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本说明
1948年,流亡美国十载后,施特劳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英文著作《论僭政》。当时施特劳斯年近五十,在社会研究新学院(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执教。这所学院聚集了一批欧洲流亡学者,一时景象蔚然。最初,《论僭政》只是对色诺芬《希耶罗》的解读,薄薄一册,仅94页,时任新学院院长的经济学家Alvin Johnson作序(“关于色诺芬和施特劳斯博士”),扉页题献给CWM——据说是当时新学院的教务长Clara WMayer。
《论僭政》振聋发聩,力图揭示古今政治科学的根本差异。可是,此书面世后,几乎没有引起来自政治科学家们的回响。施特劳斯致信远在法国的老友科耶夫,嘱托他写篇评论,因为,“除了你本人和克莱因,我不知道还有谁懂得我在追求什么”(1948年8月22日信)。科耶夫很快写出评论,以“哲人的政治行动”为题于1950年发表。施特劳斯随即写了一篇回应文章,对科耶夫的论点做了“最彻底和最果断的讨论”(1949年9月4日信)。科耶夫提议出版《论僭政》的法译本,不只翻译施特劳斯的解读,还要收录《希耶罗》的法译文、科耶夫的评论、施特劳斯回应文章的法译文。经科耶夫的推动,1954年,“四合一”的《论僭政》在法国出版。科耶夫的评论改题为“僭政与智慧”,施特劳斯解读的大量注释被删去。
仿照1954年的法文版,《论僭政》于1963年出了英文增订版,篇幅扩充到228页。编者布鲁姆(Allan Bloom)找人翻译了《希耶罗》和科耶夫的评论,但科耶夫文的英译非常不准确。有感于这一缺憾,时隔近三十年后(1991年),古热维奇(Victor Gourevitch)和罗兹(Michael Roth)重新整理编辑了《论僭政》。他们找伯纳德特(Seth Benardete)修订了《希耶罗》的英译,使之贴合施特劳斯的解读,还自己重译了科耶夫的评论,收入并翻译了科耶夫与施特劳斯1932—1965年的通信。这个“五合一”版本扩充到336页,不再只是施特劳斯对一部古典作品的解读,还展现了施特劳斯与科耶夫深刻的思想争论,也记录了两人由年轻到年老的友谊。凡此种种,使得《论僭政》当之无愧地成为二十世纪的经典。
在这一版本的基础上,古热维奇和罗兹先后两次小幅订正,推出2000年版和2013年版。三个版本的差异主要在于施特劳斯的《重述色诺芬的〈希耶罗〉》。《重述》最初是以法文发表在1954年的《论僭政》法文版中,此后,施特劳斯删去了其中两个段落,以英文形式收入1959年的文集《什么是政治哲学?》(What is Political Philosophy?and Other Studies)和1963年版的《论僭政》。古热维奇和罗兹起初根据法文版将施特劳斯删去的结尾段落译回英文,在2000年版中根据新发现的英文原稿复原了这一段落,又在2013年版复原了被删去的另一个段落,从而恢复了“重述”的原貌。
《论僭政》或许是施特劳斯最易读、最易进入的著作。施特劳斯敏锐的眼力、细致的文本解读功夫在书中发挥到了极致。也正是从《论僭政》开始,施特劳斯深化了他早年对启蒙的一系列思考,开始着力探讨那些标志着他迈向思想成熟的主题,比如古今之争、隐微与显白教诲、哲学与政治的关系以及“神学-政治”问题。由于触发了与科耶夫的争论,《论僭政》也极其有助于理解施特劳斯的古典立场何以与现代立场对立。
“经典与解释”系列丛书出版的第一部施特劳斯的著作便是《论僭政》,何地先生的译本问世于2006年。十年过去了,对施特劳斯著作的翻译和研究在中国有了极大推进,施特劳斯几乎所有已刊和未刊著作(包括书信)都有了中译。笔者十年前初读《论僭政》,叹服于施特劳斯的眼力和洞察,为了个人更好的学习,遂起念翻译。没想到,译事一再延宕,时断时续,竟绵延了六年多。译稿最初据2000年版翻译,译毕又据2013年版修正。多谢刘小枫老师和陈希米女士,有赖于他们的督促,这桩心愿才得以顺利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