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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黄兴:青年作家,知名图书策划人。创立过“盛开”“成长”“绽放”等图书品牌,主编有《推理之门》《感动》《爱的城堡》《修好自己的这颗心》《没有预约的旅行》等图书100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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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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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锦年
沙堆上的童年
冬天路过一个北方城市
祭青春
我们并不一无所有
四季歌
似梦迷离
泡在酒罐子里的冬日
第二卷 素时
我不在的时候
一只懒鸟的神殿
野食记
帕斯卡纳秋天的风音
院中风景
塞纳河、草之森林和蝉鸣庭院
第三卷 侣行
一又三分之二个夏天
在岛屿之间
每一颗心都应该死在爱的路上
长夜漫漫,星路迢迢
北卡蓝里读大学
澳门行记
这一站,魔都上海
第四卷 思语
毛姆的中国罗曼司
玩心是青春与理想的小三
杂绪
当爱情成为星座的牺牲品
少男病
两颗行星的交谈
理解Ta,原谅Ta,靠近Ta
第五卷 未央
咸咸海的味
苏州姑娘
假如有一天,她老无所依
故园归思雁常来
你还在
同来何事不同归
无言的智慧,琐碎的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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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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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堆上的童年
陆俊文
我认识李正是在千禧年的夏天。
那个时候我八岁,和父母亲住在单位的公寓楼。五楼,阳台后面是一块空地,接着是一个废弃的工厂。九十年代从各地迁来的人都往那里挤,蓝灰色的铁皮屋一到冬天就和寒风一起哆嗦,一到夏天就膨胀得爆裂开铁钉。李正和他爸妈就是从其他县城搬迁过来的。他也住在铁皮屋。我的童年和他仅有一墙之隔——在公寓楼和铁皮屋之间的那块空地建起了一道红砖墙,上面扎满了碎玻璃。
他们家经营着一个回收站,他的父亲有一辆黑色二十八寸的自行车,那也是收废旧的时候拾来的。他每天下午都会骑着那辆已经快散架的自行车,在小县城转悠,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拨浪鼓的摇铃,发出“咚当”的声音。他的职业在我们方言里也叫作“咚当”。每当那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母亲就会叫我:“宇森,快点去把那袋旧报纸搬下来拿给‘咚当’。”
他甚至没有名字,人们也从来不会关心他的名字。
有时候一连一个月都没有听到“咚当”的声音,我母亲就会让我抱着一堆废报纸,绕过公寓门口,走到那个废弃的工厂里找到他们家的回收站。我满头大汗地把这堆废报纸放置在地上,那个守在门口,黝黑瘦小的男孩就会冲着铁皮屋里大叫:“阿爸,阿爸!”
他的眼睛和眉毛都很浓黑,轮廓很粗,衣服上有一层洗不掉的油垢。他总是傻愣愣地笑着看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但从来不敢同我打招呼。
每次我把这堆废报纸卖掉之后,都会走去附近的一个小卖部。我从那沓零钱中取出一角,买一根冒白气的冰棒,欲图驱散夏日的炎热。这是我母亲默许的,但她只容许我买一根。
而那次我却破天荒地买了两根冰棒——
我正撕开冰棒的包装纸,转过头看到他躲在墙的拐角,他探出个头,又迅速地缩回去,可还是被我逮个正着。我走过去问他为什么跟着我,他支支吾吾,他的眼睛忍不住地偷偷瞥着我手上的冰棒。我说:“你是不是想吃这个?”
他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给!”我把冰棒递到他手里。他抬头看着我,很畏怯。
我转过身从口袋里摸出一角钱,又从小卖部买了一根冰棒。店门口的那只狗吐着长长的舌头觊觎我,我则明目张胆地对着它舔着手里的冰棒挑衅它。
我往回家的路走。我发现他仍旧跟着我,他手里的冰棒在烈日下逐渐化成水淌在地上。我说:“你为什么不吃呢,再不吃就全都化掉了。”
他这才舔了一口。冻到了他的舌头,他咝咝地打战。
我笑着问他:“我叫郑宇森,你叫什么名字?”
