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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在这部最新结集的作品中,张郎郎以臻入化境、富有暗示性的文字,书写了他那一代中国人的残酷青春。我们会发现,《大雅宝旧事》里作为伏线的“大人”们的命运,如今成了他们自己的命运。因为他曾感受过最深刻的绝望,也因为他曾感受过人性最真挚的温暖,所以,不仅张郎郎的故事与众不同,他讲述故事的语调也是耐人寻味。
当年张郎郎和他的朋友们对于一种“新”的文学的可能性的探索,几乎从整个当代文学史中消失,甚至有人曾失去性命。这就是《“太阳纵队”传说及其他》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个后来大放光彩的名字——诗人食指(郭路生)。因为“太阳纵队”,也就有了《宁静的地平线》和《迷人的流亡》,作者以黑色幽默的笔触亲述坎坷人生,从一九六〇年代的文学传奇到死牢挣扎,从死里逃生到远走天涯,让人读来不胜唏嘘。
而《月洞门》、《金豆儿》诸篇,或描写美好事物被践踏,无辜者殒命,或写不可测的命运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其批判性与审美价值均远胜当年的伤痕文学。孙维世与关露,两位真诚的革命者,是张郎郎父母的同辈或朋友,她们和张郎郎的父母一样,在新中国的政治运动中经受命运的播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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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张郎郎,一九四三年十一月生于延安,一九六八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美术理论系。中学时即开始诗歌创作,一九六二年底与友人成立文学沙龙“太阳纵队”。一九六八年六月被捕,一九七八年元旦前夕释放。
曾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教员、院刊编辑。之后曾任《中国国际贸易》杂志编辑、《国际新技术》杂志总经理、《中国美术报》副董事长、华润集团中国广告公司驻京办事处主任、《九十年代》杂志专栏作家。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曾为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研究所访问学者;康乃尔大学东亚系驻校作家,同时在语言学系教授汉语;海德堡大学汉学系驻校作家,同时教授汉语及中国文化。后又在华盛顿美国国务院外交学院教授汉语及中国文化。现为普林斯顿中国学社研究员。著有《从故乡到天涯》、《大雅宝旧事》、《宁静的地平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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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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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月洞门
晓红
琴声
孙维世的故事
关露及其他
王庄
家书
金豆儿
“太阳纵队”传说及其他
宁静的地平线
迷人的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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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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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洞门
十六岁那会儿,想学太极。
人们都笑了,说:玩假稳呀。随便说,我还是学,想:太极修身养性,练好了,一通百通。嗯,就颠颠儿地去景山公园。见天如每。千年暗绿,虬结古柏下,片片晨雾像蚊帐扯来扯去。我们忽而白鹤亮翅,忽而野马分鬃,气息渐顺,觉着天灵盖快会喘气了。
我问:“师傅,快了吧?”她说:“早着呢。”笑笑,又说:“一别性急,二别叫我师傅,难听。”
本想再说两句,看她那么认真地云手,就静静瞧着。尽管远方没人箫吹春江花月夜,看她凝重的风云流动,步步韵律,我心想:太极多咱才能练到这份儿上。
