在窒息前与他是否做着同样的梦。在梦里窒息而死的是他不是外婆,醒来后他因为自己的过度健康而愧疚不已。
回首看来,这十五年仿佛就像做了一场大梦,他甚至说不清这场梦到底是漫长还是短暂。如果说是短暂的话,怎么会连那么重要的面容都记不清楚;如果说是漫长的话,那份久远的痛楚又怎么会如此清晰明澈、历历在目。
所以,是时候要走了。
无论是出于责任、愧疚、还是梦想,还是仅仅是为了觅得一处合适的死地,都无所谓了。
今年的盛夏时节,他带的这一届学生就会去参加高考,每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走完人生的这一段小小的旅程。离开这座小城,去往下一个还没有想过的地方,遇见下一群还不认识的人,开启一段崭新的故事。他也要这样,去往下一个离海更近的地方。
深沉的夜幕笼罩着整座城市,X江也在浓重的黑暗中隐去了身形,只有那奔涌不息的滔滔水声在他的脑海中怒鸣。
江畔前空地上的杂草已经除尽,平整好的地基上尚未搭建成型的脚手架亮起了盏盏昏暗的灯。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座高楼拔地而起,耸立在这里。
店主依然在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敏捷躲闪、猛烈出击、心无旁骛地斩杀着神鬼敌怪。
高海源拿出一只心爱的钢笔,把它轻轻放在饮尽的咖啡杯旁。他本打算要用这支价格不菲的钢笔写下无数个精彩纷呈的故事。
迈出“空辞”老旧质朴的门槛前,他第一次忍不住对背后的店主说了声:“再见。”
他没有回头,他仿佛看见店主转过头来,露出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