“李……正……”他的舌头要被牙齿咬住了一般,吐字不清。
“哦,你叫李正啊,你几岁了呢?”
他深吸一口气用嘴咬住冰棒,然后腾出十根手指数数。他给我伸出了八根手指。
“不可能吧,你八岁了吗?!”他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顶多只有五岁。
他点头。
我虽然不相信,但也没再质疑他。
“你有在读书吗?”
他一个劲儿地摇头。
“嗯。”我似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说我要回家了,但他却没有要原路返回离开我的意思。
他的眼神既畏怯又孤独,他一直望着某一个方向,示意着要带我往那儿走。
或许是作为我送他雪糕的交换?我心里暗自想。
“你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他点头,然后在前面跑着带路。
其实并不远,只拐个弯就到了。那是个我每天都在看,却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公寓和废旧工厂中间的那一块空地。
那里有一个黄色的沙堆,大概是修葺围墙的时候剩下的。
李正带我绕到这个沙堆的后面。我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有一个用沙子堆起来的城堡。李正把吃完的冰棒棍从嘴里拔出来,放置在城堡外延的一条护城河上,这样就搭成了一座桥。
他很满足地看着这座城堡。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沙堆的城堡是多么庞大,在最中心的部分有一座宫殿,周围又环绕着许多小屋子。李正指着最大的那座宫殿说:“那是给阿爸阿妈住的。”
他指着旁边那个稍小一点的说:“这是给阿正住的。”
“还有旁边那个,是给弟弟妹妹住的。”
“你还有弟弟妹妹吗?”
“现在还在阿妈肚子里,阿爸说,冬天的时候,我就有弟弟妹妹了。”
“噢。”我看着这一整座城堡,想象不到李正是花了多久才将它堆叠起来的。他没有告诉我,而我也没有继续问他。
我把我吃完的冰棒棍也横架在那条护城河上。
李正告诉我说:“阿妈说,外婆家那里就有一条这样长长长长的河,水里有好多鱼虾,还有好多石头。”
李正又说:“可是阿正都没有见到过。”
“夏天能去游泳实在太舒畅啦!那你会不会游泳?”我问李正。
“当然……”他抬头看我,对视,语气便弱了,“阿正想去游泳,阿妈不让。”
我说:“那下次我让我爸带我们两个一起去好了。”
他欢欣鼓舞。
但其实这从来都没有实现。
两个星期后开始进入盛夏连绵的雨季。我站在五楼的阳台上看着楼下那块空地,视线被邻居家横长出的枝蔓遮蔽,完全看不到沙堆的样子。我往围墙的那一边看过去,李正家的铁皮屋风雨飘摇,一小片脱落的铁皮被狂风骤雨吹刮得上下翻飞。李正站在铁皮屋檐下,使劲儿地踮着脚眺望围墙那边的城堡。他已经很努力地踮起来了,可从他失望的表情中,我猜他一定是什么也看不到。
雨一停下来我就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我看到那座城堡已经面目全非,沙子融成一团。我愤怒地抓起一把沙子往围墙上砸。我害怕李正看到城堡坍塌了会很伤心。我一定得瞒着他。
艳阳天我又抱着一堆旧报纸去他们家的回收站。像是久别重逢,李正看到我就很高兴地跳着过来帮我接过手里的旧报纸。但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瞥向围墙那一边时露出了浓郁的悲伤。
“阿正是不是在想沙堆上的城堡?”