“超华,”刘老师脑瓜锃亮,黑洒鞋,白小褂,密门紧扣,嗽嗽嗓子:“这哪儿是打拳呢,纯粹跳舞,快不如这孩子了。”说着使下巴指指我,转身四方步,蹬蹬向别处走去。
她做个鬼脸,笑了:“瞧,师傅怎么说?”拿白手绢轻轻拍拍脸,说:“走人。”出了景山东门,沿着大红墙根儿往筒子河边慢慢溜达。她一路连哼带唱,蜻蜓点水:
“一道黑,那个两道黑,三四五六七道黑……”我慢慢跟着。按我们学校的传统,该叫她大姐姐。本来么,她已经是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的学生了。她不让,让我叫她名字。在我们这伙中学土匪眼里,她是双重的崇拜对象,又是艺术家,又是美女。
其实,她并不是流行的漂亮 ,只是精彩。浑身是戏,浑身灵气。伶牙俐齿,思路敏锐,话不饶人。这辰子正修着民间曲艺课呢
,满口鼓词,穿着紧身黑毛衣,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干净利索。
“呀!瞧这孩子,好看死了!”她嚷。一个傻乎乎的孩子,糊了一脸鼻涕泥,看得我两眼发直。“这类孩子,可人疼……谁不知是哪一家的大掌柜的吧?”话音未落,自己笑得捶胸顿足岔气。最烦别人说她好看,可还好说别人。一天,看照片,指着她俩妹妹,说:我成歪瓜烂枣了。
“怎样?出落得特别漂亮吧?一比,”我笨嘴拙舌:“她们有她们的漂亮,你有你的。别自卑……”简直不知所云。“废话!”狠狠瞪我一眼,“哪跟哪儿啊?再胡说不带你玩了……象牙的烟袋乌木的杆儿,掐头去尾是一道黑……”吓得我不敢吱声。
其实她小妹我见过——欧阳永华,在我们学校就打眼得出名。身条修长,匀实。冬天好戴着大白口罩,光露着两只浓眼,就能气死明星。脖子跟天鹅一样,洁白而高抬。两眼永远朝前,和男生不过细言,高不可攀。
一天,我还露个大怯。下午跟超华去瞧大夫,那是梅花针祖师爷孙惠卿的闺女。她说:“孙大夫忒灵,有病治病,没病健身。让她也给你敲两下。”
一进候诊室,阳光耀眼。超华说:“这是我妹妹蜀华,这是郎郎。”蜀华微微一笑:“我见过他,还介绍什么。”她嗓音沉稳,两眼温和地直视你。我张口结舌,说:“是挺面熟,好像见过……”超华一笑横断:“嘿,玩《红楼》啊
?”我愣那儿了。蜀华腾地脸红了,缓缓地说:“人家没看过那书,别乱说。”
超华爽朗大笑,问我:“看过《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吗?”“没有……”“回去好好看看,再说话。别闪着。”
我整个莫名其妙。蜀华说话至少比她姐慢三拍,笑笑说:“别当真,我们姐妹好胡说八道……”
“是你自己胡说八道,”超华利索抢断,“郎郎,走……二姐姐打鬓又描眉,左照右照是两道黑……”
回到家,翻《红楼》,恍然大悟,敢情。
来回转腰子,蝎里虎子喝烟袋油,坐不是,站不是。几天不敢去她家。这超华哪儿哪儿都抓哏,急不得恼不得。
她突然来电话,命令式现在进行时:
“立刻来,有苏联回来的朋友。”
那是东四头条,文化部后身有三个小院,北京罕见的小洋楼。第一家是茅盾先生,第三家是钱俊瑞先生,超华她们家在中间。我想,她说的“朋友”准是原本借住在钱家的刘振惠,他从列宁格勒回来一掠而过,山呼海啸然后就泥牛入海了。没准他从老家回来了……
兴冲冲走进小院,春光普照。
蜀华,红毛衣,靠在竹躺椅边,看大厚书。永华,白毛衣,刚洗了头,慢慢拢呢。超华,还是黑毛衣,斜靠在月洞门边。粉皮墙,灰瓦檐,一丛金迎春花,斜刺里扑出。屋里谁在弹钢琴。没法喘气。
虽说我来前擦了把脸,可刚在三尺浮土胡同里,踢了场球。这会儿后脊梁的粘汗又冷又硬,盘球熟练的双足,此时只会挪横步。
她们家的人,把我震晕了。她们家的景,照样震,赛过电影。我们是在胡同里弹球、逮老儿、拍洋画的土匪,这会儿离了眼、散了魂,六神无主。
超华一蹦一跳过来:“嘿,我哥回来了。永华,带他去听听哥带回来的新唱片……粉皮墙上写川字,上看下看是三道黑……”还黑呢,我都两眼发黑了。她是一道黑闪。
小妹一摆头,我像让她拍了花子,走哪儿跟哪儿。那厚重的木楼梯,那清雅的阁楼,真是个“带阁楼的房子”,我仿佛直接走进了电影。
她放上一张《天鹅湖》,好像那是她们家的湖,不时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
“白天鹅出来了……这是黑天鹅……这是王子……”这时候,你说你自己就是那位公主,我也信。没什么新鲜。音乐和空气混成一锅粥,洒落的花瓣是锅里的葱花,点点全是清香。那天,那地,那曲,有点儿超自然,反正不像北京,不像我们活的这块地儿,不是我们的日子口。
转眼间,天寒地冻。上边说了,超华她爸得批判批判。一个黑白电影——《北国江南》,不够歌功颂德的五彩缤纷,太没色彩了。接着又说,得批判批判我爸的画,太有色彩了。
一天,在隆福寺,有人叫我。回头,是永华。她一身军装,好像刚从战场归来,两颊消瘦,浑身硝烟。相顾无言。她吐了口气,说:“那天,在北工大批斗你爸,你陪斗。我在下边……挨打了么?”
“没事儿,就几下。你爸呢?”
“没回家。” “超华呢?”
“进了精神病院……”
如声炸雷,她绝不是那种人,那不是她,怎么会是她?这不像北京,不像我们活惯了的这块地儿,不是我们见天如每的日子口……一道黑,两道黑,三四五六七道黑。满天满地全是黑。
一晃十年。出狱后,还是春天,去那曾经仙境的小院儿。小院儿只是在,什么都改。住成了陌生的奇形怪状,又钉上补丁般的烂木板。人们看我还在瞎问,都笑了,说:
“超华死了多年了,遗体都没让家属见……你真是两眼漆黑。”
是么?真让人恍惚。
那月洞门不是还在么。
哦,那是黑洞。
“太阳纵队”传说及其他(节选)
十一
那时候,我哥哥正在“哈军工”上学,他在党内还是个干部。戴晴开玩笑说,他是我们上级。他们暑假回到北京,和我们一起玩。他们听说我爱朗诵,晚上在颐和园
长廊,我先朗诵老马的,然后朗诵艾吕雅的《自由》、《贝里》……他们大为惊奇,可能我们接触的文学不是他们熟悉的,而是另类。戴晴当时也喜欢文学,正在熟
读《红楼梦》。那是,我们的趣味是有些差别,似乎我们那伙人太“现代”了。我估计那会儿,他们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位法国诗人。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关心与
宽厚,使我感动。但我并没有给他们念我那些“不合时宜的”怪诗,也没告诉他们我们有那样的沙龙。
我们那时有两套系统,一套对付社会,一套是我们自己的游戏。
有一次,在展览馆餐厅门口聚会,吴尔鹿和牟敦白与我谈起,到底我们写的东西,到了什么水平?是文学青年的习作,还是已经可以算是成熟的文学作品?
我们争来争去,后来决定,一个月后,每个人拿来一篇新作品,既要有自己的风格,和自认为有艺术性的作品。同时,也不触怒社会,然后投给《人民文学》,投石
问路。一个月后,我拿来了《进军号角》,很受老马未来派风格的影响,是首政治抒情诗。但是艺术必须走出一条新路。在那时,必然要先批判西方没落的艺术。同
时,也写了毛泽东,但没有从感恩的角度来写,而是试图从一个人、一个诗人的角度来赞颂一个质朴的人。
我忘了别人写了什么,总之,大家同意投我写的这篇。
必须说明,那时候我们“太阳纵队”不是一个政治组织。秘密写诗,只是怕别人破坏我们的游戏。但我们也没想用诗来反对“现政”,对抗当局。我们既不是革命,也不是反革命,只是不革命而已。
我们以马雅可夫斯基的话说,从我们自身角度,诗人是天生的革命者,天生的叛逆。但和无产阶级的集体性的团体革命,是不一致的。可以说《进军号角》,是用老
马式的语言,阐述我对文艺必须革命的愿望。当时,有个错觉,认为党内官僚系统是下面搞的,而毛是诗人,周是智者,他们心里是清楚的,可改变不了整个官僚系
统。
我这首诗,没有通过任何关系,而是像千百投稿者那样寄给《人民文学》的,未曾想到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大概两个星期后,我的干爹朱丹伯伯来电话找我去。先插一句,朱丹伯伯是我父亲多年的老朋友,因为他自己没有小孩,就计划把我过继过去。后来,他妻子有个亲
戚的孩子也过继了过来,我就成了哥哥。后来就改为“干儿子”了。他原是文化部艺术局负责人,特别爱开玩笑。知道我去看他,传达室问我和他什么关系,我张口
结舌。他说:下回再问你,你就说“太子干天下”!从这里,可以看到他的豪爽与幽默。
我一到他家,看见冯牧先生也在。朱丹伯伯见了我激动地说:怎么你写东西也没告诉我,也不拿来让我们看看就直接寄出去了?我
嗫嗫嚅嚅不知如何回答。后来鼓起勇气说:自己写的东西,好不好还不知道,不想借您的力量去帮忙。冯牧先生淡淡地一笑说:
现在年轻人真厉害。
他们告诉我,这首长诗在文艺界上层引起很大震动,下期《人民文学》就要全文发表。发表以后,很难想象是什么影响。朱丹伯伯又兴奋,又担心,因为当时文艺界正处在一个进入敏感时期的关键时刻。
后来《人民文学》一位姓雷的编辑找我谈了谈,他见我这么年轻,颇为感慨。说让我改一些小错。
这个消息,不知从何途径也传到中央美术学院。那时候对能够凭自己冲入社会,得到承认,就觉得是“天才”了。于是人们开玩笑,把我也列人美院十大才子之列。
“太阳纵队”的人,也都兴高采烈,认为我们这几年的苦学苦练也终于被社会承认,所谓也够“公认水平’了。可见,那时我们也并不刻意与社会相左,还有年轻人
的虚荣心。
可这一段如果真的“如愿以偿”,我们会不会也登堂入室,弹冠相庆,就此被收编为“御用文人”?是有那种可能性。其实,党组织没有我们自己那么天真。那首诗,始终未能发表。
第一,正好文艺界开始批判“中间人物论”、“人性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广阔道路论”,而邵荃麟首当其冲。后来才知道,是邵荃麟签发我那首诗的。第二,
后来听当时市委宣传部长陈克寒的女儿告诉我,关于大学动态的内部资料,把我描绘成一个流氓般的“资产阶级文艺青年”。
我的名字和“坏人”相等。
你想,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他们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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