他点头,又摇头。
“阿正不要担心啦,我刚刚出门的时候有去看哦,城堡很结实,才不会被大雨给冲坏掉。”
“真的吗?”他的两只眼睛里放出异样的亮光。
“嗯。”我向他点点头,“不过我要给阿正一个惊喜,所以阿正这段时间先不要过去偷偷看哦。”
他歪过脖子想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从废旧工厂绕回家去,每天就站在阳台上等待着雨季结束,太阳把沙子晒干。
我面对着一座沙堆,三角形,毫无头绪,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沙堆变成李正心中的城堡。我只能依照着记忆中的那副模样,最大的给他阿爸阿妈住的宫殿,周围的几座小屋子,还有那条长长长长的护城河……
我每天都跑下楼去对着这沉闷不会言语的沙堆雕琢。我祈祷着今夜不要来雨,祈祷着李正他不要忍不住了偷偷过来看。
直到夏日的尾声,我才一点点地把这整个宫殿捏回它原本的形状。我大松一口气,跑回家翻箱倒柜搜罗旧报纸。
母亲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把旧报纸卖掉啊。”
“不是前阵子才卖了吗?”
我不说话,翻腾出厚厚一摞,才志得意满地往李正他们家的回收站跑去。我抱着一叠厚厚的已经过时的记录在纸张上的旧日往事,头顶着明媚灿烂的夏日骄阳,往那座废弃的工厂里跑。我气喘吁吁地站在李正面前,他抱住我递过来的旧报纸,堆叠在地上。
我说:“等下你跟我过去那边看城堡。”
“好呀!”他又转过头望向旁边一群光屁股的少年,“可是我答应了他们马上过去河边游水呢。”
“游水吗?”
“嘘……不可以让阿妈听到的。”
“那……等你游水回来了,就过来找我,你往五楼那里叫一声,我就下来。”
李正开心地点头。
我照例在卖完了旧报纸之后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根冰棒,我看到李正和一群黝黑瘦弱的少年过了马路,一直往湖泊的方向走去。我看着趴在地上吐着舌头晒太阳的大黄狗,水滴从冰棒边缘融化滴落到大黄狗的毛上。它抖着毛,狂吠一声,吓得我站起来就往家里跑。
我把电扇开到最大,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渐暗,已经黄昏了。我问母亲:“刚刚有没有人叫我的名字呀?”
母亲说没有听到。
我跑到阳台,冲着围墙的那一端大声地喊着李正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我又跑下楼,在沙堆旁寻觅,依旧不见他的踪影。
我失落地又爬上五楼,站在阳台上张望。
那天晚上李正家的铁皮屋一点动静都没有,诡异得像是尘封的古堡。一连一星期都没有再听到“咚当”的声音,也没有看到李正他们家的铁皮屋有露出灯光。
直到在门窗上挂上了白纱布,那里又才有了动静。
母亲站在阳台上望着李正家的铁皮屋对我说:“最近这阵子,别往那儿跑了。”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我苦闷地等待着李正去看我重新给他堆好的沙堆城堡。我忍不住偷偷跑到他们家去。我对着“咚当”说:“李正在不在?”他神色恍惚地摇着头。
那群光屁股的少年说:“你要找李正啊,你去那边找他好了。他说他要游去他外婆家呢,他还在湖里,没有回来。”
我一直深信不疑他一定是游回他外婆家那条长长的河去了。或许他正迷失了方向,仍在路上。
我记得我问他:“你又没有看到过那条河,你也没有回过你外婆家,你怎么知道那条河长长长长的呀?”
“是阿妈说的。阿妈说等我再长大点长高点,攒够了钱,就可以回去外婆家啦。”
我站在五楼的阳台上,很快夏天就过去了,秋天,这里的气候是雨水泛滥。大雨又一次地把城堡冲毁,而我也没有再去修补它。直到冬天,我听到李正家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我猜,是李正的弟弟妹妹出生了。铁皮屋又继续不间断地传出“咚当”的声音环绕着整个小城。
他们一定很快就忘却了李正。
连那座沙堆城堡也忘记了李正。
但我却一直记着李正的城堡,我在等待着他哪一天回来了,和我一起跨过那条长长长长的护城河,找我们沙堆上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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